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好啊,招招
01
台风过境的路线在气象台实时播报,气象员一再强调台风将于10月14日登陆临溪,并以18米/秒的速度由南向北推进。至夜间时狂风敲打着窗户,偶尔听到一两声巨响,早上看了新闻才知道是树被风刮倒了。
中小学乃至大学被迫停课,人们皆囤着粮食和水在家等台风过去。林招招则因为有事耽误了,没能回家,跟澄子一起窝在宿舍里看恐怖片。
白炽灯亮着,窗帘没拉,黑压压的云正一点点移过来,盖住仅剩的天光。屏幕上也是雨天,镜头在滴血的刀尖上停留了许久。
背景音乐恐怖。
林招招和澄子瑟瑟发抖。
“换……换吗?”澄子抖着声音问。
“不不……不换!”林招招很没底气地打消她的想法,“我没什么不可以,我能行。我……嗯?什么东西在响?”
“电影里的声音吧?”
“不是。”林招招机警起来,四下看了看,指挥澄子把电影的声音关掉,神色凝重地听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手机从枕头边拿了出来,对澄子一笑,说,“有人给我打电话。”
“林招招我杀了你!”
澄子冲过来要跟她同归于尽,林招招笑着躲开求饶:“真有电话啦,快让我接,好像是陈寂。”
铃声特殊,专门设置的,从一响她就知道是谁。
澄子不闹了,专业显微镜女孩上线,扫描着能发现的糖,眼神里都是期待。见林招招还不动,她催促道:“接啊,马上要断了。”
话刚落音,电话就断了。
可没两秒,铃声又重新响起。林招招看了澄子一眼,澄子立刻把耳机戴起来,深刻地体现了一位CP粉的素养——哪怕正主舞到了我面前,我也绝不在正主面前嗑。
林招招笑了笑,走到玻璃门旁接起了电话:“喂?”
“在学校?”
“是啊。有事耽误了就没回家。”
“哦。”
“怎么啦?”
“能吃得上东西?”
“当然啦!”林招招靠着玻璃门,风敲得门响声阵阵,她故作轻松,“小学停课,你不用去教人了,开心吗?”
“嗯。”陈寂回答得冷冷淡淡,他似乎也是站在窗户边,风声痴缠,顺着缝隙发出尖锐的响声。
林招招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天的最后,陈寂说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周尽燃,会帮她藏好她的小秘密,而喜欢是她自己的事,既然周尽燃喜欢别人她也不介意,那他也不会说什么。
多么通情达理的陈寂。
想到这里,林招招自嘲地笑了笑,问:“你打电话来干吗,陈寂?要来接我回家吗?”
陈寂说:“看你还活着没。”
林招招说:“我不是刚发了个微博吗?看恐怖片那个,你没看见吗?”
“看到了。”陈寂不慌不忙,“所以看你有没有被吓死。”
林招招脸一黑,没好气地说:“挂了。”
“等下。”
林招招手一顿。
“等雨小一点,我去接你吧。”
陈寂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噼里啪啦的雨声声势浩大,横贯长空。
林招招说:“好啊。”
电影看到一半停电了,林招招和澄子胡乱吃了点零食就各自躺到了**,林招招是发呆等雨变小,澄子则是在嗑CP。
林招招翻了个身,问:“在看什么?”
澄子连忙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往旁边一转,顾左右而言他:“网都没了,我能看什么?看学习资料呗。”
“你最好是!”林招招低哼,再次翻了个身。她能猜到澄子在看什么,不就是她和陈寂的CP视频吗?
CP粉好像个个出自警察局,在一夜之间成立专案组,不管是哪年的视频都能扒出来,并把有些细节放慢、放大,配上音乐,好像真像那么一回事。
林招招打开某站,搜索关键词,热度最高的视频在最前面,名字叫“恋着多喜欢,他们从来都不是单箭头”。
胡扯,就是单箭头。
虽然心里这么想,林招招还是很诚实地点开了视频。嗯,歌挺甜的,就是视频有点模糊,应该是全屏截的局部。看了快半分钟,直到陈寂开口说话她才知道是发生在什么时候。
应该是高三百日誓师。
林招招作为学生代表发言,陈寂则是作为荣誉校友上去的,仪式开始前,主持人为了活跃气氛,让包括他俩在内的几个学生带着做了个小互动。两人互动时的目光、对视、触碰、她的笑都成了甜点,配着甜甜的背景音乐——
星辰闹成一串 月色笑成一弯
傻傻望了你一晚 怎么看都不觉烦
……
这世上你最好看 眼神最让我心安
只有你跟我有关 其他的我都不管
……
妈呀,好甜。
林招招捂住狂跳的心脏,忍不住又倒回去看了一遍,顺便把弹幕打开了。弹幕很多,瞬间就刷满了屏。
——谈恋爱了不起啊,麻烦冷神看看台下的学生好吗?
——我就在台下!当时就尖叫了!
——这么甜是合理的吗?
——是真的!我的CP是真的!
——冷神看小招宝的眼神好温柔啊,刚刚小招宝没反应过来,他那个眼神就像是在说:哎呀,我的傻姑娘。
——红字会嗑!
耳机里的歌声也到了尾声:“全世界你最温暖,肩膀最让我心安,没有你我怎么办,没有你我怎么办……”
——答应我,别再分散。
林招招把手机反手扣在**,泛红的脸也埋进枕头里。枕套上残留着的洗衣粉的味道钻出来,比那首歌要酸,酸得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她想,如果陈寂看向她时真这么想就好了,那她一定会甜得找不着北。
旁边**的澄子估计是吃到糖了,“啊啊啊”小声尖叫着。林招招忽然坐起来,说:“澄子,别看了,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澄子头也不抬。
“我和陈寂的事。”
这句话一说出来,澄子立刻丢了电脑,八卦兮兮地看着她:“你要是聊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快快快,说,我听着。”
耳朵支棱着,这要是再长一点,得竖起来了。
林招招笑了笑,目光穿过玻璃门望向外面,雨愈下愈大,成了巨大的透明的幕布,让人看得不清晰。她回忆道:“我和陈寂很小就认识了,幼儿园是同班,他从小就酷酷的,除了在我面前。他会很甜很甜地喊我‘招招姐’。”
是真的甜,声音软软的,他拉着她的手,怎么也不肯跟老师去其他组,老师也只好由着他了。
云汀忙,要么把陈寂带去现场,要么把他托给林母。平遥巷15号就成了两人的一方小天地。
五岁时,要是遇上下雨天,她和他就乖乖地排排坐,在屋檐下看雨;十五岁则没那么乖了,两人光着脚在水洼里踢来踢去,陈寂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青蛙,呱呱叫着吓她,被她一手拍飞。
七岁时写作业,坐在院子的桌上,一笔一画,两人都很认真;十七岁写作业,陈寂趴在桌上睡觉,等她做完了,便睡眼惺忪地拿过去抄,报酬是晚上带她去房顶看星星。
八岁时下雪,两只被家长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熊在巷子里打雪仗,无差别攻击,最后再堆个雪人;十八岁的雪天,陈寂便不肯穿那么多了,长长的风衣加身,骨骼分明的手被冻得泛红,映着雪格外好看,哪怕如此,对她要求却很高,非得毛绒帽子、口罩、护耳和手套全部戴上才肯放她出去。
堆雪人成了他一个人的事。
她只需要用手套捧着雪站在一旁看就可以了,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变成雾。少年人大汗淋漓地忙前忙后,她犹如一道石雕望着他,很不服气:“凭什么不让我上场?”
“因为你上次堆完雪人发烧了呗。”云汀慢悠悠地捧着一杯热茶从门口探出头来,“哟,今年的雪人很可爱嘛,是小兔子吗?”
陈寂应道:“嗯。”他又对林招招说,“把你那条粉色的围巾拿出来。”
是很淡的粉,披挂在雪人的身上,颜色折射上去,从某种角度上看像只粉色的小兔子。林招招上前合照,小树杈比得迅速。拍完后,云汀又让陈寂也过去,他要给两人拍张合照。陈寂便走过来站到她身边。
那时候的陈寂已经很高了,她只到他的肩膀,轻轻靠过去时能感受到少年结实挺拔的身材。她站得笔直,正准备比小树杈时,颈部忽地一凉。
细碎的雪顺着背滑下去。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在耍坏心眼儿,林招招大叫:“陈寂,我今天就要跟你同归于尽!”她回身要打他,“咔嚓”一声,动作定格。
照片里,她很凶,超凶。
陈寂却在笑,牙齿洁白,梨涡也在脸颊处浅浅浮现,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到他的肩头,因她的动作簌簌地落下。
“你说,”林招招从回忆中扯回神思来,问,“澄子,你说这样的关系,是不是不扯上爱情会比较好?”
澄子张了张口,她想说是的,但是有种拆了自己CP的感觉,于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巴巴地看着林招招,祈求林招招给CP粉一条活路。毕竟正主下场拆CP,那是惨得不能再惨了,她承受不了。
林招招却忽地笑了:“可是——”
可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本应该,前人扯了一堆鬼话,说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说什么“太熟了下不去手”,说什么“竹马不如天降”……千万句“箴言”传下来,却抵不过某一夏日的风里,女孩因少年人怦怦跳动的心。
林招招说:“你嗑的CP有一半是真的,我喜欢陈寂。”
澄子不由得张大嘴巴。
室外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了,连雨都变得淅淅沥沥起来,特殊的手机铃声响起,陈寂冷淡的声音隔着细雨传过来。
他说:“下楼。”
02
路上行人和车辆都很少,黑色的迈巴赫打着灯从雨雾里慢悠悠地驶来,在遇到倒塌的树时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再驶向远处。林招招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说:“想听歌。”
“自己放。”陈寂把手机丢给她。
陈寂的手机锁屏是自带的,三十秒自动换一次,屏保则是张雪山的风景图。林招招嘲笑他:“土。”
“嗯?”陈寂分了一秒的眼神给她。
“先听歌。”林招招打开音乐软件,找到梁静茹那首歌,旋律在车厢里流转。她没把手机还给他,反而问:“我给你换个锁屏和屏保?”
陈寂皱眉:“为什么?”
林招招说:“哎呀,你这些都是上一辈人用的了!看云卷云舒的,咱们要个性点好吗?你想换什么?自己的图?”
陈寂说:“你看着办。”
车子拐了个弯,驶入阳明大道。林招招也没用多少时间就改好了,又去兴冲冲地搜歌,意图在到家前把车厢变成KTV。陈寂见状,放缓了车速,说:“雨又下大了。”
林招招往外看,说:“是啊。”顿了顿,她问,“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没去长河看看吗?”
毕竟那么近。
陈寂攥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转瞬又放松,“嗯”了一声,说:“见到周尽燃了,他忙着训练就没打招呼。”
林招招说:“哦。”
心里却嘀咕:突然说周尽燃干什么?
刚一嘀咕完,她猛然一激灵——陈寂是惦记着她“喜欢”周尽燃,所以以为她问这话是想借机问问周尽燃。
这……林招招头晕眼花,想一头撞死在车门上。
她正纠结着,陈寂又开口了:“周尽燃……”
别,别提周尽燃,她头疼。林招招赶紧截断他的话:“那你去训练中心是干什么?郑指导找你有事吗?”
借着等红灯的时间,陈寂侧脸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又当她是害羞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嗯,我现在恢复得不错,但从全局考虑还是要继续休息。哦,还提了网上的事,网上的事我没关注,有什么事吗?”
郑同说的时候,并没有给他发表意见的机会,只是说不要在意网上的话,运动员还是要在赛场上证明自己之类的。他也就没说他早把自己的大名加称号屏蔽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林招招扶额:“你还没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拖出来?这都多少天了?!”
陈寂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呃……”林招招思考,“说来话长。”
“你在网上吃我的瓜?”
“想不吃都不行。”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慢吞吞地往前开。音响里又换了首歌,雨声传出来,和车窗外的重叠,低低的男声随曲调缓缓响起。
很悲伤的一首歌。
林招招没仔细听,她想了一会儿,说:“从你退赛开始说起吧。”
当时的两个热搜在榜上挂了十二个小时,热度才慢慢地退下。但是在长河训练中心宣布陈寂将缺席德国公开赛时,陈寂那条热搜又被顶了上来。自然,各种声音都有,有心疼的,也有恨铁不成钢的,始作俑者节奏带得好,给陈寂提意见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个借着“我是为了你好”的名头指点江山,甚至不懂球的也来蹭一蹭热度,自然也有粉丝烦不胜烦地直接甩出陈寂的实绩,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
——我看了陈寂今年的比赛,他和周尽燃打双打,很明显是他失误多才导致丢了冠军。这是忙着谈恋爱没心思打比赛了吧?
——不是很懂乒乓球,纯路人,看了各种分析贴,好奇为什么陈寂状态下滑这么大还能在一队当主力?
——下滑那么大今年也是三个男单冠军、四个男团冠军和两个男双冠军,吊打废物绰绰有余。别带冷神了,冷神在家休息还带他,那么想他,不如看他的比赛吧!
虽然这次网上对陈寂的“教育”声势浩大,但是如果团队下场就不好收场了。于是,长河乒乓球训练中心保持缄默状态,直到上周才发了一条微博。
林招招说:“微博也带你大名了,你肯定没看见?”
陈寂说:“没。”
屏蔽就屏蔽得彻底点,陈寂干脆换了个小号,只关注了林招招和几个搞笑博主,对于网上的各种言论一概不知。他问:“什么微博?”
是一则福利。
官博称,在接下来的半年中,将不定期更新长河的运动员训练日常,并同时把队员都圈了出来。队员们都很给面子,纷纷转发以让自己的粉丝看见,除了陈寂。
而官博更新的第三则视频,就是陈寂。
陈寂问:“什么视频?”
车子再次拐了个弯,三月街旧日水乡的景色渐渐在雨雾中显现,停车场近在咫尺,陈寂把车开上去,停稳,熄火。
车子熄了火,音乐也随之停止,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雨打车窗,风扯着落叶往更远的地方飞去,还有林招招的呼吸声,浅浅的,就在耳畔。没来由地,陈寂心悸了一下。
“陈寂。”林招招忽然叫他。
“嗯?”陈寂看过去。
“这个视频我没看第二遍。”
“为什么?”
陈寂皱眉,难不成又是什么黑历史?他有那么多黑历史吗?那么多人看了得灭多少口?他正想着,便见林招招把手机递了过来。
他转眸,林招招捂着脸趴在前面说:“因为——太可爱了啦!”
因为太可爱了。
视频只有短短的三分四十秒,但动用了“百万”剪辑师,每一秒都是精华。视频的名字叫《冷神:我不可爱》。
最开始的两三秒只有声音,是陈寂和他的学生们的对话。
“陈指导,我这个球为什么总往天上飞?”
“因为你往天上打。”
“那怎么办呀?”
“地心引力学过吗?”
“啊?”
“会掉下来的。”
球往天上飞没关系,反正会掉下来的,很有文化的陈指导如是说。
随着这一段对话的结束,画面渐渐由虚到实,现出一张深蓝色的乒乓球台,陈寂站在一侧,另一侧空无一人。陈寂眉头皱了皱,说:“踮脚。”
对面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看样子是很费力地在踮脚了,小手拿不住球拍,用很是吃力的奶音说:“等下哦,我带板凳了。”
陈寂不耐烦地挥了挥乒乓球拍:“幼儿园冒充小学,下去。”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啊?”
陈寂没有重复。然后,毫无征兆地,小女孩“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屏幕一黑,字一个个打上去:依照冷神的性格,当然是把她丢出去以儆效尤,哪怕小女孩已经哭得……
啪!字幕进行到这里突然一声巨响,又挣扎了两秒钟,重新响起敲键盘的声音:“造谣者已被字幕君打死。”
画面再次浮现,依旧是张球台,只是要小很多,直线距离不超过20cm,横在一张小小的圆桌上面。小女孩泪痕未干的脸露出来,脏兮兮的,又很可爱。她抽着鼻子:“谢谢……谢谢冷神,呜呜呜,您人真好。”
陈寂没说话,递给她一副小球拍,说:“我打过去,你……”
小女孩歪了歪头。
陈寂似乎被萌到了,“你去捡球”这句话被咽了下去,改为小声又生硬地哄:“你再打回来,听懂了吗?”
“嗯!”
小女孩应得倒是掷地有声,结果一个球都没打回来,于是又开始哇哇地哭,怎么哄也哄不好了。最后被磨得没法,陈寂祭出杀招,将一颗乒乓球运用到了极致,表演很精彩,赢来了掌声和小女孩的笑脸。
有人在镜头外喊:“冷神,你好可爱啊!”
冷神淡淡地瞥了眼镜头,他怀里还抱着小女孩,眼尾也残存着细碎的温柔,吐出的字却冰冷:“不准这么说,我不可爱。”
画面淡化,键盘声起,黑屏上一句话慢吞吞地打出来:好,你可爱都听你的,都不准说冷神可爱!
该视频一经发出,立即被转了十万条,各大营销号转发。但凡看了视频的人都被冷神萌到了,刷了很多好感度,球迷顺势安利陈寂的比赛视频,冷神之名愈发响亮。
后来林招招才知道,这主意是许璨出的,本来郑同不同意,觉得不该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许璨温言劝他:“是,我们不会费尽心思去搞这些,但既然热度送到眼前来了,我们就顺势而为一下嘛。”顿了顿,又说,“你的学生,难道要别人来指点?”
“谁敢?!”郑同一拍桌子,“网上那些胡扯的我早就看烦了,陈寂要是做得不好,我早就把他骂到哭,然后开除他,让他回省队了,轮得到他们来骂吗?是瞧不起我吗?”
于是,借着热度,许璨只需要让大家看到真实的陈寂就可以了。不是营销也不是包装人设,这就是陈寂本人,和赛场上的冷漠与刻板不同,是私下里温柔的、会哄小姑娘、会耐心地教小孩的陈寂。
陈寂看完视频,把手机还给林招招,说:“偷拍。”
面色不虞,像是不高兴了。
林招招看着好笑,她托着下巴打量陈寂,直到陈寂伸出手挡住她的视线,她才开了口:“陈寂,哄小姑娘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呀?”
他应该是觉得烦,也不知道小女孩在哭什么,又吵又无理,还非得让他上场表演才肯笑,明明眼泪鼻涕还挂着,笑得又那么开心。
嗯,肯定是这样觉得的,她能猜到答案。
“很像你。”陈寂说。
林招招一怔:“什么?”
陈寂打开车门,秋日的风卷着雨飘进车厢里,陈寂的声音也**碎在雨中,却又清晰无比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他重复:“很像小时候的你。”
——所以心软,所以想哄,所以纵容。
03
台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两天临溪市便又是艳阳高照,秋老虎后知后觉地开始发力,夏日的余热在秋日尽情挥洒。但人们都知道,没个几日天气会再次转凉,这次的炽热长不了多久。
林招招则认为,与之同样长久不了的,是赵闻溪对她的追求。
临溪医学院,法医楼。
傍晚的风是凉的,绕着楼前的小片竹林东吹西吹,吹起了站在楼下男人的衣摆。他仰着头数着楼层,一层层数过去,正着数,倒着数,反复数,直到下课铃声响起。
学生鱼贯而出,严密的法医楼短暂地失了会儿守,赵闻溪理了理袖子,身子站得笔直,不放过门口出现的任何一人。然而所有人都没影了,他也没等到林招招,他立刻一个电话就拨了过去:“吃了没?”
“还没。”
“我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小排,现在下来吃还是热的。”
那头的林招招似乎咽了咽口水,然后艰难地拒绝了他:“不了,我不饿,我在为医学事业献身,别打扰我。”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赵闻溪不慌不忙,“献身也要吃饭的。”
“我说赵先生,您什么时候结束?”
“结束什么?”
“我已经拒绝你一千八百次了。”
“是啊。”赵闻溪仰着头,再次在心底默数楼层,“可是都已经有进展了,我不能半途而废啊。”
“有什么进展?”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已经有温度了。”
“啊?”
本来就是。赵闻溪想,刚认识的时候林招招对他多冷漠啊,明明是远近闻名的小甜心,独独对他有偏见,后来误会解除了倒是好点了,但还是生疏。经过他不懈地追求,终于混熟了,哪能说结束就结束?
林招招沉默了一下,说:“精神鉴定科了解一下?”
赵闻溪说:“可以啊,你跟我讲我就了解,我们慢慢讲。”
——我们慢慢讲。
尾音被刻意地拖长,带了点笑意。他应该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低沉的嗓音应该是果断而有力的,却在跟她说话的时候,偏偏软了下来。林招招给了个白眼,他当是哄小孩?
她看了看电脑里没写完的论文,说:“真没空。”
“可是我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
行,还道德绑架上了。
林招招还在思考要不要下去拿一下,赵闻溪已经飞快地想到了新的办法:“那不吃也可以,但你得补偿我。”
“什么?”
“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电影,去看吗?”
“……好。”
电话挂断,林招招发了会儿呆,点开云汀的对话框:江湖救急啊,舅舅!
云汀:?
林招招:你那里能打听到赵老师的儿子什么时候回非洲吗?
云汀:被人追烦了?
林招招:太突然啦,又太轰轰烈烈了。
云汀:听老赵说,这小子这次是认真的,在非洲的工作也停了,打算在国内常住。这些决定都是在见到你之后做出来的。
云汀:当然了,我说这些不是让你产生负罪感。
林招招:我已经产生了!
云汀:那说明你对他印象还不错嘛。你这么大了,也该谈恋爱了,就算不谈恋爱,他约你,你既然不反感,也可以处处。没必要避之如洪水。
林招招:你不是我跟陈寂的CP粉了?你爬墙了?
云汀:我没有!你别冤枉我!不过,你都上大学第三年了,追你的人也不少,不谈恋爱等什么呢?
林招招:您这么多年都没谈恋爱,等什么呢?
这话一问就碰到禁区了,云汀不再回她了,林招招把手机放到一旁,趴在桌上看着讲台上头的宣传语。她想起她拒绝赵闻溪时说的一个理由,她说她不相信一见钟情。
赵闻溪问她:“那你在某个时刻突然对陈寂动心,也是另一种意义的一见钟情。”
“才不是。”她反驳:“我对他才不是一见钟情,我是看了好几眼才喜欢上他的。”顿了顿,她又说:“早知道少看他两眼了。”
赵闻溪说:“那我也是啊。”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对赵闻溪才真的心软起来。同理心真可怕,她总觉得赵闻溪是另一个她,敢爱敢恨的她。
她不敢,她的小秘密藏了好些年,不敢示人,更不敢告诉陈寂。
手机屏幕亮了亮,有一条群消息待查看。
林招招点开。
是陈寂发来的一张图,背景是平遥巷16号采光极好的书房,昏红的光影打进来,半明半暗中,只见模糊的轮廓——挺拔的鼻梁,纤长微卷的睫毛撩起黄昏的日光,侧脸的线条则干净分明。
他捧着本书举到眼前就着晚霞的光读得认真,色调细碎温柔,好看又动人。
林招招:发微博营业一下?
陈寂:记得评论。
林招招:好。
两分钟后,陈寂更新微博,罕见地配了图文:我不可爱。
三十秒,评论上千。陈寂默默地刷着评论,刷到一半忽然想起林招招跟他是互关好友,于是找到好友评论,打开。
林招招:你可爱你说了算。
陈寂低哼一声,还是没忍住,扬了扬唇角。他把手机放下,听到对面周尽燃问:“这是去年冬天我给你拍的照片了吧?怎么现在发出来了?”
“突然想起来了。”陈寂转眸,“你刚刚不是说有事要说?”
“哦。”周尽燃拍了下脑袋,他来阳明小学找陈寂是有事的,“赵闻溪的事啊,他在追招招你知道吗?阵仗简直不要太轰烈,如果我是招招我肯定就答应了。赵闻溪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以前没听说过,怎么跟招招认识的啊?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你对林招招的事,这么不上心?”
“啊?我有上心的义务吗?”面对陈寂突如其来的质问,周尽燃一脸茫然。他见陈寂侧脸冷漠,问,“你生气了?”
陈寂否认得很快:“没有。”
哦,周尽燃想,那就是生气了。可是——陈寂在气什么?难不成是吃醋了?是吃他的醋,还是在吃赵闻溪的醋?他的醋有什么好吃的?
周尽燃百思不得其解,陈寂却想一板把他拍飞出去。
虽然表面上,陈寂对林招招说这是她的选择,自己尊重她的喜欢,但是背地里陈寂很想扯着周尽燃的衣领问他是不是眼瞎了,为什么不喜欢招招,而是去追那个根本不喜欢他的时映?
招招多好,可爱又不娇气,小小软软的。有时候又很凶,凶也不是真凶,打在身上也不疼,多哄两句就好了,多适合当女朋友!
定了定神,陈寂提议:“来一场?”
周尽燃问:“你能打?”
“不跟我打比赛。”陈寂站起来,吹了吹球拍,语气趋于平淡,“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聊八卦?”
“不是,招招可能会谈恋爱了!”
——这个木头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的小青梅要被别人摘走啦!
“哦。”
——她满心眼里都是你,会谈才怪。
“行吧,三局两胜。”
——他恨陈寂是块木头!
“输了别哭。”
——瞎子。
比赛场上,陈寂很少放狠话,一来是没那么爱说话,二来是有时候语言局限放了也没用。这还是头一遭,周尽燃却没放在心上,输了就哭,他当他是那个五岁小姑娘?
然而没出三分钟,周尽燃就想哭了。
“陈寂你疯了!你当这是全运会吗?!”
“这个球鬼能接得住啊!”
“你的膝盖真的受伤了吗?是装的吧?你在装病对不对?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副队长放在眼里!”
十五分钟后,三局结束。
3:0
乒乓球在地上滚来滚去,碰撞声轻响。陈寂放下球拍,微微一笑,说:“早点休息,不许哭。公开赛加油。”
周尽燃觉得陈寂在针对他,但他没有证据。
好气!
陈寂在家休养,而下半年的乒乓球赛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十月中下旬,男乒世界杯开赛。十一月初,瑞典公开赛、奥地利公开赛和白俄罗斯公开赛相继开赛,顾则、周尽燃两个许门师兄弟挂帅出征,两人也以排名第一、第二的成绩挺进了乒联巡回赛总决赛。
十二月中旬,乒联巡回赛总决赛在冬城举办,历时四天。重要赛事林招招一场没落,全程跟着陈寂看完了。陈寂看比赛时话还算多,偶尔还会吐槽解说胡扯。
林招招小声反抗:“哪里胡扯了?”
明明她都听得懂,而且看起来也像这么回事。
陈寂瞥了她一眼,说:“她刚刚说周尽燃这一场进攻很猛是因为忌惮对手,想速战速决。”
“不是吗?”
“嗯,周尽燃只是不想去捡球。”
——你看他多懒。
这句话卡在嗓子眼,眼看就要说出来,又被忍耐力超强的冷神给咽了下去。余光瞥见女孩看着大屏幕,似乎要找到陈寂说的证据。
还差几日便到冬至,冬天走得再慢也还是到了临溪,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发颤,最后一片叶子依依不舍地步入冬天。天阴沉着,似乎是要下雪了。屋里的空调运作得慢,带不了多少热气,所以女孩穿得很厚。
红色的棉绒外套,拼色的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很随意地搭在肩头,长发温顺又柔软。
她认真地看着投影上的比赛,忽然像发现了什么般拍了他一下:“陈寂!”
陈寂便光明正大地看了过去。
她眼里仿佛有星星,为发现了新的宇宙而闪闪发光:“真的哎,周尽燃那一板不接也可以得分,他却偏偏打了回去。这个人太懒啦!”
陈寂说:“嗯。”
——你了解就好。
顿了顿,他又说:“这场比赛没有悬念。”
林招招自然地接:“很明显是周尽燃赢嘛。但是是你说的啊,竞技体育最大的魅力就是它的未知性。”
陈寂皱了皱眉,他还说过这样的话?
他不慌不忙地说:“网上看来的。”
林招招说:“反正说的是对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能不能逆风翻盘。”
懂了,这是要把这场比赛看到结束。
陈寂看向投影。比赛继续后,镜头拉得很近,有时候还会切换到近景,周尽燃又是爱耍帅的,出了那么多汗也不见发型乱,甚至还抽空向观众席比心。
呵,不专心。
“对了,”许是觉得热了,林招招扯掉围巾,问,“看完这场去阳明小学吗?”
“今天没课。”
“啊,我又记错了,是每周一和周五对吧?”
“嗯。”
十二月初,陈寂回到长河训练中心恢复日常训练,而从那时起,阳明小学的工作量就慢慢减少了,从一周五节课慢慢缩减到了现在的两节,给了他足够休息和缓冲的时间。
赛场上的周尽燃再下一城,以3:0率先进入男单总决赛,林招招欢呼一声,跳了起来要跟陈寂击掌。
陈寂没动。林招招不满:“把手抬起来!”
陈寂不情愿地抬起手,掌心对着她,击了软绵绵没力道的一掌。鬼使神差地,在她要把手收走的那一瞬,陈寂抓住了她的手。
两人俱是一怔。
林招招讷讷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陈寂若无其事地松开她,说,“手太凉了,多喝点热水。”
林招招吐血:“直男!”
陈寂自然地转移话题:“那个人放弃了?”
“哪个人?”林招招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啊,你说闻溪啊。”
叫得这么亲密?
陈寂心里淡淡地不爽,“嗯”了一声:“之前不是追得挺欢的吗?最近没动静了,还是……”陈寂坐直身子,“他追上你了?”
林招招白了他一眼:“胡扯什么?”
陈寂说:“哦,那回答我上个问题。”
“他回非洲啦。”林招招捧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说,“临时任务。有人被困无人区,他回去救援,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开心?”
“没。”林招招说,“挺担心的。”
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话,诚恳又认真。
林招招放下杯子,往后仰躺在沙发上,说:“闻溪人挺好的,有担当、有孤勇,如果他不追我的话,我一定会跟他做好朋友。”
“他对我有企图,我们之间是不平等的。我跟他做好朋友不是欺负人吗?”
“那你还担心他?”
“我又不会告诉他!”林招招小声说,“我就在心里偷偷担心一下,再希望他多看别人两眼,说不定就变心了呢?”
“那你呢?”
“什么?”
“你不试着变一下心,换个人喜欢吗?”
林招招睁开眼,投影上正放着周尽燃的采访,他坦然而大方地分析着赛势,又免不了跑两句火车,聒噪得像个小喇叭,映衬得陈寂愈发沉静。
没等到她的答案,陈寂看向她:“发什么呆?”
林招招笑了笑。
“不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叹息,“不换了。”
04
冬雨是淅淅沥沥的,掠过天际,至破晓时凝结成薄薄的霜,又被短暂的阳光照耀,化成水滴滴答滴答,在窗户玻璃上留下痕迹。林招招把复习资料放进桌洞里,盖上笔帽,跟澄子打招呼:“我先走了啊。”
“去接……他?”澄子迟疑地问。
“不是啦。”林招招说,“跟朋友去吃饭,他的课是在下午。”
“哦,好。”澄子跟她挥手。
林招招约的人是时映。时映从非洲回来后就一直在忙着写论文,偶尔下酒馆喝两杯,过得潇洒恣意。
两人约的地点也是小酒馆,就在三月街上。
时映到得早,神色惫懒地小口啜着清酒。听到门口的风铃声,她抬起头,扬手:“招招,这里。”
外面天冷,猛然一进热气烘烘的小酒馆仿佛进入了天堂。林招招边走过去边把围巾解下来,到桌前时正好叠整齐,放到桌上。她的手一顿,时映的手边搁了条灰蓝色的围巾,很明显是男款。
时映察觉到她的目光,解释说:“哦,这是周尽燃的,你让陈寂帮我还给他。”
她把围巾推给林招招。
林招招木然地坐下,木然地倒了杯酒,木然地把杯子放在唇边,酒润唇齿。然后,她终于忍不住放下杯子,问:“发生了什么?”
“你居然才忍了半分钟,不像你。”时映放下酒杯,笑着看她。
林招招见她不避讳,心里更痒了,八卦之魂在一瞬间被点燃:“为什么周尽燃的围巾在你这里?”
时映说:“我们会不会见面你心里没点数吗?”
林招招说:“啊?”
她心里好像确实没数来着,但是想了想,应该有才对啊?费解了一会儿,她可怜巴巴地看向时映:“我没数。”
时映好心提醒她:“我租的房子。”
啊——仅一个关键词就触发了林招招所有的记忆。
大致想了一遍后确定时映已经知道了是自己糊弄她租了周尽燃的房子后,林招招想脚底抹油。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以前是长跑冠军,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你要是打我,我会跑得很快。”
“那我就直接去找陈寂,替你告白。”时映一招制敌,彻底打消了林招招溜之大吉的想法。见林招招坐下后,她喝了口酒,说:“当然了,你这么可爱,如果愿意配合的话,我不会打你,也不会去戳破你的小秘密。”
“嗯嗯,全力配合。”
“周尽燃他……”时映舔了舔唇,浸了酒意的唇诱人,嗓音也轻哑,“他还喜欢我?”
不是肯定句,带了点迟疑,很不像时映的风格。
林招招小声说:“陈寂不让我告诉你。”
“哦,那就是喜欢了。”时映很果断地下了结论,点点头,又把目光落到围巾上,说,“昨天晚上他来找我了。”
当然,周尽燃是不同意这种说法的。他坚持说自己只是路过。
时映轻哼:“门敲得又急又狠,我一开门他就了,他说他回自己家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我就问他回自己家为什么还敲门?”
“他怎么说?”
“他说……”
——“我想要有人来给我开门啊。”周尽燃应该是喝了点酒壮胆,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对她吼。末了,他还对她笑了笑:“你看,你这不是来了吗?”
很是不要脸。
她无语地看着他,等着他识相地滚蛋,却没想到他反而絮叨了起来:“我以前回这里的时候都没人,我就无聊地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一部接一部,看到难看的就睡着,醒来再继续看,好孤单啊,时映。”
“这是你家啊?”时映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看他。
周尽燃像只受了伤的大型动物,耷拉着耳朵求人安慰,他低声说:“那不然呢?你给的那点钱够在市中心租那么大的房子吗?”
这话就有点气人了。
时映受不了这种气,当场就要给他砸钱,周尽燃慌忙去拦,拦着拦着就进了屋。时映笑得意味深长:“你还挺会顺杆向上爬?”
周尽燃拔腿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都没听到时映叫住他,他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哦对,我来这里是有事的。”他转过身,故作骄矜,“我就是来看看你把我的房子住成什么样了,嗯,挺干净的,继续保持。我走了,不用送。”
“就这样?”时映凉凉地开口。
“嗯。”
他又莫名其妙地冷酷了起来,揣着兜走得义无反顾,便听到时映在后面说:“你不适合走陈寂那个路线,装酷对我没用。”
周尽燃说:“那就过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他再次重复强调,“时映,到我这边来。”
时映走过去问:“怎么了?”
见他没动,她绕到他面前。周尽燃穿了件黑色羽绒服,是训练中心统一发的,长长的,及至膝盖,围了条灰蓝色的围巾,发型有点凌乱,却是明晃晃的温柔。她歪了歪头,语气是一贯的漫不经心:“怎么了?”
低头,吻住了她。
故事戛然而止,林招招问:“然后呢?”
时映欲言又止。林招招“哦”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最后的镜头是在接吻,然后就黑屏了,鬼都知道在干什么。林招招清了清嗓子,问:“那你还回非洲吗?”
时映说:“宋行水动用了点关系,我的工作签证办不下来。”
“那……”
“但我得回去一趟。”时映说,“我这么有仪式感的一个人,肯定要回去跟他告别的,好好说一声再见。然后——”话锋一转,她问,“招招,陈寂是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
“陈寂不让你告诉我什么?我想听。”
——依我看,周尽燃还是爱惨了时映。
小酒馆里的灯光暧昧昏黄,映在时映微红的侧脸上,她抬起眼,笑着说:“怎么办啊,招招,飞蛾要扑火,半边身子都燃烧了起来,却还是有人执着地想把它拉出来,告诉它,这世间不止一条路。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于是呢?
于是它们就一起逃走了,远离了火焰,奔赴另一处光芒,灼热却永远不会有伤害。
沉默了一会儿,时映拨了个电话。
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
“喂?”
电话通了,时映攥住围巾的一角,语气平静地说:“你落东西了,回来拿。”不等那边有反应,她又飞快地挂了电话。
她低下头,掌心的布料柔软,灰蓝色的,温柔得不像话。
时映回家等周尽燃去取围巾了,林招招又吃了点东西才付钱离开。冬天天黑得早,还不到六点就已经入夜了,三月河旁的露天咖啡馆零散地坐着几个人,橘黄色的灯罩光影温柔,在桌边开了朵玫瑰花。
她慢吞吞地把围巾在脖子上缠了几圈,戴上厚厚的毛线手套,这才往阳明小学走去。路过戏曲馆时,她听到里面传来低吟婉转的曲调,缠缠绵绵的,给冬日添了几分色彩。
她摘掉手套,按下语音键,录了十秒,发送。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她在阳明小学门口站定,陈寂低着头站在门卫室外面玩手机,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说:“迟到了。”
“因为我在吃柠檬啊。”
“什么柠檬?”陈寂把手机丢回口袋,往前走去。
——什么柠檬,不能告诉你的柠檬。
林招招心想,如果她要是酸溜溜地告诉陈寂:“时映想通了,她要跟周尽燃在一起了。”陈寂肯定会以为她是被伤了心,却不知道她只是酸别人甜甜的爱情罢了!说是不能说了,只能转移话题。
“就是柠檬汁啊。”林招招跟了上去,踢踏踢踏的,石子在脚下滚。
呃……这就被戳穿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跟紧陈寂,问:“课应该快结束了吧?我看到明年匈牙利公开赛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陈寂点头,问:“签证办好了吗?”
林招招无奈:“你这个人真是,本来想给你看惊喜的。”她拉了拉嘴角,说,“就不该让舅舅拿资料,我就知道他会露出马脚。”
“你也会。”
“不可能,我不会!”
“前年澳大利亚公开赛,某个人把要填的资料全部发给了我,过了二十四个小时才发现,我就不说什么了。”
“某些人偷偷把资料整理好发给大使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哦?”
“嗯哼!”
陈寂笑了起来,慢吞吞地把口罩从口袋里摸出来戴上,又配上黑色的棒球帽,很像个冷酷的杀手。林招招说:“第一犯罪嫌疑人。”
陈寂冷静地接梗:“冤枉。”
林招招笑得毫无形象。她自然地扯住陈寂的袖口,绵软的手套隔离了触碰,还是忍不住紧张了一下。她说:“签证早就办好啦。”
“嗯。”陈寂说,“对了,忘了跟你说。”
“什么?”
“我找江竭了。”
“啊?你没跟他打架吧?”
关于江竭做的事,陈寂对林招招没有任何保留,并别别扭扭地表达了一下歉意,因为他的原因让她卷进这件事情。
以陈寂的性格,真被惹恼的话,打架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陈寂皱眉:“我像是会打架的人吗?”
林招招老老实实地说:“像。”
“呵。”陈寂冷笑,“打架不占理。”
看吧,没打是有理由的,不是不想打。林招招一脸的“果然如此”。
陈寂瞪了她一眼,又思考片刻,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就是找他谈了谈,他竟然还质问我。”
“质问你什么?”
“‘你无论干什么事都有郑同给你担着,甚至为了你开专栏,我们都是陪衬!’‘你不就是有点天赋吗?谁没有呢?傲什么傲?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这样的话,气势汹汹的,比你还凶。”陈寂语气平淡地叙述着,“看样子很恨我。”
“那你怎么回的?”
“当然是教他做人了。”
当时的陈寂是这样的——他刚训练完,黑色的训练服还没换下,后背被汗浸湿,发梢甩着汗珠,整个人看起来极为不耐烦:“郑指导给我担着?
“你知道现在是谁在给你担着吗?
“你利用舆论严重影响乒乓球运动员的声誉的后果想过吗?从我和招招的绯闻到退赛风波,你知道自己给我留了多少证据吗?
“你最好祈祷郑指导给我担着,因为我在给你担着。”
……
“哇哇哇!”林招招激动地拍陈寂的胳膊,小脸红扑扑的,“太帅了吧!陈寂,你太酷了,请接受我的崇拜!”
林招招连忙收了手。
陈寂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内心疑惑,让她打轻点,又没说不能拍。目光慢腾腾地挪到女孩的手上,他寻思着怎么才能让它重新挂到他胳膊上。
林招招心情大好,她最喜欢这种男主挑坏人的场面了,不能在现场看,好遗憾啊。她立刻向陈寂申请下次有这种事情务必让她围观。
陈寂心不在焉地应着,突然说:“小心。”
林招招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胳膊,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陈寂说,“刚刚有只青蛙跳过去了。”
“冬天有青蛙吗?”林招招疑惑。
“有。”
“有吗?”
“嗯。”
长长的路像是走不到尽头,寒意在冬日的夜里肆无忌惮地蔓延,低低的拌嘴声一问一答,都极有耐性,是一个虽然凛冽却温情脉脉的冬日。
陈寂垂眼。
女孩戴着毛线手套,粉色的小兔子的耳朵支棱起来,可爱又俏皮地贴着他的袖子,看来是不打算放掉了。
嗯,他想,这样才对。
05
陈寂的临时教练工作结束在新年放假之前,作为荣誉校友,许璨也亲自参加了告别会,并和乒乓球队的小学生们象征性地打了几局。他在采访中夸奖陈寂是做指导的料子,等退役的时候可以考虑一下留队任教。
于是,陈寂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也被问到了这个问题。
他坦然自若:“会考虑。”
云汀看了这段采访后大惊失色,在群里直接问陈寂:你是开玩笑的吧?
陈寂:认真的。
云汀: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
陈寂:那你?
云汀: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林招招:恭喜你,占全了,云法医。
云汀:你也差不多了。
林招招:退役之后真打算去当教练啊?
陈寂:没。
林招招:那你考虑什么?
陈寂:考虑在退役之后去哪里才不会被许指导找到。
云汀:跟招招才说实话是吗?怎么她一出来你就正常了?嗯?好,你们是真的。嗑到了,谢谢。
林招招发了个滴汗的表情,说:都2016年了,着急CP还没有BE吗?
云汀:没有哦,谁让你们跨年又一起跨的?
林招招:你不是也在场吗?还有我爸和我妈!还有火锅!
云汀:等下,我要出现场。
林招招:?
云汀像阵风一样迅速下线,跑得比兔子还快。她放了几句“狠话”后,在对话框的页面停留了一会儿,还是去打开了她和陈寂的双人超话。
果然是挺热闹的。
毕竟跨年夜刚刚过去不久,CP粉是最上头的时候,云汀发的两张合照都能引来各种分析,比如——陈寂为什么偏偏跟林招招站在一起?为什么林招招的毛衣颜色跟陈寂的某一件外套好像?为什么第二张林招招看向陈寂了,还笑得那么甜?
点开评论,最热的一条——别问,问就是巧合。
林招招莫名其妙。
时间在刷微博的时候似乎过得特别快,周尽燃给她发消息问她在不在家时,她抬起头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她回道:“在家呀。”
周尽燃说:“出来一下。”
周尽燃找她有什么事?稍微思考一下,答案就显而易见,当然是为了时映。
为了避免再次被陈寂撞到,林招招这次很有先见之明地把周尽燃带到了家里。
周尽燃看起来心情很不好,三分钟叹了无数口气。在他准备再次叹气的时候,林招招伸手打断了他:“别叹了,说事。”
周尽燃张口,欲言又止。
林招招说:“你快说啊,是不是时映不见了?你再拖延两秒说不定人都飞过太平洋了!”
“嗯,时映走了。”
“没跟你说一声吗?”
“说了。”周尽燃说,“走的那天她跟我说有事回非洲一趟,很快回来。”
“那你……担心她不回来?”
“我知道她有多喜欢宋行水,她崇拜他,敬爱他,宁愿付出生命也要得在那个病毒最多的地方。”周尽燃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我怕她不回来。”
怎么会回来呢?
她本来就是那么随意的人,跟他处了一段时间却从没给他过任何名分,随随便便地回来,又随随便便地离开,也不是没可能的。
林招招说:“那你就去找她啊。”
见周尽燃看过来,她无奈地说:“离匈牙利公开赛还有十天,非洲来回一趟也够了,免得你心不在焉又打不好比赛。”
周尽燃一拍桌子站起来,先“咝”了一声:“好疼。”然后点头同意,“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
说完她就往门口走,刚走出两步,敲门声忽地响起。
林招招问:“谁啊?”
门外声音沉静:“我。”
是陈寂。
林招招呆滞了两秒,见周尽燃兴冲冲地要去跟陈寂说话,连忙一个箭步上去拉住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强行拉着他进了屋。
周尽燃低声问:“怎么了?”
林招招一脸的一言难尽:“你别管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今天要是在这里被陈寂发现了,着急CP和既然CP一起BE!”
周尽燃满不在乎:“BE就BE,十斤CP才是真的。”
“谁?”
“我和时映。”
“闭嘴!”门外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似乎随时有破门而入的架势,林招招把周尽燃往楼梯口推,“你今天要是被陈寂发现了,我就把十斤CP拆散!快上楼,轻点。”
把周尽燃推出去后,她边往外走边喊:“来了来了。”她打开门,笑着说,“刚刚在楼上。”
陈寂站在门口,手里拎了个塑料袋,里面红彤彤一片看不清是什么。他眯起眼睛打量她:“在楼上?”
陈寂走进来,走到一处,笃定地说:“你刚刚在这里,而且不止一个人,藏谁了?”
林招招心虚:“没……没藏人。”
“那你结巴什么?”
“哎——”林招招祭出撒娇杀招,推了推陈寂,“你怎么从训练中心回来了?”
“有事。”陈寂言简意赅,把手上的塑料袋递给她,“先吃这个。”
竟然是草莓。
一颗挤着一颗,鲜红又耀眼,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林招招坐沙发上,咬了口草莓,眼神晶亮:“好甜!”
陈寂默默地看她吃。她很是大方地递过去一颗:“喏。”
陈寂没有动,她便直接把草莓放到了他的唇边,陈寂倒是配合地张嘴咬了一口,有细小的汁水顺着她的手指滑下去。
林招招毫不介意地舔了舔手指,说:“陈寂,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屋里的暖气很足,她干脆脱了羽绒服,颜色舒服的家居服穿在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干净透彻。陈寂说:“我说了不准哭鼻子。”
林招招心里一凉:“你先说。”
难道陈寂有喜欢的人了?那他告白了吗?那个女孩答应他了吗?能不答应吗?像陈寂这样,告白一告一个准啊!
林招招脑补个不停,眼看陈寂的人生都被她脑补到生孩子这一步了,一个响指在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陈寂没好气地说:“听我说话。”
林招招说:“你说。”
陈寂说:“周尽燃和时映在一起了。”
说完,他很没底气地去看她的反应,生怕她哭出来,连安慰的话他都准备好了,鸡汤绝对能喂到饱,只要……
“我知道。”林招招说。
陈寂的眼睛微微瞪大:“你知道?”
一副“你凭什么知道”的表情差点把林招招逗笑,好不容易憋住了笑,她“嗯”了一声,说:“时映告诉我她准备跟周尽燃试试,这么快就在一起了吗?”
她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也是,追了那么久的人答应了自己,那肯定不能拖延,说不定过了两秒她就反悔了。”
陈寂纳闷:“不伤心?”
林招招拈了颗草莓,说:“哭给你看。”
陈寂拒绝:“别。”顿了顿,他又说,“是伤心过度了吗?”
“该伤心的是你。”
“嗯?”
“很明显周尽燃还喜欢时映,你跟他的友情不保了。”她小口小口吃着草莓,说,“好啦,陈寂,草莓很甜,所以我一点也不苦。”
“还有,可能你这个草莓要白买了。”
“什么?”
“我其实……喜欢的不是周尽燃。你别瞪我!是你上次一口咬定说我喜欢他,我也不想告诉你真相,就顺势默认了!别打我!也不准凶我!”
交代完毕,林招招往旁边躲了躲,偷眼去看陈寂的反应。陈寂神色未改,一如既往的冷淡,但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有几分危险。
“什么?我没有!陈寂你站住!”
眼见着陈寂的大长腿一步三个台阶跨上了二楼,林招招急忙跟了过去。到了二楼,她却发现陈寂背对着她站在小客厅里没动。
林招招跑得急了,微微喘息:“怎……怎么了?”
“招招。”
“……嗯?”
“我不是非要看你房间里有没有藏人,我只是不想你有事瞒着我。这种感觉……”陈寂转过身,他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说,“很不好。”
他走过来,说:“我回去了。”
“等下!”
陈寂这波卖惨太致命,林招招心软得不像话,径直走到自己卧室的门口,打开了门。
她想,算了,看见周尽燃就看见吧,解释费劲的话那就慢慢解释。如果她一直撒谎,早晚有一天陈寂也会不相信她的。
她闭了闭眼,风穿过窗户直直地吹进来,她被吹得一个机灵。风?哪来的风?家里开着暖气,门窗是关好的。
林招招呆了呆,掌心的手机振动,消息是周尽燃发来的——来不及了,我跳窗先溜了。你居然跟陈寂说你喜欢的是我,怪不得他总针对我!
“针对你?”
周尽燃估计是在赶路,隔了三四个小时才回她:“觉得我眼瞎呗,你那么喜欢我,我都看不上你!”
“呵呵。”他说,“眼瞎的是他自己。”
林招招看着这条消息,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和陈寂的聊天界面。
她敲字:其实我喜欢的人是你。
太随便了。
再敲:我喜欢你五年了,暗恋,不是愚人节玩笑,是真的喜欢你。
不够深情。
再敲:我喜欢你,旷日持久,绵绵无期。
……好土。
再敲……林招招敲不出来了,她闷闷地打字:冷神,我睡不着。
三十秒后,冷神回复:数羊。
林招招:哦。
于是她开始数羊,越数越清醒,再次求助:还是睡不着啊。
冷神再次回复:数饺子。
林招招:哦,你怎么还没睡啊?
陈寂:在数月亮。
林招招心念一动,坐起来,问:在哪儿?
虽然不问也知道,肯定是在室外,但林招招还是多问了一句给自己找个借口。等陈寂回答后,她已经披着外套悄悄地打开了阳台的门。
隔着一条窄巷,陈寂站在对面的阳台上,月色如水,寂寂寒夜,呼出的热气雾腾腾的。他扬手,无声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扬起笑,眉眼弯弯的在月光下极生动可爱,她用手卷起喇叭,小声喊他:“陈寂——”
白生生的小手冻得发红,她搓了搓手,哈了口热气。陈寂也笑,指了指手机让她看消息。
林招招把手机拿出来。
林招招:这不是失眠了吗?学学人家赏月不给吗?月亮是你家的啊?
陈寂:哦?
林招招往阳台边缘蹭了蹭,又被拦在护栏外,她低声说:“你知道吗?日本人很委婉,告白不说我喜欢你。”
“那说什么?”陈寂把手机丢进口袋。
“今晚月色真美。”
“哦。”陈寂不服输,“那我还有更委婉的。”
林招招问:“什么?”
陈寂笑了笑,声音低低且温柔地说:“你好啊,招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