第10章一幕大戏1

在周瑜生前的最后一段时光里,他从江陵赴京,向孙权提出,他愿率大军西进,在夺取益州,吞并汉中,联合马超后,再回军图谋襄阳。在这一行动方案中,周瑜将联合马超看得很重,视之为战胜曹操的一个重要条件。

得到孙权同意后,周瑜立即返回江陵,准备按计施行,不料中途行至巴丘时便一病不起,其计亦无果而终。

尽管周瑜壮志未酬,行动还没正式出台便告夭折,但其意图却已足以令曹操惊出一身冷汗,让他意识到,孙权要北面抗曹,西联韩遂、马超乃势所必然,而韩、马镇兵西北,也始终是他的心腹大患。

今后要想南征孙权、刘备,西取巴蜀,就不能存在后顾之忧和前进中的障碍,以韩、马为首的关中诸将,终于要到彻底解决你们的时候了!

打仗必须师出有名,尤其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出师更是都打着讨伐朝廷叛臣的旗号。韩、马皆为朝廷正式加封的命官,赤壁大战前,马超之父马腾已经在邺城为官,赤壁战后的次年,曹操又通过韩遂的部将阎行,劝说韩遂将其子以及阎行的父母送到许都,也就是说韩、马两家都有直系亲属被曹操扣作人质,自己又尚无反叛迹象,连这样也要打,实在是很难说得过去。

就在曹操想方设法寻找出兵借口的时候,司隶校尉钟繇的一个提议给他带来了启发。

要的是一劳永逸

在周瑜生前设计的西进方案中,除益州之外,他准备攻取的第二个目标是汉中,汉中诸侯名叫张鲁。钟繇请求曹操拨给三千兵马,说是他要讨伐张鲁,实际上,因为进讨汉中必然要途经关中,以镇抚关中为己任的钟繇,想用这一名义进入关中,迫使关中诸将向邺城和许都送来更多人质。

官渡大战时,曹操派卫凯前往关中,卫凯提出了实施盐政等建议,这些建议经荀彧上报曹后,均被采纳并收到良好成效。在朝廷大员中,除钟繇外,以卫凯最熟悉和了解关中情况,于是曹操便通过荀彧向其征求意见。

当初卫凯还曾奉曹操之命,出使益州,结果却因汉中道路不通而无法完成使命。他的困惑是,汉中既然这么难走,关中诸将又不傻,肯定会疑心曹军其实是要征讨他们,届时他们送来的恐怕就不是人质,而是刀箭了。

关中地势险要,关中诸将又能征善战,人多势众,一旦发作起来,岂是钟繇能控制得住的?卫凯以自己对关中诸将的了解,认为他们只是苟安于一隅,并没有雄心去图取天下,如果曹操能以朝廷的名义给他们厚加爵号,就不必担心他们变乱,完全用不着对之采取出兵威吓等小伎俩。

荀彧把卫凯的意见告诉了曹操,出乎意料的是,曹操并没有接受,他仍然还是同意了钟繇的请求。

丞相府属员高柔对此次出兵亦持反对意见。他谏阻说,如果曹军向西用兵,韩遂、马超等人一定会相互煽动叛乱,联合起来迎击。曹操实在要想取汉中,应该先招抚关中,在把关中稳住后,只须一纸檄文,汉中自然归顺。

曹操也没听高柔的,倒不是他和卫凯说得没有道理,而是曹操已从钟繇、卫凯的意见中,找到了出师关中的理由:先假装进讨汉中张鲁,诱使关中诸将举兵反叛,然后再名正言顺地讨伐他们。

稳住关中,现在就已经能做到了,甚至都用不着关中诸将再送人质,但他曹操要的是更进一步,一劳永逸地把关中直接揽入怀中。

很少有人能完全领会曹操的这一真正意图。高柔就是当年预言曹操与张邈看似友好,实际将来必然翻脸,为此举族离乡避祸的那个陈留人,按说他的观察力是极强的,但就连他,也被蒙在鼓里,甚至还以为曹操真的是想取汉中,从关中只是路过呢!

公元211年4月,曹操打着进讨张鲁的旗号,命钟繇从洛阳向关中推进,同时派大将夏侯渊等人由河东郡出兵,前去与钟繇会合。

果不其然,得知曹军进兵关中,关中诸将都以为是来袭击自己的,纷纷举兵反叛。马超的地域和抱团观念较强,过去钟繇试图让他与韩遂互斗,他认为钟繇是关东人,关东人的话信不过,因此没有上当,这次集体反叛,也以他的态度为最坚决。

马超被外界认为兼具韩信、英布那样的勇武,在羌胡人当中也很有威望,若按实力排序,他应该是联军的领袖。只因韩遂是马超的长辈,又曾同马腾结拜为异姓兄弟,所以马超便推举韩遂为都督,希望他出面领导诸将抗曹,并且对他说:“现在我父亲在朝中被他们控制着,我只好弃父而以将军为父,希望将军也弃子而以我为子。”

韩遂的部将阎行觉得反叛没有胜算,劝韩遂勿与马超站在一起与曹操为敌,韩遂没有听从,说:“现在诸将不谋而合,纷纷起来反抗,这好象是天意吧!”随后他与马超联合关中诸将,加一起共十部,约十万人马,各部迅速向潼关集结,阻挡曹军开入关中。

当年为讨伐董卓,关东诸侯曾联合起兵,现在为对付曹操,关西诸将又组成了联军,其气势和规模也丝毫不逊于昔日的关东军。不过当曹操得知关中兵马正陆续向潼关集结时,却很是高兴,每听到又有一部来到潼关,他都会面露喜色。有些将领觉得挺奇怪,敌人越来越多,不是该感到忧虑吗,怎么还开心起来了呢?

曹操在华容道脱险时哈哈大笑,那是装的,这一次高兴却是发自内心——除了关中事态的变化正中其下怀外,还因为关西军的集结,反而加快了他夺取关中的进程。

抢渡

如果关中诸将分散开来,各自凭险据守,曹军就需要各个击破,一个一个地予以平定,关中地域广大,艰苦尤其不说,最主要的是,没有个一两年时间,这件事完不了,而且其间还不知道会不会再发生其它意外。

如今关中诸将自动集结在一起,正好一网打尽。他们人数虽多,但缺乏统一的指挥,互相之间也互不服气,说是临时抱佛脚的一群乌合之众,也并不为过,总之,不管怎样,总比一个个地去吃掉要容易得多。

值得曹操高兴的另一件事是,他未雨绸缪,在征讨高幹时,便平定了河东郡的叛乱。河东郡由“国士”杜畿治理多年,杜畿宽厚仁惠,其政绩被称为天下之最,河东因此蒸蒸日上,家家户户都过着富足殷实的生活,人们对于曹操和朝廷的向心力自然就强。

韩遂、马超等发动叛乱后,周围有很多县城予以响应,河东虽然和叛乱区接近,但老百姓却毫无响应叛乱的念头。这意味着,曹军在与关西军作战期间,将能够就近从河东获得稳定而可靠的后勤补给。事实也是如此,曹军到达前线后,军中的粮食全部都依赖于河东,甚至到战争结束时,军营里也还剩下从河东运来的二十多万斛粮食。

对关西军一战,曹操固然有着必胜的信心,但他已不会再犯赤壁大战时那样盲目骄狂的错误了。关西军战斗力强悍,又是在其家门**战,不容小觑,曹操在得知叛乱消息的第一时间,便派曹仁由襄樊一线先行驱师北上,督诸将与关西军隔潼关相对,同时提醒他关西兵精悍异常,严令此去只可坚守营垒,不可轻易出战。

邺城这边,曹操令曹丕留守,程昱等人在军事上予以参谋协助,自己亲临西部前线指挥作战。这一年,他已经五十七岁了。

公元211年秋,曹操到达潼关,集中兵力与关西军对阵。他很清楚,如果光是这样夹关相持,关西军凭险而拒,将很难将其制服,只有绕开潼关,从侧面展开攻击,才有可能打乱其部署。

曹操的打算是北渡黄河,拒河西为营,南向取敌,不过对于究竟该自何处渡过黄河,以及能否顺利渡河,他心中尚无把握。大将徐晃是土生土长的河东郡人,对黄河边的地理特点较为熟悉,曹操于是便把他召来问计。

徐晃的意见是从蒲阪津渡河,因为他发现那里没有关西军分兵把守,同时自告奋勇,愿率一支精兵打先锋,先行渡过蒲阪津,在河西为大部队建立据点。

曹操认为他的意见不错,遂派徐晃、朱灵率精兵四千,于夜间抢渡蒲阪津。

黄河边不是一个渡口,关西军事先又没有分兵扼守,从发现曹军渡河到派兵出击,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等关西军方面得知徐晃、朱灵系从蒲阪津夜渡,派梁兴才率步骑兵五千赶来,人家已经在河西开始搭建营寨了。

当梁兴才匆匆赶至蒲阪时,曹军正在挖壕沟,树栅栏,活还没干完,但徐晃、朱灵早已有备,迎头猛击,将梁部击退,然后据河西为营。这样,黄河蒲阪一段的两岸便全为曹军所控。

徐晃、朱灵成功渡河,并在河西站住脚后,曹操并没有马上让主力部队跟着抢渡,如此做法,是为了继续吸引关西军,减轻徐晃、朱灵的压力。

至公元211年9月,曹操才命主力自潼关北渡河,与徐晃、朱灵会合。到了黄河边,曹操让大部队先过,自己则留在南岸断后。

在徐晃、朱灵的牵制下,敌军受到干扰,曹军大部队得以顺利渡河。然而大队人马刚刚过去,马超便率步骑兵一万余人掩杀过来,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动地,利箭如同飞蝗一般,向仍滞留于岸边的人群飞来,而这时曹操尚未过河,情况变得非常危急。

胡床是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椅子,在曹军渡河时,曹操就坐在胡**进行指挥。得知关西军追来,他临危不乱,始终坐在胡**一动不动,就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许褚、张郃率领着一百余名虎士,将曹操团团护卫起来。许褚上前告诉曹操,敌人来得实在太多,已经没法击退,现在大部队既已过河,应该赶快离开才是,随即,他便亲自护卫曹操登船。

随着关西军的追杀越来越急迫,士兵们也都争着登船逃命,曹操所在的小船眼看就快要被压沉了。许褚见状,举刀就砍,抓着船沿想要上船的士兵都被他砍死了,小船这才没有沉没。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关西兵射出的箭飞到船上,射死了船工,许褚没有办法,便一手举着马鞍遮蔽和保护曹操,一手自己摇桨划船。后来大家都说,这一天如果没有许褚,曹操都不知道要死几回了。

即便这样,曹操其实也还没有能够完全脱险,河水湍急,许褚又是临时充当船工,没有那么好的划船技术,小船在河中向下游漂了四五里,但始终没能远离河岸。关西兵骑着马沿岸追射,乱箭如雨,曹操随时可能受伤乃至一命呜呼。

千钧一发之际,典军校尉丁斐情急生智,将牛马都放出来,以诱使敌兵前去抢夺。关西兵多为凉州人,知道牛马的价值和好处,他们的注意力果然都被吸引了过去。众人四散追赶牛马,之后不管马超如何声嘶力竭地吆喊命令,都再也不能把他的兵马集中起来了。

趁着关西军兵力分散,无暇追击之机,许褚终于将小船划离河岸,直至抵达河心,真正脱离危险范围。

北岸诸将只知道马超追来,南岸的断后部队溃败,却不知道曹操的安危以及身在何处,一个个都又急又怕。及至曹操登上北岸,诸将纷纷前来请安,大家又悲又喜,恍若隔世,有人甚至激动得哭了起来。曹操虽然一直不露声色,但实际也有点后怕,他大笑着对众人说:“今日差一点为小贼(指马超)所困!”

冰沙之城

在北渡黄河后,曹操的下一个行动计划是渡过渭河。关西军方面对此并不是毫无察觉,早在徐晃、朱灵率领先遣部队到达蒲阪时,马超就估计到曹操有此一着,他建议韩遂在渭河以北分兵扼守,使曹军无法渡河,并且预计用不了二十天,河东便难以向曹军供应军粮,曹操将不得不主动撤军。

韩遂没有说曹军不会抢渡渭河,但他说没关系,就让他们渡好了,等他们渡到一半,我们突然进行攻击,让他们进退不得,岂不是更好?

“半渡而击”是个好战术,昔日钟繇打郭援,就是采用的这一战术,马超在那一战中更是一战成名,其部将庞德当场取下了郭援首级。可就算是好战术,也得分对谁,韩遂大概没有好好研究过曹军的征战史,当年曹操灭吕布,要横渡泗水,吕布就是想“半渡而击”,结果却弄巧成拙,便宜没捡着,反而被曹军快速渡过泗水,逼至城下。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是曹军的一个显著特点,他们不启动便罢,只要一启动,十有八九会让你的“半渡而击”成为漏着。由于关西军未提前分兵扼守渭北各渡口,等于渭河防线已经提前对曹军敞开了大门,曹操率主力部队与徐晃、朱灵会合后,一路向南推进,直抵渭水北岸。后来,当曹操听说马超曾建议封住渭北渡口时,也不由庆幸韩遂未采纳其策,感叹道:“马儿不死,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年楚汉相争时,刘邦屯兵黄河南岸的荥阳,荥阳对岸是储备粮食的敖仓,为了防止被项羽抄掠粮食,刘邦曾筑甬道联通黄河,用以转送敖仓的粮食。

所谓甬道,就是在通道两旁修筑垣墙,看上去如同街巷一般。在黄河西岸到渭水北岸之间,曹操亦通过占据有利地形,筑起甬道,只不过他所筑的甬道没有垣墙,是用木头军车连接成栅栏,挡击在两旁。

在甬道的护卫下,韩遂、马超等人就算想派兵掠粮,也无机可乘,河东地区提供的粮米得以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曹军粮食供应无缺,可以长时间相持下去了。

韩遂尚未能够得到“半渡而击”的机会,曹军深入侧面的行动,就已经打乱了他的整个阻击计划,关西军不得不放弃潼关之险,把防线收缩至渭水南岸的渭口。

因为之前已经被曹军成功渡过黄河,马超对曹军再次抢渡格外敏感,曹军每次在渭河北岸发起抢渡行动,都遭到马超骑兵的冲击,导致无法在南岸就地建立营盘,而且渭河岸边的沙子又多,也很难构筑用于阻击骑兵的工事。

骑射是关西兵的特长和优劣,在熟练掌握和使用骑兵冲击战术方面,马超部更是老手,当他们人人挥舞长矛,黑压压地纵马猛冲过来的时候,那场面确实很让人发怵。战前讨论,很多人都对此表示忧虑,主张应精选前锋前往抵御,否则不好应付。

曹操的骑兵王牌是“虎豹骑”,与以骑战见长的关西军对阵,“虎豹骑”应该是前锋的合适人选,但曹操并不打算这么早就使用手中的王牌。他很自信地对将领们说:“战争的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不在关西军手里。关西军虽然善于使用长矛,我却有办法让他们无法刺杀,诸位就等着瞧吧。”

赤壁大战中,曹操是用己之短,击敌之长,这次他要以己之长,击敌之短。曹操如今的优势之一,是拥有“天下智力”,帐下谋士智囊如云。针对曹军难以在渭河南岸扎营的情况,谋士娄圭献计:现在天气寒冷,可以把沙子堆砌成城墙,再用水浇灌,水结成冰,坚硬如铁石,如此城池一夜便可建成。

曹操采纳这一计策,用锦缎做了许多盛水的袋子。行动前,他设置许多疑兵,用以迷惑敌军,趁着敌军注意力转移,暗中以舟船载兵入渭水,提前搭好浮桥。到了晚间,士兵们沿着浮桥越过渭水,在到达南岸后,以夜色为掩护,先堆沙城,再把锦缎袋里装的水浇上去,等到天亮时,一座冰沙之城就建好了。

马超闻讯,连忙率部前来进攻,但面对着坚固的冰沙之城,再凶猛的骑兵冲锋都失去了施展的空间,挥着长矛,拿着弓箭的西凉勇士们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只得怏怏而退。

离间计

关中诸将一方面欲战不得,求胜不能,另一方面自己又没有构筑工事,随时可能遭到袭击,可谓朝不保夕,众人对于反叛之举,均后悔不迭。经过商议,他们决定派使者向曹操求和,表示愿意将黄河以西的土地割让给曹操,以换取其撤军。

曹操西进的目的,不是只为了要那么一点土地,他是要彻底消灭关中诸将,将关中全部收入囊中,以便进一步图取汉中、巴蜀。关中诸将中,尤以马超攻击欲望最为强烈,不仅令曹操几度遇险,而且还差点破坏他的计划,这更使曹操必欲取之而后快,就唯恐留下隐患,从而给日后造成麻烦。

关中诸将的求和,理所当然遭到拒绝。公元211年11月,曹军全部渡过渭水,在渭水南岸同关西军形成了对峙局面。

马超等屡次挑战,曹操都置之不理,曹军依恃冰沙之城,愣是坚壁不出。此时的局面与潼关对阵时已大不相同,曹军占据主动,且无缺粮之虞,想坚持多长时间就坚持多长时间,而关西军在被对手由侧翼紧逼的情况下,却已陷入被动,同时也看不到速胜的希望。马超等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们再次向曹操纳质求和,表示除了原先的割地外,还可以再搭上将自己的儿子,将其送给曹操作为人质。这次曹操同意了,不过要求阵前会面,具体商谈相关细节。

双方暂时息兵休战,到了正式会面这一天,关西军方面由韩遂作为代表,出面在阵前与曹操进行交谈。

曹操和韩遂其实是老相识了。很多年前,曹操以孝廉的身份来到洛阳,认识了一位姓韩的老孝廉,老孝廉还带着他的儿子,后者就是韩遂。那时的韩遂和他父亲一样,老实木讷,土里土气,而且处处维护朝廷,当时的曹操则类似于以批评朝政为时髦的“愤青”,但谁能想到,韩遂日后却在西部反叛了。

西部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实人”韩遂又经历了什么?这可能是年轻的曹操在惊讶之余,最想知道的吧。彼时的曹操血气方刚,常常幻想能在平叛战争中挂帅出征,得胜封侯,或许他也会设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在阵前遇到韩遂,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你想到什么,命运有时候就会给你安排什么。如今曹操真的以“曹丞相”的身份,代表朝廷西征平叛了,而站在他面前的韩遂,也已被关中诸将推举为联军总指挥。

曹操感慨万千,立即策马上前,亲热地与韩遂打招呼,韩遂显然也受到了感染,两人并马交谈,一同回忆起了当年在洛阳的往事。

恍惚间,他们仿佛又回到了京城,回到了那座被灰色城墙所包裹的巨大都市,然后,觥筹交错的交际宴会,老韩孝廉的音容笑貌,一个个可能志比天高,同时又可能命比纸薄的故人旧友,也全都隐隐约约地浮现在眼前。

这一聊,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都已经过去了,曹操仍然兴致勃勃,没有一点要收尾的迹象,谈到高兴处,他甚至拍手欢笑,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是在剑拔弩张的战场之上。当天两人聊的话题,全都围绕着京都的往事和旧友,韩遂屡次想要提及双方原先所设定的话题,但却都被曹操岔开了。

关西军处于弱势,得求着对方,有此融洽热乎的气氛,对于求和谈判而言,总是个好兆头,反正曹操也已接受求和,可以一步步来。韩遂大概是抱着这种心理,结束了他与曹操的会面。

韩遂回营后,马超等人问他,求和一事谈得如何,当天的会面谈话完全没涉及到这些,韩遂自然什么都说不出。

又问:“曹公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韩遂与曹操的谈话内容皆为私人话题,那些京都旧故、人情旧谊,完全是属于他们之间的共同记忆,而且在韩、曹年轻的时候,马超这一代人都没生出来或是还很小,就是想要与之分享,也未必能够领会。韩遂于是随口答道:“没有说什么。”

韩遂随便也就随便了,别人却无法接受:长达两个多小时啊,你们两人谈笑风生,宛如知己老友重逢,这事大家都有目共睹,你怎么能说什么话都没说呢?

你不是没说什么,而是不敢老实交待吧,马超等人顿时生疑。

这个结果完全在曹操的意料之中,他想要的也正是这个。原来,在关西军提出纳质求和时,随军的贾诩就建议曹操,说这一次你不妨假意答应。

曹操表示同意。俗话说困兽犹斗,如果这一次再对关西军的求和予以拒绝,对方便只能豁出性命死拼,接下来的仗将会很难打,即便曹军最后取胜,亦将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既然是伪许求和,当然背后还藏着大招。曹操心中一动,问贾诩下一步该怎么办,贾诩的回答简洁明了:“离间他们就行了。”

聪明人之间对话,就讲个秒懂,曹操马上明白了贾诩的用意。说到使用离间计,曹操可是大家,他都不需要贾诩教,就立即酝酿出了一幕大戏。

与韩遂见面,是曹操所做的第一篇疑敌文章。并马而行,拉长谈话时间,拍手欢笑,只谈旧故不涉军事,都是曹操有意为之,说白了,就是做给马超等旁观者看的。令人叫绝的是,从韩遂本人到马超等,从头到尾都没看出一点破绽,不能不说,感性而又不拘小节的“曹丞相”,也同时兼具着高超而又迷人的演技,虽然都是早已设计好的情节,他却真能沉浸其中,大概演着演着,连他自己都已浑然忘我了吧。

你们想看曹公吗?

关中诸将,最重要的是韩、马,离间韩、马,是曹操巧施离间计的关键。

韩遂与马超本就有着仇隙,当初若不是被韩遂所逼迫,马超的父亲马腾也不致于背井离乡,亲自到邺城做人质,以致现在随时有人头落地的可能。韩、马联手,不过是大敌当前,为了各自暂时的安全和利益,所不得不结成的一种不稳定联盟,曹、韩见面,就像一块试金石一样,立刻让韩、马联盟暴露出了真相。

小火苗已经挑起,但还要一根根地开始添加柴火,让它烧得更旺。在与韩遂交马相谈后第三天,曹操又约韩遂、马超二人单马对话。

马超对曹操的敌意深,攻击性强,诸将都建议曹操:“主公与敌将在阵前交谈,要多加小心,不应大意,可摆一些‘木行马’在前面,以防万一。”

曹操下令照办。

所谓“木行马”,是用木头交叉搭成的架子,将“木行马”隔在中间,便可以在两马之间构成临时屏障。除此以外,曹操还让许褚立马横刀,为自己作近身防护。

曹操做这些布置,既是对马超预作防范,同时也是要让马超明白,自己对他是极不放心、极不信任的,以此在气氛上与曹、韩的单独会面形成强烈对比和反差。

到与韩、马对话时,曹操也继续维持着对于韩遂的友善态度,对马超则刻意保持距离。看到韩遂部将阎行立于韩遂身后,曹操用听似平和的语调,对阎行说:“你不要忘记做孝子啊!”

阎行的父母作为人质,正宿卫于邺,曹操显然是在示意阎行不要跟着韩遂、马超走,以免让自己的父母送命,但实际上他这话更是说给马超听的,因为马超的父亲马腾,其处境和阎行双亲无异。

当双方会谈快要结束时,曹操骑马从关西军阵前经过,慑于曹操在战场上的威名,韩、马的属将都在马上拱手致礼。关西军是羌化胡化的兵团,联军中有很多羌胡兵,他们和本地的关中兵一样,都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纵横关东无敌手,来到关西也同样能让他们闻风丧胆的“曹丞相”,究竟长什么样子,于是纷纷拥上前来,踮起脚尖,里三层外三层地向前围观。曹操见此情况,很潇洒地笑着对他们说:“你们想看曹公吗?他也是个人,并没有长着四只眼睛,两张嘴,只是心智多一些罢了!”

曹操这么一说,拥上前看的人更多了,在羌胡兵心目中,像曹操这样能打仗的人,几乎可以被摆到神的位置,如今见到真人,又见其出语如此豪迈,都极其景仰。有人围着曹操,前后左右地看了又看,好象要从他身上找出什么成功的秘密一样。

这是曹操在使用离间计之余,第二个希望达到的目的,那就是震慑敌军。在曹操宣言“多智”的时候,关西军将士也同时注意到,当天的曹军军阵格外有气势,阵前一眼望过去,全是装备着马铠的精悍骑兵,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们身上的铠甲与手上的兵器,精光闪铄,杀气逼人。

此军阵当然也经过事先准备,系由五千铁骑排成十列。所谓“铁骑”,除了骑兵着铠甲外,所骑战马也应披着马铠,曹军当然不会有五千具马铠,要知道,即便官渡大战时的袁军,所拥有马铠的也只有三百具。不过列阵本身是有讲究的,只要外层战马皆披马铠,就已足以给人目眩神迷的感觉了。现场情况也的确如此,关西军将士看到后,无不为之震惊。

曹操的“耀兵慑敌”极其有效,它让关西军明白了,就算是双方骑兵对决,在关西军自认为最具优势的这一领域,曹军也同样握有胜算。

这时候的马超显然心中很不是滋味,他见曹操身后只跟着一个卫士,便自恃武艺超群,想实施突袭,在纵马猛冲,跃过“木行马”之后,擒贼先擒王,将曹操抓住。

要冲过去的话,只须一个念头就行,但在此之前,马超认为自己还必须弄清楚一件事:那个卫士是谁?

迅雷不及掩耳

曹操先后有两个著名的虎将卫士,都是别人做梦也得不到的。一为典韦,为掩护曹操出逃而殉职,战死之前将敌人杀得尸横遍野,没人能够活捉他。再为许褚,许褚就是典韦的再版,军中因其力大如虎而貌似憨痴,故而称他为“虎痴”。

马超对许褚罕见的勇猛早有耳闻,甚至也知道许褚的绰号是“虎痴”,他别的不怕,就怕曹操身后那个卫士就是“虎痴”。但凡战将,都要以保存自己,消灭对方为目的,可许褚这样的超级卫士兼勇士不同,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主公,可以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直至和你同归于尽!

马超可不想在抓住曹操之前,与许褚式的“非人类”同归于尽,于是便问曹操:“您手下有个叫虎侯的人在哪里?”

“虎侯”指的当然就是“虎痴”许褚。曹操多聪明的人,立即猜到了马超的意图,他回过头指了指,示意身后的这个人就是许褚。此时许褚正把眼睛瞪着溜圆,紧盯着马超的一举一动,看样子,只要马超稍有不轨之举,他立刻就会像猛虎一样冲上来,在保护曹操的同时,将马超撕成碎片。

知道曹操早已有备,马超只得打消活捉曹操的念头,双方会谈结束,各自罢去。从此以后,许褚的绰号也正式从“虎痴”变为了“虎侯”,天下之人,往往不知道许褚是谁,但却都知道那个连马超都惧其三分的“虎侯”。

曹操与韩遂、马超的二次会晤,应该是谈到了韩、马起初最为关切的事务,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韩、马的裂痕加深,关西军方面的内疑加重,同时曹操又通过显示自己的智勇以及兵威,起到了先声夺人,震惧敌胆的作用和效果。

自古兵不厌诈,曹操则堪称战场诡诈术的大师。几天后,他又写了一封亲笔信给韩遂,和会晤一样,信件本身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曹操预计到马超必定会偷看信件,所以他故意在文字上含糊其辞,而且还涂改了不少地方。

假如曹操在信中明白着说,他要与韩遂怎样里应外合,韩遂为摆脱嫌疑,一定会主动把信拿出来,向马超等人进行解释,马超等人也不会相信,这样反而弄巧成拙。曹操此信,妙就妙在“含糊”两个字上,给人感觉的就是,韩遂自己心中有鬼,怕别人发现,不得不对这些含糊的文字进行涂改,以此作为掩饰。

一切正如曹操所料,马超偷偷看了信件,且看完信件后,对韩遂更加怀疑。

“胜一人难,胜二人易。”这是曹操从对付袁绍的几个儿子开始,就总结出来的成功经验,如今用在了韩、马身上。趁着韩、马尚未清醒过来,曹操眉头都不皱一下,便马上派人通知关西军,将原先的和解协议全部予以推翻,双方约定日期进行会战。

曹操如此不讲信用,令韩、马瞪目结舌,但事到如今,也只好应战。此时,韩遂名为都督,却已因遭到猜忌,无法再统一指挥马超等其余各部,马超亦无足够权威进行协调。数量上本来还占仍优势的联军,其内部陷入一片混乱,已无章法可言,真正成了一伙乌合之众,加上曹操先前伪许求和,众人以为没事了,防备也因此松懈下来,可谓未战而气先夺。曹军则正好相反,利用休战的这段时间,官兵们得到了休息整顿,士气高涨,极思一搏,故而,会战尚未开始,胜负谁属,其实已经分出。

会战当日,曹操先以轻战部队挑战,这也是他的一种用兵之道,即示弱于敌,使对方进一步放松戒备。马超率联军全力迎击,双方在激战一段时间后,曹军现出不支之势,联军以为曹军不过如此,果然斗志稍懈。就在这个时候,曹操使出杀手锏,“虎豹骑”突然出现,并向联军两翼发起猛攻。

曹操在与韩、马会晤时,已经用“五千铁骑列阵”的方式,向关西兵展示过“虎豹骑”的威风和气势。关西兵已经对此留下了心理阴影,到了特定时间和地点,这种心理上的威慑,又使他们的作战水准和勇气均大打折扣,以致于按照原来的本事,明明还能抵挡一下的,到头来却连招架之功都没了。当然,“虎豹骑”也确实名不虚传,其冲击之快捷,攻杀之凌厉,用曹操事后的总结来形容,即“迅雷不及掩耳”,战场上到处都是曹军长矛的凛洌寒光,关中诸将中的李堪、成宜等人当场便被刺杀于马下。

经过渭南一战,关西军顷刻瓦解,马超、韩遂各自逃往凉州,剩余的几个将领也都远逃它乡,关中地区由此大部落入曹操手中。

荀彧的结局

曹操击溃关西军,基本控制关中后,本来可以立刻把兵锋转向汉中,但因为河北发生了波及幽、冀两州的农民起义,他唯恐后方不稳,于是留下夏侯渊驻守长安,自率大军东归。

公元212年2月,曹操返回邺城。此时农民起义已被镇压,这足以证明由曹丕在后方主持,程昱等人协助的模式是经得住考验的。

曹操一生的主要活动都和打仗有关,他所拥有的一切,归根结底也都是靠武事所得,战争成败,直接关乎其荣辱地位。几年前赤壁兵败,背后引来不少议论,弄得曹操不得不“增封让封”,把朝廷给他的封邑都给推让掉了,此次取得渭南大捷,则使他的声望再次得以空前飚升,达到甚至于超过了赤壁大战之前的水平。

迫于压力,献帝下达诏书,将当年第一代汉丞相萧何曾拥有的三项特权和殊荣,即“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全部给予了如今的末代丞相曹操。

按照朝廷礼仪规定,大臣上殿时要接受检查,不准身带任何武器,必须脱去鞋子,只穿袜子;入朝要一溜小跑,不能踱方步;朝拜时,由司仪官唱导大臣的官职和姓名。现在这些对曹操都不适用了,他上殿可以佩剑穿鞋,入朝不必小步快走,司仪官也不会再直呼其名,而是口称“丞相”。

曹操从很早开始就不去许都朝拜献帝了,上述特权他在实际生活中大概率都用不着。礼仪的特许简化,除了对外表示曹操是汉天子最亲近最可信赖的臣子,以彰显其无人能及的权势和地位外,也完全可视为曹操为了代汉,在形式上所做出的必要变化。

有军功在身,曹操在向朝廷“讨赏”方面也不再羞羞答答,介意于别人的讨论了。他虽然凭借三子所得三县,已给邺城初步建起了一道屏障,但并不以此为满足,按照他的意图,朝廷又从曹操的直接控制辖区魏郡周围进行切割,给以邺城为治所的魏郡增加了十四个县。魏郡原有十五个县,在几乎扩充了一倍后,一跃成为全国县数最多的一个郡,在冀州拥有的领土面积也最多最广。

荀彧的态度直接影响着列侯和文武大臣们的意见,董昭的动议自然难以通过。曹操对此极为不满,在他看来,荀彧已经完全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此人社会影响力越大,对自己及其家族的威胁也就越大,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将成为今后代汉的严重障碍。

赤壁战后,曹操便视孙权为主要劲敌,他在那之后的主要军事行动,包括西征,其实也都是为了给再次南征解除后忧之忧,以避免到时腹背受敌和两面作战。关中既平,接下来就是征讨孙权,曹操借此机会,以派荀彧到谯县慰劳军队为名,上表将他调出了朝廷。

在荀彧到达谯县后,曹操又再次给献帝上表,将他纳入军中,直接控制在手。不久,曹操领兵进军濡须,荀彧则因病留在了寿春。

此时曹操已动杀机,有一天,他派人给荀彧送来了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的,荀彧什么都明白了,随即便饮毒药自杀。

荀彧是曹操的首席幕僚,很早就被外界认为具“王佐之才”,曹操也称他是当代张良,曹操在稳定兖州、攻打吕布、官渡之战以及南征中的许多重大决策,皆来自于荀彧的谋略和策划。与此同时,荀彧喜欢推举贤人,引荐良士,是汝颍集团当仁不让的领袖和核心,他一生为曹操推荐了无数贤才,其中名气较大的就有戏志才、郭嘉、荀攸、钟繇、杜畿、陈群等,可以说荀彧一个人就打造了曹操智囊圈的半壁江山。

荀彧二十九岁投奔曹操,死的时候五十岁,二十多年的光阴里,他都在为曹操的事业殚精竭虑。没有荀彧的鼎力辅佐,曹操未必能够在征伐四方的过程中处处获胜,也未必能够转弱为强和统一北方。史家认为,他于曹操的重要性,就好象管仲对于齐桓公一样,是不可或缺的。

荀彧为人正直无私,有仇视曹操的人指责他为虎作伥,被曹操赐死乃咎由自取。问题是在那样生灵涂炭的乱世里,如果没有一个具备超凡出众才能的人物出来领袖群伦,就无法拯救天下苍生,而曹操正是这样的人物,既然这样,那么荀彧如果舍弃曹操,他又能去辅佐谁呢?事实也证明,荀彧并没有看走眼,曹操在他的帮助下,确实通过发动统一战争,成功地使中原的大部分地区得以化乱为治,从此告别了悲惨得难以想像的离乱生活。

荀彧不贪求这些,最终,他还是为忠于汉室而献出了生命。荀彧的死讯传出后,不少人都为之痛惜,献帝更是悲痛万分,当时宫庭正在举行祭祀活动,献帝下令停止了宴饮奏乐。

曹操赐死荀彧,固然是出于实际政治斗争的需要,是他在为代汉清除障碍,但此举也过于狠毒无情,不免有过河拆桥之嫌。若分析曹操的心理,大致近似于他当初统一华北之后的状态,无非还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只是荀彧之死比孔融之死更为悲怆,也更值得人们同情。

再越巢湖

在准备南征孙权期间,曹操不忘继续使用拉拢和分化手段,他让专门负责撰写章表文檄的官员阮瑀捉刀代笔,给孙权写了一封信。

信中说,我曹操,曾经想把弟弟的女儿许配给你孙权的弟弟,又为我儿曹彰娶了你堂弟孙贲的女儿为妻。看看,我们两家的关系原来可以多么亲密,不想你却置这份交情于不顾,跟我干起仗来。不过我知道,这都是小人挑拨,刘备煽动的结果,并非你的本意,我们仍然有机会和好如初。

软硬兼施之后,曹操给了孙权两条出路,其一,把重臣张昭(即曹操暗指的小人)、刘备都杀掉,可以得到高官重爵;其二,如果觉得张昭跟随的时间久,舍不得杀掉他,也行,只要擒杀刘备,也可以得到谅解。

与此同时,阮瑀又奉命代笔给刘备、诸葛亮各写了一封信。前者所表达的意思和孙权那封信差不多,只不过对象换成刘备而已,后者除信件外,还奉随信奉送鸡舌香五斤。所谓鸡舌香,也就是丁香,据说入药后可治口臭,显见得曹操对诸葛亮促成孙刘联盟,一直耿耿于怀。

孙权、刘备均为一代枭雄,非马超、韩遂以及袁谭、袁尚这些人可比,曹操对他们所使用的手段,作用几乎全无。孙、刘从未对曹操抱有任何幻想,他们既不为曹操的威胁所动,暂时也不愿意解除彼此之间的联盟关系。

为了迎击曹操,早在曹操拟定南征的前一年,即公元211年,孙权便将东吴治所从京口西迁至秣陵(后改名建业),其兵力也都自秣陵出发,集结于淮南一线,随时准备迎敌。

及至曹操自西而归,孙权知道他必将东向用兵,便立即打造和加固防御工事。

曹吴的接壤地带绵延千里,双方的兵力数量以及当地能提供的经济条件又都有限,客观上使得曹军无法全面进攻,吴军也实施不了线式防御。对吴军有利的一面是,他们本来也不用防“线”,而只需守“点”,即守住交界处的几个有限地点或不大的区域,后者被古代兵学家称为“衢地”,也即道路交汇的通衢要地。

孙权、刘备和曹操一样,都有识人用人的能力、魄力以及度量,东吴也因此人才济济,战将如林。周瑜虽死,但大局方面鲁肃可以接替,直接征战方面则有吕蒙、甘宁等人。吕蒙对曹军南征即将经过的东行线进行了考察,发现濡须水连通巢湖与长江,乃扼制曹操的重要衢地,而且适于构筑强固的防御工事。孙权采纳他的建议,在濡须水的长江入口濡须口两岸建立土堡,称为濡须坞,之后果然发挥了奇效。

公元212年11月,曹操亲率号称四十万的大军,沿着东行线南征,“再越巢湖”。次年2月,张辽、臧霸所指挥的先锋部队进逼濡须口,此时,突然天降大雨,濡须水的河面上涨,吴军利用水上优势,乘船向曹军迫近。

显然,曹操这次在出发前虽然已做了很多功课,但对于南向用兵的天时地利依然估计不足,结果导致刚交战就陷入了被动。时隔数年,曹军将士对赤壁兵败仍普遍存有心理阴影,见此情景皆惶恐不安,就连已稳坐曹家武将第一宝座的张辽,也感到了害怕,想避开敌锋,暂时后退,等大军到达后再前进。

张辽再厉害,毕竟是在马上打出声名的战将。与之配合的臧霸是原泰山军头目,长期与湖海打交道,到底经验多一些,他劝张辽不要过度惊慌,更不用急着后撤,因为“曹公深明利弊,哪能不考虑我们的情况呢?”

在臧霸的鼓励和坚持下,张辽决定坚守不动,第二天,曹操果然率大部队赶到,曹军终于站住了脚。

濡须水为东北流向,吴军大营建于西面,称江西大营。曹操仗着军威正壮,下令立即猛攻江西大营,这一仗曹军打得不错,一鼓作气攻破了江西大营,俘获都督公孙阳。

战后,张辽如实向曹操报告了头一天的情况,曹操对臧霸的表现很是满意,当即予以嘉奖,任命他为扬武将军。

“草船借箭”

孙权坐镇建业,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曹军动向。这时吴军在后方一共拥有十万军队,由于已将荆州防务交给刘备,孙权可以随时抽出其中的七万精兵用于御敌。

获知曹操大军扑向濡须口,孙权立即亲督这七万精兵赶到濡须前线。为了挽回江西大营被击破后,对士气造成的不利影响,他以甘宁为前都督,密令其对曹军前营实施夜袭。

甘宁率兵三千,他从中选出一百余人组成突袭队,又在誓师动员会上,将孙权赏给他的美酒佳肴分赐全部突袭队员。二更时分,甘宁带领夜袭队衔枚出发,径至曹军营下,拔去鹿角后,冲进营寨,当即斩杀曹兵数十人。

孙权一语定下基调,此后,曹吴两军你来我往,互有攻守,但曹军始终都未能占到便宜。

当初吕蒙建议在濡须口建立土堡,众将起初尚不以为然,认为在岸上要与曹军面对面厮杀,至于水战,大家都坐着船,土堡完全多余。吕蒙则坚持说战事有胜有败,只要打仗,就没有能够常胜的,万一被敌步骑兵紧逼,我们连水边都挨不着,难道还能上船吗?

孙权认为吕蒙说的对,最终修筑了濡须坞。实战中,由濡须坞为主体构成的坚固防御阵地,果然成了曹军往前推进的最大障碍,怎么攻都攻不破,令他们极为沮丧。

另一方面,濡须口的两岸地形复杂,多为山岭丘陵。曹军顺流水陆并进,人马虽众,但受地形限制,进攻队形无法展开,他们只能在一个相对狭窄的正面与吴军进行接触,缺乏充分的作战回旋余地。在这种情况下,曹军既无法施展计谋,兵员数量上的优势也难以得到发挥。相反,因正面的防御战线较短,孙权却得以集中兵力,对曹军进行有效阻击。

一个多月过去了,曹操仍未能控制战场的主动权,而且曹军能够处于攻势的一方,也只能是岸上的步骑,水上根本不敢如此放肆。濡须水道较为狭窄,北方的大型船队难以进入,曹操出于躲避暑热和疾疫的考虑,又选择了在冬天的枯水季节进兵,因此他在谯县为南征部队所造的船只都较小,属于轻舟一类。吴军则多为大型战船,史载,孙权专有的巨型舟船“楼船”就部署于濡须口,这样不说别的,仅仅在水战装备上,曹军就明显处于下风。

濡须战役期间,曹操的水军主力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只能呆在水口以北的河道之内,缩成一团,哪都不敢去,更不用说驶入长江,与吴军水师决一雌雄了。

大动作不行,小动作总可以吧,你孙权可以夜袭我,难道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曹操派出一部人马,在夜间乘船登陆于江心的中洲,企图截断濡须坞与后方的联系。不料却被孙权发现,该部随即遭到吴军的重兵围困,经过激战,他们被尽数消灭,其中三千人被俘,还有很多人落水溺死。

经此重创,曹操无论白天黑夜都不敢出门了,吴军几次上门挑战,曹军只是在营寨里坚守不出。

孙权于是亲自乘坐大船,前去观察曹军营寨,曹操以为吴军水师要发动大规模进攻,连忙下令弓弩手放箭,以阻击对方接近。利箭如同飞蝗一样落到孙权的大船上,渐渐地,竟然使船的一面微微出现倾斜,孙权便命令将船掉过头来,以另一面受箭,待箭均船稳后,才从容退还。

发现曹军不敢轻出,过了不久,孙权又乘坐一只快捷的轻船,在众将保护下,来到曹军营寨附近,想吸引其船队出战。曹军明明看到了孙权及其诸将,将领们都主动立即迎击,曹操倒很冷静,不肯上当,说:“这只是孙权亲自前来察看我军情况而已。”

曹操命令军中严加防备,不得出战,但也不准乱发弓弩,以免再拿军需品资敌。孙权见引诱不了曹军,便从容退走,船行五六里,他又突发奇想,下令返回,对着曹军奏起军乐,着实鼓吹了一通。

孙权最后的举动,无异于是在向曹操示威,同时也更彰显了自己的胆略和才干。曹操比孙权整整大二十七岁,两人年龄相差如同父子。赤壁大战前,曹操尚视孙权为“小儿”,以为至多不过比刘表的儿子刘琮稍强一些而已,吓唬一下就能使之屈服,没想到有志不在年高,对方竟是可以和自己在同等量级上进行搏斗的枭雄,不由得他感慨万千:“生子当如孙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

生儿子就应当像孙权(孙仲谋)这样,刘表(刘景升)的儿子,只不过如同猪狗罢了!

魏公

在曹军拒不出战的情况下,双方只能继续相持下去。至阴历二三月间,春雨转多,这种天气是最让北方军人发愁的,孙权于是给曹操写了一封信,信上只有八个字:“春水方生,方宜速去。”

春天来了,雨水越来越多,河水也涨了,你还是早点滚蛋吧!

信中又夹一纸条,上面也只有八个字:“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你这老头子只要一天不死,就搅得我一天不得安宁,所以为了世界和平,也为了我能够得到清静,你还是想想办法,早点去死吧!

曹操看了信和纸条后,不仅没有暴怒,还被逗乐了,他哈哈大笑,说从这孙权嘴里讲出来的,倒都是大实话。

这么多天来,曹操亲眼看到吴军的战船、装备、军伍都整肃严明,所部进退自如,知道短时间内难以取胜,随着雨季的到来,久驻之后战局难免生变,便下令撤军。由于曹操是主动的战略撤退,并非赤壁兵败那样的溃退,孙权料知他必定作了防御部署,因而也没有进行追击。

曹操上次西征韩遂、马超,从出兵到还邺,前后近七个月,这次南征孙权,从出兵到还邺,也是近七个月的时间,看似偶然,实质其中有着必然因素。

邺城是曹操的政治中心,有别都之称,他不可能也不敢长时间远离邺城,换句话说,曹操征战四方,能胜自然是最好,即便一时不能取胜,也决不可以在外搁耽太久。

当初曹操在攻取邺城后,就已经打算恢复九州制,以便扩大其直辖区冀州的范围,是荀彧、孔融等人进行劝阻,他才不得不予以搁置。如今荀彧、孔融都已被杀,其他人就算仍有想法,公开场合也都没有了置喙的胆量和勇气。

曹操要的就是这些人统统闭嘴,公元213年5月,他回到邺城,献帝又按照他的意思,册封他为魏公,正式以冀州作为其封地,同时又加赐九锡,即赐予代表天子最高礼遇的九种礼器。

本来都是曹操期望和追求的东西,但为了应付舆论,曹操也还得再矫揉造作一下,对其中的九锡前前后后推让了三次。有了荀彧的前车之鉴,朝中无人不知曹操的心思,也都清楚不加以迎合的后果,于是,文有荀攸、程昱、贾诩等,武有夏侯惇、曹仁等,纷纷跑出来劝进。

既然是“众意难违”,曹操也就半推半就地应承下来,但他又假意只接受魏郡一个封地。大臣们一看,还得劝进啊,曹操这才不再推让下去了。

曹操被封后,仍以丞相兼任冀州牧,冀州范围的十郡则被作为其魏公名下的封邑,共同组成了魏国,随后,曹操在邺城建立了魏国的社稷、宗庙。

扩地晋爵加赐,让曹操在代汉进程中又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至此,曹操的用心已完全昭示于天下,这是他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掩饰不了的。关于曹操有“不逊之志”的议论又风行起来,曹操一看,赶紧又创作了第二首《短歌行》,以诗言志,声称自己虽然被封为魏公,加九锡,地位显赫,但仍要谨守臣节,遵奉汉室,决不做危害汉室的事。

为了消除外界的恶评,同时也为了更好地控制献帝,把汉室的剩余价值全部都利用起来,曹操一手安排,让献帝聘娶了他的三个女儿,且全部封为贵人,地位仅次于皇后。

三个女儿,已经成年的长女曹宪、次女曹节先行入宫,尚未成年的小女曹华暂留魏国。俗话说一入深宫愁似海,又明摆着是硬绑在一起的政治婚姻,女儿们并非完全心甘情愿。在正式入宫之前,曹宪、曹节整天在家唉声叹气,曹操的正妻也是曹植的母亲卞夫人见了,心有不忍,便让曹植写赋劝慰。曹操知道了,也写了一个“内诫令”,意思是说,女儿们呀,你们一进宫就是贵人,携黄金印,佩蓝绶带,作为宫中的女人来说,谁也没有这样的条件,得知足惜福啊。

当年年底,曹操按照汉初封王的制度,在魏国设置了尚书、侍中、六卿,荀攸被任命为尚书令。在此之前,所谓汉朝廷,其实早就空空如也,将相大臣,除曹操外,已仅有一御史大夫郗虑,后者曾经公报私仇,对孔融进行陷害并导致其被杀,他当然也是曹操在献帝身边安下的一颗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