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君上护妻

沿着山壁一路向里,有一个无人居住的山洞,从外面看没什么特别,但据二宝所言,祭坛的入口就在其中。

夜里,所有人都睡下后,他们四个悄悄摸索到这儿。

迦琅正了正头上的金冠,跟银雪确认:“看上去没问题吧?”

“没有……但你确定要独自下去?”

“当然,哪有献祭的姑娘下去还带帮手的?”迦琅转了一圈,艳红的裙摆飞起,嘴唇也红红的,问,“好看吗?我第一次做新娘子的打扮。”

“好看的。”

“有多好看?”

“唔……”银雪思考了一下,“如果真有什么在下面,肯定舍不得伤害你,因为你太好看了。”

迦琅开心地扬起下巴,余光瞄到颂梧。见他始终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她便沉下性子,没有同他说话。

银雪帮她整理好衣襟,然后将红纱盖头从后面掀过来。

迦琅的脸就遮在了红纱之下,朦胧而暧昧。

“你下去以后,万万不要硬拼,感觉有危险就立刻爬上来,知道吗?”银雪像个老妈子一样不停地交代。

“知道,放心。”

迦琅摆摆手,转身从洞口潜了进去。

她假扮成献祭的姑娘,就是要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玄虚。

这个山洞里有个密道。密道里阴冷,伴有强风,越是往下,风里的邪气就越浓。迦琅捏了个诀,直接将风屏在身外,脚步便稳了不少。

很快,她就下到了最里面。

祭坛不大,正中间开了一个口子,所有的风都是从里面吹出来的,尽管周身有屏障,迦琅仍是感觉到此处风源的邪异。她能看到,下面的飞沙走石都被风裹着,在狭隘的空间里四处冲撞。

她探头往那口子里看了一眼,深不见底,像是一个骇人的嘴,散发出阴森恐怖的气息。她粗粗估量,如若把人从这里扔下去,大抵要么摔得惨死,要么被风绞得稀巴烂,存活的希望十分渺茫。

这周边没有尸骨,裂口旁边却有扒出的血痕,还有女子衣物布料的碎片,迦琅觉得自己猜得没错:那些姑娘,都被扔下去了。

迦琅在祭坛周边观察了一会儿,意外发现此处八方各镇有一个雕塑。

尽管简陋,但她还是辨认出来了,这些斧头形状的石雕——酷似她的太上斧!

这个发现让迦琅直冒冷汗,她是司风神女,难道这里跟她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吗?

但她对这个祭坛、小岩村这个地方,浑然没有印象。

又向深处走了几步,前方幽深的黑暗中竟然矗立着一个人形雕像,把迦琅吓了一跳。她点了根火石,用手掌罩着,慢慢挪到雕像的脸上。

另一个意外的发现来了——长得好像王野!

迦琅彻底愣神,迷茫地看着这座雕像。

身后那个裂口突然出现异样,一阵狂躁的邪风蹿起,直直冲迦琅的屏障而来,并轻松地将屏障撞破。

迦琅火速召出太上斧,将邪风劈开。但很快,四散的风又合在一起,再一次向她撞来。

风的速度极快,迦琅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完全不受她控制的风,连连躲闪,但无论她将邪风劈开多少次,它都会再度聚合冲来,而且一次比一次的威力要猛。

几回合后,迦琅发现,这邪风好似在收集她体内的风力。

这样下去,结果只有两个,不是她被邪风吞并,就是邪风被她反吸入体。

迦琅眉头紧皱,想要使出更多神力,但足间镣铐的限制突然发作,她不能再加力了。

都怪颂梧!

迦琅心中刚念到他的名字,那抹苍色的身影就从密道口飞来,手持光剑,利落地将邪风劈开。

他这一劈,邪风半天不能聚合,他赶紧挥手,在迦琅身上罩下金光。

“小心!”迦琅刚脱口,一缕被打散的风便从后面偷袭,直直撞进颂梧体内。

风无形无色,除了司风的神仙能清楚看到它们每一缕的样子,其他天族是不能的。

迦琅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颂梧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赶紧在自己身上也罩下金光。

此时此刻,两人都在他的屏障中了,邪风久攻不下,又十分忌惮颂梧身上醇厚的神力,只能灰溜溜地退回裂口中。

迦琅来不及管它,赶紧扶住颂梧,紧张地问:“怎么样,能逼出来吗?”

“不碍事。”颂梧随手擦擦嘴边的血,“这一点邪风,进我体内很快就消失了。”

迦琅握紧他的手,闭眼感受他体内气息的流转,发现果真如此,刚刚那缕小风已经被他的神力化解掉了。

她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语气终于缓下来:“你怎么来了?”

“说要假扮献祭的少女,也不看看自己合不合适?”

迦琅刚想瞪他,但思及他救自己多次,只好闷闷地说:“我怎么不合适了?虽然年纪大一点吧,但外表看着是少女啊……”

“献祭的少女要未出阁。”

“你想什么呢,本神女正是!”迦琅恶狠狠剜他一眼。

颂梧看向别处,安静半晌才道:“言归正传,我担心你。”

迦琅一顿:“谢了。”随后她像想起什么,问,“今天早晨,三宝那一刀,你明明可以躲过的。他一个凡人小孩,怎么可能伤得了你,你为何不躲?”

“我躲,就得用法术,就算再简单,都会反弹到他身上。”颂梧低头看她,“我想你……大概不希望伤到那孩子,就没用。”

迦琅怔了怔,心中千回百转:“竟是这样。”

“不必多想,都是我心甘情愿。”

颂梧语气很淡,浑然不在意似的。

迦琅便指着前面问:“那里有王野的雕像,他跟小岩村有关系?”

“那个应该是荧惑。”

“什么?”

“天族荧惑,是王野的舅舅。”

“啊……”迦琅终于把王野的身份理清了,“所以,王野的母亲来自天族,还是荧惑的妹妹?”

“对。”

怪不得小岩村众人看到王野都震惊又惧怕。

“但是,他们为什么立荧惑的雕像在那儿?”

“谁知道,”颂梧看了眼这个祭坛,“可能是一种供奉。”

“哪有这样供奉的?我要是荧惑,我得气死。况且,杜严之前说,小岩村不信奉任何神仙。”

“那就得要问问小岩村的人了。”颂梧忽然伸手,“走吧,屏障无法在这里坚持太久,我们先上去。”

迦琅看了看他伸过来的手,没说话,握了上去。

颂梧的手掌干燥温暖,立刻将她的手罩住,妥帖牵好。

祭坛昏暗,迦琅看不到他微微翘起的嘴角。

他们沿原路返回,快到上面时,颂梧忽然问:“你刚进密道之前,看了我一眼,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啊。”

“真没有?”

“真没有。”

“哦……”他拖长声音,似乎不太在意。

在要走出密道之前,他却突然停下脚步,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怎么了?”

迦琅刚问完,颂梧就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轻轻挑开她面前的红纱。

褪去这层朦胧,他终于看清,原来口脂的颜色同垂下来的系带一样,殷红诱人。

垂眸良久,颂梧忽然低下头,靠在她耳边轻道:“好看。

“我想把你带进小乾坤,不让任何人染指你一眼,因为你太好看了。”

迦琅回到自己的山洞里,换下衣服,终于反应过来,新娘子的盖头只有夫君才能挑起。

她脸颊有点烫,连带着那只被颂梧牵过的手也开始发烫。

简单换洗后,她躺到**,开始梳理在祭坛内发现的线索,但不受控制地,总是想起颂梧的脸。

这样翻来覆去半天,银雪和沁沁都睡着了,她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

最后,她妥协地站了起来,拿上药膏和纱布,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因为担心她们晚上会被村人偷袭,三个男人每晚轮番在她们门前值守,按道理,现在门外应该是颂梧,可她推门出去却看到了王野。

“宋先生身体抱恙,我跟他换班了。”

迦琅微愕:“他身体不好?”

王野叹了口气:“你去看看吧。”

迦琅赶紧跑入隔壁山洞,一进去就看到颂梧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地靠在石**,眉头紧锁。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迦琅慌张跑过去:“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泡澡……”他语气呢喃,额头上全是汗。

“什么?”

“必须……泡澡。”

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看他真的比平常虚弱太多,迦琅也没工夫深究,四处给他寻找能泡澡的地方。

恰好阿古在此时回来,扛着一个泡澡桶,急匆匆说:“借到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往里灌热水,阿古又撒了好多药粉进去。

给颂梧脱衣时,阿古只褪去了外衫,留下里面一层中衣。迦琅以为是她的缘故,转过身道:“我不看,你帮他脱了吧。”

阿古滞了一下,没吭声,默默扶着颂梧进了泡澡桶。

山洞里不大透气,热雾很快就氤氲凝聚,混杂着药草的香味。

阿古从门口退出去,临走前对迦琅道:“君上就麻烦你照顾了。”

“等等,他在泡澡,我照顾他不合适吧?”

“不会的,君上应当希望你在。”

没等迦琅再说话,阿古就迅速消失了,一点不给她反悔的余地。

迦琅跺了跺脚,无奈地捂着眼,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没人回答,她便悄悄从指缝里漏出一点视线。

还穿着衣服呢。

不知为何,隐隐有些小失望。

她干脆放下手,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又问一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君上?”

颂梧始终闭着眼。

正当迦琅准备问第三次时,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带进水里。

迦琅差点惊叫,在水里扑腾两下,冒出头来骂他:“你病到脑子了?”

可颂梧根本没睁眼,眉头也痛苦地拧在一起。

迦琅顿时心软,轻轻晃他胳膊:“颂梧,你听得到吗?听到就说句话吧,别让我担心。”

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心切,颂梧终于缓缓睁眼,费力地看她一下。

“阿琅。”

“是我,我在。你哪儿不舒服?需要我做什么?”

“没事的,没事的……”他呢喃着抬起手,指尖慢慢略过她的发丝,浑似安慰。

都这样了,还想着安慰她?迦琅皱了皱鼻,不高兴地说:“你到底怎么了?”

“阿琅,别走,抱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我不奢侈,不占你太久。”他声音越来越小。

理智告诉迦琅,她应该拒绝,但就在情感纠结的刹那,颂梧已经抱了上来。

他身体不正常地滚烫,烫得迦琅浑身一震。

“你……很痛吗?”

“嗯,痛。”

迦琅以为他说的是手腕上的伤口,急忙道:“我带了药膏,给你换一下!”

“没用的。”颂梧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背,“药膏没用的,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好了。”

虽然声音气若游丝,却像怕她逃跑似的,他的手臂力气很大,始终锢着她。

迦琅不再挣扎,任由他抱着,感受他身上不正常的热度,试图分担他的痛苦。

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她很迷茫,高高在上的君上,原来也会有这么难过的时刻吗?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颂梧一面承受着身体上的痛苦,一面沉溺在她的怀抱里。仿佛她是能麻痹痛苦的良药似的,久久不愿醒来。

他回想起千年前的某个晚上,他第一次品尝她的温香软玉,哪怕只是唇齿厮磨间溢出的半点呻吟,都让他想抛弃所有,永远成为她的裙边信徒。

他那时天真地以为,他们会一直好下去。

谁能想到,千年之后,这个熟悉的拥抱虽然温暖,却带着几分令人心碎的疏离。

颂梧很清楚,迦琅给他的,只是出于担心和感谢的拥抱,不染半点情愫。

他慢慢支起头,隔着朦胧的水汽看她,三分自嘲,七分无奈:“阿琅,你现在,怎么就不肯对我笑一下呢?”

迦琅眨了眨眼:“你都这么难受了,我笑不合适吧?”

颂梧的语气低到尘埃里,还带着莫名的卑微:“你若笑一下,我愿替你做任何事,弑鬼、杀神,无论善的、恶的。我都愿意。”顿了顿,他又道,“很久以前,我这么告诉你的时候,你就冲我笑了。”

“然后呢?”

“然后,”颂梧忽然神色张狂,“我替你杀了十万魇儡!”

迦琅心情一沉到底,犹如溺水,闷得透不过气来。

沉默良久,她说:“君上,你认错人了。你说的这个人不是我,她此刻躺在天上,昏迷不醒。你不应当在她失去神智时,怀抱其他姑娘。”

颂梧连番摇头:“没有错。”

迦琅正欲往下说,忽然看到他白色中衣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露出一小截触目惊心的疤痕。

“这是什么?”

她打算看个清楚,颂梧却突然睁大双眼,无与伦比地清醒,用力将她从木桶里提了出去。

“走。”他声音嘶哑,像野兽咆哮前的压抑。

迦琅站在外面,愣怔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阿琅,听话。”他咬牙,“你出去。”

“你……”

“出去!”

迦琅微顿,转身离开这间山洞。

她回到隔壁,默默爬上石床,却更加睡不着了。

颂梧身上的伤痕,好像在哪里见过,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第二日。

迦琅醒得迟,银雪给她留了字条,村人今天过节,他们几个已经先去了。

迦琅简单梳妆好,随即去跟他们会合。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不久,山洞门突然闪了一下。

今天过的是村里面的小节日,杜严拿出食物招待大家,他们也以肉干作为回礼。

三宝不敢看迦琅,脸上总有些别扭。同样不看她的,还有颂梧。

颂梧今日看起来泰然自若,仿佛昨晚根本没有发生过那些事。

他不吭声,迦琅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毕竟在难受的时候认错爱慕对象,也是挺尴尬的一件事。

特殊情况,宴席简陋。杜严及村人对他们仍然怀有戒备之心,表面客客气气,话语里却总是暗藏玄机。

所有问题都由王野滴水不漏地答了回去,到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这几人来这儿究竟是干吗的、怎么还不走。

迦琅猜想,他们在这儿多赖一天,村里的祭祀就要多被耽误一天。

整场宴席下来,除了必要的话,迦琅没跟颂梧多说一个字。

吃得差不多,他们几个便先行告退。

回到山洞时,迦琅忽然停下脚步。

她所到之处,每一缕风都和她产生呼应,现在,她明确地感知到——这里,跟她早上离开时不一样了。

她没打草惊蛇,找了个理由,把所有人都叫进来。

关上门后,她对其他几人做了个口型:“有人。”

银雪和沁沁立刻绷紧,紧张地看向四周。

这种微妙的氛围显然影响到了那个人,不用他们亲自去找,木柜后头就不小心发出动静。

阿古沉着嗓音,语气很凶:“出来!”

“扑通”一声,木柜后面的人踉跄着,跪在了地上。

她浑身是伤,双腿似乎已经不能行走,双手血肉模糊,指甲斑驳,待看清面容,迦琅吃了一惊。

这竟然是个年轻的少女!

“救……救救……”

她虚弱地说着,却不知道要救的是她还是别人。

颂梧按住她的手腕,不动声色地给她传递零星神识,却发现她已然是油尽灯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沦落至此。

迦琅赶紧把她放到石**,忙问:“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

“小岩村……”少女断断续续,迦琅低下头,勉强听清两个字,“大宝。”

“大宝?”迦琅眼神一变,“你是大宝?你是不是有两个弟弟,二宝和三宝?”

少女拼命点头,泪水盈眶:“他们,他们……”

“他们很好,你别担心。”迦琅握住她的手,试图稳定她的气息,“你是不是从祭坛里爬出来的?”

“对!”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画面,大宝的泪水再也蓄不住,不停地从眼角流出来。

泪都是红的,满是血水。

“我……听到你的声音……风不敢伤害你,我就奋力爬出来……”大宝声音又干又涩。

银雪带了一点药膏,赶紧给她涂上,能挽救一点是一点。

尽管面目不堪,却还是能够辨认,大宝之前应当是个清秀漂亮的姑娘。

被祭坛里那阵风摧残至此,银雪和沁沁都不忍心看。

“大宝,你别着急,慢慢说,我们等你说完。”迦琅安抚她,“别怕,二宝待我很好,我会保护你的。”

大宝睁着眼,流了会儿泪,终于道:“风灾……风灾……是诅咒,是得罪了神的诅咒!”

“什么意思?”

“小岩村的祖辈,是从其他地方迁来的。原先我们这一支生活的地方叫,”大宝咳了一声,说,“无垠城。”

几个人不约而同一愣。

“无垠城,世代供奉主神荧惑,大家族们每百年推出一位圣女,登顶无垠涯,终身供奉主神荧惑。两百年前,本该是我们这一支送出圣女,可家主心疼自己女儿,撒了谎……叛逃了。”

她大喘几口气,才接着说:“我们的祖先逃到这里,躲起来,以为可以埋名隐姓地生活下去,却不想……神的诅咒还是降临了!风灾,就是神给我们的惩罚!”

山洞内寂静无声。

颂梧开口:“你们祖先是两百年前离开的,为何现在才降临惩罚?”

“因为圣女又失踪了!”大宝瞪大眼睛,痛苦不已,“圣女再一次叛逃,主神荧惑发怒,认为是我们先挑起了事端。”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祭坛下面有东西告诉你的?”

“不,祭坛下面是空的,只有尸体,所有女孩爬不上来,绝望地死去的尸体。”一想到那些,大宝就止不住颤抖。

“那是谁告诉你的?”

“村长……这个秘密在小岩村是代代流传的。”

没人说话,气氛格外压抑。

颂梧忽然牵起迦琅的手,温热传递进掌心,似是一记安抚。

“你刚才求救了,对吧?”迦琅问大宝,“你想让我们救你?”

“不,我已经要死了,我知道你们是高人,求求你们,救救小岩村。”

“他们把你推下祭坛,你还要救他们?”

“我掉下去的时候,大家都哭了。”大宝心碎地闭上眼,“遇到这种情况,谁都没办法,我不怪他们。况且,我的弟弟们还在村中,这样下去他们会死的。”

迦琅略一思忖,问:“怎么救?”

“只要荧惑大神原谅我们……”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我们连荧惑的一根头发丝都找不到。”

大宝豁然睁眼,瞳孔中闪出一簇火花,像是生命最后的希冀:“下个月,无垠涯小天门再开!”

她留下这句话,就像力气用尽似的,陷入长久的昏迷。

因为颂梧的帮助,大宝一时半会儿还能吊着一口气,迦琅等人将她悄悄送去二宝和三宝居住的山洞。

二宝非常讶异,赶紧将大宝藏起来,并连番向他们表达救命之恩。

银雪把身上大半药膏都留给了他们,还手把手教他们如何换药。

本以为已经去世的姐姐活着回来了,三宝也非常震撼,他扭捏了半天,最终还是向迦琅与颂梧郑重道歉。

大宝把自己大好的豆蔻年华都献给了弟弟们,现在,是他们保护姐姐的时候了。

或许是大宝带来的消息冲击较大,大半天时间,几个人都坐在一起,相顾无言。

不知沉默了多久,银雪最先开口。

“要不……我们去无垠城看看?”

迦琅点头:“好。”

她一同意,就代表颂梧、沁沁和阿古都同意,王野自然是跟着银雪走。

于是,几个人收拾好行李,去找杜严辞别。

杜严正愁他们赖着不走,听到此消息眉梢眼角都舒展了些许,但他还是假装难过地同王野抹了几把泪。

王野今日却收起那番客套,懒得陪他演戏,只说:“杜兄,多行不义必自毙,因果轮回,总有报应,为了子孙后代着想,请你及时止损。”

杜严一滞,愣愣地看着他们几人犹如仙人般的背影。

无垠城此去数百里,途经许多个小城镇和村庄。

连续行进好几天,他们决定在半道的客栈休息一晚。

越靠近无垠城,关于下个月小天门大开的议论就越多,客栈一楼热热闹闹,人声鼎沸,唯有迦琅等人默默往房间里搬行李。

银雪站在楼梯口,肩上背着包袱,一动不动。

迦琅走过去拍了她一下:“发什么呆?”

银雪回神,冲她笑笑:“没事,就有点累。之前在小岩村住得不好,睡觉也总不踏实,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有翡羽城大公子在,他们难得奢侈一把,每个人都开了个上房,毕竟王野浑身上下最多的就是钱。

放好行李,迦琅去楼下找老板打听消息,却突然看到客栈外面一列玄甲骑兵。

她的笑容猛然僵住——是天兵。

天兵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们的队列中间有一只巨大的白虎,比天马还高还壮,毛尖发着耀眼的光,背上坐着她的老熟人,珀月上神。

珀月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冲她挥手:“又见面了。”

迦琅小心翼翼地问:“上神来找谁?”

“找你啊。”

“怎么又找我……”

珀月甩手,一条闪光的天令浮在半空:“凡间有地名曰小岩村,自半年前突然刮起无妄风灾,经天庭查证,乃迦琅神女所为,特此将其抓回问审。”

“放……”迦琅差点又要说出在人间学会的粗话,最后还是忍住了,“风灾不是我造的,这条天令有问题!”

珀月再一甩手,天令消失了。

“司风的神总共就那几位,全部排查一遍,只剩下你了。”

“不是我!”迦琅气得叉腰,“罪名是坑吗?一个萝卜一个坑,九重天想安谁身上就安谁身上?风灾是半年前开始的,那时候我还在瀚海,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我?”

珀月垂着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问:“君上呢?”

“他现在不在客栈。”

珀月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道:“劳烦你在这儿站会儿,坐着也行。本上神有点困,先睡会儿。”

“啊?”

这小孩一出接一出的,到底在干什么?不是来抓她的吗?

珀月放出一条光索,套在她身上:“以防万一,先捆一下。你坐啊,别客气。”

光索上身时,迦琅听到珀月附加在里面的秘音:“别急。”

迦琅眼珠转了转,虽然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配合些总没错。她不再申冤,干脆席地而坐,等待珀月再度发话。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

迦琅也昏昏欲睡,嘴角流着口水时,颂梧终于回来了。

他一出现,珀月就跟算好了似的,立刻从昏睡中醒来,精神抖擞地向他行礼:“拜见君上。”

颂梧目光停在天兵身上,问:“什么情况?”

“经天庭查证,迦琅神女是小岩村风灾的罪魁祸首,派我来抓她回去审问。”

颂梧略微有些意外,但他没说话,径直走到迦琅跟前,蹲下身,伸出拇指,轻轻擦掉她嘴角的口水。

“……”天兵都看傻了。

颂梧轻声问:“睡得香吗?”

迦琅:“还……还行……”

“那就好。”他收回目光,凉薄地向外面一扫。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他们从君上的眼睛里读出一句话,刚才如果她说睡得不好,他们都得倒霉。

天兵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珀月试探着开口:“既然神女已经醒了,那就跟我们回去吧?”

得令,天兵开始行动。

颂梧往迦琅身前一挡,淡淡问:“谁要抓她?”

天兵为难:“君上,这是命令,我们也……”

“只要我在,谁都别想动她一下。”

他的语气还算和气,可听起来却充满杀气。

强大而醇厚的神力从身体里爆发出来,萦绕成肃杀的氛围,像在每个人头上悬了把刀,逼得他们喘不上气。

珀月一改平时挑剔的语气,对他充满尊敬。

“君上,下仙有个疑问,想请您解答。”

颂梧抬眸。

“您不是说,除非天族快要灭绝,否则别来打扰吗?”珀月看看他,又看看迦琅,“大义如您,为何要管这样的事?”

“大义?”颂梧一脸困惑,“小珀月,你应该是弄错了,本君自私自利,毫无大义可言。天族若要灭绝,本君也只是顺手帮个忙。”

话音一转,他又道:“但迦琅神女,比天族和大义都重要。”

迦琅怔怔抬头,看他。

颂梧神色张狂,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所有神力尽数释放,瞬间将天地都染成猩红色。苍色袖袍在这阵激**的神力中纷纷扬扬,宛如一面旗帜。

白虎匍匐在地上,以神兽的本能,跪伏在神力最强的男人面前。

颂梧带来的压迫感太强,让人感觉五脏六腑好像都被他攥在手里,非常难受。

珀月却露出会心一笑,说:“各位天兵,你们也看到了,不是本上神不抓神女,而是君上不允。吾等皆为君上子民,不能也不该反抗他的意思。”

“可是……”

“下达天令的是长老神庭,站在我们面前的是太渊君上,孰重孰轻,还要本上神告诉你们吗?”珀月咧着嘴,笑得一派纯良,看上去跟十几岁的少年别无二致。

可所有人都知道,作为飞升上神时年纪最小的神,珀月内心跟外在截然相反。

天兵默了,把珀月的话在心中一掂量,旋即收起兵刃和光索,无声地向后撤退。

颂梧这才将贯通的神力收了回来,天地也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客栈一楼的酒客们有点迷茫,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无法说话,甚至呼吸困难,但转头看看,什么都没有啊。

他们看不到门外的天族。

天兵撤下后,珀月从兜里掏出一个袋子。

“上次在你这儿吃的糕点也忒难吃了。”他一脸嫌弃,将布袋扔给迦琅,“勉为其难让你尝尝这个吧。”

迦琅笑了:“谢过珀月上神。”

“点心而已,不必客气。”

他又向颂梧行了个礼,然后摸摸虎背,向九重天奔去。

烟尘散去,一切归于寂静。

迦琅揉揉被光索捆住的位置。

颂梧心疼地看过来:“疼吗?”

“不疼。”迦琅轻声说,“谢谢君上替我解围,点心我待会儿分点给你。”

“不用,你拿去跟顾银雪分吧。”

颂梧目光落在她脸上,忽然道:“我和煕天女帝没有婚约。”

迦琅脚步顿住。

“这是一个谣传,长老神庭推波助澜,然后愈演愈烈。因为她是女子,我便一直没说什么。我想等她醒来,让她亲口否认这个婚约。”

他声音很低,浑身锋芒尽敛,说话时还小心翼翼地观察迦琅的神色,像怕她生气似的,跟刚才判若两人。

迦琅有点心软,但仍旧假装不在意:“长老们为什么要推波助澜?”

“除了长岐,其他长老都是煕天的人。”颂梧微微蹙眉,“如若同我有婚约,即便在昏迷时,她的权力也不会被撼动。”

“可大家都说你是为了未婚妻才君临九重天,代为摄政……”

“假的。九重天上乱不乱,乱成什么样,谁当那个天帝,我一点也不在乎。”

“哦。”迦琅咬了咬下唇,有点想笑,但还是憋住了。

“阿琅,”颂梧看着她的眼睛专注又明亮,“能不能亲我一下?”

“不能。”

“那就抱一下。”

“也不行。”

颂梧立刻捂住手臂,一脸痛苦:“糟了,伤口又痛了!”

“……”

您还能装得再自然点吗?

迦琅一边嫌弃,一边伸开手臂,轻轻抱了抱他。

颂梧翘起嘴角,趁她不注意,在她脸蛋上偷亲一口。

迦琅立马把他放开,头也不回地进了客栈。

她刚进屋,就发现银雪就在身后,手里拿着刚从老板那儿要来的东西,静静立在原地。

迦琅心里一“咯噔”,轻声唤:“银雪……”

“我就说嘛。”银雪扬起笑容,慢慢道,“我最好的朋友,真的是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