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小岩村

离小岩村越近,风沙就越大,大到几乎站不住脚。

马车已经无法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行走了,他们只留下一匹最健壮的马,驮着带路的两个人,其余全员步行。

银雪身子骨没他们那么好,轻功使不上劲,好几次差点被风刮走。王野干脆背着她,既能保证她的安全,又能增加自重。

另一边,沁沁殿后,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阿古悄悄变回鸟身,让沁沁坐在自己背上,带着她飞。

颂梧前后看了看,忽然问:“要我背你吗?”

迦琅迈着矫健的步伐,轻松得跟饭后遛弯似的:“你问我?”

颂梧眨了眨眼:“大家都很困难,你却跟大家不一样,不怕被银雪发现?”

迦琅斜他:“你不是也挺轻松的?”

“那还是承蒙神女厚爱,跟在你旁边,风都不吹我。”

迦琅确实可以化解这些风,但她很清楚,就算没有她,颂梧也一样可以。

迦琅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懒懒道:“罪仙毕竟刚砸了君上一间神庙,君上还是离我远点比较好。”

“不就是神庙嘛,”颂梧弯了弯唇,“你若喜欢,我出钱多建几座,让你砸个够。”

“……”

迦琅试图抛给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颂梧却笑得风流昳丽,有几分撩人。

迦琅心中产生莫名的熟稔感,仿佛在很久以前,她就领略过这位大神撩拨人心弦的手段。

她不自在地挪开视线,嘟囔了句:“有病。”

尽管如此,颂梧还是抬起胳膊,状似随意地将衣袖遮在她头上。凶猛的风浪打过来,一下子就寂静无踪。

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达小岩村。

这里果然是风灾的正中心,狂风猎猎,像一头猛兽无情地撕咬过来,要不是颂梧悄悄给所有人施加了一点法术,没人可以在这里站住脚。

满目疮痍,艰难地向前行进百米,王野问:“怎么还没瞧见村落?”

“已经到了。”颂梧说,“你脚下就是。”

王野诧异地低头。

因为长期被风侵蚀,房屋和树木都掩盖在沙土之下,只露出一截残垣,凄凉得像是古代遗址,他先前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半死的建筑。

这里,已经看不出任何生灵存在的痕迹。

银雪吸了一口凉气:“房子都这样了,那人……”

回应她的只有无情的风声。

阿古已经恢复人身,走到那两个带路的男人面前,解开他们的禁言咒:“村民在哪儿?”

男人们看见他一会儿是鸟一会儿是人,早就吓得尿裤子,哆哆嗦嗦地喊道:“妖怪啊!”

阿古额角青筋一跳,想揍人。他堂堂七星仙侍,一身稀世蓝羽,居然被人当成妖怪……

他揪起其中一个男人的衣领,拔高音量,瞪着眼问:“说!人在哪儿?”

迦琅心道:更像妖怪了啊。

男人哭号:“山洞……就在山洞里。”

银雪嘀咕:“这哪儿有山?”

“那里!被风沙盖住了,外来人看不见。”

顺着男人的指引,银雪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但其余几人皆有天族血统,目力极佳,很快就定位到那座矮矮的山头。

迦琅目测,山背面吹到的风较少,确实勉强可以避一避人。

一行人绕了过去,山洞口只用一些草帘和木板勉强遮住,王野上前敲了敲。

“吴老三回来了?”里头传来沙哑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

里面的男人年纪看着很大,陡然见到几张陌生的面孔,震惊得差点气没提上来:“你们……你们、你们……”

王野冲他作揖,礼貌地道:“我们从外面赶来,不知可否借地儿歇歇脚?”

那男人叫杜严,一看到他就愣了:“你是什么人?”

王野颇有耐心:“我从翡羽城来。”

“你是人?”

银雪不满:“这是什么意思?不是人是鬼呀?”

“不不不,我没有……”杜严慌张地收回视线,而后才看到后方被捆起来的村民,“吴老三,陈老六!”

王野笑容浅淡,一派正经地胡诌:“路上遇到这两位兄弟,烦请他们带了个路。”

这哪里是带路,分明是绑架。

但杜严什么都不敢说,怕他。

这六个人,个个都姿容绝艳,漂亮得不似凡人,尤其中间一对男女,明明穿得并不华贵,却偏有一身珠光宝气。

他们能从外面,一路顶着狂风来到这里,绝对不是普通人。

思忖片刻,杜严终是矮了矮身,低眉道:“我是小岩村村长杜严,几位舟车劳顿辛苦了,请进吧。”

里头几十张饥黄的脸霎时转过来,目光不停地在他们身上盘旋,既好奇,又戒备,当看到王野时,统统露出震惊之色。

迦琅粗略一扫,有男人,有妇女,有老人和孩子,唯独没有妙龄少女。看来小岩村还活着的人都聚在这里避难了。

王野从小接受训练,很会说场面话,就由他作为代表,跟小岩村人交涉。

气氛逐渐熟络起来,王野趁机问:“杜兄,外头这怪风究竟是怎么了?”

杜严叹了口气:“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风就刮个不停,一开始只是小风,到后来越来越大,范围也越来越广……”

“就没有探查一下原因吗?是动了什么风水,或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杜严混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没有,都没有啊,要是知道就好了,我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那有没有求神拜佛,”王野压低声音,“比如,祭祀之类的?”

杜严神色一凛,笑容勉强:“我们小岩村位置特殊,自古以来就没有神仙照拂,祭祀又有什么用呢,也不会有神仙听到。”

“没祭祀过?”

“绝对没有。”

王野神色微愕,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指向一旁静悄悄的迦琅说:“杜兄,不瞒你说,我这位朋友前日被你们村人绑架,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们为了救她,才一路跟来。看到外面这股怪风,我还以为你们需要年轻的女子祭祀。”顿了顿,他扫了眼洞内众人,平静道,“毕竟你们村,看起来没有适龄的少女。”

他话音刚落,村人几十双眼睛又看了过来,情绪复杂,很快便默默移开。

杜严露出惊慌之色,连连摆手:“切莫说笑!我们怎会干这种挨千刀的事呢!”说罢,他猛踹那俩村人一脚,狠狠道,“你们是不是对人家姑娘起了歹意?说!”

吴老三和陈老六拼命求饶:“对对,我们是浑蛋,对不住各位……哎哟!”

杜严又是一脚,仿佛坐实他们俩的流氓行径。

几人飞快交换了视线。

王野假意问迦琅:“你觉得如何?”

迦琅配合地扭开头:“罢了,我也不愿再提起这事。”

“那就这样吧,杜兄,不必再责罚他们了。”

杜严似乎不解气,怒吼道:“你们两个,回去给我闭门反思,不许出来!”

随后,他一脸愧疚地对迦琅说:“姑娘,真是对不……”

迦琅抬手打断:“我累了,杜村长可否让我在这儿歇息一阵?”

“当然可以。”杜严看她懒得计较,松了口气,“我让夫人给你们腾几个空山洞出来,洞里虽然不暖和,但比起在外面吹风总要好得多。”

迦琅起身,正要去旁边,忽然被一只小手轻轻扯了一下。

她低下头,看到两个瘦弱的孩子。

大一点的那个道:“阿姐以前教育我,对待客人要有礼貌,要把家里的好吃的拿出来招待客人。”

说着,他往迦琅掌心里塞了两块桂花糕:“我们就剩这两块点心了,都给你。”

桂花糕已经干了,样子不怎么好,但男孩小心翼翼,像是转交了一件珍宝。

迦琅摸摸他的头:“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二宝,这是我弟弟,三宝。”

迦琅笑着问:“怎么没有大宝啊?”

两个孩子立刻绷紧了脸,没说话。

迦琅察觉自己问错话,赶紧从兜里摸出泥塑小狗:“谢谢二宝,谢谢三宝,这个送给你们。”

他们接过小狗,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迦琅走了几步,复又回头望了眼,站在后面的三宝看上去呆呆的,瞳孔暗淡无光。

杜吴氏腾了几个干净的山洞出来,简单打扫一下,迦琅等人就搬了进去。

杜吴氏脸上挂着歉意:“这儿有很多干草,都是从我们那边抽来的,多铺一点在石**,再铺一层被单,睡起来可能没有床舒服,委屈你们了。”

“没事。”

虽然简陋,但胜在环境干燥,东西都没生霉,每个洞里还有一个瓦罐,里面装着可以取用的水。

迦琅探头看了一眼,看到水底沉着一层混浊的沙。

杜吴氏更加愧疚地搓着手:“自从风灾开始,水源就变得紧缺,我已经尽力舀了些干净的给你们……”

“不碍事!”迦琅冲她安慰地笑笑,“我们来本就给你们添了乱,你们不嫌弃,反而以礼相待,我们很感激。”

“哎,姑娘别客气,有什么缺的直接找我要。”

客人不生气,杜吴氏才算放下心来。她安排好几人住处就准备离开,临走时多看了银雪几眼。

王野“恰好”站了过来,挡住她的视线,温和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杜吴氏还是有点怕这几个人,赶紧解释,“我看那姑娘有几分眼熟,以为在哪儿见过……”

正在收拾东西的银雪身影一僵,没有转头。

“应该是我记错了。”杜吴氏主动说罢,赶紧离开他们的山洞。

这个小插曲,谁都没放在心上。

银雪跟王野去了隔壁山洞,沁沁和阿古在外面探查地形,洞里只剩下迦琅和颂梧。

迦琅掀开布兜,捏起二宝给的一块糕点,正准备放进嘴里。

“就这么吃?”颂梧忽然打断,轻飘飘地就将她手里的桂花糕夺走。

“你干吗?”迦琅不快地瞪他。

“别人给你的东西,你就这么吃了?也不怕中毒?”

“你说什么呢,二宝只是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心思?”

“他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而且,”颂梧话音一转,“有些孩子往往也藏着你想象不到的恶意。”

迦琅明显不喜欢他这番说法:“二宝不是那样的孩子,他眼睛很干净,我相信他。”

“阿琅,”颂梧慢慢说,“凡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越是极端的环境人心越容易生邪,你应该谨慎一些。”

“我知道,但二宝和三宝只是孩子啊。”

“有些事情,同年龄无关。你刚被绑架,到这里应该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迦琅失笑:“君上莫不是忘了,就算有毒,对我们也不起作用。”

颂梧看看她,没说话,捏起桂花糕,仔细地在鼻子下闻了闻。

“怎样?”迦琅睨他,“有毒吗?”

颂梧把糕点放回她手中,又闻了第二块,才道:“没毒,就是不太新鲜了,你还要吃吗?”

迦琅差点气笑,他越说不好,她越要吃,大口地塞进嘴里,还抹了下嘴角的残渣,真情实感地拍桌道:“好吃!真香!”

颂梧看着她浮夸的表现,眼中浮现淡淡笑意:“有多好吃?”

“清甜可口不腻人,就是九重天的糕点都不能与之相比。”话没说完,她赶紧把另一块包好,“这块是银雪的,你别想了,扔了都不给你。”

“放心,我不要那块。”

颂梧忽然伸手,把她的手腕拉到面前,低头在她指尖上轻轻一舔,带走残渣。

他抿了抿唇,说:“是挺甜的。”

迦琅愣在那儿,指尖上像被雷公电母施法劈过,酥麻的触感一圈圈放大,漫不经心的,却又让人心悸不已。

半晌后,迦琅方如梦初醒地抽回手,一字一顿地说:“你有病。”

“嗯。”

“你真的有病。”

“好。”

“我还在生你的气。”

“我一直在求你原谅。”

“罢了……”迦琅无语,“我去找银雪了。”

她转身离开,颂梧笑意不止,刚准备跟上,忽然看到盛水的瓦罐动了下。

他停下脚步,沉住气:“谁在那儿?”

“君上!被您发现啦!”瓦罐晃了晃胖胖的身体,瓮声瓮气道,“真不愧是君上,老身在这罐子上藏得这么严实,还能被君上发现……那君上来猜猜,老身是谁?”

颂梧实在不想跟他废话:“长岐,几万岁的神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呀,您太厉害了!”

“废话。”

——也就只有你这种炉鼎、罐子爱好者,喜欢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长岐不知他的腹诽,说:“君上,老身们都急着请您回去呢。”

“有事?”

“呃……没什么急事……”

“那就别催。”

长岐一噎:“您不肯回九重天,却要管小岩村的事?这么一点小地方,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了。您这尊金贵之躯,什么时候管过这么微不足道的事?”

颂梧一个凉凉的眼风扫过去:“本君乐意。”

“还不都是为了迦琅神女。”长岐小声嘀咕,被颂梧听见了。

他怕颂梧揍他,瑟缩了几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个罐子,打不着。

“君上,老身方才没弄明白,您平时那么爱干净,不喜欢别人碰自己,怎么会做出啃人手指的事?”

“……”颂梧眼神充满杀气。

仗着自己是个罐子,长岐胆大很多:“罢了,您喜欢就喜欢,也不碍事。就是同女帝的婚约,您得好好考虑一下了,其他几位长老都催得紧。”

“你还有事吗?”

“没了……哦对,”长岐又道,“最近天宫里传来一些波动,老身估摸着女帝快醒了。”

颂梧沉吟片刻:“你回去继续盯着其他几位长老,不要让他们在婚事上捏到把柄,女帝醒了告诉我。”

“哎!老身告退!”

与此同时,隔壁山洞里,迦琅给银雪分享了糕点,几人谈论起小岩村的异常。

“刚才的话,大家都听见了。”王野正襟危坐,眉头皱着,“杜严不承认他们在活祭,亦不承认那些失踪的少女跟他们有关。”

迦琅说:“这是目前最大的障碍,他不承认,我们就不好查。”

“对,并且关于风灾,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银雪默默啃了一口桂花糕,不经意地道:“搞不好还真是鬼神。”

迦琅和王野立刻看向她。

迦琅笑问:“你不是不信吗?”

银雪咂了咂嘴,看着洞口被风吹得作响的门,为难道:“看到外面那种情形,不信也得信吧?”

也对,这种不正常的风灾,任谁都无法相信是自然形成。

可究竟因何而起,现在是毫无头绪。

王野又抓住了杜严话里的另一个关键点:“刚刚他说,风灾在不停扩大?”

“是的。”迦琅神情严肃起来,“这有点超出我的预料。”

银雪问:“阿琅,你从翡羽城往小岩村出发时,路上有风吗?”

“没有。”

“那确实扩散了。”她忧心道,“你是白天出发的,我和王野是晚上来找你的,那时候路上已经开始刮风,我还奇怪,好好的天气,怎么突然起风了呢?”

迦琅愣了愣:“按照这个扩散速度……”

翡羽城人员密集,一旦被风灾攻击,后果难以想象。

找到小岩村的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他们现在又被全新的问题困住。

三人沉默间,颂梧走了进来。

王野看到他,仿若看到一根救命稻草:“宋先生,对这里的风灾您怎么看?”

颂梧没回答,转而看向迦琅:“这些风,你有什么发现?”

迦琅沉声道:“邪风。”

银雪忙问:“什么意思?”

“风里有邪气,就是邪风。”顿了顿,她补充道,“但没有丝毫妖族或魔族的气息。”

应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但她这几句解释,显然让银雪更加迷茫。

迦琅说:“古籍上讲,这世间万物,无论人神妖魔,都会心生邪念。邪念是不分种族的,它就是纯粹的恶意。这场风灾里,我嗅不出任何特别的气息,唯有恶。”

银雪恍然:“阿琅对风很了解?”

迦琅一怔,刚想找借口搪塞过去,听见她改口:“哦,不对,应该说,你鼻子很灵,连这都能嗅出来。”

“……”

也行吧,自己劝服了自己,不愧是银雪。

讨论到最后,也没有实质进展,他们只能听着呼啦啦的风一个劲往山洞里灌。

颂梧交代他们:“晚上不要睡得太沉,对这个村的人也要提高警惕,事情或许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王野和银雪一同答应,偏偏迦琅没出声,颂梧看了她好几眼,她跟故意似的,愣是不说话。

银雪从前几日就察觉到,这两人间的关系变得有些僵硬,她赶紧摸了摸肚子,缓解气氛道:“我好饿啊,还有没有吃的了?”

“我这里有些肉干。”王野从包里取出食物,又从门口捡了点柴,给大家生起火。

颂梧不用吃饭,王野也没吃太多,两人很快就出去了,洞内只留下银雪和迦琅。

她们把肉干烤一烤,香味逐渐飘散出来,虽然条件艰难,但还是令人味蕾大开。

迦琅忽然来了兴致,悄悄往身后的乾坤袋里一摸,趁银雪不注意,摸出一壶酒。

“看看,这是什么!”她兴奋地递给银雪。

银雪眼睛冒光:“你哪儿来的酒?我刚刚怎么没瞧见?”

“我藏起来了呀!”迦琅笑眯眯地打开塞子,醉心地闻了闻,“趁那俩臭男人不在,我们把它分喝了。”

“太棒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喝酒吃肉。”

银雪虽然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千金,却一点都不娇气,烤好的肉跟迦琅各分一半,甚至连酒杯都不需要,两人直接用同一个酒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几巡下来,有些微醺,银雪打开了话匣子:“阿琅,你跟宋先生闹别扭了吗?”

“嗯。”迦琅扁了扁嘴,不再压抑,一口气骂道,“负心汉,道貌岸然,卑鄙无耻,朝三暮四,拈花惹草!”

“他做什么了,惹你这么生气?”

迦琅冷笑一声:“你知道吗,他其实有个未婚妻的。”

银雪倒抽一口凉气:“有未婚妻还来招惹你?他想纳妾还是怎么?我们阿琅温柔大方又漂亮,怎么能当妾?”

“谁知道呢。”

银雪很快就与迦琅同仇敌忾:“你说得对,这就是个无耻行径,别说妾了,他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姐妹,你这话我喜欢,以后出门我就让他给我提鞋提裙摆,干不好就给他脚上绑镣铐!”

“嚯,那我可得抓紧帮你物色铁匠,弄一副谁都打不开的镣铐。”

两人痛快地骂了一通,哈哈笑作一团。

门外,本来准备进去的颂梧手停顿在石壁上,半天没把门推开。听到全程的王野脸色堪称七彩斑斓:“宋先生,这……”

“咳!”颂梧保持镇定,“没事,我们过会儿再进去吧。”

于是,他硬拉着王野在门口守了一个时辰。

酒快喝完时,迦琅和银雪直接躺在了地上。

眼前是枯燥的石壁,迦琅却指着它说:“看,星星。”

银雪笑了:“你喝多了吧,哪儿来的星星?”

“你闭上眼睛看。”

银雪听话地闭上眼,迦琅声音越发柔软:“你看,天上是星星,前面是花海,种的什么花呢?是一种白色的,会发出淡银光芒的花。在离我们不太远的地方,还有一片茫茫大海,任何船只都进不来……”

银雪嘴角溢出笑意:“这么美的地方,只有神仙才能住吧?”

迦琅转过头,看到她脸颊红彤彤的,跟身上海棠红色的衣服相衬,像是光秃秃的石洞里一抹张扬而活泼的春色。

“嗯,是仙女住的地方。”

银雪又笑了,她闭眼半天后,忽然说:“其实,你就是仙女吧。”

迦琅一愣。被发现了?

还没想好如何回答,就听她接着说:“像你这样的姑娘,就应该是仙女,被人供在天上的那种。”

原来是玩笑话……迦琅放下心来,问:“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仙?”

“俗仙。”

“啊?”

“喝酒吃肉,可不就是俗仙吗?”

迦琅翻了个白眼:“我就不该指望你这张破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银雪不气反笑:“那你吐一个给我看看?”

“……”

因为吐不出象牙,迦琅成了收拾残局的那个。等她把山洞拾掇好,转头发现银雪已经在石**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地给银雪盖好被子,才走出山洞。

一出门,赫然看到外头蹲着两个大男人。

“你们怎么不进来?”

颂梧答:“透气。”

迦琅看了眼轰轰烈烈的风,点了下头:“是挺透气的。”

王野表情裂了,心道你们不愧是暗生情愫的一对,一个敢胡说,一个敢胡信。

腹诽还没结束,迦琅突然把脸转向他,若有所思地看着。

王野不自在:“怎么了?”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请问。”

“银雪担心我,来找我,这我理解,为什么你也跟了过来?在此行以前,我们不熟吧?你完全可以留在翡羽城,好好当你的大公子。”

王野“嗯”了声:“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理由跟来。”他目光看向里面,有些无奈,“银雪这姑娘没心没肺,又爱惹事,前不久刚被绑过,又要在晚上一个人出门,也不知道该说她胆子大,还是没心眼。”

迦琅一针见血地道:“你担心她。”

“不是。”王野下意识反驳,可看着迦琅的眼睛,他撒不出谎来,只能含糊道,“她比较……奔放,万一在外面乱说……”

“哦,你怕她玷污你清白。”

“不……”王野发现越说越不清楚,干脆认命地望天,“罢了,你觉得是怎样就怎样吧。”

迦琅笑笑,轻声道:“王野,银雪是好姑娘,你若有意,莫要负她。”

他们在小岩村滞留了几日。

阿古和沁沁秘密探查时,始终没有发现祭祀的痕迹,也没有尸骨,风灾和少女失踪的事都陷入瓶颈。

杜吴氏偶尔来给他们带些食物,嘘寒问暖一番,似乎想知道他们停留此处到底要做什么。

每当这时候,王野就会苦恼地说:“外面风沙那么大,我们暂时出不去,给您添麻烦了,您不介意吧?”

杜吴氏是个没主见的,哪敢说介意,只能回去原封不动地告诉丈夫。

可杜严会看人,虽没弄清他几人目的为何,却非常清楚,万万不能得罪。

双方就这样维持着表面和气,暗中观察彼此。

意外出现在一个早晨。

其他几人都不在,只有迦琅留在洞内,她刚把头发梳好,便听到门开的声音。

她以为是银雪回来了,没在意,也未回头:“桌上还有肉干,你要是不吃了,我一会儿就把它收起来。”

没人回答。

迦琅拿起红绸带,开始往发髻间系,忽然感到一股微弱的凉意,一回头,就看到颂梧从门外飞快地掠进来,伸出一只胳膊挡在她面前。

根本来不及反应,匕首直直戳进颂梧的手臂。

迦琅震惊地看着三宝,几滴血溅到他脸上,将他懵懂迷惘的神情衬得十分残酷。

“你……”

她一出声,三宝就反应过来了,果断抽出匕首,正欲逃跑,却忽然对上颂梧凉薄的眼神。

他害怕地跌坐在地上,小腿直打哆嗦。

迦琅赶紧扯下布条,给颂梧包扎伤口,一边用难以置信的表情打量三宝。

“说说吧。”颂梧声音里没有丝毫温度,“你打算做什么?”

“我……我……”三宝开始惊恐,“我没想杀人,就想让她受个伤。”

迦琅问:“为什么要让我受伤?”

“因为你们是坏人!”三宝大叫,“你们来这儿肯定是抢食物和水的,我们东西本来就所剩不多,你们还要来抢!我讨厌你们!”

迦琅沉住气:“我们是用了一点水,但用得不多。我们自己带了食物,你们给的东西就在你身后的木桶里,一点没吃。”

三宝愣了。

迦琅蹲下身,问:“是谁告诉你,我们是来抢东西的?”

“大家都这么说!”三宝没有底气,但仍在假装硬气,“我们剩下这点东西,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你们还来添乱,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了!是不是等我们都饿死渴死了,你们还要吃我们的肉……”

他越说越害怕,小身体不停地抖动。

迦琅无奈地同颂梧对望一眼——这孩子是不是有癔症?

“我对你们村的物资不感兴趣,”迦琅故意在三宝脸上捏了一下,“对你们的肉也没兴趣。”

匕首早就摔到远处了,就算还在手上,颂梧在后面宛如冷面阎罗似的看三宝,他也不敢怎样。

三宝惊恐又憎恨,始终瞪着他们:“我不信,来到这里的都是坏人,阿姐已经死了,你们就是来杀我和哥哥的……”

“三宝,别瞎说!”门口传来惊呼,二宝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他看到颂梧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震惊地问:“三宝,这是你做的?”

“是我,怎样!”

“啪”的一声,二宝一巴掌打在三宝脸上。三宝怔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哥哥。

“哥哥,你……”

“阿姐才离开多久,你就把她说的话都忘记了吗?”二宝怒其不争地训斥道,“姐姐哥哥是客人,你怎么能这么对待他们!”

“他们才不是客人!他们是坏人!”

二宝根本不搭理他,直接跪在颂梧面前,重重磕头:“对不起,我弟弟太冲动,伤害了您,我愿意替他偿还!您要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颂梧冷淡地笑了一下,眼尾猩红,“刚才那一下,若是扎在了她身上,你们两个命加在一起都不够。”

“哥哥你看!他就是坏人!”

“你闭嘴!”二宝又磕头,这一次干脆伏在地上不起来,“对不起,是我们的错,请您责罚我吧!”

三宝已经开始哭了,声音吵得颂梧头疼,他揉揉眉心,退到一边,对迦琅道:“你看着办吧。”

迦琅先把二宝扶起来,循循善诱:“村里人说我们是坏人?”

二宝踌躇,道:“对。”

“那你为何不信?”

“阿姐在时教育过我,远来皆是客,不能从别人口中判断一个人,要看这个人实际上做了什么。”二宝说,“你们来了以后并没有做伤害大家的举动,还分了肉干给我们吃,我觉得,你们不是坏人。”

说罢,二宝眼泪冒了出来,再度道歉:“对不起姐姐,我弟弟年纪小,不大记得阿姐说过的话,冲撞了你们。求求您饶他一命……”

“你们的阿姐,就是大宝吧?”

“嗯。”

“她人呢,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二宝抽噎了一下,低着头,半天后才用极小的声音说:“阿姐……已经死了。”

迦琅怔了怔:“可以给我讲讲大宝的事吗?”

“三宝出生以后,爹娘就过世了,是阿姐把我们两个拉扯大的。我们家里穷,请不起教书先生,阿姐就把她知道的道理都告诉我们,她说要与人为善,做人要谦和,她还说小岩村外面有广袤的世界,以后有机会要出去看看……”

“后来呢?”

“后来……后来,阿姐就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

二宝没说话,三宝哭喊着:“关你什么事!你又不会可怜她!”

迦琅沉住气,耐心地问:“二宝,告诉姐姐,大宝她是不是还未嫁人?”

“阿姐为了照顾我们两个,一直没有许人家。”

迦琅目光沉了沉,大概猜到了大宝的结局。

她视线在两个孩子身上来回徘徊,思忖片刻道:“二宝,你给我的桂花糕我很喜欢,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姐姐……”

“三宝犯了错,你以后要好好教导他,对生人应当提高警惕,但不该恶意待之。他还小,还有改正的机会。”

“姐姐,您原谅我们了吗?”

“当然不是。”迦琅抿唇笑,“旁边那位哥哥家世极好,脾气却不大好,我都不敢惹他,三宝伤了他手臂,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啊!”二宝脸色惨白,胆怯地看看板着一张脸的颂梧,又看看迦琅,“姐姐,能不能帮我们求求情……”

“他可以原谅你们,但有个条件。”迦琅低头,凑到二宝耳边,慢慢说,“告诉我祭坛的位置。”

二宝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