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怎么这么好看
法学院的课程紧张又忙碌,文雅几天后再见到陆逸寒,就见他坐在沙画台前,若有所思地盯着手机屏幕。
“发什么呆呢?”文雅从身后环抱住陆逸寒,亲昵地靠在他肩膀上撒娇。
陆逸寒握住文雅的手,微微摇头:“没什么。”
“明明就有事。”文雅撇撇嘴,“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
“一个艺术交流会,我拒绝了。”
“为什么?”
见陆逸寒继续沉默不语,文雅自己拿过桌上的手机来看,邮箱里是一张英文书写的精美电子邀请函。文雅英文不算好,只勉强看出上面说的是邀请陆逸寒去某国参加沙画表演。
陆逸寒也是这次艺术交流会上唯一被邀请的中国人。
“沙画是中国传统艺术,最早可以追溯到人类语言文字产生之前,可最近这些年却被一些外国人改良创新,说是他们的东西,简直胡说八道。”这些年,不少中国传统艺术被外国人争抢,甚至还争着申遗,想到这些文雅就生气,郑重其事道,“沙画走出国门,是为国争光的大事,你必须要去。”
“不是我不想去。”陆逸寒抬手指了指落款处的日期。
“十二月十六号?”那不是模拟法庭辩论赛的时间吗?
难怪陆逸寒会这么纠结。
“你放心去。”文雅稍稍一想,很快下定决心,“辩论赛有我,我可以的。”
“平日里的准备和身临其境完全不同,你没有经验。”
“好啊,原来你怀疑我的心理素质。”文雅佯装生气,“我虽然才上大一,但读过的案例绝对不比那些大三大四的师哥师姐少,连你我都能赢,别人还需要怕吗?”
“你倒自信。”
“连林法官都表扬我了,我当然自信。”文雅一脸傲娇,见陆逸寒还有些犹豫,索性耍赖,“不管,你必须去参加这个交流会。”
他们彼此相爱,又各自为自己的理想而活,才是最好的。
送陆逸寒上飞机后,文雅就一门心思扑到辩论赛上。
比赛当天,各个学校的参赛选手齐聚一堂,个个精神奕奕,实力不容小觑。
法学院的模拟法庭辩论赛,是出了名的神仙打架,文雅虽然准备充分,又有着丰富的知识储备,但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因为她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陆逸寒,更代表着法大的荣誉,绝不能有半分胆怯。
此次模拟法庭辩论赛中,文雅的身份是原告辩护人,这些天她翻遍法条,找遍证据,为的就是能有理有据,以故意杀人罪来把家暴致死案中的凶手杜鹏判处死刑。虽然明知道这只是一场比赛,根本改变不了这桩陈年旧案的结局,但她还是要拼尽全力。
“请旁听人员保持安静,现在宣读法庭纪律……”
随着书记员的声音响起,庭审正式开始,原告、被告依次入庭。
卷宗里有详细的案情记载,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并附带民事赔偿,之后就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由原被告双方进行辩论。
“被告人‘杜鹏’,你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有无意见?”
“有。”“杜鹏”面色平静,嘴角甚至还含了一丝轻蔑的笑意,显然没觉得现有法律能对他怎么样,“我承认那天的确跟苏笑笑发生争执,也在情急之中把她扔上窗台,但我并没有让她开窗,更没有把她推下去。”
“被告人辩护人对起诉书有何意见?”
“我当事人是主观过失,并不构成杀人罪,无论故意还是过激杀人都不符合。”
文雅握了握拳头,暗暗调整呼吸。
“当时有无证人?”
“杜鹏”摇摇头:“没有。”
文雅蓦然,许多家庭暴力案件之所以难以定罪,就因为太过私密,缺少实证。
可这并不是放弃的理由。
显然对方先发制人,在气势上占了上风,但文雅并不畏惧,不卑不亢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杜鹏’长期对苏笑笑实施家暴,已经构成清晰的故意伤害罪,事发当天,他明知道自己家在六楼,苏笑笑从窗户上跌落下去必死无疑,还把她往绝路上逼,甚至在苏笑笑一半身子探在窗外岌岌可危时,还依旧与她发生拉扯,致使苏笑笑坠楼,即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造成致他人死亡的危害后果,还希望或放任这种结果发生,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杜鹏’的行为已经构成故意杀人罪。”
“发生争执只能证明他们的争吵还在延续,并不能证明‘杜鹏’有杀人动机。”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想杀了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还想扯着我一起跳。”“杜鹏”力争,甚至把自己同样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根据尸检结果显示,苏笑笑手腕处多处骨折,根本不具备跟你拉扯的能力,而且楼下邻居几次听到呼救声,加上窗台上留下的挣扎痕迹,足以证明你在明知道苏笑笑掉下楼会死亡的情况下对其施暴,直接导致被害人苏笑笑死亡,具有主观故意性。”
……
一波波对峙,被告及辩护人屡屡提出无罪诉求,文雅冷静面对,见招拆招,凭借着充足的法律依据和稳定的心理素质,让对方哑口无言,渐渐败下阵来。
“本案经合议庭合议,认为被告‘杜鹏’的行为属于故意杀人,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判处被告‘杜鹏’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法槌重重落下那一刻,代表着文雅赢了。
理不辩不明,之所以唇枪舌剑,步步紧逼,为的是多争论一分,来日在法庭上就能为受害人多争取一分权益。
法律不是冰冷的,不能让弱势群体寒了心。
赢了辩论赛,期末考试又拿到了第一名,前阵子的精神压力瞬间释放出来,文雅觉得整个人轻松得快要飘起来,第一时间给文心打视频电话报喜。
自从跟许默在一起后,文心的外在形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她总是万年不变的运动装,利落短发,整个人素面朝天,如今不仅学会了穿衣打扮,连头发也蓄了起来,甚至还做了个精致的小波浪。
“哎呀,这是谁家美女呀?”文雅盯着文心,越看越高兴。
文心跟许默在一起的事,她找了个机会跟李如说了。原以为李如会伤心生气,没想到她表现得很豁达,慢慢地,文雅也不再为此纠结。
文心被文雅调侃得不好意思,板着脸训斥道:“鬼丫头,我看你又欠揍了。”
“反正隔着屏幕你又打不到我。”文雅以手支额,继续嬉皮笑脸,“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我真要好好请许默师哥吃顿大餐,感谢他终于让我知道,我姐姐真的是个女人。”
陆逸寒正翻看着外语书,听着文雅的话,微微一笑:“请,正好一起聚聚。”
“好嘞,那就约火锅,吃火锅才热闹。”挂了视频电话,文雅忽地蹿到陆逸寒面前,紧张兮兮地问,“陆逸寒,同样都是谈恋爱,姐姐改变那么大,可我什么改变都没有,是不是不太对?”
陆逸寒认真看了看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文雅,认真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改变。”
“哪里变了?”文雅眸光一亮,笑盈盈看着陆逸寒,“是不是变漂亮了?”
陆逸寒抿了抿唇,把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压下去,一本正经道:“越来越稳了。”
“你嫌弃我胖!”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改变了,都是被眼前这家伙气的。
笑闹过后,陆逸寒把文雅拥在怀中,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一吻,认真道:“这样就很好。”
他不需要文雅为他做出任何改变,只希望她能一直开心快乐、自由自在的。
“真的吗?”
陆逸寒把文雅抱得更紧,一字一顿:“是,很好。”
能被陆逸寒肯定,文雅心里瞬间乐开了花,口中却道:“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完美呀,这可不行,你得多提意见,否则我会骄傲的。”
陆逸寒看着文雅,眸中尽是宠溺:“你很好,可以骄傲。”
从上次提出约饭,文雅就开始跟文心约时间,奈何作为一名刑警,文心每天都很忙碌,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好不容易等文心有了闲暇,几人便相约吃火锅。
“来,吃个虾滑。”
“麻酱调好了,蘸着牛肉片吃最好。”
许默看向文心的目光温柔如水:“你喜欢的海藻丝。”
看着文心温柔地为许默忙前忙后,文雅惊得下巴差点没掉进火锅汤里,捂着脸不忍直视:“哎哟,好好的火锅没吃着,吃了一嘴狗粮,某些人真的过分了啊。”
听到这话,文心忍不住羞红了脸,透过雾气腾腾的蒸汽看去,更觉得整个人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气息笼罩着。
文雅觉得这样的姐姐好美,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依着往常的经验,文心定是要回怼几句的,然而这次不等她开口,许默已是笑盈盈地看向文雅:“我倒是想给你也夹几块肉片,只怕逸寒不肯答应呢。”
陆逸寒微微一笑,直接拒绝:“她不吃肉。”
“为什么?”别人还没开口,文雅先一步提出抗议。
陆逸寒捞个虾滑放进文雅碗里,提醒道:“你说了减肥,要我监督。”
“是吗?”好吧,她的确说过,只是好不容易才聚一起吃个火锅,不用那么认真吧?
“不行。”
“唉,真是命苦啊!”文雅一边吃虾滑一边摇头,“师哥,姐姐在哪里找的你啊,哪天我也打着灯笼去找找。”
“找什么?”
文雅瞥了陆逸寒一眼,勾唇道:“当然是找个让吃肉,还给夹肉的男朋友。”
“哦?”
这丫头胆肥了,连换男朋友这种想法都敢有。
他可是孤版,一经售出概不退换。
几个人好久没聚到一起,说笑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就在要吃完的时候,文心的手机响了。
对于这种突然袭击的电话,文雅已经司空见惯,可这次,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鬼使神差地追问:“姐姐,什么案子?”
“不该问的别问。”文心的语气骤然冷了几分,跟刚刚温柔的样子判若两人,仿佛在刻意掩饰什么。
“哦。”文雅乖巧应了一声。
起身时,文心的目光有意无意往陆逸寒身上扫了扫。
不过瞬间工夫,陆逸寒却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本能地拽住文心的手腕:“文心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逸寒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文雅和许默对视一眼,很快把目光聚焦到文心身上。
这个案子,绝对不寻常。
文心低头整理衣服,避开陆逸寒的目光,解释道:“没什么,就是一个有点急的案子。”
“不可能。”刚刚文心接电话时,陆逸寒就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会儿看文心的言行举止,越发确定案子跟自己有关,声音忍不住多了几分急切,“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
“姐姐,谁出事了,是不是……”
“林法官被绑架了。”左右瞒不住,文心索性长话短说,“现在人在一个废弃的城中村里,歹徒身上有炸药,还可能有枪。”
“什么!”文雅脑袋“嗡”的一声,整个人瞬间从椅子里蹿了起来。
“十六年前,林法官审理了一个杀妻案,那人作案手段残忍,林法官坚持判他死刑,可后来几经周旋还是改判了无期,几次减刑后于半年前刑满释放。”说这话时,几人已经出了饭店,文心深吸一口气,“那人心理严重扭曲,半年后才动手显然蓄谋已久。”
几次减刑?
听到这话,文雅第一个想到了苏笑笑的案子,她脱口而出道:“杜鹏出狱了?”
那种杀妻恶魔只关了十六年就出狱了,天理何在!
家暴重刑案例推广势在必行,任重道远。
“别问那么多了。”陆逸寒淡淡回了一句,又道,“文心姐,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要去。”文雅也挤上前来。
“我告诉你们,不是让你们胡闹的。”文心看着陆逸寒,一字一顿,“相信我们,林法官一定会没事的。”
“姐姐……”
“等我消息。”文心深深看了陆逸寒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默,麻烦你带小雅回学校。”陆逸寒对许默道。
无论现场有多凶险,他都要去。
“我不回去!”
陆逸寒是她最爱的人,林清怡是她最尊敬的偶像,这时候,任何理由都不能让她离开。
这是一座废弃的城中村,楼体被拆了一半,楼下被警察层层包围着。绑匪反侦察意识极高,所在的位置是这附近的最高点,藏得又很隐蔽,警察就是想安排狙击手,一时半会儿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我上去。”陆逸寒排众而出,顺着破旧的楼梯慢慢往上走。
“站住!”绑匪杜鹏察觉出异样,大声喝道,“你是谁!”
“逸寒!”林清怡脸肿得青一块紫一块,声音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有气无力,几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过来!”
“我是林清怡唯一的儿子。”陆逸寒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上,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镇定,甚至还带着两分若有似无的浅笑,“杀人不过头点地,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这仇报得岂不是毫无意义?如果杀了我,林清怡后半辈子每时每刻都会活在痛苦的煎熬里生不如死,岂不是比直接杀了她要痛快一万倍?”
“逸寒,不要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陆逸寒,林清怡心如刀绞,冷冷看向满脸横肉的杜鹏,“你的目的就是拉我陪葬,我陪你死。”
“反正都要死了,只杀一个多亏。”杜鹏心里已经被仇恨填满,连连冷笑,“林法官,我觉得你儿子说得很有道理呢。”
“你想干什么?”
“你猜?”杜鹏狠狠一脚踹在林清怡腿上,把她踹倒在地。
“妈!”陆逸寒大喊一声。
这么多年,陆逸寒跟林清怡之间的隔阂就像一道长长的鸿沟,怎么都跨越不了,原以为这声“妈”再也喊不出口,没承想却在这一刻脱口而出。
这么多年,他的怨怼,他的冷漠,何尝不是无形的匕首,一下一下割在林清怡心上。
还好一切都不算晚。
“妈,对不起。”陆逸寒眼角有泪痕闪烁,咬咬牙,把泪逼了回去。
如果今天他没有来,如果林清怡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不,不怪你。”林清怡摇摇头,泪如雨下,“是妈妈不好,妈妈亏欠你太多……”
只是现在生死一线,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机会来弥补遗憾。
“少废话!你用手铐把手铐住,自己走过来!”杜鹏挟持着林清怡向后退了两步,恶狠狠地威胁,“如果敢耍花招,我马上杀了她!”
“我答应你。”陆逸寒爽快照做。
“逸寒,不要过来!”林清怡声嘶力竭地喊着。
然而陆逸寒却不听劝阻,义无反顾地走了过来。
杜鹏举起手中的刀,狠狠地往陆逸寒腹部扎去,陆逸寒躲闪不及抬手去挡,刀子不偏不倚直接扎在手腕上。
“今天就是你们母子的忌日!”杜鹏很明显没打算放过林清怡,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直接对准林清怡的心脏。
文雅说得没错,这人就是魔鬼,一个十六年前就该判死刑的魔鬼。
“不要!”
被打倒在地的陆逸寒脊背一寒,不顾手腕上的剧痛,猛地攥住杜鹏的脚腕,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下一扳。
杜鹏始料未及,身子重心不稳,“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埋伏在外侧的刑警抓住机会,一枪打在杜鹏腿上。
“啊!”杜鹏吃痛,把陆逸寒狠狠甩了出去。
“砰!”杜鹏自知这是最后的机会,果断又开出一枪。
“林法官!”文心不顾一切冲上去,紧紧护在林清怡面前。
“砰!砰!”
数枪齐开,杜鹏直接被击毙。
文心受的那一枪正中脊柱,文雅等在手术室外,浑身僵立成了一尊雕塑,可那刺眼的红灯依旧没有灭掉。
三个小时过去了,文心依旧没有脱离危险。
陆逸寒手腕处伤口很深,被生生切断了两根筋,手臂上打着厚重的石膏。文雅让他回去休息,可他怎么都不肯,坚持等在手术室外。
“陆逸寒。”文雅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整个人瑟瑟发抖,“姐姐……姐姐她不会死的,对不对?”
“不会。”陆逸寒紧紧拥住文雅害怕到颤抖的身子,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注入力量,“一定不会有事的。”
文心救了林清怡的命,是他们全家的恩人,她不能死,绝不能。
“林法官怎么样了?”
“妈妈失血过多,好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她坚持要来看望文心姐,被我拦住了。”
“没事就好。”如果两个人都有生命危险,文雅觉得自己一定会更加崩溃。
“放心,有我在。”
“嗯。”
文雅从来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慢得仿佛空气都静止了,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不堪。她和陆逸寒就这样一直苦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人总算被推了出来。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只是……”医生面色不忍,却也只能实话实说,“子弹正中脊柱,我们不敢贸然往外取,只能暂时让子弹留在体内,所以,病人能不能站起来,还不好说。”
文雅脑袋“嗡”的一声,人差点栽倒在地。
姐姐那样要强的人,如果余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文雅不敢想象她会遭受多大的打击。
不过好在人还活着。
活着就好。
文心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她并没有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而是一脸忧心地问道:“林法官她……”
“林法官没事,休息一阵就能好了。”文雅紧紧咬住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姐姐,医生说你没什么事,休养一阵就好了。”
虽然纸包不住火,但她还是尽力瞒着,能瞒多久是多久。
文心虚弱地点了点头,轻声嘱咐:“不要告诉爸妈。”
“好。”文雅紧紧握着文心的手,“姐姐,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文心性格坚强,反过来安慰文雅,“去看看林法官吧。”
“姐姐……”
文心虚弱地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
“文心姐。”陆逸寒站在床边,眼睛里满是懊恼和愧疚。
文心这一枪是替林清怡挨的,否则这会儿,林清怡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他,也永远没有机会跟妈妈说那句对不起。
“逸寒,你不需要自责。”文心笑笑,“我是警察,即便人质不是林法官,换了任何人,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对于文心的遭遇,许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明白文心现在并不想见那么多人,不动声色地把文雅和陆逸寒叫出病房,语气认真且郑重:“放心吧,有我在。”
在无微不至的行动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但文雅还是顶着泛红的双眼,一字一顿道:“谢谢师哥。”
许默轻轻拍了拍文雅的肩膀:“好好的。”
目送文雅和陆逸寒消失在走廊尽头,许默这才转身回了病房。文心躺在病**,一双大眼睛定定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着情绪低沉的文心,许默整颗心都揪到一起,他在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小雅走了。”
“嗯。”文心点点头,见许默眸中满是焦灼,强打起精神笑笑,“阿默,我有话想跟你说。”
“如果想说分手,就省省力气吧。”许默最温柔,不说话时脸上也带着两分笑意,这会儿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不会轻易认定谁,可一旦认定,无论怎样,都绝对不会放手。”
文心沉默。
对许默,她是真的狠不下心说那些绝情的话,却也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
“阿默。”
“你的眼神骗不了我。”许默先发制人,“无论你以什么理由,都别想赶我走。”
“阿默,我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又怎么样?”许默没有半点退缩,反而更加坚定,“就算你一辈子站不起来,我也会陪在你身边,做你的轮椅、你的拐杖,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如果所谓的爱情,只是顺境中的锦上添花,经不起半点风雨,还有什么意义。
“我……”话到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她可以骗文雅,却没办法骗许默。
“心心,我知道你是坚强的女孩子,当初,我就是被你身上那种坚强独立的性格所吸引,才渐渐喜欢上你,可是,这并不代表偶尔的脆弱是错的。”说这话时,许默始终注意着文心的情绪变化,见其神色并无不适,这才继续道,“我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是要携手走过一生的,如果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都不能卸下重担彼此依靠,那爱情还有什么意义?”
许默明白,这时候让文心回想之前的变故,无异于在逼着她自揭伤疤,可他不得不这样做,否则这块“大石头”就会一直压在她心上,久而久之,成为除不掉的心病。
文心怔怔望着许默,许久,一滴温热的泪珠缓缓从眸中滑落。
痛苦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很难关上,很快,枕巾就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许默没有说话,只紧紧握着文心的手,给她力量。
在事实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是那样苍白无力,他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守在文心身边,陪着她把这最艰难的一关跨过去。
医院楼下,文雅踌躇许久,迟迟不肯离去。
“小雅。”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文雅摇摇头,“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林法官的错,姐姐不会怪你,我也不会。”
“我知道。”可这件事终究是因他而起,他不能不自责。
“姐姐不会后悔救下林法官,更不会后悔当初选择成为一名刑警。”文雅定定地看着陆逸寒,“我相信林法官也不会后悔当初办理过这桩案子。”
“你还坚持要做法官?”
“是。”文雅回答得无比坚定。
做法官虽然很辛苦,还有被犯人报复的可能,可她选择了,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知难而退,不是她的风格。
一连半个月,文雅每天都在病床前陪文心说说笑笑,尽力用笑容掩饰对文心的担忧。
“既然担心姐姐,为什么不问?”
“姐姐很坚强,小时候我们俩一起跟爸爸学武功,就算再苦再累,她都会默默咬牙坚持,不像我,动不动就偷懒耍赖,哇哇乱叫。”回想起幼年的点点滴滴,文雅唇边微微勾起一丝愉悦的弧度,她看了陆逸寒一眼,摇头道,“姐姐是多么不服输的一个人,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样子,也不想看到别人同情怜悯的神情。”
姐姐这样努力地维护自己的尊严,她怎能戳破,又如何忍心戳破。
陆逸寒没有兄弟姐妹,然而文雅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感情,他却觉得自己都能明白。他握住了文雅的手:“放心,都会好的。”
她相信许默会照顾好文心,而他也会好好照顾文雅,不让文雅受到分毫伤害。
“姐姐一定能撑过来。她那样优秀的人,无论转行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在陆逸寒面前,文雅从不需要掩饰什么,只见她低低叹了口气,“刑警有多危险,我是知道的,从姐姐进警队那天起,我们一家人的心时时刻刻都在悬着,爸爸妈妈每次看到从京城打过来的陌生号码,就紧张得双手发抖,生怕听到姐姐受伤的消息。”
可惜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陆逸寒稍稍犹豫,终究还是问道:“既然这样担惊受怕,叔叔阿姨为什么同意让姐姐考警校?”
“因为这是姐姐的理想啊!”文雅微微一笑,“爸爸妈妈从小就跟我们说,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要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来生活,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勇于追求理想,这样才能快乐。”
“快乐。”陆逸寒轻轻重复了一遍。
“只有做自己喜欢的事,才能发自内心地愉悦满足,人心情舒畅了,做起事情来就会事半功倍,爸爸说这叫良性循环。”文雅用亮晶晶的眼眸看着陆逸寒,突然问道,“陆逸寒,你快乐吗?”
微风轻轻抚过,吹乱了文雅额前的碎发,陆逸寒抬手帮她捋顺整齐,含笑道:“快乐。”
只要有文雅陪伴在身边,他就是快乐的,除此,别无他求。
“画沙画的时候,你才是最快乐的。”陆逸寒的手掌很宽厚,因为练习沙画的缘故,掌心结了一层细细的茧,文雅拉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蹭,撒娇道,“陆逸寒,把那幅沙画送给我吧。”
话题转得太突然,陆逸寒有一瞬间的茫然,旋即眼神有些不自然地瞥向别处:“什么沙画?”
“也不知道哪个家伙背地里偷偷画我,还把画藏起来不承认,真是不知羞。”文雅眨眨眼,眸中的笑意更是藏都藏不住,“不过嘛,看在他长得超级帅,沙画也画得超级好的份儿上,我就不收肖像使用费了,是不是特别大度呀?”
陆逸寒当然明白文雅指的是他偷偷画的那幅肖像画,想起那天看到文雅和许默有说有笑,他就浑身暴躁得难以控制,原是想练沙画来静心,他本是随意画着,待反应过来时,面前赫然是文雅天真璀璨的笑容。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这个活泼开朗、疾恶如仇的女孩,已经润物无声般地走进了自己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看着陆逸寒脸上忽明忽暗的纠结表情,文雅就觉得好笑,继续打趣道:“陆师哥,你也有闷声吃飞醋的时候呀。”
陆逸寒耳朵一红,口是心非地反驳:“我没有。”
莫名其妙吃飞醋还吃错了对象,这样丢人的事怎么会是他做出来的,绝不能承认。
“是吗?”文雅踮脚钩住陆逸寒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轻轻落了一吻。
陆逸寒皮肤白皙,哪怕离得这么近,脸上也看不到丝毫瑕疵。文雅花痴发作,傻傻道:“你怎么这么好看呢,怎么看都看不够。”
陆逸寒宠溺地刮刮文雅的鼻子:“你最好看。”
“你是因为我好看才喜欢我吗?等我老了,不好看了,你还会不会一直一直这样喜欢我?”未来太过虚无缥缈,文雅以前从不会多想,可自从跟陆逸寒在一起后,她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一辈子太短了,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要一直一直跟陆逸寒在一起。
“不会。”陆逸寒摇头,一字一顿,“我会一直一直爱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一直一直爱你。”
“喜欢”这两个字分量太轻,不足以表达他对文雅的感情,他很爱很爱她,胜过爱这世上的一切。
又或者说,因为爱她,所以愿意爱这世上的一切。
一阵暖流从心底缓缓涌过,文雅闭着眼睛,感受着陆逸寒怀里的温度,抱在对方腰上的手臂,收得越来越紧。
现在的她,一分一秒都不想跟陆逸寒分开。
相拥许久,文雅从陆逸寒怀里探出头来,闪烁着晶亮的眼眸笑呵呵道:“我饿了。”
“走,咱们回家。”
顺路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家,文雅自告奋勇地直奔厨房开始忙活,陆逸寒站在一旁,看着文雅有些笨拙地把土豆一个个削好,开口道:“我来切。”
“不行不行。”文雅头摇得像拨浪鼓,拽着陆逸寒的胳膊就把他往厨房外面推,“这道菜可是舒言姐姐手把手教的,必须我亲手做。”
陆逸寒稍稍迟疑两秒,问道:“你说的是舒家菜的舒言?”
“是啊。”自从跟江皓宸在一起,舒言已经被动地上过好几次热搜,如今也算是有着超高国民度的大厨,有人认识并不奇怪。
陆逸寒之所以认识舒言,是因为陆家跟江家本就有着诸多交集,前不久他才刚刚参加过江皓宸和舒言的婚礼,只没想到,文雅竟然跟舒言认识。
有时候世界还真小。
不过这些细枝末节,他并不觉得有必要特意提及,轻轻一笑:“略有耳闻。”
文雅也没想到陆逸寒会认识江皓宸,一边切着土豆,一边闲聊:“我们家跟舒家住一个胡同,舒言姐姐跟我姐姐是发小,她从小做饭就好吃,我总喜欢跟着姐姐去她家蹭饭,可惜我实在没天分,看了那么多年只勉强学到一点点。”
陆逸寒看着案板上足以跟薯条媲美的土豆丝,嘴角微微动了动。几番纠结后,他终是忍不住把心里的疑惑问出口:“这……也是舒言教的?”
如果舒言把土豆丝切成这样,舒家菜早就关门大吉了吧?
“咳咳……”文雅不想砸舒言的招牌,轻轻咳了一声,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无辜,“能学到这样就不错了,你就勉为其难……忽略卖相吧。”
“不用勉强。”陆逸寒从文雅手里接过菜刀,“我来切。”
陆逸寒刀工不错,一根根细如火柴,晶莹剔透的土豆丝随着菜刀与案板碰撞的啪啪声掉落下来,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你刀工这么好。”会做菜的男人自带光环,陆逸寒在文雅心里的光辉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陆逸寒傲娇地抬了抬下巴:“一般般吧,得看跟谁比较。”
“你不挤对我能死啊!”文雅直接把陆逸寒赶出厨房,“走走走,别耽误本大厨施展厨艺。”
事实证明,文雅的厨艺还是没白学,虽然她刀工不怎么样,但胜在速度快。没过一会儿,就做好了土豆丝炒肉片和虾仁鸡蛋,还加了个紫菜汤,简单温馨。
“来,尝尝。”文雅闪烁着亮晶晶的眼眸,把筷子奉上。
陆逸寒见文雅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差在额头上写上“求表扬”三个大字,觉得一阵暖流从心底涌过,他伸手揉了揉文雅柔软的发丝,温言道:“好吃。”
“你还没吃呢,怎么知道好吃?”
陆逸寒语气笃定:“你做的,都好吃。”
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说得文雅顿时红了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陆逸寒,你还是挤对我吧,突然这么温柔我还真有点受不了。”
文雅一番话说得陆逸寒哭笑不得:“看不出来,你有受虐倾向。”
“才没有呢,还不是你总挤对我,你以后要多夸……”
后面的话,文雅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陆逸寒已经反手把人捞进怀里,深深吻了下去。
绵长一吻,直到文雅快要窒息,陆逸寒胳膊上的力道才缓了些,文雅不敢再闹,泥鳅似的从陆逸寒怀里滑出来,拿起筷子埋头吃饭,借此掩饰怦怦直跳的小心脏。
她对灯发誓,以后再也不随便撩拨陆逸寒了,尤其是吃饭的时候。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陆逸寒去洗碗,文雅擦完桌子,窝在沙发上打盹,至于那本从书架上拿下来的书,则直接当了枕头。
陆逸寒从厨房出来,就看见沙发上缩着的一小团。秋凉时节,即便在房间里也能感受到微微的寒意,他从里屋取来一床被子,轻轻盖到文雅身上。
正要在旁边坐下,文雅突然睁开眼,一双明眸仿佛蒙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越发晶莹透亮。她轻轻拽住陆逸寒的袖子,声音慵懒:“我睡不着,你读书给我听吧。”
陆逸寒弯弯嘴角,语气温柔:“好。”
“谢谢大帅哥!”文雅让出地方给陆逸寒坐下,又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
“听哪一段?”
文雅闭目养神:“随便,什么都行。”
陆逸寒微微一笑,随意选了一段缓缓读着。他声音低沉有磁性,有种沁人心脾的舒适感,可即便在这样的温柔里,文雅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不快乐。
“你不喜欢法学,就不要勉强。”文雅仰头和他对视,“做喜欢的事,才能快乐呀。”
快乐?
他多久没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如果不是文雅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生活,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只怕一辈子都只能是奢望。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文雅微微红了脸,却不肯转移话题,“是因为你外祖父不允许,所以你才放弃理想的,是不是?”
文雅早就听宋绍泽说过陆逸寒的外祖父林远山,是个严肃认真又自律性极高的老爷子,多年来有着雷打不动的严格作息时间,即便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也不肯松懈偷懒。
这样的狼式教育,也就陆逸寒能受得了,换了她,早就自闭到想跳楼了。
陆逸寒沉默片刻,微微摇头:“没有。”
他是外公带大的,外公是他最重要的亲人,所以,不是外公的错,是他自己心甘情愿。
“陆逸寒。”文雅只觉得心抽抽地疼,下意识地把他抱得更紧,“我希望你快快乐乐的。”
以陆逸寒优异的成绩,以后无论成为法官还是律师,都会是不可多得的行业翘楚,正如林远山期望的那般,他会成为中国司法界的骄傲。
林远山没错,可文雅没有那么高尚,她不想看到一个中规中矩的陆法官、陆律师,她只想拥有一个快快乐乐的陆逸寒。
陆逸寒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得从林远山那边着手,相比之下,文心的腰伤更让文雅揪心,她只要有时间就赶去医院照顾文心。
文雅一大早买了早饭去医院,刚进病房,就见文心借着胳膊的力量支撑着跪在**,整个人颤颤巍巍,一不小心差点栽倒在地。
“姐姐!”文雅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文心,“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能自己乱动。”
“整天躺着,没病也闷出病来了。”文心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喘息道,“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适当活动活动没事。”
她伤在腰椎上,无论站着还是跪着,都需要腰椎的力量支撑,只要能够跪得住,就一定有希望站起来。
为了许默,无论多难,她都一定要站起来。
“你可以活动,不过要在旁边有人的情况下,否则万一摔着,岂不是加重病情。”文雅没有打击文心复健的积极性,扶着她的胳膊道,“来,我扶着你。”
“好。”
文心意志坚强,再加上从小锻炼身体素质好,在许默和文雅的精心照顾下,身体恢复得很快,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慢慢地可以拄着拐杖站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