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禁闭
一听到“二团四连”这四个字，刚才还在嘻嘻哈哈看笑话的侦察连众人顿时都收了声。
二团四连是著名的红军连，连队的历史比K师的师史还要长，是K师唯一一支被中央军委授予荣誉称号的连队。同时，大家也都清楚，它其实算得上是师侦察连的预备队，从各团选拔到侦察连的尖子，有一半来自四连，侦察连的老兵，比如胡有利和陈撼秋，都是从四连出来的；另一方面，侦察连每次半年考核淘汰下来的兵，也多半会分到四连。
因此，这次要跟四连决一雌雄，侦察连多数人情绪都比较复杂：四连这次安排参加比武的人，多半会是自己的老相识，他们有着被侦察连淘汰的不光彩回忆，肯定憋足了劲要把面子找回来；而侦察连的战士就算战胜了他们，也是打自己老连队的耳光，大家也高兴不起来。
董振俊本来说的是句玩笑话，赵小军也准备跟着瞎扯几句，一看大家是这反应，立马紧张地吐了吐舌头：“哎呀，连长，你这罪名定得可太大了。我就是好不容易来一回师里，过来看看您老，顺便跟战友聚聚。这不一大清早到连里，文书说你们在靶场训练，我就巴巴地赶来了。没想到啊，吴……吴论这小子现在这么出息了，侦察连确实是老大哥，当厨子都能练出一身武艺，高，实在是高。”
董振俊笑道：“别以为拍两句马屁我就能放过你，刚才叫你的时候你跑什么？是不是想赶紧回去给你们连长通风报信？”
赵小军摸了摸脑袋，道：“冤枉啊连长，我这是严格执行保密规定，不该看的不看，您老放心，回去之后不该说的我肯定不说。”
董振俊看了一眼吴论，道：“到了四连，油嘴滑舌的毛病还没改过来。你回去大可跟你们连长如实报告，侦察连的一个炊事兵，自动步枪射击达到了什么水平。”
赵小军道：“那必须啊，吴论同志能有今天的成就，首先离不开您老的关心教导，我在新兵连时期对他的鼓舞鞭策那也是起了很大作用的。”
“行吧，被你小子耽搁了这么久，念在今天是大年初一，就放你一马。你要跟吴论和张若谷聊天，等晚上再过来吧。”
赵小军如蒙大赦，刚准备开溜，这时空旷的靶场突然响起了一阵音乐。
一人饮酒醉。
音质极其粗糙。
赵小军挠了挠头，笑道：“连长，你们搞训练也太有新意了，一边练还一边放喊麦。可惜我今天没带设备，不然给你们现场来几段，老带劲了。”
谁都能听出来这是手机铃声，董振俊没有理会赵小军的嘲弄，挨个朝侦察连的人看。连队规定，操课期间一律不准带手机。带了还敢开铃声，这是顶风作案了。
胡有利一听这动静，赶忙去摸自己的兜，发现兜是空的，立马看向靶场中央。
吴论站在篮球上，看着赵小军跟董连长耍贫嘴，过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手机闹铃。老米心疼那些广东鸡，对每天喂鸡的时间有严格规定，吴论这些天整日跟胡有利厮混在一起，生怕一不留神忘了，于是每天早中晚各设了个闹铃，用的是胡有利当时在这手机里设置的默认铃声。
他之前从没参加过侦察连的日常训练，胡有利只是叮嘱过他用手机要低调点儿，也没跟他提过训练时不准带手机的事儿。炊事班的宿舍，连里的干部八百年不去一次，因此他平时都是大大咧咧地开着铃声，老米虽然说过他几句，也没太当回事，没想到今天露馅了。
董振俊终于将目光锁定吴论，冷冷地道：“拿出来。”
吴论掏出手机，MC天佑还在**澎湃地喊着。
董振俊接过手机，问道：“大清早的，谁找你啊？”
吴论刚准备开口，胡有利已经替他答了：“老董，这小子不是被老米安排喂鸡了么，他老记不住时间，弄了个闹铃。”
“新兵使用手机，必须按连里的管理规定来，登记注册，谁让他私自用手机的？”
吴论不想让胡有利给自己背这个锅，赶紧抢答道：“连长，这是我自己偷偷找别的团的老乡要的。”
“哦？”董振俊一挑眉毛，把手机递给吴论：“解锁。”
吴论依言在屏幕上划了几道，这时，一则qq消息提示弹了出来，声音清脆。
冷艳淑女：“我知道口红色号有什么用了。”
没等吴论关掉qq，董振俊飞快夺过手机，打开qq：“冷艳淑女？你女朋友啊？”
“不，不是。”
董振俊冷笑：“不是女朋友，聊什么口红？”
胡有利听到口红，立马上来打圆场：“你小子出息了啊，班长我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你都已经跟人家聊到这个层次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聊奶罩子裤头子？老董你别急，我现在继续组织大家训练，回去好好收拾他。”
发现新兵私自使用手机，董振俊原本很生气，但念在吴论今天表现突出，加之胡有利又替他说话，本想大事化小，随便几句算了，可他随手上拉了一下聊天记录，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演习？”
坏了，吴论的心脏像一支快要被锤破的大鼓，震得整个靶场都在微微颤动。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注视着董振俊的手。那只手不停地往上滑，滑了足足有四五十下，大雪初霁的清晨被这无声的动作搅扰地局促不安。
终于，“啪”的一声，手机被抡在了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劣质的塑料后盖弹了起来，砸在吴论的右脸颊上，他却感受不到疼痛，像个木头人似的杵着。
董振俊的吼声像无数被暴风裹挟的金属碎片，割碎了这最后的宁静。
“内蒙古演习？部队番号？连队训练？你是在跟首长汇报工作？”
侦察连的大多数人，包括陈撼秋在内，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
吴论低着头，十分钟之前自己射击时的画面不停在脑中闪动。是了，刚才胡有利手里抛出的那个怪球是他从厨房拿的大南瓜，那南瓜烂在那儿好多天了，没想到今天成了自己的枪下鬼。南瓜啊南瓜，你虽然被子弹打得稀碎，好歹也跟我一样，终于风光了一回。
像一个短暂的梦，注定要被粉碎。
“陈撼秋！”
“到！”
“看看这手机坏了没有？没坏的立马找保卫科的人，把这个什么冷艳淑女查出来，看看是不是间谍！”
陈撼秋一向干净利落，此时却颇为踌躇：“连长……拿给保卫科，不是说明连队保密出了问题么……”
“你是猪脑子？如果真是间谍，现在还不赶紧搞清楚，等着上军事法庭吗！”
陈撼秋只能道：“是！”
“副连长！”
“到！”
“找人把禁闭室收拾收拾，中午吃完饭就让这小子进去！”
侦察连已经有好些年没关过禁闭了，那间见不到一丝光亮的小破屋吴论也曾经过几回，每次都能闻到一股呛人的霉味，没想到自己居然要进去给它开荤。吴论无奈地笑了笑。
“你还敢笑？”董振俊的怒火到了极点，上前准备一脚踹过去，被胡有利挡住了，轻声道：“老董，大家都看着，注意影响，注意影响。”
董振俊从胡有利的手中挣脱出来，盯着吴论，恨恨地道：“都杵着干什么，继续训练！”
禁闭时间从大年初一开始算，一共七天，也就是说，如果保卫科没有发现什么严重问题，吴论出来的日子也就是侦察连跟二团四连比武的日子。这成了吴论心中唯一的安慰，自从到了侦察连第一刻，看到那幅“没人请你来，有人赶你走”的标语，他虽然嘴上常常不屑，但心里其实已经对这个连队产生了好感，一直期盼着连里的人露一手真功夫，这次比武是难得的机会，他绝对不能错过。
副连长让他逐一交出皮带、鞋带、肩章、领花，他知道这是为了防止自己想不开，却也忍不住回想起之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犯人入狱的场景。
一叠信纸，一支笔，是写检查用的，副连长冷冷地道：“好好反省，挖到灵魂最深处。”
禁闭室的设计非常巧妙，房间无论长、宽还是对角线，都只能让吴论这种身高的人伸不直腿，站着也不行，天花板只有三分之二个人高，得一直勾着腰。刚进去一个小时之内还好，时间一长才能感受到无法解脱的痛苦，这个时候你才后悔爹妈为什么把自己生得这么高。
墙上有一个巴掌宽的洞，正午的时候勉强能进来一些光，其他时候屋里都是暗的，由于常年不见光，屋里的一切都让人感觉是八百年前的古物，吴论之前闻到的霉味虽然已淡了许多，但经年积久的气味一时半会儿是散不掉的。如果不是天性乐观的人，触觉、嗅觉、视觉都无时无刻受着折磨，一时半会儿就会垮掉。待到第三个小时，吴论终于明白副连长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皮带鞋带全部收走。进了这间屋子，你的情绪和思维就不由你控制了。
“得意忘形！”屋里突然响起一声呵斥，惊得吴论从那张只有他三分之二身体长度的小**弹了起来，脑袋磕在天花板上，头疼眼花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