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已偷偷决定,把爱你的事澄清
01
“你好哇,李银河——”云汀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啧”了声,“王小波每次给李银河写信开头总是这句话,明明是稀松平常的一句话,怎么会这么甜?你说是吧,招招?”
没人回应他。
他愣了一下,这才想到林招招被他指使着去买咖啡了。他把书放下,打开刚刚社交平台推荐的视频。
“今日,我国乒乓球运动员出征匈牙利公开赛,在机场,休整了将近四个月的陈寂接受了采访,下面请看具体报道。”
临溪国际机场T1航站楼,林招招拎着两杯咖啡走到候机处,小声吐槽:“这里真大,累死我了。”说完见云汀看着平板电脑不理她,她凑过去,“在看什么?”
平板电脑上,是陈寂的采访。
“直播采访?”
“半个小时之前的。”云汀接过咖啡,抿了一口,欣慰地说,“想当初陈寂接受采访时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现在居然能说那么多话,我做舅舅的很欣慰啊。你呢,林招招小姐?”
“我也一样。”
林招招把平板电脑拿过来,按了重新播放,直接跳到了采访陈寂的片段。
陈寂穿了身黑色运动服,领子立起来,站在那里玩手机。镜头逐渐靠近,他意识到有采访后,对着镜头微微点头。
沉静而从容。
啧,不愧是陈寂。
林招招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继续看。记者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大家最关心的之前的争议问题。
“对于大家在网上对你个人的争议,你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首先谢谢大家的关心。”陈寂神色不改,“其次对于我个人状态的问题,我会在赛场上回应。最后,对于想教我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乒乓球运动员的朋友们,我想说,我有老师,就不劳烦各位教导了。”
听听,这是什么回答?
好硬气!
“你休息了这么久,有什么想对球迷们说的吗?他们可是一直在等你回来。”
陈寂看向镜头,说:“谢谢,赛场上见。”
林招招把耳机拔下来,说:“话是挺多的。”
长河训练中心那边是由顾则带队,乘坐今晚由临溪飞往布达佩斯的航班。而林招招为了避讳,不给人留下话柄,特意选了同一时间不同航班。她打了个哈欠,说:“要坐十个小时,想想我都觉得累了。”
“请林招招小姐赶紧跟我学习一下秒睡的技能。”
“那就请云老师赐教了。”
他俩都是爱说话的,开了个话题就没边没际地说个不停,一路说到了飞机上。大冬天的,机舱里没多少人,空姐在其间穿梭,温柔地提醒乘客注意事项。
林招招打开挡光板,看向外面,几架飞机停在航站楼,机翼在白炽灯的照射下反光,夜幕降临的机场仍有人步履匆匆。
冬夜实在漫长。
林招招喃喃:“陈寂应该已经飞走了吧?”
“飞走就飞走。”云汀把背包里的毯子拿出来递给她,“谁还不飞咋地,说不定我们还比他们先到。”
“你说这话太膨胀啦!”
云汀经常熬夜,这个点不睡是常有的事,但要让他睡觉,他可以在十秒钟内入睡,这就是医学工作者的职业素养。等飞机在机场滑行了将近五分钟终于飞向沉沉黑夜后,云汀闭上眼睛:“我睡了。”
林招招说:“晚安。”
她睡眠质量不是很好,又怕光又怕吵,所以在飞机上过夜时一般都睡不好。这次出门前,妈妈给她准备了一系列用品:眼罩、耳塞、小枕头,甚至连安眠药都准备好了,还是不放心,问她:“要不别去了?你马上就要过生日了,在国外爸爸妈妈也不能陪你过生日。”
林招招嘀咕:“不是有陈寂吗?”
林母失笑,点着她的鼻子问她是不是喜欢陈寂,随口问的话,谁也没当真,毕竟两人太熟了,除了云汀整天乱点鸳鸯谱,家长们没人当真。林招招却平白心如擂鼓,唯恐被人窥探到了小秘密。
结果她一紧张,林母准备的小袋子被忘在了家里。
林招招贴着窗户看外面,飞机已经进入了平稳飞行状态,高空上的星海极美,点点光芒在黑沉的夜色中铺开,时隐时现,像夏日夜晚的萤火虫。她“抓”了一颗在掌心,星星跳跃,跳着跳着就远了。
旁边的云汀睡得很熟,打着微不可闻的鼾声。林招招决定睡一会儿。
这时候有空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俯下身低声问:“你好,请问您是林招招小姐吗?”见林招招点了点头,她又问,“您身边的这位先生是云汀先生?”
“是的。”
“是这样的,有人将您二人的舱位升级到头等舱,麻烦您和云先生一起跟我去头等舱乘坐航班。您看可以吗?”
有人给他们升级了舱位?林招招疑惑地问:“是谁啊?”
“不好意思。”空姐歉意地笑了笑,说,“不过他本人就在头等舱,您和云先生过去就可以知道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林招招的脑海中升起,转瞬又被她掐灭。
不,不可能是陈寂。
他现在乘坐的航班飞在她前头,会比她更早看到布达佩斯的日出,他不可能出现在这架飞机的头等舱。
林招招答应下来,再去看云汀,不由得扶额——她和空姐在他耳边聊了那么久,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得多好的睡眠质量?
她想了想,低声说:“云老师,出现场了。”
云汀立刻睁眼。
林招招目瞪口呆:“……”
这职业素养,她是很敬佩的。
云汀发了会儿呆,才后知后觉这是在飞机上,然后他很是哀怨地瞪了林招招一眼:“过分了。”
等林招招跟他解释了一番后,他愣了愣,说:“那走吧。”
头等舱在最前面,拉着厚厚的帘子,形成私密的空间。空姐掀开门帘,昏黄温柔的灯光泄出来,转瞬又被关在了外面。
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座位上看报纸。
从林招招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小半边身子,他穿着白色的短袖,修长的手指抖了抖报纸,纸张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翻了个页。
云汀从门口绕过来,随便搭了一眼,说:“我当谁这么好心,原来是我们家小陈寂啊。”
确实是陈寂。
陈寂拿着报纸的手顿了顿,报纸被合了起来,有点懊恼地说:“你们先感谢一下好心人士再让我自己出来不行吗?”他站起来,懒散地倚着靠背,“你们这样让我很有挫败感。”
云汀提议:“那我们再回去,重来?”
“不带读档的。”
“谁让你伪装程度这么差?不过——”云汀环顾了一圈,现在是淡季,头等舱没人坐,只有他们三个人。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感叹,“有钱真好,感谢冷神。”
然后,他招呼林招招:“小招宝,别发呆了,过来坐。”
林招招不是在发呆,她是在确认这不是梦。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陈寂,问:“你是怎么从那里飞过来的?”
陈寂当然不是飞过来的。他是根本就没坐那架飞机,而是走了VIP专用通道直接进了头等舱,准备给两人一个惊喜。
看样子,林招招是惊喜到了。
目的达到,陈寂很自然地忽略了在云汀那里收到的挫败感。他走过来,问:“林招招,你想看星星吗?”
林招招点头。
“那你坐里面。”
“啧啧啧。”云汀酸溜溜地说,“人家都是直接问坐靠过道还是靠窗,你需要问得这么浪漫这么甜吗? ”
“CP粉注意素质。”陈寂淡定自若。
等林招招坐定后,机舱里的灯便渐渐熄灭了,云汀立刻呼呼大睡。陈寂则拧亮手边的阅读灯,橘黄色的灯光映着他的脸,报纸被重新铺开。
林招招惊讶:“原来看报纸不是装样子?”
陈寂瞥了她一眼,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包丢给她:“你的。”
“什么东西?”
林招招狐疑地拆开小包,一怔,眼罩、小枕头、耳塞一应俱全。东西小巧可爱,是女孩子的风格。但不是她落在家里的那包,应该是陈寂特意给她买的。她感动道:“陈寂,你人真好。”
陈寂说:“嗯。”很干脆地认了这个夸奖。
林招招意外地看了看他,他认真地翻着报纸,长睫撩起灯光,光影浅淡地落下,很是恬淡安然。她偏要去打扰他,伸手戳了戳他:“喂,陈寂——”
尾音拉长,像是撒娇,陈寂就吃这一套。
他侧过脸问:“还不睡?”
林招招说:“你今天接受采访的时候超酷哎!临上飞机前我还刷了微博,大家都说你好刚,还说谁想教育你得比郑同的资历老才行。”
“说得挺好的。”
“装酷是吗?”林招招眯起眼睛,“这里也没别人,你要是再装酷我就把你扔到飞机外面去。”
“看看你这白眼狼的样子。”陈寂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温度。他合上报纸,按灭阅读灯,手按在她座位的按钮上,靠背缓缓下滑。
林招招躺了下来。
旁边椅背缓缓下移的声音细微地又传了过来,就在耳边,低低的,像是哪里卡住了,停顿了最多半秒,又缓慢地响了起来。
林招招心如擂鼓,怦怦怦地震着耳膜,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唯一清晰地除了她的心跳还有飞机的轰鸣声。
而后,陈寂躺了下来,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招招?”
“……嗯?”
她应的声音太低,被杂音盖住,陈寂没有听见。他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目光逡巡过障碍,往林招招那里看去。
她没睡着,大大的眼睛里一派的纯真干净,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的唇动了动:“怎么了?”
陈寂说:“没什么。”
那就是有什么了。对于冷神偶尔的小傲娇,林招招是了如指掌。她单手撑起脑袋打量他:“紧张?”
“不。”
“你偷偷溜出来没跟郑指导说?”
“你觉得可能吗?”
“那你到底怎么啦?”猜来猜去都没猜到真相,林招招悻悻地瞪他,“总不能是考试没考好吧?”
陈寂没说话。
林招招惊讶地“嗯”了一声:“真的是?”
“嗯。”陈寂说,“队内季度考核,第五名。”
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男队共有运动员二十人,第五名算是上位圈,名次也算不错了。
“被郑指导骂了。”陈寂补充。
那怪不得了。林招招在网上看过这位暴躁教练的视频,网友把他教育人的片段剪成搞笑视频,一边笑一边表示,自己如果被这么教训,肯定早就自闭了。
由此可见,乒乓球队员的心理素质有多好。
至少陈寂没有被骂自闭。
应该没有吧?
“你被骂自闭了吗?”林招招提问。
“……”她感觉陈寂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平淡的声音传了过来,“总之,比赛场上见。”
这次公开赛,陈寂参与男子团体、男子双打以及男子单打比赛。
三线作战,压力可见一斑。
临睡着前,一个念头在林招招的脑海里不停地转啊转,渐渐化成小小的委屈和心疼,她想,陈寂得多累啊?
睡眠不好,梦就多了起来。她梦到了一座空****的体育馆,没了比赛的喧嚣和呐喊,只有乒乓球碰撞球拍的声音不断地响起。
是陈寂在比赛。
没有裁判,没有对手,没有镜头,她是唯一的观众。
球不断地从球台的另一边凭空飞来,被陈寂打回去后再次飞来。一次又一次,永不停歇,不知疲倦。
她喊:“陈寂,别打了!跟我回家吧!”
陈寂的手一顿,飞来的球打在他身上,又弹飞回去,再弹回来打在他的身上。他却环顾着四周,寻找着是谁在喊他。
小小的球用了力气打在身上也很疼,他眉头微皱,回身想把球抓住。却在这时,无数乒乓球从不同地方一同袭来,如急雨般砸到了他的身上。
乒乒、乓乓。
林招招坐在观众席上动弹不得,她想告诉陈寂弯下腰或者蹲下可以挡掉很多伤害,可是她喊不出口。
她看到她喜欢的少年人笔直地站在那里,光明磊落,坦坦****,永不妥协,永远骄傲。像夹在流言蜚语中,他不愿逃也不会逃,承担下来,说赛场上见。
球不断相撞的声音突然在一瞬间戛然而止,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抬起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光芒,很是犯规地打在陈寂的肩膀上。
逆着光,他轮廓模糊。
陈寂伸出手,指腹轻轻地划过她的眼尾,声音如低叹:“别哭啊。”
——哭什么呢?
——哪怕踏过荆棘泥潭,该骄傲的还是骄傲。
她听见自己小声说:“我知道啊,陈寂。我知道浴血战士、永不服输很酷很厉害,我也喜欢这样的你。可是,还是好辛苦啊。”
她想,如果能少一点点辛苦就好了。
就一点点。
可能她就不会那么心疼了。
飞机穿过云层,在一望无际的星海中飞行,机翼上的灯忽闪忽闪,风声猎猎,贯彻长空万里。
啪。陈寂摸黑关掉了最后一扇挡光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借着安全出口孤弱的灯光,他能看清睡得并不安稳的林招招。
她应该是做噩梦了,不安地皱着眉,大半张脸都藏在眼罩下,嘴抿得紧紧的,指尖用力地攥着盖在身上的毯子。他走近,仔细地打量着她。
他突然想起去年他发的那条朋友圈,说小姑娘长大了。那时候他是觉得她有人追了,而林招招也到了会答应别人的年纪了。
但在他的私心里——她还是他可爱的、永远长不大的小青梅。
02
布达佩斯的太阳在高楼大厦间缓缓升起,朝阳被切割、被分裂,又在高空中重逢,高高挂起后给冬日湿润的空气增添了几分温度,却不足以能抵挡风寒。
林招招拍下她来布达佩斯看到的第二个日出,发在群里:这次拍得不错吧?
云汀:还行。
林招招:那我继续睡了!回见!
没错,比北京时间晚了六个小时的布达佩斯,让林招招生物钟紊乱。第一天她几乎都在睡睡醒醒间度过,晚上又格外精神,以至于看完日出后就立刻困了。
云汀:不去看陈寂在比赛场馆热身?
林招招:有什么好看的?
陈寂:。
陈寂:进不来。
言下之意,爱来不来,想看也看不了。林招招失笑,在**打了个滚,托着下巴回他:你怎么还有时间玩手机?
陈寂:刚起,还没吃早饭。
林招招也不是第一次来布达佩斯了,之前陈寂的公开赛也来过这里,她玩得很尽兴,这次就有些兴味索然了。她回了个晚安的表情包,准备缓缓告退。
陈寂:今天去哪儿玩?
嗯?林招招又挣扎着上线,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地名,不等陈寂回复就说:我说的这些都不去。
陈寂发了个她冷漠比心的表情包,林招招回以他在亚锦赛上飞吻的动图。一颗红色的小爱心从他的指尖飞出,可爱又俏皮,很不符合冷神的形象。
冷神拒绝收看,并用同一个表情包刷了屏。
林招招拿被子盖住脸,房间里的暖气很足,床温温软软,烫得她脸也红了起来。
怎么睡着的不知道,总之她是被饿醒的,看了看时间才不过十二点。林招招去酒店的餐厅凑合了两口,问云汀去哪儿了。
云汀好不容易休了个年假,可不像她奢侈地在酒店睡觉,他早就转了布达佩斯半座城,现在正在多瑙河边吃午餐。他发了个定位过来:“请速速来为我拍照,旅拍好贵,想请这位摄影师回去。”
林招招拒绝:“还是请专业摄影师好。”
云汀问:“那你今天去哪儿?”
林招招说:“随便逛逛。”
她吃完饭,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冬日的布达佩斯气温大概在零度左右,午后是日光最盛的时候,打在暗红色的大衣上,浑身上下都是暖和的。
林招招随意地将围巾缠好,手揣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走路,累了就随便上辆公交车,再挑个好听的站名下车。
这样做的结果显而易见,她迷路了。
林招招秉持着反正这个陌生的城市哪里她都不认识,迷路就迷路的想法,继续毫无压力地闲**,偶尔拍两张照发到群里。
照相技术之烂,让云汀十分庆幸没把她请过来当摄影师。
他问:“什么时候回?”
林招招说:“等我走累了,别担心!陈寂呢?”
云汀说:“自动回复:训练中……”
与此同时,乒乓球比赛场馆。
陈寂走出休息室,跟周尽燃一起做热身运动,都是日常训练,哪怕心思不在上面,身体形成的记忆也不会在那么多镜头前失误。
“想什么呢?”周尽燃问。他最近十分活跃,小喇叭升级成扩音器,也就跟陈寂说悄悄话的时候能压得住,“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陈寂动作不停,目视前方,说:“想出去玩。”
“不是吧你?布达佩斯我们来多少次了?还玩什么?”
“上次留在as scheduled(如期)酒馆的酒还没喝完。”
“带我喝。”
“明天是招招的生日。”
“一月十六?”
“嗯。”
“她过生日你带她去喝酒?”
“很好喝。”
这就是冷神的理由了,多了也不肯解释一句。
日常训练结束,他又跟周尽燃打了场比赛,被郑同叫过去每个人又敲打了一遍才放他们自由活动。
夜深了,出了场馆后寒气再也遮掩不住地扑面而来,队员们纷纷裹上黑色羽绒服,小声讨论着布达佩斯的冬天跟去年有什么变化。不外乎虽然是全球变暖,但是该冷的时候还是觉得冷。
“记得那年,陈寂被魔鬼训练的第二年。”吴浩在前面喊,“哪一年来着?”
“2012年!”
“哦,对对对,是2012年。那年才叫冷呢!陈寂都冻得发烧了还跟周尽燃上了男子双打。”
“轻伤不下火线。”正主周尽燃开扩音器了,“高烧三十八度七,愣是把对手打得没脾气,直接3:0杀死比赛。我能吹一百年!”
“第二天我们都有比赛,还是他家的小青梅照顾了他整整一晚上。”吴浩补充。
周尽燃愣了一下,问:“还有这事?”
吴浩说:“我那天最后走的,小姑娘跟我展示了很多她跟陈寂认识的证据,眼眶红得像个小兔子,我就放她进去了。”
陈寂默默地听着,哦,原来那次真的不是梦。
那是2012年的深冬,他随队出征匈牙利公开赛,云汀因为没请到假就没来。没了家长陪同,林招招的匈牙利之旅自然未能成行。
但她保证,哪怕倒着时差,他的每场比赛她都会准时看。陈寂在去机场前,她把他送到巷口,比三指发誓的样子认真严肃,末了,笑着推推他:“好啦,陈寂,你快走吧。”
陈寂看了她一会儿,说:“别听解说。”
林招招小声嘟囔:“我觉得解说挺好的啊。”眼看着陈寂又要折回来跟她讲道理,她连忙说,“不听,绝对不听。”
陈寂说:“那就行。”
十个小时的飞行,经过了一年逐渐熟悉的流程,每场都全力以赴的比赛,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他怎么也没算到,酒店房间暖气坏了,他凌晨被冻醒时就发了烧。
像周尽燃说的,轻伤不下火线,他速战速决,下了赛场直接被送上了救护车。总之,他晕晕乎乎了许久后,周围的吵嚷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后来,他睁开眼,看见了林招招。
林招招坐在酒店的大飘窗上看着窗外,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借着灯光,能看到窗外的飘雪声势浩大,被风卷着拍打玻璃。
人世间复杂晦暗,风霜雨雪,唯有她天真纯善,春和景明。
林招招现在应该在临溪,那自然就是梦了。当时的陈寂是这么想的,既然是梦,他就随意些了。
他喊她:“小招宝。”
林招招循声回过头,他这才发现她穿得很单薄,米白色的家居服,领口有小小的蕾丝边,衬得小脸白净温婉。她疾步走过来,问:“陈寂,你好点了吗?”
陈寂觉得自己能下楼跑八十圈。
但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盯得她心慌了起来,着急忙慌地去给他倒水。布达佩斯的水应该同全世界的水一样,无色无味,陈寂却偏偏尝出了一丝甜。
肯定是因为在做梦。陈寂想,他舔了舔唇,问:“你怎么才来?”
林招招茫然:“啊?”
甜度让人心情好,陈寂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林招招讷讷地“哦”了一声,说:“你比赛的时候我就看出不对劲了,但是救护车跑得太快啦,我没跟上你。”
“嗯,然后呢?”
他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烧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但身上还是疲乏无力。他半躺着靠在床头上,借着橘色的光打量她。
林招招继续说:“我就很着急啊,打车也打不到,跑也不知道往哪儿跑,折腾了好久才想到可以回酒店等你。”
太诚实的回答,反而让他不满意起来。他问:“你担心我?”
“那当然了。”
“为什么啊……”他的嗓子被烧得喑哑,声音低低的带着倦意,“小招宝人那么好,谁生病了都会给人照顾得好好的,对不对?”
“你太累了,快休息吧。”林招招答非所问,避开了他的问题。她起身,帮他把枕头放下来,扶着他躺下来,陈寂乖乖地任她摆布,却不肯闭眼睛。
“陈寂?”
“你还没回答我。”
——小招宝人那么好,谁生病了都会给人照顾得好好的,对不对?
林招招又不是医生护士,哪来的谁生病了都能给人照顾得好?她思忖片刻,说:“顺手照顾一下也可以。”
哦,顺手照顾一下。
千里迢迢从临溪跑到他的梦里,就是为了顺手照顾他一下。
他生气了。陈寂伸手拉起被子,盖过头顶,生气生得很认真。
林招招愣了一下,伸手去拽他的被子:“空气不新鲜。”
陈寂不动。
“请问冷神耍小孩子脾气这样合理吗?”
陈寂不说话。
“吃醋了?这是病后吐真言吗?承认我这个小青梅对别人好,你也会小气地想吃醋是吗?”
陈寂装听不见。
“别害羞啊,这很正常。”
陈寂一掀被子,说:“哪正常?”
林招招被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瞪了他一眼,才说:“当然很正常。人或多或少会对身边的人产生占有欲,正常情绪啦。”
陈寂喃喃:“是吗?”
林招招笃定地说:“是呀。”
你看看她多清醒,从来都不肯用表面现象迷惑自己,也从不抓住一切机会营造出陈寂喜欢她的假象。
她对他笑了笑,伸手掖了掖被角,说:“好啦,冷神同学,请你快点睡吧。明天比赛加油。”
——晚安。
这是他那晚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教堂尖尖的房顶上的雪洁白柔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林招招不在,他便更加笃定是梦。
一晃两三年,原来不是梦。
比赛场馆离住的酒店不远,就隔了一条街,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进酒店,没察觉到陈寂渐渐地落在了后面。顾则心细,刻意放慢了脚步,问:“怎么了?”
陈寂摇了摇头,说:“没。”
顾则当他许久不比赛有点紧张,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别紧张。”
陈寂“嗯”了一声。
酒店大厅等了不少记者,顾则要负责周旋,很快就忙了起来。陈寂怕被记者逮着采访,悄悄溜进了楼梯间。台阶漫长,他边爬边慢吞吞地拿出手机,群里的消息停留在一个小时前。
林招招在多瑙河旁拍了一段路灯,连绵不绝,聚焦模糊,技术很烂。
陈寂失笑,回:“好看。”
他怕是瞎了。
云汀果然回他:“你被人魂穿了?”
陈寂推开楼梯间厚重的门,长长的走廊铺着地毯,脚步踏在上面声音沉闷。他走到云汀的房间门口,敲门。
他侧了侧脸看向对面,心想,不知道林招招回来了没有。
“啪嗒”一声,门开了。
03
——反正这个陌生的城市哪里我都不认识,迷路就迷路。
在手机没电关机的五分钟后,林招招就恨不得重回出酒店前,把那时候的自己暴打一顿,让她把这个想法敲碎,按规划好好玩一圈。那现在说不定她已经洗完澡躺在酒店**,再嗑会她跟陈寂的CP就睡觉,简直不要太美好。
幻想是美好的,现实就是她迷路了,手机没电了,身上的钱连坐公交车都不够。
但是,应该够打两分钟的电话。
林招招这么想着,进了电话亭,拿起话筒,投进去一枚硬币,想了想,又投了一枚。陈寂的电话号码她是烂熟于心的,按键按了一下又一下,机械的声音在电话亭内响起。
电话终于拨了出去,忙音冰冷,漫长而没有尽头。
她嘀咕,这是陌生的异国号码,陈寂不一定会接,那她最后两枚硬币也浪费了。想到这里,她就恨不得跟陈寂拼命。
嘟——嘟——嘟——林招招耐心地等着,手指在玻璃窗上画圈,一圈又一圈,灰尘飞扬,看样子是很久没打扫了。
她指尖用力,“寂”字的最后一笔结束后,话筒里传来陈寂的声音:“喂?”
寂寂黑夜,电话亭外的多瑙河上有船只行过,点点星火转瞬又走远。而陈寂的声音却清晰:“谁?”顿了顿,他的声音微凝,“招招?”
林招招这才觉得委屈了,含糊地“嗯”了一声:“是我。”
陈寂问:“在哪儿?”
林招招没说话。
“迷路了?”
“嗯。”
“旁边有没有标志性建筑?”
“你不用来接我。”林招招说,“我现在打车回去,大概二十分钟左右,你或者舅舅在楼下等我,给我付钱就行了。”
“很聪明啊,林招招。”陈寂的语气听不出是真的夸奖还是在讽刺。林招招就当是在夸奖她了,她心虚地往外看了看,说:“那你别忘了等我啊。”
电话表上的时间一秒秒地逐渐告急,林招招说:“我挂了!”
“等下。”
“怎么了?”
“标志性建筑。”
林招招往旁边看了看,说了个商场的名字。陈寂说:“在原地等我,不准打车,也不准动。我……”
话还没说完,时间到了,电话也跟着自动断掉。
林招招呆了呆,把话筒拿到眼前看了看,又把它放了回去。她想,陈寂,你可得快点,不然我连打电话的钱也没有了。
在异国他乡,她身无分文,一无所有。
唯有陈寂在向她奔来。
酒店内。
离阳台最近的圆桌上放着个生日蛋糕,做得精致又好看,层层雪白的奶油堆上去,最上面坐了个穿红色裙子的小姑娘,白色的巧克力立牌横在小姑娘旁边,上面写着“祝小招宝生日快乐”。
云汀正把一根根蜡烛插上去,听到阳台的推拉门响起,他头也不抬地问:“招招打来的?”
“嗯。”陈寂朝门口走去。
云汀抱怨:“还有半个小时就16号了,她回来得正好,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吃蛋糕了。先说好,草莓归你俩,巧克力归我。”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陈寂的回答,云汀抬起头,正好看到陈寂穿戴整齐打开了门。他愣了愣,问:“你去哪儿?”
“接招招。”
话音未落,他便被门关在了外面,尾音穿过门缝细碎地钻进来。
云汀看着面前的蛋糕,伸手蘸了点奶油放在唇边,嘀咕:“怎么有种今天我会独守空房的预感。”
这大概就是“搞CP搞到真的了”的后果吧。
他愿意承受。
林招招坐在电话亭的小板凳上乖乖地等陈寂,玻璃上的灰尘差不多被她擦干净,写满了乱七八糟的话,又被欲盖弥彰地擦去,搞得她的手灰扑扑的,简直没法见人。
陈寂会嫌弃她吗?
应该不会。毕竟两人太熟了,从小一起长大,什么样的她陈寂没见过?
她小时候爱哭,鼻子哭得红红的,陈寂就在旁边给她递纸。递到最后,陈寂说:“没纸了,别哭了。”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还有纸的话,他就能坐在这里给林招招递纸,看她哭到天荒地老。后来他自然是被教育了,云汀说女孩子哭的话是要哄的。于是陈寂就开始哄她了,拿着球拍要跟她打比赛,打一局输一局,总算哄好了她。
“啊——”林招招用额头抵住玻璃,“我小时候怎么这么矫情?”
咚咚咚。她正懊恼着,敲打玻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招招愣了一下,先映入眼帘的,是陈寂的手,修长白皙,骨骼分明,指关节微微弯曲扣着玻璃窗。她慢慢地抬起头,黑色的大衣沉静内敛,长长的同色围巾垂下来,衬得他身材愈发挺拔。
他神情平淡,看似面无表情,但是林招招知道,他是在瞪她。
她瞪了回去,理直气壮。
毕竟她虽然迷路了,但也提出了解决方案,是陈寂拒绝她的。
她就这么理直气壮地瞪了半分钟,到底还是抗不过陈寂,败下阵来。她往后靠了靠,准备起身出去。却见陈寂绕到了门口,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
原本就狭小的电话亭顿时局促起来。
林招招见是躲不过了,抬起手笑眯眯地跟陈寂打招呼:“嗨。”不等陈寂说话,她先发制人,“我知道你要凶我是不是?”
陈寂否认地很快:“不是。”
林招招说:“不是才怪!”
陈寂抬手。林招招吓了一跳:“不是吧?你是想动手?”
“动你个头。”陈寂瞪了她一眼,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松了口气。然后,他默默倒数三秒,说,“生日快乐。”
“啊?”
“生日快乐。”陈寂的声音抬高,浸着几分笑意,“生日快乐,林招招。本来想等你回来给你个惊喜的,跟舅舅准备了很久。”
林招招顿时愧疚起来:“那现在赶回去来得及,还有二十四个小时呢。”
陈寂说:“就你数学好。”
顿了顿,他又说:“就怕有意外,所以准备了B计划。”他把手机拿到她的眼前,打开相册里的视频,问,“要我回避吗?”
“不用了吧?”
“可是很羞耻。”陈寂思忖片刻,“那你看的时候不准笑,也不准哭。”
林招招抗议:“你以为我是你吗?”
陈寂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空间局促,他抵着玻璃门,风声细细,顺着门缝钻进来。路灯自她拙劣的照片里跳出来,变得清晰,电话亭里的灯光反而孤弱,他看不清女孩的神情。
莫名地,陈寂有点紧张。
林招招点开视频,陈寂庆幸第一个是云汀。云汀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端得可谓是儒雅有文化,结果叫了声小招宝就原形毕露。
林招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陈寂清了清嗓子。
哦,不能笑。林招招抬头瞪了他一眼,忍着笑听云汀说话:“转眼我们小招宝已经十八岁零三十六个月了。第一次陪你过生日,你才五岁,连蛋糕都拿不稳,蹒跚着走向我,结果绊了一跤,蛋糕全盖脸上,又好笑又可爱……”
“林招招同学你好,听陈寂说你一直很喜欢我。”这个是许璨,他对着镜头外的她笑,“祝你生日快乐,新的一岁一起加油。”
他应该是刚刚洗完澡,穿了身随意的家居服,黑色的发柔顺地趴着,戴着圆圆的眼镜,看起来很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笑。
“林招招同学,生日快乐。”简短的一句话之后,他伸手就要关掉视频,却在要伸手的那一刻顿住,像是想起什么般,说,“如果我现在在你身边的话,跟我说句好话我就把生日礼物给你。”
说完,视频结束,手机自然也被人抽走了。
林招招的掌心忽地一空,她顺势往前伸了伸,戳到陈寂的面前:“礼物。”
陈寂说:“好话。”
林招招卡了一下,拉了拉他的袖子:“冷神哥哥的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美貌简直让人沉醉,我心动了!”
“别说了。”陈寂听不下去了,把手机重新递给她,提示道,“相册最后一张图。”
那是一张证书。
全英文,其中还有不少专业领域的单词,她读得有点费力,皱着眉翻译了一会儿,她喃喃:“陈寂,我英语可能不太好。我看到这上面说用我的名字注册了一颗星星。”
“嗯。”陈寂夸她,“英语挺好的,就是这个意思。”
“陈寂……”林招招抬头看他。
陈寂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说:“你十八岁的愿望,二十一岁才实现,晚了三年。星星我是摘不下来的,但是也可以属于你。”他笑了笑,问她,“喜欢吗?”
喜欢吗?
能不喜欢吗?
本来就喜欢他,爱屋及乌,自然他送什么都喜欢,更何况是一颗星星。她做梦也不敢想有朝一日陈寂会捧着一颗星星到她面前,还把它送给了她。
“谁家的少女心受得了这个啊。”她眼神晶亮地看向他,“陈寂,我好喜欢,我太喜欢了,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的最喜欢的礼物。”
女孩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雀跃,如同小舞曲的旋律般在空气中打转。她在外面走了将近一天,淡淡的妆容依然清丽,眉眼弯弯,笑得很甜。陈寂想,她就应该是这样的,无忧无虑,天真烂漫,永远不会为琐事烦心。
“回去吗?”陈寂问。
“回去啊。”林招招把手机塞给他,“快把证书交给我,我要去看那颗星星,我要知道它明确的坐标和类型。”
“只能看。”
“我知道啊,我知道,没关系的,我看看就可以了,星星本来就是给人看的嘛。”
她推着他,让他先出去。陈寂没有躲,在她的推搡下撞开了玻璃门。
冬日凛冽的晚风吹了进来,衣角翻飞,星子闪耀,陈寂像一道剪影般站在风口处。他顿住脚步,侧过脸看她。
“招招。”
“嗯?”
长久的沉默后,他的唇动了动,声音低低的,语气是一贯散漫而随意。
未完待续)
番外 一想你,梦就溢满温度
01
陈寂觉得,林招招有时候像一只小兔子。
垂着长长的耳朵,毛是粉色的,摸起来会很软,笑起来时眼睛弯弯,还会在你怀里蹭蹭。
但是——凡事总要有个但是。但是你如果惹着她了,那必定是先被瞪一眼,再倒霉一点,挨一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比如现在,他就挨了一爪子。
陈寂皱着眉看着手中的习题,不耐烦地翻到答案那一页,准备开抄。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将本子抽走了。他反应快,几乎同一瞬间就扯住了本子。
一本习题,两只手,各不相让。
“不准抄。”
“不抄交不了。”
“那就别交。”
“不交要被扔出去罚站,你忍心?”
“有什么不忍心的?”林招招一用力,陈寂也松了手,习题本到了她的手里。她把答案那页撕掉,丢给他,“写吧。”
陈寂没看习题本,他盯着林招招说:“公开赛比赛期间,我回来上课不是为了被罚站的。”
林招招回得飞快:“那就是为了抄作业了?”
课间的教室吵吵闹闹的,有其他班的学生来看陈寂,又不敢过度打扰,只能在门口徘徊,不时有信递过来,陈寂一一收起来。
他正跟林招招对峙的时候,有人喊他:“陈寂,你的东西,接好!”
陈寂当还是信,听着破空而来的声音,头也没回伸手就一抓。扔东西过来的人连忙大喊:“小心有刺!”
他的掌心紧跟着被扎了一下,是朵玫瑰花。
陈寂微怔,回头跟外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引得一串尖叫。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玫瑰,淡粉色的,残留了水珠,晃晃悠悠地**到了腕上,他随意地抹去。旁边的林招招已经去写作业了,侧脸强装着冷漠。
陈寂捏着玫瑰花瓣,慢条斯理地说:“林招招同学,你现在的样子好像言情小说里矫情的女主角,男主给了一万个台阶,怎么也哄不好的那种。”
“你还看言情小说?”林招招奋笔疾书。
“嗯。”陈寂盯着玫瑰花,“有时候闲得无聊,顾队会讲给我们听。”
好有意思的队内文化啊!林招招选择转移话题:“陈寂,你是男主角吗?”
陈寂理所当然地说:“很明显。”
“那你还不来哄我?”她放下笔,带了点婴儿肥的小脸红扑扑的,“我不用那么多台阶,很好哄的。”
好,小兔子收了爪子,露出原本的可爱来了。
陈寂哄了两下,用三片花瓣把习题本的答案骗了过来。见林招招小心地把花瓣夹在书里,他随口问:“你不是收过很多花吗?”
少年人追起女孩来不懂得低调,林招招讨人喜欢,又不会拒绝人,动不动就被人堵住告白,最后再塞上一捧花。这样的戏码,哪怕他不常来学校也撞见过三四次。他深觉那些人根本不懂,只看表面,不看内在。
02
跟陈寂回家的放学路总是很漫长,原因是总有人会把他认出来,拦住之后要签名、合影、送鼓励三连,陈寂又没表面上那样冷淡,只能一一应下。
走到下个路口前,他看向林招招,唤道:“长跑冠军林招招。”
林招招脸一红:“不准再叫这个啦!”
陈寂慢悠悠地说:“又没叫错。”
眼看小兔子要发飙,生怕挨一爪子的陈寂淡定地转移话题:“签名好累,跑回家吗?”
林招招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的反射弧有点长,从接收消息到给予反馈仿佛要有一个世纪,他没那个耐心,扯着人就跑。初夏的风有了温度,迎着的时候觉得温柔。
地铁站、阳明小学、墨然画室,再到平遥巷。
跑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他便不再觉得风温柔舒服了,只觉得吹不散热汗,只能任由汗珠滴下来。他松开林招招,回头看她。
小兔子辜负了长跑冠军的称号,弯腰一只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小巧的鼻尖沁了细细的汗,另一只手抬起来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陈寂笑了笑,挤对她:“不是长跑冠军吗?”
“长……长跑冠军!”林招招划重点,“你这是百米冲刺!”
陈寂恍然大悟地说:“啊——也是。”
林招招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红砖墙上恢复体力。她挥了挥手,说:“你先回家,在这儿被人逮着就跑不了了。”
“你不回去?”
“我走不动啦!你别管我!”
“我背你?”
“不用。”
“来。”陈寂很自然地无视掉她的拒绝,在她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下巴微抬,“上来。”
林招招往旁边看了看,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要!”
尾音软绵,不像是拒绝人,倒像是在撒娇。再配上那东张西望打量的动作,生怕被人看见,又多了几分怯意。
陈寂说:“怕什么,上。”
林招招小声说:“会被人看见的。”
陈寂无语片刻,说:“从这里到你家门口,三十米不到,我跑快一点,不会有人看见。”为了让她放心,他出奇地话多了起来,末了又补充,“看见我就去灭口。”
林招招被他逗笑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也如他所愿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不过,她劝道:“你别跑。”
陈寂刚刚才跑了那么一会儿,再背着她跑一千五百米也不在话下,没把她的叮嘱放在心上。他正要抬腿开跑,又听到林招招说:“我怕晕。”
他起跑失败,改为走路,慢吞吞的。
他说:“还不是因为你怕被人发现。”
“你不是说会灭口吗?”
装完酷,听到林招招在他耳边咯咯地笑,温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痒痒的。他想,林招招一定笑得很甜,可惜他看不见。
人就是这样,平时看得见不当回事,看不着心就痒了。
等把林招招送到了卧室后,林招招为了感谢他,当场把自己私藏的真题送给了陈寂。陈寂攥着厚厚一沓纸,手背在后面,说:“招招。”
“嗯?”林招招抬起头。
陈寂对她一笑,林招招莫名其妙,也回了个笑,洁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来,像糖果般散发着甜意。
奇怪。陈寂想,怎么看到她笑了,心里反而更痒了呢?
03
陈寂曾收过一封情书,他怀疑是林招招写的,但他没有证据。于是,他只好直接询问当事人。
林招招倒是承认得很利落:“是我写的。”
陈寂微微瞪大眼睛,一副“我把你当朋友你却觊觎我”的神情。
林招招递过去一个白眼,拆开信,说:“这封信写你的名字了吗?开头写的不是宝贝吗?”
陈寂不慌不忙地说:“它出现在我的书包里。”
林招招说:“那是因为我把作业本放到了你的书包里。这是我的没错。”她把信收了起来,补充说明,“但这不是写给你的。”
陈寂再次震惊,问:“那是谁?”
林招招冲他眨眨眼:“你猜?”
他猜个头,很有个性的冷神转身就走。他在心底默念三秒,果然,林招招追了上来。
“陈寂,晚自习那张卷子你写了吗?”
“……没有。”他能抽空回来上课就算不错了,哪有空写卷子?
林招招便又絮叨开了:“陈寂,你看看你不参加今年的高考,我是生了很久的气,足足二十分钟。虽然最后也理解你了,但是你总要考的,要抓紧时间学。”
“哦。”
“等到时候我上大学了,高中的知识就还给老师了,看你到时候找谁补习去。”
这是个问题。陈寂说:“那你不许忘。”
林招招头顶缓缓地打了几个问号,紧接着脸一黑:“我要能控制得住的话,我就不在这里了。”
陈寂没再说话。
“喂,陈寂!”
陈寂猛地停住脚步,扶住了差点倒他身上的林招招,林招招凶他:“走得好好的,停下来干什么?”
“林招招。”
“干吗?”
“你那封信到底是写给谁的?不是说好了不能早恋吗?”
“谁跟你说好了?”林招招推开他,说,“写给我偶像的!”
林招招喜欢的偶像,远在天边,只能寄信说话。她又是个能说的,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寄出去了才发现开头那张纸落在陈寂的书包里了。
“都怪你,我偶像要是看见了肯定觉得我不严谨!”临进家门前,林招招还在感叹,又把他拉到家里非要给讲他刚发的卷子。
陈寂趁她不注意,一点点把她写的情书从书本间抽了出来。
是他熟悉的字体。
开头就是“宝贝”二字,很是不矜持,但越过称呼,正文反而写得很含蓄。
“你近日赶行程,从这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真的辛苦了。”
——他参加公开赛也是这样的。
“我很想你,想多看看你的消息,所以多发点微博跟我们互动好吗?”
——他从来不发微博。
“喜欢你在舞台上的样子,聚光灯打在你的身上,哪怕微弱,我也坚信,你总有一天会站在舞台的中央闪闪发光,乘风破浪。”
——哦,这条跟他没关系。
“招招。”
“嗯?”
“这道题好难,怎么解的?”
“给我看看。”林招招丢了手上的卷子,往他这边靠了靠,说,“哦,是这道,我跟你说……”
女孩讲题的时候,语气温柔有耐心,声音软软糯糯的,听起来很舒服,也很催眠。
“陈寂!”
他刚把眼睛闭上,小兔子就奓了毛,一掌拍过来。陈寂吃痛,瞪大眼睛看向她。
“你还瞪我?”她凶巴巴地拍着桌面,“你再不好好学习,我就……”
“就怎样?”陈寂恢复懒散的态度,支着下巴发问。
林招招眼珠一转,说:“我就去网上告诉你的球迷,冷神不爱学习,成绩一塌糊涂。”
“过分了啊。”
“那你学不学?”
“学。”
“这题会了吗?”
“不会啊。”
对于陈寂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林招招不知道有多想撂挑子不干,但架不住陈寂说软话。她耳根子本就软,他多哄两下她就妥协了。
这次陈寂倒是听得认真,也就在最后结束的时候走了下神。
他想,虽然林招招最喜欢她那个偶像,还写了那样深情的信,但是很明显,林招招每天想他想得最多。
嗯,虽然是想打他。
04
临溪的夏天总是格外长,属于少年时代的岁月却格外短。陈寂虽然不能如期参加高考,但毕业照还是要拍的。
赶在两场公开赛的间隙,他飞回临溪。他向来不慌不忙,凌晨的飞机晚点了,一再推迟,等到了六点,他才给林招招打电话。
林招招刚醒,声音微倦,还带了点鼻音:“喂?”
“是我。”
“嗯?你到临溪了?”
“没。”
迟缓了一会儿,那边才传来声音:“你不回来了?”
“回。”陈寂说,通知旅客登机的消息终于在广播中响起,陈寂站起身,解释道,“夜里刮台风,晚点了。”
“你没事吧?”
“没事。你跟老师说一声,我晚点过去,给我留座位。”
“好。”
林招招小声说:“要唱校歌了。”顿了顿,她问,“你会唱吗?”
陈寂会……就怪了。
冷神不想服输,这时候却也不能装了,他“嗯”了一声,说:“不会。”
不会也没关系,毕竟是高三所有人合唱,一两个人不唱也没什么影响。陈寂便坦然地看大屏幕上的VCR,千人千面,偶尔能捕捉到一两张林招招的笑脸,转眼又不见。旁边女孩的歌声小小的,他要很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等唱完了,陈寂有点遗憾:“你应该大点声。”
“啊?”林招招抬眼。
陈寂微怔,片刻后,他无奈道:“你怎么又哭了?”
小兔子眼眶红红的,可不是又哭了吗?林招招扯了扯嘴角,说:“都怪这校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它这么好听?”
听了三年的校歌,在各种不情愿的场合总能把人唤醒,旋律足够让人生厌,但眼看要离别了,反而觉得顺耳,觉得不舍了。不只是她,走出昏暗的礼堂,面面相觑时,很多同学都红了眼眶。
林招招问他:“你不会舍不得吗?”
陈寂张了张口,答案在喉咙口转来转去,却始终吐不出来。林招招似乎也没想要他的答案,不等他纠结好,就拉着他去拍毕业照。
站队形又花了一阵时间,有人喊:“陈寂,你坐到中间来吧!”
中间一排,坐着校领导、各科老师和班主任。
陈寂想拒绝,林招招站在他前面,回过头说:“过去啊。”
陈寂抿了抿嘴,说:“等下。”
他拿出手机开始接电话,面色凝重,语气波澜不惊,很忙的样子。还有同学在催他,一声声。陈寂神色不改,岿然不动。
不行,他不能动,一动就有人站林招招后面了。
于是,直到摄影师就位了,陈寂的“电话”还没打完。摄影师喊:“第四排最左边的同学看镜头。”
咦?摄影师在心里纳闷,这位男同学前面的女同学踮脚了吧?肯定踮脚了吧?小个子为什么要站那么靠后?他正要开口把人叫到前面来,忽地接收到女孩祈求的目光。
摄影师心一软,这是要跟心上人站一起啊?
算了,他往后退了两步,喊:“看镜头,来,三、二、一——”
“茄子——”
咔嚓,少年人粲然的笑容定格在镜头里。
等摄影师说可以了,大家立刻作鸟兽散,单照、合照安排上。陈寂最受人欢迎,其次是林招招,她笑眼弯弯地跟每个人合照。
等合照结束了,大家又兵荒马乱地去领材料和毕业证,然后收拾东西离开。
校园渐渐萧条了起来。
黄昏将近,天边的晚霞铺开,由浅至深的红色,瑰丽而美好。傍晚的风依旧燥热,吹拂着少年人的衬衫,陈寂抱着一沓书走出教学楼,站定,侧过头,抬高声音:“林招招?”
“我拿着。”
“嗯,那就麻烦你啦!”林招招也不矫情,跟陈寂一起往外走去。
出校门前,她突然说:“陈寂,我们也来拍照合照吧!”
说着,她拿出手机,没有美颜模式的原相机里映出两张脸。
女孩是笑着的,整齐的牙齿露出来,毫不吝啬地展现着最灿烂的笑容。少年则没笑,他站在女孩后面,白衬衫的衣领随风翻飞,清冷寡淡的神情却偏偏有抹温柔,背后黄昏旧影里有鲜红的旗帜翻飞。
忽然,空**的教学楼里不知道哪间教室传来唱歌的声音,原本微弱的声音因为渐渐有人加入而变得声势浩大起来,至尾声,声音又低了下来。
陈寂知道那首歌的最后一句——当我和世界初相见,当我曾经是少年。
“陈寂!”林招招喊他。
陈寂看向她。她对他笑,像个粉色的小兔子,软软的,让人想伸手摸一把,声音也是软糯的,慢悠悠又甜滋滋的:“陈寂,毕业快乐。”
那一刻,陈寂突然想起拍毕业照之前林招招问他的话。
——你不会舍不得吗?
舍不得什么?
他的小兔子姑娘就住在他家对面,估计二十年都不会搬家。哪来的分别?哪来的不舍?
“毕业快乐。”
陈寂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