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生死大决战2

诈降

曹吴两军隔江相望,曹操连锁战船的做法,很快就被吴军发现了。吴军方面也同时看破了曹操的用心,就是假如即时南渡作战的条件还不具备,便先用此法暂作休整,等冬尽春来,再谋进取。毕竟曹军还拥有数量上的优势,只要气候适宜,江面风浪不大,战船能保持相对平稳,他们仍有很大的取胜可能和空间。

曹操的想法是不错,但在精熟水战的吴军看来,其中却已经有着可资利用的破绽。曹操连锁战船,首尾相接,相当于是把水寨打造成了一座临时性的水上城郭,只不过这座水城是由战船所构成而已。战船是用木头做的,木头是可以用火烧的,周瑜的部将曹盖就此向周瑜建议,提出总体上敌众我寡,长时间相持对吴军不利,不如用火攻来击败曹军。

周瑜听后,认为是个好办法,立即采纳实行。

火攻战术确定后,就进入了实施阶段,即为实现火攻创造条件,首要其冲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接近曹军水寨,使火能烧着曹军战船。

直接冲过去,曹军必然要提防和派船只进行拦截,弄得不好,只会打草惊蛇,周瑜同黄盖等人商量,决定诈降。

诈降计的主角就是黄盖,他给曹操写了一封降书,并派人“偷偷地”将降书送至江北曹营。

后世演义中,说黄盖同时使用了苦肉计,让周瑜责罚自己,把自己打到皮开肉绽,进而取得曹操的信任,因此还留下一句谚语,“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其实那都是没影的事,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黄盖取得曹操的信任,凭的就是一封降书。

曹操生性狡诈,猜忌多疑,从来都是他骗别人,很少别人能骗得了他,如果黄盖使用花招,反而可能露出破绽。事实上,黄盖在降书中说的非常“诚恳”,他说我黄盖受孙氏厚恩,长期在江东担任将帅,主人待我不薄,但是现在大势所趋,东吴的将士官吏,不论见识高低,都明白,以江东的这区区人马,根本就无法抵挡你曹操的百万大军。

“只有周瑜、鲁肃偏狭浅薄,不明大势。现在黄盖归顺曹公,是从实际考虑的。”黄盖还表示,周瑜的军队其实很容易被摧垮,到曹吴两军再次交锋的时候,他愿意作为曹军内应,效命立功。

在日本的战国时代,丰臣秀吉征服各诸侯,据说凭借的就是利害而不是道德,他给诸侯们两条道路选择,一条抵抗,前景是没好果子吃,一条投降,结果是可以得到相应优待。曹操早期讨伐董卓时,遵循的理念或许是道德,但等到他独立发展,一步步向平定天下的目标进军时,则全凭利害。

在曹操看来,所有敌人也只有两条路可选,或者抵抗,或者投降,黄盖说的话完全符合他自南征以来的心态——是啊,你站在吴军将领的角度考虑,抵抗有希望吗?没希望。那剩下的自然就只有投降了。

几个月前,刘琮举荆州以降,一开始,曹操也抱有怀疑,最后却发现怀疑是多余的,偌大的荆州就那样轻而易举落到了手中。刘琮是荆州之主,黄盖不过区区一将,他不想给孙氏家族做殉葬品,打算自己求生存得富贵,这种心理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完全在情理之中啊!

出于慎重起见,曹操又单独召见了送降书之人。周瑜、黄盖所挑选的信使,自非等闲之辈,必定是既有胆识,又有辩才,曹操经过一番仔细审问,未发现任何漏洞,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首战受挫,又知道己方水军其实尚存在着诸多存陷,曹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希望能在吴军中找到内应,黄盖不仅主动送上门来,还透露“情报”,说吴军不难对付,这些都正好满足了他的需求。曹操因此非常高兴地对信使说,如果黄盖所言为真,并照着去办的话,他不仅一定会赏给黄盖厚爵,而且所赏爵禄,还要超过以前所有来投顺的人。

曹操与信使约定了受降时的信号,但并未约定具体日期,后者应该是周瑜、黄盖事先就与使约商量好的。

骗取曹操的信任,通过诈降来接近曹军水寨,已为火攻连营创造了第一个必要条件,但事情要想成功,还需要满足另外两个条件。

条件一,曹军战船要么不着火,要着火的话,必须一船着火,波及其余。这个条件,已由曹操的连锁战船自行满足,只要曹操不改变主意,就不存在障碍。

条件二,吴军无论纵火还是射箭,都须借助风力,吴军在南岸,曹军在北岸,吴军火攻曹军水营,此时必须顺风也就是刮东南风,否则便很难奏效。

问题来了,隆冬季节,照理只有西北风,哪来东南风?

火烧连营

后世的人注定也会抱有类似的疑问,所以演义中特意设定了两个场景。

场景一,曹操的谋士让他提防火攻。曹操大笑,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冬天怎么可能刮东南风呢?冬天只有西风北风,没有东风南风,周瑜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火攻,他难道不怕自己烧着自己?

场景二,周瑜为东风之事发愁,乃至病卧在床。正在其营中的诸葛亮知道后,给他开了个药方,说明“欲破曹兵,宜用火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随后,诸葛亮又应周瑜之请,设坛施法术祭风,最终唤来了东南风,这就是民间传说中孔明借东风的故事。

这两个场景都纯属虚构。最大的可能,是在赤壁一带,虽然隆冬季节多刮北风、西北,但冬至的严寒一过,常常间有稍暖之日,风向偶尔也会变成东风、南风。周瑜、黄盖长年在江上出没,恰巧对此都有一定的了解,信使在与曹操协商时,特意不约定具体日期,就是在等待东南风的到来。

得知曹操允降,周瑜、黄盖立即准备了数十艘蒙冲、斗舰,船里装满浸透油脂的干荻和枯柴,外面用帷幕裹住盖好,再在上面插作为降曹信号的牙旗。在每艘油船的后面,还各拴有一只走舸,这是一种机动灵活的轻捷快船,便于吴军在发动火攻后继续进行攻击。

公元208年12月7日,白天晴空风暖,至傍晚时刮起东南风,至午夜,风势愈急。这正是吴军期盼的时候,黄盖即命所备船舰出发,他以十艘油船并列向前,其余油船以次俱进,由南岸向北岸的曹军水寨急驰而去。

到了江中央,船舰升帆,黄盖手举火把,让部下齐声大叫:“我们是来投降的!”

兵法有云,受降如受敌,又说受降时,应该把部队都派出来,严阵以待,以防不测。曹军经历的受降多了,但均为陆上受降,水上受降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官兵们倒是都纷纷出营,却未做任何实质性的防备,当然他们也不知道吴军即将发动火攻,以及来的全是油船。大家伸长脖子观望,只看到受降信号牙旗,以及听到黄盖部下前来投降的呼喊声,于是便都指点着说:“黄盖来投降了!”

油船距离曹军水寨越来越近,当近至两里多路时,黄盖传令放开全部油船,同时点火,让它们顺风向水寨冲去。

曹军这才发觉上当,但由于船都连在一起,已经来不及解开,也无法躲避。燃烧着的油船犹如离弦之箭一样,迅速冲到水寨面前,并且一靠近曹军战船,便将烈火延烧过去。

顷刻间,曹军的战船大多燃烧起来,整个水寨都淹没于一片火海之中。刚刚还在延颈观望的曹兵,瞬间便被顺风而来的大火吞没,余下的人,就算是不被烧死,也多因不善泅水而入水溺死,能从火中逃生的将士只是极少数的幸运儿。

这时东南风刮得正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接着又延烧至岸上的陆寨,眼看着烈焰冲天,连南岸的赤壁也被映照得一片火红。

见北岸火起,周瑜知道大事已成,即紧随乘着走舸的黄盖部之后,率主力部队向北岸擂鼓进发,刘备闻讯后,亦率部向乌林前进。

黄盖诈降,曹操一错于没有辨明真伪,再错于受降时未能保持应有的警惕,如今后悔晚矣。此时他面临的局面是,战船大部被烧,陆寨难保,而且伤病员又多,这种样子,根本没法再与孙刘联军交战。

参战双方的胜负已见分晓。虽然曹军在江上仍剩下一些船舰,但曹操在第一时间,就放弃了让部分将士乘船由水路返回江陵的设想。原因也不难理解,曹军原先是顺流而下,现在回去就得溯流而上,船只行驶必然较为缓慢,很容易被吴军赶上。曹军本就不习水战,遭到火攻后状态更糟,被吴军追上后只有被全歼的份了。

曹操下令立即从陆路西撤。撤逃不远,他想起,江上那些残余的船舰以及军用物资,自己无法带去,却会被孙刘联军掠去加以利用,从而增强其作战力量,于是又派兵回去,干脆点火将它们也一起烧掉。如此一来,江上火势更显猛烈。

过去的乌林江岸有树林,据说曹操创作名篇《短歌行》,就是因为看到了树林中所密布的乌鹊,从而激发了他的灵感:“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仅仅几天后,便是火烧连营。在无情的大火中,曹操丧失了所有船舰和大量人马,东征就此宣告失败,在曹操一生所发起的征伐行动中,这应该是最为惨痛和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

华容道

一场盛大的战争不到片刻就落下了帷幕。

六百多年过去后,一位诗人来到赤壁。在古战场遗址上,他得到了一只沉埋于泥沙中的断戟,经过磨洗,认出正是当年赤壁大战的遗物,这让他感慨万分。

当年曹军的气势是多么雄壮,这支戟可能正是其万千利刃中的一支吧,曹操本来有机会带着戟的主人一统山河,只可惜一场东南风,让周郎最终赢得了胜利,而曹公那以平定江南为前奏,一举平定天下的蓝图,亦随之化为飞烟。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诗人名叫杜牧,他的怀古诗名为《赤壁》。

重回六百多年前,曹操尚在亡命途中。曹军要从陆路逃回江陵,必须经过华容。相对于水路,这倒是一条近道,但华容属于云梦泽区的范围,此处乃典型的湖沼地域,夏季被完全淹没于水中,只有冬天才稍稍露出水面,故而一路泥沼密布,泥泞难行,自古以来,它就被兵家视为行家所必须避开的禁区、绝地、死地。

曹军在穿越华容道时,只能下马步行,即便如此,亦难以通行,而且由于战马经常陷入泥潭,人还得费力把马拉住。此时刮起大风,曹操及其残兵败将又冷又饿,这次第,似乎正应了曹操诗中之意:乌鹊南飞不成,现在就连勉强依靠一下的树枝都找不到了!

曹操害怕追兵赶到,便动员所有老弱病残去找枯枝杂草,用之垫路,骑兵这才得以通过。一旦发现道路勉强能过,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往前挤,其间被人马踩死的,陷入泥沼无法脱身的,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走出华容道,曹操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起来,众将忙问他乐什么,曹操答道:“刘备是一个可以和我匹敌的人,但拿主意太慢,如果他早点派人到华容道这里进行埋伏,放火阻击,我们就全完了。”

事实上,刘备军由于承担着侧防任务,正面力量都嫌不够,根本不可能再抽出兵力事先埋伏于华容。后世演义中说诸葛亮派关羽领兵埋伏华容道,关羽又因要报曹操过去待自己的厚恩,所以放曹操逃生,其实都属子虚乌有。不过在曹操脱离华容不久,刘备也确实追到了那里,而且放了火,但已经鞭长莫及。

曹操强作欢颜,不过是在演戏给身边将士看罢了,其实内心充满了沮丧。他曹操从独立发展起,直到挥师南下,整整二十年间,几乎是逢战必胜,没想到就在大功即将告成之际,却遭遇到了这样一场从未有过的大败。

在曹军逃至巴丘时,生病加上饥饿,人又死了一半,曹操这次终于装不下去了——同样是远征,同样也很艰苦,可是一年前在平定乌桓的回师路上,那是何等的心旷神怡,意气飞扬啊!

提起平定乌桓,曹操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因病去世的郭嘉,他叹息着喃喃自语:“要是郭奉孝(郭嘉字奉孝)还活着,一定不会让我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曹操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大放悲声。这个时候,他已经有意无意地忘记了一件事,即贾诩也曾对他发起东征予以劝谏,只是他自己没听进去而已。当然,这也是曹操遭到重大挫折后的一贯反应,就如同当初张绣叛变,他不先从自己行为失检上找原因,而是归咎于没让对方提供人质一样。

在张辽、许褚等人的接应下,曹操终于安全退至江陵。据专家估计,共有四万五千曹军参加东征,其中两万五千是水军,已在赤壁基本覆灭,两万是步骑,大概也折损了四到五千人,这样总计是损失了三万人,也即东征部队的三分之二,曹军知名的将领、谋士则无一人在此役中战死、被俘、失踪。

就曹军总体而言,赤壁大战虽不致于使其伤筋动骨,但在北方经过半年训练的水军全部,以及荆州水军的大部都已经损失掉了,仅剩的一万荆州水军难有大作为。陆军方面,人员倒是消耗不算太大,然而经过赤壁一战,也验证出北方士兵普遍无法适应这里的气候与地形,在南方作战很吃亏。

经过权衡利弊,曹操没有就地在江陵休整备战,以迎击孙刘联军的反攻,而是决定率大军返回北方。虽然他命曹仁继续留守江陵,但自此以后再未向江汉领域投入重兵。种种迹象显示,江陵在曹操手中,更像一个过河的卒子,其作用仅限于给孙刘两家制造威胁,牵制他们的兵力。

曹操要在另外一个地方下大棋,这个地方就是淮南。

吃一堑,长一智

南征期间,曹操的出兵和后勤运输路线,为纵贯冀州、颍川、荆襄的南行线,赤壁大战开始后,又延伸至荆江航道,这条路线不仅过远过长,而且到荆江航道那段后,就完全变成了吴军的主场,曹军在赤壁大战中的惨败,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受此进攻路线所累。

吃一堑,长一智,曹操重新调整部署。当时中原人前往江东,并不需要绕行荆襄,他们是先从各条水道进入淮河,接着以寿春为中转枢钮南下合肥,再入巢湖,继而沿濡须水进入长江,最后渡江东行,即可到达江东的中心区域,此路线亦可称之为东行线。

若以曹军根据地冀州为起点来进攻东吴,东行线是距离最近的一条路线,相比于南行线,它的另一个优势是全程可通水运,能够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畜力。

对于吴军而言,也是如此,他们要反过来攻击曹占区,东行线同样不失为理想途径,所以孙权才会在赤壁大战中对合肥进行突袭。从这个意义上说,曹操以淮南为新的主攻方向,沿东行线进兵,也有给孙权造成军事压力,防止其乘隙大举入侵的作用。

公元209年3月,曹操率军来到家乡谯县。就在两年前,他已经回过一次家乡,两年后重归故里,既非休整部队,也不是乡情所致,而单纯是因为谯县河流纵横,可用以训练水师。

要同孙权接着较量,没有与陆军一样强悍的水军不行,而如玄武池一类的人造水池,又根本练不出那样的部队。过去玄武池练兵,曹操都是将练兵任务交给属下大将,自己没有直接参与,此番他亲自主持,在谯县设置造船工场,打造舟舰,同时增招水兵,加强训练。

不到四个月,曹操就建立了一支新的水军。新军建成后,他即亲率水军南下,从涡水进入淮河,再溯淮河入淝水,然后屯军合肥,时称“一越巢湖”。这是赤壁大战后,曹操新建水军的首次公开展示,相当于给曹军新败后一度低迷的士气打了一针强心剂,同时也是在对孙权给予威慑。

随军的曹丕也参加了水上行军,他很兴奋地作赋,对其中“大兴水运,泛舟万艘”的壮观场面进行了记述。玄武池练兵时,曹操水军的规模较小,远不能与这次相比,由此也可以看出,曹操虽然在赤壁大战中惨败,但其实力却未受重创,否则的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大规模重建水军,并做出再次南征的姿态。

在孙权对合肥等地的初次进攻中,淮南地区遭到很大破坏,战后郡县守令多有缺额。曹操将扬州治所由寿春迁至合肥,选用通晓军事的官员担任扬州刺史,并让曾以奇计吓退孙权的蒋济对其进行辅助,对于淮南各郡县的长官人选,他也都调配选用了合适的人。

淮南是今后曹军南征的主攻方向,如果能够不完全依靠冀州,由当地就近为军队提供给养,是再好不过的事。曹操在芍陂等地重建了战争中废弛的水利设施,又在芍陂周围招募农民开荒,实行屯田,以保证军粮供应。

曹操此番前往合肥,并在合肥停留了较长时间,一个重要的目的是平定叛军,巩固防务。在合肥西南的庐江郡界,陈兰、梅成等人各拥兵马数万,割据叛乱,也已经与孙权建立了联系,这对曹军的淮南防线而言,是一个严重的隐患。

曹操派张辽讨伐陈兰,于禁讨伐梅成。梅成见曹军势盛,便假意向于禁投降,等于禁一撤军,就赶紧投奔陈兰。陈、梅合流后,转移进入天柱山,在山上设置营垒,用以阻击张辽。

天柱山山势高峻,通达山顶的小路长达二十多里,而且艰险狭窄,只有步行才能勉强通过。张辽带的兵不多,见条件又这么差,部将们都有畏难情绪。张辽则说在这种狭窄地带,正好一对一,兵少根本不是个事,只要你敢拼命就能前进获胜。

“一与一,勇者得前”,张辽亲自带兵冲上山去,击溃叛军,将陈兰、梅成予以斩杀。

张辽平叛成功,除掉了合肥的肘腋之患,这一点自不待言,同时此仗也是赤壁兵败后曹军首次大获全胜,虽然只是剿平叛军,但亦能在一定程度上振奋军心士气。

曹操闻讯极为高兴,点评说:“登上天山,踏破险峻,取来陈兰、梅成的首级,这是**寇将军(张辽)之功。”随后他便给张辽增加封邑,并授以符节,给予张辽以在军中先斩后奏的权力,张辽“五子良将”首席的地位由此更加实至名归。

南北分立

赤壁大战时,江陵曾是曹军东征的出发地与后方转运兵站,虽然曹操已经北撤,但在东吴政权眼中,只要江陵一日被曹军所控制,就仍会令他们有骨鲠在喉之感。

周瑜率兵猛攻江陵,江陵成了曹军的作战前线,襄阳成了后方。此时江陵城中还有余粮,曹仁又是“诸夏侯曹”中最出色的将领,故而周瑜几次对江陵发动进攻,都未能得手。

有一次,周瑜和曹仁约定日期,在江陵城下大战,周瑜亲自骑马督战,不料被流矢射中右臂,伤势很重,只得撤兵回营。曹仁听说周瑜卧床不起,便反守为攻,前来勒兵叫阵。周瑜带伤忍痛,起床巡视军营,激励士卒。曹仁见状,知道无机可乘,这才领兵退回城中。

曹仁在江陵一直坚持到年底。在此期间,曹操完成了进兵路线和方向的调整,已足以在东行线上对吴军施以压力,而江陵远离曹军后方基地,存粮总是越吃越少,曹操若想要保住它,就必须从南行线上继续予以强有力的补给,这样做的话,一者是划不来,二者补给线也很容易被周瑜切断。与此同时,在经历近一年的死守后,江陵守军的伤亡也很大,迫不得已,曹操命令曹仁撤出江陵,将战略据点收缩至襄阳、樊城一带,以便缩短防线,争取化被动为主动。

襄阳是保卫中原的第一道防线,却不是攻略江南的理想基地,因此曹操放弃江陵,也就等于放弃了沿南行线进攻江东的计划。至此,孙权占领以江陵为治所的南郡、荆州东部的江夏郡,完全控制了长江防线,其政权更为稳固,刘备亦乘周瑜和曹仁相持之际,向南占领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四郡,从而据有了荆州的江南部分。

诸葛亮在说服孙权同意与刘备联盟时,曾预言曹操只要战败,就会退回北方,孙刘两家随着实力的增强,将会与之形成鼎足之势。现在这个预言可以说是部分地实现了,长江流域无复北兵踪迹,南北分立的形势已经开始形成,当然要说鼎足之势,则还言之过早,因为三方的博奕仍在激烈进行当中。

孙刘由结盟而得益,在将曹军全部赶到长江以北后,两边更加接近,刘备上表孙权领徐州牧,孙权除上表刘备领荆州牧外,还把妹妹嫁给了刘备。

曹操在赤壁大战中就吃够了孙刘联盟的苦头,战后才想到要各个击破和对之使用瓦解、离间等手段,但事过境迁,原先曾屡试不爽的一些老招数都已失效。周瑜有一个旧友兼同乡蒋干,此人能言善辩,曹操派他去江陵拉拢周瑜,结果却只是讨了个没趣。

武力威胁也很难说有太大作用。在曹操亲自南下合肥期间,周瑜因伤卧床,无法出征,孙权便亲率大军到合肥附近布防,看到孙权态度如此坚决,曹操反倒不敢轻易与之交战了。

赤壁兵败已令曹操元气大伤,骤然开战是不明智的做法,他来到合肥,其本来目的就只是稳定淮南秩序,巩固防线,大张旗鼓地在水上行军以及布阵于合肥,不过是对孙权做一个威吓性的动作,并没想到大举南下。

淮南事务已经安排就绪,曹操在对前线吴军的布防进行侦察后,又再次确认没有取胜的把握,接着便留下张辽、乐进、李典三位大将,让他们统兵七千,镇守合肥,自己领兵北归,但是不久,他又再次率军回到谯县,继续训练水军,储备力量,为南征预作准备。事实证明,曹操后来的南征均以谯县为中转兵站,曹军在南下前每次都是在这里聚集兵马,补充粮饷,一直到今天,谯县仍保存着地下运兵道、观稼台等募兵屯田的遗迹。

在谯县之外,东边的合肥和西边的襄樊,组成了曹操在南面的两道屏障,也是他同孙权、刘备长期争夺的两大焦点。虽然在曹仁奉命从江陵撤至襄樊后,南北双方均未再采取大规模的军事行动,然而冷战气氛却仍在不断蔓延,尤其是在襄樊一线,曹军和周瑜的江陵军团相互对峙,谁都不敢有丝毫松懈。

公元210年春,周瑜终因旧伤复发而身亡,这一消息令南方军队的士气遭到空前打击。然而曹操并没能高兴太久,按照周瑜遗言所荐,孙权任命鲁肃接任周瑜的职务,在这位继任者走马上任后,对曹操而言,形势反而变得更糟了。

算盘打的有多精

周瑜、鲁肃虽同为主战派,但在联刘抗曹这一点上,两人的态度却有着明显差异。周瑜比较心急,想通过单独行动,排除刘备,强行扩大东吴的势力范围。相比之下,鲁肃更为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虽然在由东吴完全控制长江以南这一点上,他与周瑜的见解完全一致,但却主张有步骤地稳妥推进,尤其是不能因小失大,妨碍和影响与刘备的同盟关系。

赤壁大战后,刘备虽然占领了荆州的南部四郡,但这四个郡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少数民族聚居区,经济非常落后。靠着它们,刘备只能做个地方上的小诸侯,要想三分天下有其一,还必须进取益州。南郡是通往益州的门户,刘备亲自到江东向孙权借南郡,也就是所谓的“借荆州”,南郡是周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曹军手里夺过来的,而且他自己也想以南郡为跳板,向益州扩张,所以此事一直未成。

鲁肃与周瑜不同,他认为曹操势力强大,东吴不可能单独与其对抗,而且南郡虽然是重地,但东吴还没有完全掌握当地人心,反不如把它借给刘备,利用刘备去牵制曹操在这方面的力量。

在鲁肃的斡旋下,孙权终于将南郡借给了刘备。刘备在如愿得到南郡的同时,也分担了西部前线的防务,使孙权得以将原驻当地的吴军东调,集中于淮南战场。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胆而又高明的政治策略,据说曹操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写信,当场惊得失魂落魄,连笔都掉到了地上。

自此开始,曹操必须在东西同时对付两个强大的对手,南征变得更加困难。曹操数次派人南下进行侦察,搜集情报并进行分析,结果都是认为东西两边,无论哪一边都无机可乘,短期内也不存在击破孙李联军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曹操只能暂时放弃南征,专心打理北方。

在北方,曹操的日子也不好过。赤壁大战前,他的权势和声望如日中天,除了孙权、刘备等敌对分子,以及孔融等极少数不识时务者外,极少有人敢非议其作为。战后,各种各样的议论就多了起来,政敌们更在背后加紧了对曹操的攻击,称他有“不逊之志”,有的甚至要他交出兵权、政权,到武平侯国(曹操被封武平侯,武平侯国是他本来的封地)去养老。

如果曹操对此不做辩解和表示,他不仅可能丧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优势,而且还可能成为残余南北诸侯“清君侧”的对象,内部的政敌也会趁势而起,正如周瑜生前所指出的:“曹操新败,忧在腹心。”

曹操必须妥善处理好这场危机。这时献帝封曹操邑兼四县,食户三万,曹操向来很注重扩大自己所直接控制的辖区,按照他的一贯做法,对于朝廷封邑,他是来者不拒的,但此番却做了退让,这就是所谓的“增封让封”。

曹操让封不是冲着皇帝,其形式也不是奏上的表章,而是临下的教令,说白了,就是给那些可能背后讲他坏话的人看的。

在令文中,曹操说,我年轻时的最高理想,不过是当将军和封侯,如今位极人臣,已经大大超出了原有的志望,根本就不会再有其它异志或者野心。再者,我戎马一生,为的就是阻止别人称帝称王,“设使国家无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难道到头来,自己还会去做这样的乱臣贼子吗?

一方面竭力隐藏代汉意图,强调自己对汉室的忠心,但另一方面,曹操又绝不肯因“虚名”而弃“实利”,对于政敌让他退出江湖的要求,他予以了坚决回击:无论你们怎么说,我都绝不会把权力交出来!天下形势仍然动**不安,我不交权,既是为了我自己以及子孙的安全,同时更是出于国家安全的考虑。

“江湖未静,不可让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辞。”曹操肯交出来的,就是朝廷所封食邑。他言不由衷地说,他的德行确实还够不上这样大的奖赏,为了减少别人的诽谤议论,同时也减轻身上所承受的压力,所以才决定将所封四县交出三县,食户三万交出两万。

看上去,似乎曹操还真吃了点亏,但仅仅几天之后,他就又借献帝之手,给他的三个儿子封了侯,并把他退回去的三县封邑给了这三个儿子。三县均属郡国所在重地,曹操以此作为邺城的屏障,在幽冀青三州建起了一道防线。

曹操之机智诡诈,真是超人一等,此事发生之后,很多人都发出了如此感慨。你看,他算盘打的有多精,左口袋掏出去,再从右口袋收进来,好话说尽,利益却丝毫都未受损。

曹操对此振振有辞,他说他早就在令文中讲清楚了:我曹某人可以不在乎名,不在乎利,但万一哪天我倒台了,别人报复我怎么办?我打算以我这几个儿子作为外援,保证不出一点意外。

曹操一个劲地往自个脸上贴金,但其实际做法则恰恰相反,而且为了加强和巩固自己的权力,确保内部稳定,他还要进一步加快代汉进程。

继承人

一般认为,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他开创霸业的第一步,改组中央政府,取消三公,自为丞相,用“换汤也换药”的办法架空汉室,则是完成了代汉的组织准备。从公元210年起,曹操开始进行代汉的思想准备,其标志就是发布了第一道求贤令。

在平定乌桓胜利之后以及在赤壁大战期间,曹操曾因骄傲自得,对招纳人才有所忽视,以致于把张松那样的奇才都拒之于门外。曹操此举,很容易被人看作是对以往失误的一次修正,但曹操的真正用意和重点却并不在此,而在求贤令中所宣示的“唯才是举”上。

当时的社会舆论特别是士大夫阶层,仍视篡汉为不忠不孝之举,就连被曹操视为心腹的荀彧都对此难以认同,赤壁大战后对曹操的各种批评和非议,其实也大多根源于此,这使曹操篡汉面临着巨大的阻力。为了冲淡人们思想上的忠孝观念,曹操便通过求贤令告诉世人:只要你有治国用兵的才能,你就是贤才,我就会让你做高官,至于你是市井小人也好,鸡鸣狗盗之徒也罢,甚至有不忠不孝的行为,一概没有关系!

求贤令同时还是一个逻辑推导链,从中可以推导出,像曹操及其子孙这样有着治国用兵大才的人,岂止做高官,就是做皇帝也没什么问题,因为有才便是一切,忠于朝廷与否,全都无所谓。

由于南征搁浅,此时的曹操已有自己不当皇帝,但扫清障碍铺好路,让儿子代汉的准备和打算。

曹操妻妾多,儿子也多,总共有二十五个。过去立嗣讲究先嫡后庶,先长后幼,曹操的长子原为曹昂,但因其已死于张绣叛乱,所以次子曹丕也就成了事实上的长子。

尽管如此,曹丕一开始并没有被曹操作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曹操理想中的继承人,应该德才兼备,文武双全。曹昂二十岁时被举为孝廉,二十一岁战死疆场,自然符合这一标准。其后被曹操看中的,则是年龄较小的曹冲,曹冲是“曹冲称象”故事的主角,从小就极为聪慧,可惜他也步大哥的后尘,十三岁时就生病死了。曹操极为难过,但是当曹丕前来劝慰他时,他却说:“曹冲死了是我的不幸,可这却是你们的幸运啊!”

曹操的意思很清楚,如果曹冲不死,你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兄弟一个也没份继嗣,现在他死了,我也只好到你们中间挑选了。

曹操这话听在曹丕等人耳朵里,固然让人很不舒服,但却是实情。曹丕后来自己也承认,不管曹昂或曹冲哪一个活着,曹操都只会立他们两人中的一个为嗣子。

剩下的儿子中,曹彰体力过人,骑马射箭样样行,可就是不爱读书,其志向也只想做个将军。曹操不能勉强,只得作罢。

与曹彰相反,曹丕及其弟弟曹植原本都喜文而不好武,曹操为了督促他们练武,特地各赐兄弟俩一把经过多次冶炼加工的宝刀,名为“百辟刀”。曹丕、曹植都有心继嗣,在下了一番功夫之后,两人也都达到了曹操的要求,成为曹操的重点考察对象。

虽然文的武的都行,但曹丕、曹植最突出的还是文,比曹丕小五岁的曹植,在文才和名气上又超过了哥哥。曹操本身也是第一流的文字家,然而看了曹植写的文章,连他都不相信文章是曹植自己写的。公元210年冬,曹操在邺城筑成铜雀台,曹操率儿子们登台,让他们当场各自作赋,曹植很快成文,而且写得很好,曹操这才确信他没有请人代作。

曹操最初偏爱曹植,但是因受立嗣为长思想的影响,还是将曹丕与其他儿子区别对待。在他封侯封地的三个儿子中,有曹植,没有曹丕,不过经过曹操的安排,献帝未久就又颁下诏令,将曹丕任命为副丞相级的五官中郎将,授权在邺城设置官署。

按照汉代制度,五官中郎将是不置官署的,曹丕置官署乃特许。曹操如此安排,目的就是要给予曹丕一定的实际权力,承担一些军政任务,以便对他进行锻炼和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