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让我爱你好吗
01
林招招的电话是在凌晨四点过五分打过去的。
她被一点的闹钟吵醒后,随便洗了个脸,边贴面膜边刷朋友圈,陈寂分享了首外文歌,很沉很静,她边听边开始改论文。
天渐渐从黑暗走向拂晓,犹如剖开的一条线,天光斩开缝隙渗进来,和着晨间凉凉的风吹动窗帘。敲打键盘的声音渐渐缓和下来,林招招滑动着鼠标,一句一句地顺,手边凉透的黑咖啡散发着幽香。
她打了个哈欠,按下发送键,便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手机里单曲循环的那首外文歌还在放,钢琴声行云流水,又在某一刻交响乐起,肃穆又低沉。她想,陈寂哪来的那么偏门的歌单,她听都没听过。一想到陈寂,便不由自主地想远了,也不知道陈寂有没有寄明信片。
林招招勉强打起精神,打开了社交平台,刷新。
明信片没看到,第一条看到的便是长河训练中心的声明。
林招招顿时清醒了,她坐起身,快速地将声明看了一遍,又点开了热搜。
经过一夜的发酵,热搜仍处高位,与此同时新的热搜是“外网 陈寂”。
她点开这条热搜。
外网搬运:陈寂在外网被骂惨了,你们怎么看?
附外网部分言论。
——陈寂算什么东西?一点绅士风度也没有,打比赛不打11∶0是国际礼仪不清楚吗?丢不丢人?
——犯规不承认!没有担当!
——就算没有犯规,但既然有了质疑,为什么不再比一次证明自己呢?不太明白,是心虚吗?
——陈寂太让我失望了,亏我还这么喜欢你。
——就算路易看错了,那也是本着对比赛负责的态度,他自己也说了,想要输得甘心。但是陈寂就是不愿意配合,看他那是什么态度。
林招招随便翻了几张,担心得不行,飞快地打开通讯录想给陈寂打电话,刚拨打过去还没接通时,才恍然想到现在才五点。她愣了愣,把手机放下了。
陈寂应该在睡觉。
像许指导说过的一样,陈寂的抗压能力很强,而且他没有错,那么多人都站在他这边,他应该……不会受影响。
想了想,林招招拍了张将亮未亮的天,雾蒙蒙的并不好看,发到群里。
林招招:早上好。
陈寂:。
林招招震惊:你怎么起那么早?
陈寂:你不也是?
林招招:我是还没睡!
她噼里啪啦地打着字:赶了一晚上的论文,刚刚才发给指导老师,我跟你说啊陈寂,这次的论文……
打字的页面突然消失,陈寂发来通话请求。
“嘟——嘟——嘟——”
“喂?”林招招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在耳边,她紧张地舔了舔唇,“陈寂啊。”
“嗯?”陈寂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为什么没睡?”
“在赶论文。”
“哦。”
“你呢?”林招招靠在椅子上,三月街渐渐在晨霭中苏醒,山山水水也逐渐清晰,她垂下眼看桌上的黑咖啡,“为什么还没睡?因为比赛的事情吗?”
“嗯。”陈寂随口扯了个小谎。
“陈寂,你没有错。”林招招倒在**,看着天花板,说,“你看那个人什么态度啊,哇,要是我在现场我肯定会跟他动手的!”
“冷静。”陈寂很及时地提醒她。
“哦,我失态了。”毫无诚意地反思后,林招招气鼓鼓地咬牙道,“反正你没有错,没错就不需要低头,也不需要妥协!”
陈寂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地开口:“外网很多人骂我。”
“我也不想你被骂啊,陈寂。”林招招攥住被子的一角,她的声音低低的,“可我更不想你对这些人低头,我要你意气风发,没有错就不必妥协,永远高高在上。好不好啊?”
停顿了两三秒,她听到陈寂说:“好。”
真乖。林招招想,要是能一直这么乖就好了。
陈寂应了她的话后等她的回应,等了一会儿,传来的却是女孩绵长轻微的呼吸声。陈寂仔细听了片刻,旋即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居然睡着了?
不过……他坐起身,手机贴近耳廓。他想,他见过林招招很多次睡颜,穿着浅粉色的睡衣像个粉团子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很乖巧,有时候吵得很了,她的眉头会小小地皱起来,小声嘟囔两句不满的话,再将自己埋在被子里面。
平白地让人觉得很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晨间的闹钟在嗡嗡振动时,周尽燃敲响了他的房门。像是被撞破了什么秘密,陈寂少有地慌乱了一下,他连忙挂断电话打开门。
周尽燃明显是晨跑刚回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来开门不用这么急吧?”他把手中的袋子往陈寂眼前一递,“给你带了早饭。”
“谢谢。”陈寂恢复镇定。
“你是……没睡?”
“起得早。”
“我就说嘛,那点破事也不值得你彻夜未眠。”周尽燃咬了口烧饼,说,“收拾行李准备撤了。”
陈寂说:“嗯。”
周尽燃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走到一半,又顿住脚步,回头说:“对了,有空就发条微博,很多人都挺关心你的。”
于是,清晨六点十六分,所有人都收到了陈寂寄来的明信片。
热腾腾的早饭。
他说:“很快到家。”
林招招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天,赶回学校上了节病理课,边打着哈欠边记笔记,结果被老师点名回答了好几次问题。病理课是麻醉学课程,身边都是不熟的同学,她一节课站起来两三次,居然混了个脸熟。
她给澄子发消息:“麻醉系的同学都太友善了。见我是新来的,都把笔记借给我,人美心善麻醉师。”
澄子说:“怎么还控上评了?”
林招招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澄子问:“晚饭要一起吃吗?你今晚还回宿舍吗?”
“一起吃呀,想吃麻辣烫了。”林招招说,“吃完我回家。”
澄子了然:“陈寂到了?”
林招招迟疑道:“到了……吧?”
应该到了,吉隆坡离临溪也不远,五个小时左右的航程,现在怎么也该到了。云汀已经请了假,所以他应该会先回三月街。
林招招到食堂的时候,麻辣烫已经上来了,整个二楼都弥漫着麻辣烫的香气,她咽了咽口水,飞快地坐下,道:“好久没吃了,想死我了。”
“上次我来的时候,老板还问我,那个小招招呢?”澄子吃得鼻尖沁汗,她喝了口可乐,说,“我说你忙得像个陀螺,你猜老板怎么说?”
“说什么?”林招招打开可乐罐的拉环,可乐晃**,不断冒着气泡,与飘着红油的麻辣烫很配。林招招很满意地捧着可乐,笑眯眯地说,“我猜猜,肯定是觉得我厉害得不得了呗。”
“那倒没有。”澄子泼她冷水道,“他问我,你是不是忙着跟陈寂谈恋爱?”
林招招霍然抬头。
“你也别惊讶。”澄子咬了口鱼丸,说,“长河训练中心不是改队规了吗?其实之前大家就讨论,觉得队规不太合理,退队什么的。但是现在改成加训了,那这不就意味着陈寂可以谈恋爱了吗?”
“加训也很累的。”林招招小声反驳道,“陈寂没夸张。”
虽然她害得陈寂加训过那么一两天,但也随着两人的“分手”迅速告终。
如果陈寂谈恋爱,一谈两三年,天天加训哪里受得住?
澄子笑话她:“你还心疼啦?”
林招招理直气壮地说:“心疼喜欢的人不行吗?”
“行行行。”澄子说,“哦,对了,赵闻溪给你寄的信昨天下午送到宿舍了,我给你带来了,你带回家看吧。”
澄子把信推过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苦口婆心地说:“其实也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你觉得呢?”
林招招点点头:“我觉得你再不吃的话,虾滑就被我吃完了。”
“啊啊啊!住手!”澄子立刻把赵闻溪抛到了脑后。
“我让你多点一份的吧!”
“点两份吃不完,点一份不够吃,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我的肥牛卷!”
“招招,等忙完这阵子一起去吃火锅吧,我一直想认识时映来着。”心满意足地吃完了麻辣烫,澄子喝完最后一口可乐,说道,“带我见见呗。”
“好啊。”林招招答应了下来,问她,“吃不吃雪糕?”
“才三月份哎——给我来一支可爱多,巧克力味的。”
林招招把可爱多丢给她,自己挑了支草莓味的,一手抱着信一手拿着可爱多,跟她告别后就跑去等公交车了。
三月天的傍晚,晚风微凉,将被染红的云吹开,如丝般飘向远方。正是要吃饭的点,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学校里走出来,奔向附近的步行街。步行街离得近,走十分钟就能到,公交站反而备受冷落。
29路公交车发车时间不急不缓,二十分钟等不来一辆也是常有的事。林招招坐在长椅上剥开可爱多上的包装纸,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见到陈寂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哦,应该是“嗨,陈寂”。
毕竟要先礼貌地打个招呼,然后再寒暄些其他的,比如这一路累不累啊,晚饭吃了什么,马上要开始的科威特公开赛你会参加吗……
虽然陈寂多半不会回答,但问还是要问的。
林招招边乐观地想,边咬了口可爱多。傍晚的温度低,雪糕融化得慢,咬下去的一口还是硬的,牙齿浸了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正准备看看29路怎么还不来,一抬眼,她却愣住了。
面前刚站定一个人。
白色运动鞋,黑色长裤,笔直修长的双腿,再往上看是同色系的外套,一板一眼地将拉链拉到最上面。她仰起头,对上陈寂压在鸭舌帽下面的波澜不惊的眼睛。
陈寂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可爱多。
林招招下意识地把可爱多往回缩了缩,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不是低烧吗?”
“那都过去多长时间啦!”林招招往旁边坐了坐,给他让位,并认认真真地掰手指给他算,“至少五天了。”
陈寂说:“哦。”
林招招自认为是说通了陈寂,便正大光明地准备吃雪糕,斜里却伸出一只手,毫不费力地就从她手中把可爱多拿走了。
林招招微微瞪大眼睛。
陈寂面不改色,坐得端正。林招招说:“哎,陈寂,你不会打算把它扔了吧?我发誓,这个春天我就吃这一次!”
见陈寂不为所动,她又说:“它很贵的,你不能这么腐败,你忘了之前贫穷得买不起雪糕的自己了吗?”
陈寂躲避开她的手,又看了眼手上的可爱多,说:“倒也没那么惨。”
草莓味的可爱多果酱是红色的,搭配雪白的冰淇淋,已经化了一些,在边缘处摇摇欲坠,看上去很让人有食欲。
像是被蛊惑了那般,把可爱多凑到嘴边,他舔了一口。
林招招的脸一热。陈寂也愣了愣,知道林招招喜欢他后,他总是刻意地拿捏着分寸,唯恐生出让人误会的事端来。可刚刚的气氛太好太自然,他与林招招刻在骨子里的熟稔就像条件反射,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陈寂抬起头,林招招连忙又往旁边坐了坐,还红着脸摆手道:“我没误会!”
没误会脸那么红?
陈寂移开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公交车有没有来。
他也不知道怎么把可爱多吃完的,没找到垃圾桶扔,包装纸拿在手上,都浸了汗。
等上了车坐定后,林招招才反应过来,说:“我以为你会先回家。”
“开了个会。”
“什么会?”
“排名。”
林招招觉得自己再问下去就会像过年时候的七大姑八大姨,一个劲地问人家孩子成绩怎么样,很招人烦。于是,她点了点头,沉默了。
倒是陈寂没沉住气,说:“我第二。”
不等林招招惊叹,他又继续说:“还是被骂了。”
林招招瞪大眼睛:“为什么?!”
“还不是最好。”
“郑指导也太严厉了点。”林招招嘟囔道,“该夸的还是要夸的。他夸你了没?”
“……没。”
“那我替他夸你好了。绝对不带任何滤镜。”
“夸吧。”陈寂压了压帽檐,躲避掉正在上车寻找座位的乘客的目光,他示意她,“夸多一点。”
他这么一说,林招招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夸奖,陈寂挑眉看向她,林招招平白无故地红了脸。紧接着,她垮下脸,说:“不好意思啊,陈寂。我看你的时候自带滤镜。”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隔着车窗玻璃,黄昏的光影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越到尾声就燃烧得越灿烂的夕阳亮得晃眼,又在微风中减弱。她懊恼、纠结、害羞,浑然不知自己在说撩人的情话,在这汹涌的人群中显得可爱极了。
手心里的包装纸似乎在发烫,顺着掌纹、血管撞击心脏。
怦怦在跳。
02
最后一丝余晖终于随着路灯次第亮起而沉入了黑暗中,车灯闪烁,斑驳的光在马路上交互,车辆长长的排成一队。
“ 堵车了。”林招招说,她连打了两个哈欠, “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下车走路?”陈寂提议道。
“我不要!”
“……”
林招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撒了个娇,心想着就算堵死在路上也休想让她再走一步。见她莫名其妙地坚持着,陈寂也没再说什么。
公交车上大多是刚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个个昏昏欲睡,在昏暗的灯光中随着车身动**颠簸。
林招招的手指在手机页面上滑动,从这个APP跳到另一个APP,最后打开了医学院的群。常年禁言的群里,老师发了个文件,文件名为《有关2016年无国界医生项目实习计划》,并说:“请符合条件且有意向的同学到临床系教务处报名。”
林招招点开文件,前情繁杂冗长且有用,在时走时停的公交车上看起来有点费力,她干脆滑到了最后看报名条件。
“在看什么?”陈寂忽地开口问。
“有关2016年无国界医生项目实习计划。”
“具体是指?”
“我们学校的一个项目,对接的是无国界医生组织,为期一到两个月,主要是为了锻炼在校生。”
“要去非洲?”
“唔,也不一定。”林招招说,“不一定是非洲。而且条件很苛刻,我不一定符合。”
“什么条件?”
“车子太晃了,还没仔细看。”
陈寂伸手:“让我看看。”
手机便到了他的手上,他滑着页面,稳稳地将字体放大,在林招招的催促下,才慢吞吞地读给她听:“第一,不因其神圣而加入,摒弃理想主义情结。”
“嗯,我可以。”
“第二,临床系与麻醉系优先,年级前十优先,在《SCI》发过文章优先。”
“我最近在修麻醉学来着。”
“第三,修读《热带病学课程》。”
“马上安排。”
“第四……”陈寂皱了皱眉,声音冷冷的,“要求真多,不去了。”
“喂——哪有很多?快读!”
公交车缓慢地往前挪动,十分钟好歹走了百十米,离三月街遥遥,有的是时间给陈寂读这些条件。陈寂不情不愿地继续读下去:“第四,有良好的团队精神及抗压能力,有基本的防身技能及适应能力,有吃苦耐劳的精神,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或法语。”
“没了?”
“没了。”
林招招若有所思:“我好像全都符合哎。”
陈寂把手机塞给她,无意中瞥到她的屏保,是她的偶像,穿一身白衬衫黑长裤,对着镜头笑得很甜。他收回目光,问:“你要去?”
“我是挺想去的,而且暑假也没什么安排。”林招招边说边打开跟时映的对话框,“我问问时映。”
“要吃苦耐劳。”
“嗯,我可以啊。”
陈寂没说话。林招招敲字的手顿了顿,她抬起头对上陈寂淡淡的目光,赧然道:“虽然我是没受过什么苦,但是该受的话我也可以的!”
“一个月都洗不上一次澡?”
“啊?”
“天气恶劣?”
“呃……”
“可能还会有危险。可能会去战场,也可能是去任何环境恶劣的地方。”
陈寂平淡地叙述着她可能会遭遇的事情,仿佛她报了名就会成功,他未雨绸缪地给她打退堂鼓,“你那么爱干净,连太阳都晒不得,得……”
得多苦啊。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就被林招招打断了。她靠在车窗玻璃上,窗外的车灯交错,映着她的侧脸,是出奇的温柔和宁静。
“可是陈寂,总得有人去做啊,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那么多人在经历这些。
你就当我是圣母心在泛滥吧。而且——”她笑了笑,说,“我学的是法医,麻醉也是今年才开始辅修的,能不能申请通过还不知道。就算通过了,也不会让我在救援一线。”
“那就不要去。”
“试试又不要钱。”林招招看着时映发来的消息,说,“而且我会的也挺多的,我会包扎、会打针、会配药。哇,陈寂,这么一看我好厉害啊。”
陈寂敷衍道:“嗯,好厉害。”
公交车走一段停一段,而后像挤牙膏般终于顺畅了起来,叮叮当当地驶向三月街,在阳明小学的门口停了下来。
临近三月河,风吹得愈发凉了,林招招裹紧了大衣,跺了跺脚跟着陈寂。
陈寂的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到她眼前时她就踩一踩,不在她眼前时她就等会儿再踩。她踩得正欢的时候,一头撞上了陈寂的背。
“疼。”林招招摸了摸鼻子,埋怨道,“陈寂,你的背好硬啊。”
陈寂沉默了一下,转过身催促道:“走快点。”
林招招嘟囔:“走那么快干什么?”她终于厌倦了无聊的踩影子游戏,小跑着追上他,“刚刚时映跟我说了,之前他们那组也有个法医系的去过,听说
还就艾热登的病理研究跟宋行水讨论过呢。”
“宋行水,你知道吗?就是时映以前喜欢的那个人,他可厉害了,他主持研发了艾热登病毒疫苗,是我们学校的荣誉校友。如果我也能分到他那组就好了。”
陈寂说:“话太多了。”
“那我不说了!”林招招很有脾气地说。
倒也真的安静了下来。这个季节正是旺季,晚上的三月街热热闹闹的,悬空的红灯笼随风摇摆。陈寂对这里太熟了,挑着无人的小巷东转西转,等林招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条无人的窄巷。
陈寂停下脚步。
林招招仰着头看他,路灯映进她的瞳孔中,一派纯真,是无条件的信任:“怎么不走了?前面没路了吗?”
“不是。”陈寂动了动脚步,说,“招招。”
“嗯?”
“为了备战八月的比赛,所以科威特公开赛和卡塔尔公开赛我都不会参加。”
“八月比赛的名额定了吗?”
“快了。”陈寂不满她的偏题,又强行将话题扯了回来,“所以我会在临溪待将近两个月。”
“那也会很忙吧?”
“嗯,但是每天可以抽出一个小时教你简单的防身技能。”
“哦,那很……什么?”林招招霍然抬头,眼睛瞪圆以表达自己的惊讶,又有点委委屈屈地问,“你不是不想让我去吗?”
陈寂问:“我不想让你去,你就不去了?”
林招招说:“那不会。”
“嗯。”
陈寂也没抱什么林招招会因为他而不去的念想,他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窄巷很快就到了头,三月河上映着明晃晃的月色,过了一座桥,就是平遥巷了。他边下桥边增加着筹码:“每课时两百。”
“哇!”林招招也跟着下了桥,忙里偷闲欣赏了会儿月色又去夸他,“陈寂,你人真好。”
陈寂皱了皱眉,道:“收少了?”
“一课时多长时间?”
“我的时间不多,要准备高考、要训练,每天一小时。”
“是哦,马上要高考了。”
“……”好像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课时费我就收你三百吧!”林招招很有义气,她负手在后,在陈寂开锁进家门前堵在了他的面前,对着他笑,一如既往地笑得很甜,又伸出手道,“找我一百。”
陈寂无语了:“……”大意了。
“哈哈哈哈!”林招招笑弯了腰,拍了他一下,说,“跟你开玩笑啦。我先回家了!”她说着就径直朝对面走去。
就在陈寂以为她会直接开门进去时,她突然顿了顿,回过头,一副像忘了什么的样子拍了拍脑袋:“对了。”
“什么?”
“嗨,陈寂。”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小小的脸上漾起淡淡的粉红,声线温软而甜糯,“你一路累不累呀?”
——见到陈寂,首先要礼貌地打个招呼。然后寒暄些其他的,比如这一路累不累啊,吃晚饭了吗。
莫名其妙地打招呼、生硬的突如其来的关怀,让人一头雾水。陈寂却忽地笑了:“没吃的话,怎么办?”
“呃……”
这人怎么不按剧本走?林招招卡壳了一下,试探地问:“我做给你吃?”
陈寂走过来:“好。”
林招招的厨艺一般般,不至于炸了厨房,但离色香味俱全还差得远。而陈寂又是个挑食的,等两菜一汤端上来后,她很心虚地把手机递给他:“你看你喜欢哪家外卖,我点给你吃。上次那家冒菜怎么样?”
陈寂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说:“你都做好了。”
林招招眼巴巴地看着他,看到他把菜放进嘴巴里,眉头皱了一下,又慢吞吞地嚼了嚼,咽了下去。她感慨道:“陈寂,你人真好。”
陈寂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道:“那还是上次那家冒菜吧。”
林招招顿时无语:“……”
陈寂笑了笑,道:“开个玩笑。”
倒也没那么难吃,他品着品着品出了香味,下米饭的速度就快了点。
林招招已经吃过晚饭了,本想着趁陈寂吃饭的时候去把厨房收拾一下,结果见陈寂又添了碗米饭,顿时膨胀了,坐在他对面看他吃饭。陈寂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头也不抬地警告她:“再看收钱。”
“陈寂。”林招招托着下巴,说,“你知道吗?你妈妈粉特别多。”
陈寂否认道:“不可能。”
林招招说:“真的!我看你的采访微博下面的转发评论好多都是‘妈妈爱你’‘崽崽好可爱’‘宝宝要多吃点呀’这样的发言。”
“胆子太大了。”陈寂很不爽。顿了顿,他看向她,“你是不是也有这个倾向?”
“我没有!”林招招比三指起誓状,“我是你的技术粉。”
“匈牙利公开赛男单半决赛,我用的什么打法?”
林招招一脸问号。
超纲了,她不会。
陈寂也料到她回答不出来,便打开电视,把这场比赛调了出来,说:“你看比赛。”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残羹,“我刷碗。”
林招招夸他:“很自觉嘛。”
好像莫名其妙被夸了。陈寂很不屑地进了厨房,又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淅淅沥沥的水声与电视机里乒乓球的声音碰撞分离,间或听到女孩的一两声惊呼。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应该是他得分的时候。
夜晚被拉得更长,单调的声音反而使周围变得寂静。不知不觉中起了风,敲得窗户哐哐作响。林招招在客厅喊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正巧最后一个盘子刷完,他朝客厅走去,边走边问:“怎么了?”
眼前忽地一黑,他的脚步顿了顿,等了两三秒才反应过来是停电了。
果然,他听见林招招说:“停电了。刚刚电路就不太稳,现在彻底停了。”她迟疑了片刻,目光在黑暗中寻找着陈寂的身影,“陈寂?你在
哪儿?”
“这里。”
近在咫尺的声音,在视线盲区中放大,直直地穿过耳膜撞进她的心底。她忍不住心头狂跳起来。
林招招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模模糊糊间看到陈寂正摸索着朝她这边走来。
他站得笔直,不见丝毫的慌乱,不紧不慢地问:“电路烧了吗?”
“应该是吧。”
到底是老城区了,电路不稳是常有的事,一不留神烧了也不稀奇。林招招已经习惯了,她往沙发里面缩了缩,靠着柔软的抱枕,问:“你要不要回家看看你家的烧了没?”
陈寂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不看了。”
他手上似乎还有水,坐下来的时候,几丝凉意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林招招莫名地有点紧张,正想往旁边再撤一撤的时候,陈寂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轰——林招招脸一热,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
陈寂松开她:“哦,没丢。”
林招招有些莫名其妙。
想起来了。那是很小的时候了,夏天断了电,她跟陈寂、云汀就跑出去玩,三个人坐在一起,没星星没月亮的晚上只能听云汀讲故事。云汀专挑鬼故事讲,还装模作样地跟他们讲所谓“常识”,比如:“天这么黑,别以为你身边有人,说不定他就没了呢!”
那时候陈寂已经很能装酷了,故作淡定地点着头,背地里却偷偷摸摸地抓住了她的手,一抓一晚上。
林招招松了口气。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陈寂出来得太匆忙,厨房的水龙头似乎没关严,嘀嗒嘀嗒作响,他作势要起来去关掉,却被林招招抓住了手臂。
陈寂一怔。林招招抿了抿唇,说:“别关了。”
陈寂便没有动。
他坐了五个小时的飞机,又去训练中心开了会,奔波了一整天的疲惫在黑暗中无所遁形。他干脆往后靠了靠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舅舅在家吗?”林招招问。
“……好像在。”
“嗯。”
林招招的声音忽近忽远,他好像听到她喊了他的名字,又好像没喊,在清醒与昏睡间显得模糊。但很快,又清晰起来。
“陈寂,喜欢一个太熟太熟的人真的不太好,因为这会剥夺你对我好的权利。但是,拜托你啦,你对我有多好我都不会误会的,就算当下误会了,我也
会很快清醒过来的。”
“我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了,所以,你得继续对我好啊。”
“可能我也没那么喜欢你,如果要改的话,努努力还是能改掉的。”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粉红色的棉花糖般绵软,藏着点小小的委屈,唯恐他会发现似的,将那点委屈藏啊藏,还是没忍住露出了一点,“我会努力的,好不好?”
好不好?
林招招听到春雨在风中细润无声,听到窗户玻璃在阵阵作响,听到她的呼吸与心跳声,听到水池的水滴滴答答,却没听到陈寂应一声好。
好吧。她想,看来陈寂是不同意了。
03
群组“我嗑的CP是真的”正式改名为“学习互助小组”,由林招招修改。
云汀:我家房子塌了?
云汀:我就出了个现场忙了将近三十个小时,准备吃颗糖恢复一下体力,你给我看这个?林招招同学,立刻出现回答我的问题。
云汀:你别隐身不出声,我知道你在线!林招招,你有本事改群名,你有本事说话啊!
陈寂:我改的。
云汀:哇哦!
云汀:嗑到了。
陈寂:如果把你踢出群,这个群还会在吗?
云汀:那你为什么不找招招私聊?
陈寂:她就在我旁边。
云汀:这么多糖吗?砸死我,谢谢。
“在跟谁聊天?”林招招气喘吁吁地在跑步机上奋力奔跑,两分钟看陈寂皱了三次眉,忍不住问道,“舅舅吗?”
陈寂说:“嗯。”
“在质问为什么改群名?”
“嗯。”陈寂顿了顿,抬眼,“为什么改?回答完就别说话了。”
“呃……”林招招把速度调慢了点,说,“为了督促我们互相进步,成为更好的自己呗。”说完,跑步机再次加速,她再也无暇顾及陈寂,专心跑步去了。
陈寂把她说的话敲出来,发到群里。
云汀:进步什么?怎么互助?小招宝准备去学打乒乓球了?有点晚了吧!
陈寂言简意赅:无国界医生,要有基本的防身能力。
那头云汀沉默了很久,就在陈寂以为他不会回复了的时候,云汀气势汹汹地发了几个问号,外加生气的表情包。
云汀:你们在长河?给我等着!
陈寂一头雾水,说:“舅舅生气了。”
林招招没空说话。
汗水在小小的健身房内挥洒,窗外晨曦的微光照进来,犹如天光乍泄般透彻明亮。她给了陈寂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没了。”陈寂说,他翻了翻手边的试卷册,有点头疼。
叮——林招招关掉跑步机,汗水浸湿了发,小脸也热得通红。她随意地撩了撩发,喘着气道:“你……你跟他说了什么?”
她走下跑步机,随手捞起一瓶矿泉水,作势就要往肚子里灌。陈寂头也不抬地说:“慢慢喝。”
哦。林招招收住动作,变为了小口小口地啜,喝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拿起手机,快速地看了遍聊天记录,喃喃道:“舅舅在生什么气?难道他不想让我去?”
“可能是。”陈寂把试卷在窗前的平台上铺开,正好是阳光能照到的角度。他跪坐在地上,手肘放在平台上,写字声沙沙,解题解得很认真。
林招招虽然在小事上不在意,但大事上从来不含糊。从动了要申请去当无国界医生的念头后,二十四个小时内,她打印了报名表,准备好了资料,并经由辅导员同意,送至麻醉系沈老师处,沈老师签字后,才送到了教务处的审核处。
等报名消息公布后,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觉得林招招疯了,专业不对口也敢报。也有人赞叹林招招不愧是学霸,辅修的麻醉学相关课程也能拿八十分以上。但毕竟都是理论,没有实践经验一切都是空的。
质疑和轻视、佩服和鼓励是一起来的。
林招招却按照自己的步伐,制定了学习计划和学习基本防身能力的计划,跟陈寂约了每天早上五点半,她运动,他写试卷,最后半小时学习防身技能。
当是约会,苦也能变得甜一点。
林招招觉得自己赚了。
今天的防身技能课程被来势汹汹的云汀打断,他面色不虞地站在健身房门口,说:“出来!”
林招招颤了一下,小声问陈寂:“舅舅不会打我吧?”
“他不敢。”陈寂把试卷收起来。
“那就好。”
林招招刚刚去洗了个澡,换下的衣服拎在袋子里,为了穿得舒服故意买了大一码的长袖T恤穿着松松垮垮的。有了陈寂的保证,她换上帆布鞋边往外走
边跟云汀挥手:“云汀先生也太敬业了,忙到现在还不去休息!”
“少在这儿散发可爱,没用。”云汀不买账,黑着脸转身就走。
林招招碰了颗钉子,回头瞪陈寂。
陈寂表示不背锅:“没打你。”
是没打,还不如打呢!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的食堂大厨厨艺精湛,连早饭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陈寂去窗口用托盘端了三碗粥,外加油条、饭团、包子,摆在桌上。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林招招锻炼了那么久,早就饿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早起的运动员完成了晨间训练,吵吵嚷嚷勾肩搭背地进了食堂,一路招呼打过去:“早早早!”
“早上好!”
“这是传说中的小招宝吗?”
“大家早上好啊!”林招招对这些拉出去乒乓球界都要抖三抖的全国冠军、世界冠军早就认了个门清,笑着跟人打招呼。
“哎呀,还真的挺可爱的。”运动员们打完招呼又八卦兮兮地私下讨论去了,“我觉得为了她加训,我可以。”
“你醒醒,你是个女生!”
“哦,是吗?”
啪。云汀把筷子放下,及时刷了波存在感,把林招招的注意力从其他地方拉了回来。她立刻坐直。
陈寂慢条斯理地吃了口包子,头也不抬,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没义气样子。
云汀问:“你告诉你爸妈了吗?”
林招招说:“没有,他们肯定会同意啦。”
“为什么会同意?”
“我从小到大的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啊。”林招招见云汀没再发火,便小心地在他眼皮底下去拿饭团,饭团有点远,她边防着云汀边去够,有点费力,“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见状,陈寂的筷子动了动,饭团往她面前滚了滚。
她顺势将其拿到了手上。还是热的。
云汀瞪她,道:“你知道那里有多苦吗?我早就对学校这个乱七八糟的项目不满意了,在校生去除了添乱还能帮上忙吗?你会什么?你连在实验室都得人盯着,还想去救援一线?是你救别人还是别人救你?”
这话就说得有点重了,云汀也愣了愣,旁边的陈寂提了点小建议:“委婉点。”
说哭了不太好哄。
林招招倒也没那么容易哭,她小声反驳:“我这不是在努力地学吗?”
“你看你看!”云汀气道,“我说得那么直接她都能反驳,再委婉点她还以为我同意她去了!”
顿了顿,他开始动之以情:“太危险而且太苦了,招招。”又瞪向陈寂,“你都不说点什么?”
陈寂放下筷子,说:“随便她。”
“我看你们都想气死我!”云汀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林招招,“没事,我可以把你的报名表退回去。”
林招招一惊:“舅舅!”
云汀像是找到了办法,他点了点头,说:“对,我怎么才想到,报名表得经过教务处,我有一票否决权。”他擦了擦嘴,“等着,我现在就去。”
说完,他站起来就往外走去。林招招连忙追了上去,扯着他的袖子:“我真的很想去,你不让我去怎么知道我不可以呢?之前选法医专业的时候也有很多人说我不行,可是我可以变得很厉害啊。”
闻言,云汀的脚步一顿。
他们已经下了食堂的楼梯,正迎着从操场上**来的春风,曦光在眼前轻晃,温和无害。他回过头,女孩的眼眶果然已经红了,小小的委屈自眼尾流露,看上去可怜极了。陈寂送了餐盘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陈寂眨眨眼——凭什么?
没用!云汀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说:“你如果想锻炼,这世界上有的是地方让你体验人生疾苦,没必要去参加这个项目。其次,从医学院老师的角度出发,哪怕你修了麻醉学,能通过的概率也很小。我可以不阻止你,剩下的你自己掂量吧。”
云汀走后好久,林招招还在原地回不过神来。陈寂就默默地陪她站着,直到铃声响起,他才说:“别思考人生了。”
林招招看向他,眼眶红红的,更像只小兔子了。
陈寂缓缓地移开目光,又无奈地重新落在她的身上:“别看他很凶,其实很好说服。”顿了顿,又问,“饿不饿?”
林招招魂不守舍地说:“陈寂,你别说话了,你一说我就想哭,我就觉得委屈。”
陈寂果然不说话了。
林招招却自顾自地絮叨开了:“从小到大,我做的每个决定都有把握让大家都满意,可是这次我自己心里也没底。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坚持一下……
我会不会很叛逆?别人会不会觉得,林招招怎么这么不自量力?林招招就是想添乱吧?林招招怎么……怎么这么固执?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林招招最好说话了,林招招最温柔贴心了,林招招脾气最好了。所以林招招不能变,林招招最好能一直维持原来的样子,很乖很甜很招人喜欢。
“可是有时候林招招也有特别特别想去做的事,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也想做的事。好吧,也没那么严重,就算夸张手法,你懂的。你怎么不说话?”
陈寂看着她,好像有点哀怨。
“呃,你可以说话了。”
陈寂还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他的语气趋于冷淡,又像是在初春的朝阳里染上温度:“林招招可以撒娇,可以大笑,可以散发可爱。”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却还在强装着平静,“林招招可以生气,可以发脾气,可以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也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
“陈寂……”
“耽误太长时间了。”陈寂打断她,“林招招。”
“啊?”
“你到底饿不饿?”
他不说还好,一说便立刻把她从消极的情绪里拖出来,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她说:“好饿,要饿死了,我回学校买点吃的。”
还没迈开步,手里就被塞了个东西,温温热热的。
是个饭团。
林招招一怔。
陈寂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迎着朝阳装酷:“话那么多,再说两句就凉透了。”
他往前走去,走了两步没见人跟上来,便回头道:“走不走?”
“来了来了。”林招招回过神来,连忙应道。
她加快了脚步,手上的袋子随着脚步甩来甩去。明明是运动了一早上,早该没了力气,她却觉得充满了力量,步伐变得愈发轻盈。
无论她是怎样的林招招,他都不会走。
她也只好奔向阳光,奔向他。
04
为了备战八月的赛事,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的训练计划一再调整,主力队员则分别用公开赛练手、调整状态。比如顾则挂帅科威特公开赛,周尽燃出战卡塔尔公开赛,陈寂则开赴日本参加日本公开赛。
八月赛事的团体赛名额是四月中旬定下来的,陈寂在队内选拔赛中,在经过九场鏖战后,以八比一的成绩优势位居第一,拿下了最后一个名额。
“陈寂,你猜我在训练馆遇到谁了?”周尽燃倚在酒店的阳台上,边欣赏多哈的夜色边噼里啪啦地打字,“路易那小子也报了单打!”
之前的事情在外网发酵到一定程度后,却又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出球迷的视野。尽管大多数人都抱着“该相信你的人一定会相信,不信你的人再怎么解释也没用”的心态,但陈寂的粉丝还是不遗余力地做澄清视频,并坚持认为路易该道歉。
周尽燃:他的教练都道歉了,他居然还不道歉,而且还没被禁赛,我真的好奇他到底有什么背景。
陈寂:你能遇到他?
周尽燃:没抽到,看他能不能进半决赛。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打他个11∶0, 让其他人尽早掐灭在竞技体育比赛中找礼仪这种念头。
陈寂:礼仪可以有,但不能手软。
周尽燃:跟值得尊敬的对手讲礼仪。你现在说教的样子好像许指导啊,你忙什么呢?
陈寂:准备睡觉。
哦,忘了时差这个问题了。周尽燃算了一下,国内时间大概已经将近一点了,陈寂没睡他管不着,但为什么时映刚刚还在跟他聊天?
周尽燃:时映最近要考医师证,在跟招招一起学习打卡什么的,你管管你家学霸小招宝吧!学到一点真的很过分了!
陈寂:你怎么不管时映?
周尽燃:呃,我会管的!
陈寂:哦,不是我家的,管不了。
周尽燃:你也喜欢她不就是你家的了吗?
玩笑的语气,还发了个“别拉黑我”的表情。陈寂面无表情地关掉跟他的对话框,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他的通讯录里人不多,所以很精准地就找到了林招招。
最后的对话停留在早上,林招招来长河,问他要不要带早饭。
被拒绝后,她气呼呼地在他面前喝完了一杯豆浆,吃完了两根油条和包子,并吐槽他:“饿死你。”
他冷哼,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别说了,快写吧。”林招招打断他。
陈寂有时候怀疑林招招说喜欢他是不是在逗他,有她这样喜欢人的吗?
在输入什么?
等了五分钟,他都快要睡着了,林招招要说的话还没发出来。
陈寂:在输入什么?
林招招:!!!
陈寂:?
林招招故作镇定:哦,就是想问你,云汀舅舅在家吗?
陈寂:我在长河。
林招招:嗯,好的,谢谢。
047
陈寂:?
林招招回了个可爱的表情包,然后把手机一丢,在**滚了一圈,滚烫的脸埋进被子里。啊,太丢人了。
居然被抓包了。
这是她很久之前就有的习惯,把想说的话在对话框里打出来再删掉,宣泄完就结束,以前从没被陈寂发现过,也从没失手发出去过。不承想现在居然被抓包了。
算了,林招招想,好在她在陈寂面前也没什么形象可言,独自懊恼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她趴在**,将热带病学课程的专业书在枕头上打开。要背的东西太多,她用了思维导图整理了知识点,便于理解和记忆。
有关无国界医生项目实习计划的最终通过名单是上周公布的,郑重地贴在学院的公告栏里,公告栏前挤满了围观的吃瓜群众。林招招发誓,当年等高考成绩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紧张。
那时,她边往里面挤边在群里说话:查成绩那天我还睡到中午十二点呢。
云汀许是在忙,没回。等她挤进去踮着脚在眼镜的帮助下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陈寂回了她。
陈寂:晚上蹦迪到两三点。
言下之意是,不睡到中午十二点才怪。
林招招的脸热了热。
她查成绩的前两天,正好赶上中国乒乓球公开赛结束,陈寂从北京飞回来,风尘仆仆地拎着行李箱回三月街。六月底的三月街正是燥热的时候,店铺懒洋洋地开着门,就连猫儿也不愿意营业,敞着肚皮躺在几案上睡得正熟。
水流声潺潺,石子不断被投进其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陈寂上桥的脚步顿了顿,往桥下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三月街最闲的高中毕业生林招招正百无聊赖地扔着石子,他喊她:“招招。”
林招招眼前一亮,喊道:“陈寂!”
她仰起头,阳光穿过细密的树叶零碎地打在她的侧脸上,衬得眼神愈发明亮:“你回来啦?”
“嗯。”陈寂折回去,顺着台阶下到岸边,“在干什么?”
“思考人生。”
“思考出什么了?”
“人生就是这样。你想得到什么,就要失去什么。”
“你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了?”陈寂出奇地有耐心。他将行李箱放在一旁,坐在林招招旁边,两条大长腿悬空晃啊晃,时而碰到水面,**起微波。没听到林招招的回应,他疑惑地看向她,“嗯?林招招?”
陈寂默了默,说:“罪名太大,我不背。”
“得有人来背。”
“不该是无辜的陈寂。”
“那难道应该是更无辜的林招招吗?”
“你无辜什么?”陈寂暼了她一眼,“试卷不是你写的?”
“是我没错啦。”林招招说,“可是我哪知道这次数学会这么难,居然比我还难,我太难了,陈寂。”
陈寂慢条斯理地开口:“我听说,林家的小招宝是三月街最淡定的高考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林招招点头应道:“我人设立得还算稳吧?”
可其实呢?还是慌,还是怕考砸,还是惶惶地等着最终的结果。幸好没到放假的时间,邻居家的弟弟妹妹都还在上学,她有着大把的时间独自虚度,也就陈寂回来了能听她吐槽一二。
林招招吐槽完毕,也没指望陈寂能说什么宽慰的话,又紧接着自我治愈:“考都考完了,再想也没用,不如做点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三月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偶尔有一两艘小船划过去,碰上熟识的人就打了个招呼,夏蝉不知疲倦地在头顶的树上聒噪着。林招招的声音清晰可闻:
“比如那些高中时不敢做的事,去染头发、去网吧、去蹦迪、去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还有什么?”
陈寂说:“睡三天三夜。”
“哦,这件事考完试后我就做了。但是我睡不着。”她皱着眉说,“本来以为卸下了所有的包袱能好好地睡一觉,可是狂欢后,躺在**才觉得茫然。”
那时候才知道,高考并不是结束,远远不是所谓的终点与解脱,往后比高考难的事多着呢,望也望不到头,却又充满五彩斑斓与希望。
陈寂站起来,道:“那走吧。”
“去哪儿?”她仰起头看他。
十八岁的陈寂换下了运动服时爱穿的衬衫,身板像小白杨般笔直挺拔,清冷寡淡的一张脸,卸下伪装后,偶尔也会露出点孩子气。比如现在,面对她的疑问,他一副“你说呢”的表情,又不耐烦地解释:“按你说的做。”
按她说的,去染头发、去网吧、去蹦迪、去买好多好多漂亮的裙子。
像是逃离现实的一场冒险。陈寂放下行李后,扣上棒球帽、戴上口罩,骑着单车带她去了理发店。
色卡一张张地翻,不敢太过分,染了个偏暗的颜色,林招招对着镜子发誓要蓄长发。陈寂敷衍地点头:“都好看。”
理发师当他们是小情侣,跟陈寂开玩笑:“男朋友对女朋友的问题要上心,小心人家跟你分手!”
陈寂愣了一下,目光定在林招招脸上,看得她莫名地脸热,正准备转移话题的时候,陈寂开口,说:“很上心。”
“所以短发长发都好看。”
哦,看样子是懒得解释,默认她是他女朋友了。林招招为占这点小便宜开心了一下,结果去网吧的时候傻了眼。她这位临时男朋友严肃地站在网吧门口,说:“这次的比赛你没有去现场看。”
“嗯……”林招招也有一点惋惜,“离家太远啦。”
“没关系,现在看也可以。”陈寂边说着边推开网吧的门,冷空气扑面而来。室内倒是将“禁止吸烟”贯彻落实到底,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混杂着指挥游戏的声音。
林招招看着新奇,不停地四处张望着,而后听到陈寂把两人的身份证拍在前台:“开两台连着的。”
见陈寂自然熟稔地上机,林招招小声怀疑:“你经常来吧?”
陈寂否认:“我没有。”
信他个鬼。
林招招是摆明了不信,陈寂也没解释。他指挥林招招打开网页,输入网址,找到了他的总决赛视频,说:“看吧。”
林招招在评论区打了一串省略号。
陈寂挑眉。
林招招压低声音道:“我是来网吧打游戏的!谁要看你的比赛,看比赛在家看不好吗?为什么要来这里看?”
陈寂问:“打什么游戏?”
林招招说:“你最擅长的吧。”
陈寂沉默了一下,说:“那来吧。”竟然出乎意料地顺从她。
林招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又开心地申请了网游《山河》的账号,挑了个角色,在与陈寂的角色会合的路上被小怪砍死了五次后,她沉默了。
陈寂无聊地砍着小怪,问:“到了没?”
“没有。”林招招很没底气地质问他,“凭什么是我去找你,不是你来找我?我是新手啊!”
游戏名词学得还挺快的。
陈寂笑了笑,声音闷在口罩里:“我60级的大号去新手村欺负人吗?”
“你可以来接我啊。”
“自己出来。”陈寂摘掉耳机,指挥她去领新手任务。
新手任务乏善可陈,不是给这家送信,就是给那家看家,甚至——林招招看着新的任务卡:“为什么他家小孩哭也要我去哄?你也哄过吗?”
冷神没有,冷神不可能哄,冷神直接杀出了新手村。但碍于这样说她肯定又会有意见,于是陈寂答道:“嗯,哄过。”
哦,那心理平衡了。林招招这才操作着角色去哄了小孩,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宝宝,嘀咕道:“还不如看你的比赛呢,我想看比赛。”
陈寂说:“好。”
她像个任性的小孩,他则是成熟的大哥哥,对她有求必应,迁就她所有的心血**。
等乒乓球比赛开始的时候,林招招偷偷看陈寂,只见他漫不经心地打着游戏,长指按在键盘上,节奏缓慢而有规律,只露了一双眼睛,沉默而冷静。
在赛场上发光发热的少年,褪去了光环,将她特殊化,放肆地陪她疯玩。
林招招说:“嗯,饿了。”
陈寂说:“我马上好,等我一下。”
估计是游戏里有人问陈寂在跟谁说话,急着去干什么,陈寂说:“哦,我的小女朋友。”说到这里把自己也逗笑了,揶揄地看了林招招一眼,继续说,
“要我陪她去买漂亮的小裙子。”
林招招拍了他一下,说:“喂,你这样说好像我很无理取闹。”
“没有。”陈寂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屏幕上剑光闪耀,在BOSS身上划出一道漂亮的血花,血线清零,副本通关的字样出现在屏幕上。陈寂松开鼠标,转了转手腕,说,“买漂亮的小裙子是很好的理由。”
所以不是无理取闹。
正是下班高峰期,商场里挤满了人,他们挨家逛,买了各种风格的裙子,从大胆的吊带到可爱的洛丽塔风格,可以说是满载而归。陈寂也有了理由打消她去蹦迪这个太出格的念头:“东西太多了,蹦不起来。”
林招招说:“哦,没关系啊,放家里就好了。”
陈寂这才知道,林招招说的“蹦迪”是指在客厅里唱歌。
林家父母在家,她家的客厅是用不了了,只能征用他家的。他们从云汀的酒窖里搬出两坛桃花酿,她刚开始还慢悠悠地倒进杯子里,后来就直接捧着小酒坛喝了。
陈寂点了首慢歌,有一句没一句地唱着。林招招有点醉了,红着脸笑盈盈地看他,眼里盛满了水光。
陈寂看着觉得可爱,伸指戳了戳她的脸。
软软的。
他没忍住,又戳了一下。林招招不高兴了,拍掉他的手,瞪他道:“你为什么不唱了?快唱,我要听。”
于是,他象征性地唱了两句。
“我走过动**日子,追过梦的放肆,穿过多少生死。”见她听得认真,他又跟着唱了下去,“却假装若无其事,穿过半个城市,只想看你样子……”
这一刻,最重要的事,是属于你最小的事。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扎了根,在迅速地破土而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渐渐枝繁叶茂。
突然,他听到林招招小声喊他的名字:“陈寂。”
“嗯?”他侧过脸应道。
“陈寂……”林招招抱着酒坛,小脸喝得红彤彤的,像是染了胭脂般,眼睛烧得明亮,像星星一般闪烁着。她张了张口,想说的话临到嘴边,可能又有点委屈,忍不住扁了扁嘴角,“陈寂,我……”
“什么?”
“你!”她大喊,眼泪猝不及防地跌落出眼眶,她抽噎着,“你怎么唱得那么好听啊!为什么啊!”
陈寂愣了愣,旋即笑了,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好听哭了吗?”
陈寂说:“那你今晚可有的哭了。”他唱起歌来时,嗓音低低,自带深情与浪漫。
“世界纷纷扰扰喧喧闹闹什么是真实,为你跌跌撞撞傻傻笑笑买一杯果汁,就算庸庸碌碌匆匆忙忙活过一辈子,也要分分秒秒年年日日全心守护你……”
最小的事。
后来陈寂再想起那晚,才恍然察觉,林招招当时小声地喊他,其实是想跟他说她喜欢他吧?借着酒劲鼓足了勇气,却又临阵逃脱,没敢说出来。
而林招招印象最深的,则是那晚陈寂唱了很久的歌,唱得嗓子哑了,才抱起醉醺醺的她去卧室,为她盖上柔软的被子。林招招想,有时候陈寂看起来很凶很冷酷,内心却是柔软的。她可能有火眼金睛,能看透他的本质,喜欢上他本来的样子。
她扬扬得意地藏着自己的秘密,在她心里偷偷当了他一天的小女朋友。
不亏,赚了。
嗡嗡嗡——掌心的手机在振动,把林招招从高考的那个夏日拉了回来,是陈寂发来的消息。
陈寂:过了吗?
林招招发了个“我最棒”的表情包:当然了。
云汀:哼!
林招招:舅舅忙完了呀?
云汀:你爸妈已经挨个儿给我打过电话了,问我这个项目的风险性,你看看你把他们吓成什么样子了!
林招招:我跟他们说的时候,他们可是一副随便你的样子!
云汀:难道打你一顿不让你去吗?
也是。
林招招从人群中挤出来,有人在喊她,寒暄着“学姐你好厉害啊,居然真的过了”“学姐你要保护好自己”“招招你真的要去啊,还不如去法医科实习,这又不是你的专业,找罪受干什么”……
林招招一一打了招呼,终于在转进通往法医系的路上得以喘息。她想,她其实一直很乖,也是因为父母从不干涉她做的任何决定,但不是漠不关心,而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关心着她。
就像高考查成绩的那天,任由她睡到中午十二点,等她起来后,眼前是热了又热的饭菜:“先吃完饭再说。”
林招招吃了饭,跑回卧室,跪坐在地毯上,手指按上数字,一个一个数字拨号。
输入烂熟于心的身份证号、准考证号,等着最后的通告。
那头冰冷的女声机械地报着她的成绩。她边听边在心里计算着总分,算到一半才想到一会儿会报出总分。
在听到成绩的那一瞬间,有人敲响了她的门。
林招招听到自己说了句“请进”,于是陈寂便推门进来了。满室的阳光,充斥着浓郁热烈的夏日气息。她抬起头看他,喃喃道:“我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吧。”
“我好了,我不是你的限定小女朋友了。”
“超一本线一百多分。”
“这两个不都是好消息吗?”陈寂一边说,一边蹲在她面前,自然地顺了顺她乱糟糟的短发,“你好啊,林医生。”
她摇了摇头,道:“不对。”
“嗯?”陈寂笑了笑,点点头,顺着她的话说,“是不对,应该是——”
你好啊,林警官。
比起林招招的高考,陈寂的高考就有波澜得多了。
毕竟是外甥初次高考,云汀特意请了两天假,考试前一天,他紧张兮兮地问林招招:“他确定都会吗?”
林招招沉默了一下,说:“我不确定。”
按理说,应该没问题。陈寂从世乒赛回来后,按照她制订的学习计划,考了一模、二模、三模,除了理科差了点,要背的差了点,总体成绩还是不错的。
云汀一脸无语地说:“理科差了点,要背的差了点,还有什么?”
林招招说:“英语。”
她安慰云汀:“陈寂是世界冠军和全国冠军,会有加分的。如果他考体育大学,应该是稳进的。他要报什么来着?”
“你没问过?”
“我怕给他压力,就没问。”
“临溪大学。”
“啊?”
“陈寂要报临溪大学。”
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作为土生土长的临溪人,林招招不用翻百科也能把临溪大学的历史背下来——“211”“985”,世界一流大学建设高校,划重点,A类。
林招招喃喃道:“他疯了吧?”
从早上陈寂去考场考试,社交平台上关于“陈寂 高考”的热度便不断上升,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依然稳定在前三。林招招不无惆怅地托着下巴,边刷微博边说:“陈寂说必须要考上,我作为老师心里很没底啊。”
云汀毫无原则地相信陈寂:“他说能考上就肯定能。”
林招招羡慕地看了他一眼,人到中年还能保持天真很不容易。她人那么好,就不打击他了。随手保存了一张今早陈寂进考场的照片后,她放下手机,问:“我们要去接他吗?现场肯定有很多人吧?”
现场确实有很多球迷,自发地却有秩序地在考场外拉起横幅——“恭喜冷神高考结束,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林招招和云汀看到网上发的一线消息,沉默了一会儿后决定让陈寂自己回家。
云汀说:“他已经长大了,应该学会自己回家了。”
林招招说:“就算他没长大,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不会丢的。嗯,我们小陈寂一定可以准时到家。”
云汀说:“男人不可以说小。”
林招招说:“你,黄色颜料,继续倒。”
不能去接人的两人紧张地看了陈寂的一场比赛后,终于听到了敲门声。林招招和云汀对视了一眼:“陈寂?”
林招招问:“那是谁?”
云汀说:“你去开门不就知道了?招招小可爱?”
林招招……忍了。
她起身朝外面走去,越过院子里大片绽放的无名的黄色花儿,走到门口,一边问一边打开了门:“谁啊?”
门开了,夏日的风吹进来,陈寂站在门口。
比照片上要好看点。林招招想,虽然照片加了滤镜、调了光,但还是不如本人。眼前的人,有着照片无法表达的生动、沉静与惊艳。
他笔直挺拔地站在她面前,目光一寸寸地上移,对上波澜不惊的双眼,淡淡开口:“考完了。”
林招招说:“恭喜。没带钥匙?”
陈寂说:“带了。”
林招招微微瞪大眼睛:“带了你还敲门?”
陈寂反问:“从三月街到我考试的十三中,要坐几路车?”
“十四路。”
“今天停运了吗?”
“没有啊。”
“那为什么不去接我?”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直球打得让人猝不及防,林招招被噎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寂已经绕过她往院里走去。
林招招连忙跟上,开启喋喋不休的模式:“你看啊,陈寂,有那么多人接你,我和舅舅去就直接被淹没在人流中了呀。”
“嗯。”
“而且我跟你本来就传绯闻,我过去接你去给CP粉发糖吗?”
陈寂没说话。
“呃……”倒是林招招想到了什么,说,“当然了,人家嗑个CP也不容易,偶尔吃个糖也不犯法,但是我这不是怕再锤一下,你就要加训吗?”
临到门前,陈寂突然顿住脚步。
林招招问:“怎么了?”
他回头道:“招招。”
“嗯?”
“就没去接我这件事,你要编多少理由?要不要等你编完了我再进去听舅舅编?”
“……”这个人,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了?
林招招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撒娇就撒不出来了,故作气势汹汹地瞪了他一眼,说:“我编完了,你进去听你舅舅编吧!”
陈寂却笑了。
他本就极有少年气,又完成了件人生大事,这一笑,尽是挡也挡不住的意气风发。他按下门把手,说:“好,我去听听。”
他推开门,云汀的嘘寒问暖一秒到达。等到陈寂问为什么没去接他时,云汀胡扯起来比林招招厉害。林招招怎么在陈寂身后向他使眼色他都熟视无睹,末了还问她:“我们差点在学校门口被挤死,是吧?”
“啊?”林招招冷不丁被点名,“是吧……”
是个头。
去过考场附近是真的,只不过是在十三中对面的奶茶店里坐了半小时。云汀边喝边感慨陈寂人气真不低,这一眼看过去,全是外甥媳妇。看了半个小时的外甥媳妇,他们便打了个车回家专心等陈寂了。
陈寂说:“我二十岁了。”
言下之意,这些看似出格的事早就做过了。
林招招说:“那我先回家了。”
“等下。”
“怎么啦?”
“你高考结束后,我陪你做了很多事情。”
“是啊。”
像是觉得不要求林招招做点什么就亏了,陈寂思考了一会儿,思考到云汀眼神放光,一副“嗑到了”的样子时,他才说:“陪我去网吧。”
才三年,当年的小网吧已经完全变了样,改造成两层楼,分大厅和包厢,宽敞明亮。林招招率先把身份证给前台,轻车熟路地登记,要了个二楼包厢。
陈寂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你常来?”
“我没有。”林招招否认。
她推了陈寂一把:“快走,别被人认出来了。”
林招招确实不常来,但也不是三年前的小白了。电脑开机后,她随便找了个小游戏玩。水果消消乐,点一下少一堆。玩到一半,无意中瞥了眼陈寂的屏幕,她大惊:“不是吧你?来网吧看比赛?”
陈寂在看乒乓球比赛。
准确地说,是在复盘世乒赛时他自己的比赛。
056
陈寂目不斜视:“嗯,准备高考耽误了很多事情,要重新温习一遍。”顿了顿,他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我要打游戏?”
“对啊。”
“哼。”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初可爱又稚嫩的陈寂了,你是钮钴禄?陈寂!”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寂自顾自地敲键盘,按下回车,关于世乒赛单打的评论一一在网页上出现,他抿嘴,手指滑动鼠标,看得认真又专注。
“陈寂。”林招招小声喊他。
“嗯?”
“我有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好消息吧。”
“你以后不用再补课了,恭喜你毕业了。”
“坏消息呢?”
“你现在认真的样子太好看了,我打算这会儿再多喜欢你一点点。”
说完,林招招小心翼翼地偷眼看陈寂,陈寂还在认真地看着评论,似乎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她却又松了口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般戴上耳机继续玩连连看,以至于错过了陈寂的小声反问——
“这两个不都是好消息吗?”
关于无国界医生的实习项目审核通过后,林招招便更忙了——院系之间将审核通过的学生们聚在一起,有单独的课程要上。跟他们对好时间后,便将课程表发下来,恨不得占用他们所有空闲的时间。
而过了审核的十五人最不缺的就是一腔热血,下了最后一节课后相约去吃烧烤,举着杯子说要为医学事业献身。
林招招作为唯一的法医生,为医学事业献不着身,默念了两句“为生者权,为死者言”才干了这杯酒。十五个人闹腾着吃完烧烤又要去唱歌,部分人明早有课就先走了,林招招也借口有事没去。
“……机缘巧合,遇到了无国界组织,有过短暂的交流。我这样说是不是太严肃了?我跟你说啊,虽然这里很苦,他们也很苦,但是他们眼里有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光,就像破晓时分的第一束光,打破黑暗,一点点亮起来,大概就是这样的光。
“还是挺想你的。你跟陈寂怎么样了?如果他不答应你,不如考虑考虑我吧,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你。”
赵闻溪第一次聊起这些,大胆、直白且赤诚。林招招笑了笑,翻了页——“(划掉)还是不聊这些了,搞得我很惨。”
接下来的都是些琐事了,事无巨细,却又显得温情无比。她一边读信一边漫无目的地在三月街晃**,路过清吧的时候,老板在里面喊:“小招宝,谁给你写的情书啊?都什么年纪了怎么还写情书?这么纯情吗?”
“没有啦!”林招招笑着反驳他。
她在起哄声中红了脸,把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跟他们隔着窗户说笑了一阵才跑开了,下桥时,不慎撞上了要上桥的人。
林招招揉了揉鼻子,埋怨道:“陈寂,你的胸口比背还硬。”
“以你的身高。”陈寂退开了点,打量着她,“撞到的是我的腹肌。”
他往后看了看:“刚刚跟谁说话?”
“你不提身高会死吗?!我还会再长的!”林招招大怒,连他的问题也不回答,“噔噔噔”地就下了桥。
余光瞥见陈寂跟上来,她纳闷道:“你刚刚要去干什么?”
陈寂说:“买醋。”
林招招惊讶地问:“你要做菜?”
陈寂对她的惊讶熟视无睹:“是舅舅。”
“哦,我就说嘛。”
“说什么?”
“没什么啦,那你去吧,我先回家了。”她对他摆摆手,手上的信封也跟着摆动,在昏暗的路灯下很是显眼。
陈寂问:“情书?”
林招招缩回手:“不是!”
“我刚刚都听见了。”陈寂面无表情地说,“这个年代还有人写信?”
“好吧。”林招招屈服了,“是赵闻溪寄来的。他那边信号不好,打电话总是断断续续的,所以就写信给我了。”
陈寂愣了愣,说:“哦。”
“你看看你这个人!”林招招忍不住凶他,“刚刚一副我不说就不放我走的样子,现在我说了你又‘哦’,这要是跟女朋友,你就要被拉黑了。”
说着说着才发现有歧义,求而不得的是她,她居然还在这里质问他。
尴尬了。
林招招低头看着地,刚刚的醉意好像又一瞬间回来了,她委屈道:“那我先回家了。”
“就一些日常啊,说他的工作什么的,所以真不是什么情书了,像……”
她顿了一下,“家书”这两个字怎么也没说出来,干脆自暴自弃,“你觉得赵闻溪怎么样?”
她抬起头看他。
她穿着她最喜欢的小裙子,黄格子百褶裙搭着白色衬衫,像从少女漫中走出来的天真的小姑娘,征求着好朋友的意见,苦恼着要不要答应那个追她的男孩子。
陈寂听到自己说:“不了解。”
林招招说:“哦。”
其实还是变了吧,林招招根本做不到在他知道她的心意后,还能在他面前藏得住心思,于是心中的酸楚便怎么也抑制不住,像刺般竖起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回家了。”
说完,她转身走进平遥巷,长长的路像是走不到尽头。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陈寂默默地注视着她,直到她推开门进了家,他才慢吞吞地收回了目光。
他想,醋不用买了。
他现在就是一瓶陈醋。
陈寂觉得用不了两天,他就能在朋友圈看到林招招官宣恋爱的动态,于是这两天刷朋友圈的次数频繁了点。周尽燃好奇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刷朋友圈了?”
沉默。
“朋友圈有什么好看的,我好多朋友都去当微商了,一刷全是广告。”
沉默。
“陈寂,说说话吧,不笑可以叫冷神,不说话叫你哑巴吗?”
周尽燃本来以为自己等来的还会是沉默,结果挨了一记眼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八卦兮兮地问:“你有没有看过我们俩的双人超话?”
陈寂的头顶缓缓地出现一个问号:“你看了?”
周尽燃说:“偶尔逛一下。”
陈寂问:“时映知道吗?”
周尽燃说:“时映带我逛啊,她跟我说挺有意思的。”
陈寂把手机收起来,拿起乒乓球拍,淡淡地开口:“你应该庆幸,我们现在不是在手机上聊天。”
“为什么?”
“不然你就在黑名单里了。”陈寂弯下腰,乒乓球被抛起,打向对面。
训练馆里大大小小的场地,到处都是训练的人,乒乒乓乓的声响此起彼伏。周尽燃和陈寂练了快一上午了,打得很不走心。
等休息的时候,周尽燃还是忍不住问:“所以你刷朋友圈是在等什么?”
陈寂擦了擦汗,说:“招招问我赵闻溪怎么样。”
周尽燃问:“什么怎么样?”
顿了顿,他恍然:“哦,当男朋友吗?”
陈寂说:“是吧。”
“你怎么回答的?”
“不了解。”
“所以你对招招其实……是有点喜欢的吧?”周尽燃试探地问,“不是这么多年的朋友的占有欲,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对吗?”
对吗?
“队规?你在乎这个?”
“你不在乎?”
“你别忘了,我追时映那年还不满二十三周岁。也可能是叛逆吧,想跟不合理的规定唱反调,来显示自己的个性。”
“嗯。”陈寂点点头,拧开运动饮料的瓶盖,缓缓地喝了一口,“我不怕,但是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动心,没必要非要找个人喜欢,没必要非要谈个恋爱来彰显自己的个性。
周尽燃问:“所以在招招跟你说喜欢你之前,你都没考虑过这些事情?不过现在考虑也不晚啊,为什么不试试?”
陈寂小口小口地喝着饮料,正要开口,便听到场外郑同喊:“陈寂!”
“有!”
“过来训练!”
“是!”陈寂拿起乒乓球拍,拍了拍周尽燃的肩膀,从隔离栏上翻过去,小跑到郑同面前。
郑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喊道:“其他人吃饭!”然后对陈寂说,“你加训。”
陈寂站直:“是!”
陈寂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大赛,心态和状态上的调整尤其重要,所以郑同对他最上心,训练节奏跟着他的心态变换。突如其来地加训是常有的事,他也习惯了,魔鬼般的训练,将郑同的“大魔王”名头贯彻到底。
等加训结束,陈寂累得瘫倒在塑胶地上。他望着体育馆高高的屋顶,汗水顺着脸滴下来。郑同靠在乒乓球台边喝水,问:“有感情问题啊?”
陈寂条件反射地坐起来:“没有!”
“哦?”
“不敢有。”
“你还有不敢的?”郑同见他那副散漫的样子,不由得大怒,本想学许璨当个贴心长辈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你自己看看给你发几个声明了?”
陈寂说:“给训练中心添麻烦了!”
郑同冷笑:“看不出任何歉意。”
闻言,陈寂沉默了。
“有感情问题没关系,反正你现在每天都在加训。”郑同把乒乓球拍拿起来,边往外面走边说,“没有的话,加训都亏了。”
等郑同走了后,偌大的场馆只剩下了陈寂一人。他往后退了退,靠在隔离栏上,坐在数不清的乒乓球中间,边打开朋友圈边想着郑同刚刚说的话。
手指滑动,林招招有新动态。
陈寂的心沉了沉,虽然心里百般不情愿,但还是抱着是祸躲不过的心理点开了朋友圈,刷新。
林招招——“当我和世界初相见,当我曾经是少年。”
配图是她偶像刚出道那会儿的照片,青涩又可爱。
哦,在追星。
莫名地,陈寂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他站起来,训练服被汗水打湿,蝴蝶骨忽隐忽现,他抹了把汗水,目光沉静而冷淡。
没有感情问题,每天加训都亏了。
06
“这节课就上到这里了,作业请同学们下节课带来,下课。”
“老师再见!”
临时课程结束,等老师走了,不大的教室里才传来窃窃私语,学生们边说话边收拾东西离开教室。林招招盖上笔盖,同桌招呼她:“招招,快点啦!”
“等下等下。”林招招把书收好抱起来,问,“一起去吃饭?”
同桌打了个哈欠:“你饿吗?”
刚刚的课堂上看了不少沾染病毒去世的人的案例,就算饿也没什么胃口。
林招招摇了摇头,说:“那回宿舍吧。”
同桌拉住她的手臂:“走吧走吧。”
林招招笑道:“急什么啊!”却也跟着他踉踉跄跄地往外面走。
同桌是麻醉系的学生,叫郑杳。郑杳虽然跟她同级,但比她小两个月,一头自然卷的黑发,戴上眼镜像个小书生,又是个爱撒娇的,像个糯米团子,可爱得不行。
对于他的要求,林招招只有无条件答应这个选项。
郑杳说:“我先送你回宿舍。”
林招招说:“我先送你吧?你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
“你才看起来很好骗!”郑杳一生气,头发随着脑袋摇晃,眼镜腿眼看也要挂不住了。
林招招连忙说:“好好好,先送我回宿舍。”
郑杳笑眯眯地说:“这还差不多。”
临时课程是晚课,上完已经将近晚上十点,校园里空****的,偶尔有两三对情侣依依不舍地不肯分开。其他学生要么在自修室奋战整夜,要么准备睡觉了。林招招这几天睡眠不足,一路上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迷迷瞪瞪地跟着郑杳往前走。
走着走着,郑杳的脚步突然一顿。
林招招问:“到了?”
“不是。”郑杳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神神秘秘地把她往旁边的小树林带,边走边小声说,“我看到你的绯闻男友了。”
“什么绯闻男友?”林招招蒙了一下。
“那个……那个……”郑杳不怎么看乒乓球比赛,对陈寂的名字不熟,憋了好一会儿,林招招都看到陈寂了,他才想起来,“那个不爱笑的打乒乓球的!”
林招招喃喃道:“陈寂。”
郑杳狂点头:“对对对,陈寂!就是他!你怎么不说话?”
林招招沉默地看着他的身后,往旁边走了走,越过重重树影看向站在路灯下的陈寂。
许是人不多,他没有戴口罩和帽子,一张过分好看的脸在昏黄的光影下显得清晰。他穿白色长袖,黑色长裤,双手插在裤兜里,沉默地跟她对望。
瘦了。
林招招想,其实才三四天没见面,但她还是敏锐地看出了他的变化。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的官博上,关于运动员的日常还在更新,陈寂也时常接受采访,镜头里的他淡然自持,与现在没什么两样。
云汀说:“太忙了吧,郑指导又在虐待我家小孩了。”
再怎么忙,回一句话能浪费多少时间?
陈寂是在躲她吧?
想到这里,林招招心底的委屈就藏不住了,像打地鼠般,按下去这边的,那边的又冒出来。她也干脆不想藏了,跟郑杳说:“你先回去。”
郑杳回头看了看,问:“你跟他很熟?”
林招招点头:“特别熟。”
“你们的绯闻……”郑杳忍不住八卦,“难道是真的?网上说的都是真的?天哪,我都知道了什么?会被你灭口吗?”
林招招面无表情:“闭嘴,赶紧走。”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郑杳拉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她走。
林招招无奈:“我倒是想。”
郑杳说:“啊?”
林招招推了他一把:“回头再跟你说。”
好不容易把郑杳哄走了,林招招才松了口气。她走向陈寂,一步比一步慢,磨磨蹭蹭地把委屈磨没了。到了他的面前,她到底不忍心冷着脸,挂上笑意,道:“你怎么来啦?”
陈寂的眉头微微拧了一下:“他是谁?”
“谁?哦,郑杳吗?我同学。”
“哦。”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林招招说。
陈寂默默地看着她,像是在找什么借口,找来找去没找到好的,干脆胡扯:“饿了。”
“饿了该找地方吃饭。”
“没钱。”
他坦然地站在她的面前,理直气壮得好似她欠他一顿饭,林招招瞪他:
“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现在就找人把你轰走了。”
陈寂挑眉。
“不过谁让你长得好看呢?”林招招絮叨着,“走吧走吧。”
“去哪儿?”
“吃饭呗。”
十分钟后。
林招招和陈寂并排坐在她宿舍的**,眼巴巴地看着桌上被平板电脑压着的两桶泡面。林招招闻着香味,馋了:“可以吃了吗?”
“再等两分钟。”陈寂认真地遵守时间。林招招只好悻悻地缩回手,沉默了一会儿,陈寂侧过脸,问,“你室友呢?”
“澄子啊?约会去了。”
063
陈寂点点头,很快又提出新的疑问:“男生可以进女生宿舍?”
“你的问题真的很多哎!”林招招吐槽他,对上他平淡无波的目光后,又莫名心虚地错开。她清了清嗓子,说,“也不算女生宿舍啦,系里人少,所以就分了一栋楼混住。”
陈寂说:“哦。”
你这样会被女孩子拉黑的。
陈寂想,还好是当面聊天,不然他又要被林招招拖到黑名单里去了。
是很香,香味在不大的宿舍里弥漫,让人食指大动。
林招招把小茶几拉出来放在靠阳台的地毯上,两桶泡面被陈寂放上去,掀开盖子,香味便再也藏不住了,林招招咽了咽口水:“我小时候最喜欢坐火车了。”
“为什么?”陈寂掰开叉子。
“因为只有那时候,我爸才允许我吃泡面。”她挑起泡面,吹了吹,唇色水光潋滟,像樱桃般红润。她边吃边说,“有次我吃吐了。”
“嗯,我记得。”
“你就专门记我丢人的事情!”
“我没有。”好的也全记着的。
只不过这件事印象有点深。那是小学的事了,林招招一家出行,回来的时候好好的小姑娘硬是被折腾得面黄肌瘦。
“你还给我买了好多糖果。”林招招也想起来了,糖果被放在篮子里从窗口吊上来,“你很酷很酷地站在楼下仰着头,说‘多吃点糖’,好像糖能治病。”
林招招忍不住笑了出来。
陈寂说:“不准笑。”
林招招说:“我忍一忍。”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干脆笑倒在地毯上,“我跟你……跟你说,陈寂,那些糖果我吃了好久好久,差点得蛀牙。”
是大白兔奶糖,包装纸舍不得扔,放在小盒子里藏着,偶尔拿出来,还能想起那年的大白兔奶糖有多甜。
太甜了。
林招招低下头吃面,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你看啊,她和陈寂有好多好多回忆,事无巨细,她只要想,总能想起来,够她在没有他的未来里尽情回味。
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林招招也成功把眼泪憋了回去。她擦了擦嘴巴,故作轻松:“你今天到底来找我干什么啊?”
陈寂在看夜色。
通往阳台的落地窗映出临溪医学院的夜景,时间已经很晚了,自修室的灯光却是彻夜明亮。他淡淡地移开目光,说:“没事。”
“就是来蹭饭?”
“嗯。”
“你图什么啊!”林招招趴在桌子上,仰着头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轻颤,她生气地问,“我们不是吵架了吗?”
“什么时候吵架了?”陈寂发出疑问。
“呃……”林招招被问得卡了一下,又闷闷地开口,“就算没吵架也是不欢而散,我回去都认真想了,要不跟陈寂绝交好了。”
闻言,陈寂微微瞪大眼睛。
林招招说:“开个玩笑,把你的卡姿兰大眼睛收回去。”她起身将泡面桶收起来扔到垃圾桶里,打开阳台的门通气。
晚风便吹进来了,她抱着膝盖,夜色沉进她的眼瞳中,如墨般散开。她像是想起什么般,一拍脑子,说:“对了,下周周尽燃过生日,正好是你去日本的前一晚吧?你还去吗?好像是化装舞会。”
“是啊。”
“我去。”
“好端端地为什么骂人?”
“……”
林招招笑了起来:“知道啦,知道啦,你也去。”
陈寂想,她可真爱笑,嘴巴笑成心形,甜甜的像块草莓软糖,好像不管什么样的难关都能扛过去,她就是这样坚韧美好的小姑娘。
他开口:“因为想你了。”
林招招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听清他的话,仰起头看他:“你说什么?”
陈寂却没有再说了。
他想,他要挑个晴天,最好有星星有月亮,最好有小夜曲,最好有玫瑰花和酒,最好有萤火虫,最好有细细的风声。当然,最好她能来。
他再告诉她。
因为想你,所以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