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断命馒头2

深夜,天空如泼墨般漆黑,山林中几片树叶在沙沙作响,几分钟后,隐藏在山体中的石门被打开,屋内,乐剑锋倚在一把木质长椅之上,地面上已经堆积了不少的烟头。从他严肃的表情看,似乎正面临极大的压力和挑战。

“咔咔咔”的齿轮声,引起了乐剑锋的注意,他抬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时针和分针刚好都跳到了0点。

“乐哥。”

“丁磊,你一向都是这么准时。”

丁磊捕捉到了一丝不安:“乐哥,你怎么愁眉苦脸的,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

乐剑锋丢出一支烟,长叹一口气:“看来这件事儿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很多。”

“这怎么说?”

乐剑锋从口袋中掏出三小袋白色粉末,摆在面前的桌子上。

“这个是……”

“海洛因。”

“三袋海洛因?”丁磊有些摸不着头脑。

乐剑锋把燃烧的烟卷架在烟灰缸边缘,接着从口袋中掏出了三根塑料试管。

丁磊屏息凝视,只见乐剑锋将三袋白色粉末分别倒入三根试管之中,试管被分多次摇匀,1分钟后,原本透明的溶液,分别呈现出红、绿、蓝三种颜色。

“乐哥,这是什么情况,原本都是白色的海洛因,怎么都变颜色了?”

乐剑锋重新拿起烟卷,深吸了一口:“之前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这还多亏了咱们云汐市技术室的老贤。”

“老贤?乐哥,你是说那个搞检验的陈国贤警官?”

乐剑锋点了点头:“说到这儿,不得不提金三角,金三角是位于泰国、缅甸和老挝三国边境地区的一个三角形地带,很多人都以为金三角这个毒窝的名称就是取自地名,其实不然。我和他们打交道这么些年,多少也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情况。

“金三角其实被三支武装军占据,分别是白熊武装军、猎豹武装军以及灰狼武装军。这三支武装军曾为了争夺鸦片产地,连年开战,导致大量的青壮年在战斗中被杀死,多年以来他们的力量此消彼长,让周边的政府军坐收渔翁之利,这三支武装军也意识到,如果再这么打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们所有人都会被正规军一锅儿端。于是三方便达成了停战协议,各霸一方,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才是金三角这个地名的真正含义。

“市面上流通的海洛因分为四个档次,分别称作‘1号’‘2号’‘3号’和‘4号’。

“‘1号’海洛因是粗吗啡碱;‘2号’是单乙酰吗啡;‘3号’海洛因相对要纯一些,有‘香港石’‘棕色糖’‘白龙珠’等俗称;‘4号’海洛因的二乙酰吗啡含量最高可达98%,纯态时为白色粉末。

“而三支武装军都以生产高纯度的‘4号’海洛因为主要供货源。按照三方约定,三支武装军都有自己固定的供货渠道,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为了防止有人恶意打入自己的渠道,每支武装军都在自己生产的毒品中添加了一种化学物质。这种化学物质在遇到特殊试剂时会产生变色反应。

“当年‘行者计划’收网,我被分配到了技术科,鲍黑集团涉及的所有毒品,都是陈国贤经手检验的,我当时按照冷启明主任的要求,给陈国贤打下手,他在分离毒品成分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一特征。而且据陈国贤所说,这种工艺很复杂,一般人很难发现。听他这么说,我忽然感觉这件事儿有点儿蹊跷,于是我又从特殊渠道搞来了其他两支武装军的货,经过检验,结果证实了我的想法,那么多海洛因样本中,只有来自三支武装军的毒品才会有变色反应。

“反应结果显示,白熊武装军的海洛因遇到试剂会产生绿色反应,猎豹为红色,而灰狼则是蓝色。在我国境内出产的海洛因则不会有颜色变化。”

乐剑锋续了一支烟接着说:“鲍黑是湾南省的大毒枭,也只有他可以和金三角搭上关系,他被干掉以后,湾南省的海洛因基本上都是来自内陆渠道。再加上这些年来多国政府干预,金三角种植罂粟者越来越少,所以金三角的毒品基本都被欧洲市场买断,能流入国内的更是少之又少。按理说,鲍黑被干掉这么多年了,白熊武装军的货,不可能还会在云汐市这个四线城市销售。”

“什么?云汐市还有金三角的货?”

乐剑锋点点头:“这段时间我跟踪了很多吸毒者,他们之间稍微有些财力的人,吸食的都是白熊武装军的货。虽然高纯度的‘4号’海洛因运到国内会被稀释、掺假,但海洛因中添加的化学物质并没有因此被破坏,我依旧可以用试剂检测出来。”

丁磊眉头紧锁:“鲍黑集团都已经被端掉快两年的时间了,而且鲍黑的货全部被公安局收缴并销毁,难道是公安局收缴的毒品流入市场了?”

“不可能。”乐剑锋一口否定,“当年鲍黑的货从收缴到检验再到销毁,我全程在场,我可以肯定鲍黑的‘家底’全部被处理得一点儿不剩。”

听到这儿,丁磊突然倒吸一口凉气:“乐哥,难道还有别的渠道?”

乐剑锋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也是我找你来的原因。我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料,那这件事儿可能比我之前想象的要复杂太多。”

“乐哥,你的意思是……”

乐剑锋沉吟了一会儿:“鲍黑集团一直和白熊武装军保持贸易往来,正是因为供货量极大,所以白熊武装军才派了猎鹰小队来确保整个毒品交易链条的安全。鲍黑为了讨好小队首领王志强,竟然不惜找人为他代孕七子用于祭祀,两人的关系可见一斑。

“据我猜测,鲍黑估计是嗅到了金三角要减产的消息,所以才会一次性购买5亿元的毒品。按照规矩,鲍黑要先把钱转过去,对方收到钱才会发货,而王志强带领的猎鹰小队,就是确保毒品的安全运输和销售。假如我是买家,我付出了整整5亿元,如果我看不见货,这个交易是否可以顺利达成?”

“那自然不会。”

“好,那咱们来看看目前金三角那边。从鲍黑集团被连窝端掉再到猎鹰小队被集体歼灭,白熊武装军有没有什么大动作?”

“乐哥,你这么说还真是,这一两年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假设鲍黑的钱没到位,那白熊武装军不可能心甘情愿把毒品留在国内。可毒品没有运到内地,鲍黑也不可能白白扔了5个亿连一个屁都不放。虽然他自己被枪毙,但还有老婆孩子一大家,5亿元,对谁来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既然交易双方都没有提出异议,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两者之间的交易已经顺利完成了。

“而王志强的猎鹰小队,对白熊武装军来说就是毒品交易的‘赠品’,就算他们全部死在中国,也不会激起白熊武装军的愤怒,也正是因为这样,鲍黑被端掉后,湾南省才会如此太平。”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乐剑锋阴着脸:“我有个大胆的假设。”

“什么假设?”

“我担心你我都成了别人的棋子。”

“棋子?这又从何说起?”

“正常情况下,白熊武装军的货两年前就不应该在湾南省出现,可事实上并非如此,这个货是从哪里来的?

“王志强在临死时,为什么会告诉我毒品埋藏地的坐标?他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还是在帮助某股势力转移视线?

“鲍黑虽然是湾南省的大毒枭,但一次性购入5亿元的毒品,假如他没有靠山,他是从哪里来的自信能吞掉这么大批量的货?还有,为何鲍黑死后,白熊武装军的货还在销售?”

乐剑锋一连串的问题,让丁磊听得冷汗直冒,他跟了乐剑锋那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乐剑锋要表达什么。

“我怀疑鲍黑是棋子,王志强是棋子,你我都是棋子,估计鲍黑集团被灭之后,暗中的操纵者已经嗅到了危险,故意让王志强在死前给我设个局,好让所有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而实际上那5亿的毒品早已在幕后悄悄地销售了。要不是我碰巧知道了其中的秘密,或许咱们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如果我的猜测无误,那个幕后主使,真是给我们所有人都摆了一个迷魂阵。”

“乐哥,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乐剑锋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白纸:“这是我在技术室抄下的试剂原料,你去多买一些,我回头多配些检验试剂,等试剂配好后,把咱们手里信得过的兄弟都撒下去,让他们去查,看看咱们云汐市到底有多少人还在吸食白熊武装军的货,多个人就多条寻找上家的线索。”

“明白。”

待查的两条线索分开进行。

颅骨复原出的人像,经云汐市电视台滚动播出后,收效显著,当天就有疑似死者家属联系了派出所。老贤通过DNA比对,最终确定了两名死者的身份:

郑明英,女,62岁,无业,根据她儿子回忆,她是10月1日购买的火车票,准备去姐姐家里看外孙,因为她经常独自一人离开,所以她的儿子也就没当回事儿。直到她的儿子看见电视上的新闻,怎么看怎么感觉照片上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接着便拨打电话跟姐姐核实,姐弟俩一通话,才发现出了问题,自己的母亲竟然已失踪多日。

李秀兰,女,56岁,清洁工人,独居,10月2日在上班时间失踪,当地环卫局的分管领导寻人未果,便联系了李秀兰的女儿,其女儿认为母亲可能是临时有事儿离开几日,并未在意,直到看见新闻,才感觉事情不妙,急忙报警。

侦查员原本以为两人并无瓜葛,怀疑嫌疑人针对的是不确定性目标,然而随着调查的深入,侦查员发现,62岁的郑明英退休之前也是一名清洁工人,并且她和李秀兰还是同事关系,两人已经多年没有联系,且两人年事已高,跟外人很少接触,并没听说她们两人跟谁有过节。

都说办理碎尸案,一旦核实尸源,案件就等于破了一半儿,可谁承想,本案就是个特例,就算是尸源查清楚,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无奈之下,胖磊只能按照明哥的指示,临时组成三十几人的视频侦查小队,沿路调取两人失踪时的海量视频,希望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一条线索要调查完全还需要些时间,而第二条线索的摸排却比想象中的简单。

窑村虽然有很多人靠开山炸石发了家,但是有钱人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的窑村人还只能靠一亩三分地过活。在窑村,两极分化特别严重,有钱人是豪车豪宅,穷苦人则吃糠咽菜。80%的窑村人平常都以自家种植的稻米为主食。偌大一个窑村,专门卖馒头的店也不过寥寥几家。

叶茜不管三七二十一,每家馒头店都买了几十个用于抽检。经过老贤的层层筛选,终于确定了嫌疑人购买的馒头出自一家名为“老孙面坊”的面食店。这家面食店在窑村美食街可以说是颇具规模,主营的面食多达十几种,如馄饨皮、水饺皮、油条、包子、手工面条、死面馒头、发面馒头、锅贴馍、水烙馍等,因为经营的品种多样,所以食客络绎不绝。

叶茜站在店门口,看着蜂拥而至的食客,已经放弃了上去询问的念头。不过这次叶茜多长了个心眼儿,她把馒头店的监控全部拷贝了回来。

两条线索交会,一共调取了几十个G的视频录像。接下来的工作,胖磊成了主导。三十几人的视频侦查小队,在胖磊的统一调度下,连续奋战三日,终于有了重大发现。

“磊哥,有头绪了。”说话的是侦查员小郑。

胖磊闻言,赶忙把头凑了过去。

小郑说:“两名死者失踪时,这辆车均出现在监控画面里,从车身上广告贴纸的位置看,可以认定为同一辆车。”

胖磊前后做了一番对比,最终发现侦查员小郑并没有看错,随后车辆的照片被胖磊处理之后打印了出来。

嫌疑人驾驶的是一辆厢式三轮摩托车,这种车在早年曾是主要的载客工具,它是由三轮摩托和铁质箱体焊接而成,在箱体内还有两排木板可供客人乘坐。由于这种车无牌无证,现如今市区已经完全看不到了,但在云汐市偏远的农村,还是时常可见,尤其在窑村,几乎是遍地开花。

车辆种类一确定,车体上的小广告就成了胖磊苦心钻研的目标。

看着密密麻麻的图像处理软件被他玩得得心应手,我还以为胖磊能查出什么惊人线索,可到头来,还是空欢喜一场。胖磊“啪嗒啪嗒”敲了一夜键盘,只能看清广告纸上有一个“牛”字,其余的还是无法辨别。

得知这个结果,陪他熬了一夜的我,差点儿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不过别看胖磊平时大大咧咧,思路却转变得很快,见广告纸没有头绪,他又开始潜心研究馒头店门口的视频。

按照他的说法,嫌疑人如果骑着三轮车去买馒头,这样也能找到踪迹。胖磊虽然底气十足,但现实情况哪儿有他想的那么简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找到了嫌疑车辆又能怎样?窑村监控覆盖率那么低,嫌疑人要是驾车钻进乡村土路,那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本以为我的想法已经足够糟糕,可谁承想,视频监控的内容更让人绝望。

胖磊以天为单位,把视频均分给视频侦查小队的人一同浏览,根据监控显示,近一个月内,压根儿就没有三轮车在面食店外出现过。

当我们都在纠结嫌疑人是如何“瞒天过海”之时,明哥却当机立断,把馒头店的老板、老板娘全都传唤到治安大队接受审讯。

依照《刑法》规定,馒头店出售的面点中含有非法添加剂,涉嫌“生产、销售有毒、有害食品罪”,而这条罪名正是治安部门管辖的范畴。

俗话说得好,“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当馒头店的老板、老板娘分别坐在审讯椅上时,那真是你问什么,人家就回答什么,而且是字字掏心、句句挖肺。

按照老板娘的口供,他们经营的面食店除了零售还有专卖服务。

所谓专卖,就是按照客户的需求进行定制,直接供货上门,客户多以饭店、餐馆以及夜间排档为主。胖磊根据视频分析,并没有发现可疑的零售买家,于是那些专卖客户就成了接下来调查的重点。

好在“专卖客户”都与馒头店保持长期供货关系,店内的账本上记录着所有店面的名称和联系电话。

常言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当我翻开写着一大串饭店名称的记账本时,我已经有了想死的念头。

叶茜也跟着犯了难:“我去,这么多,最少也有几十家,这要调查到什么时候?”

“这还只是饭店,你想想这里面有多少从业人员,平均每个饭店按两人计算,也有百人以上。”

“小龙,咱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问题?”老贤不紧不慢地在我身后提示道。

“问题?什么问题?”

“一般的家用刀估计没办法分尸吧?”

“那肯定不行,最起码也要剁骨刀啊。”

“那咱们这起案件嫌疑人用的是什么刀?”

“从骨切面上分析,应该是中号剁骨刀。”

“嗯,那就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尸块骨面上留有少量的牛油?”

“牛油?”

“能在分尸的过程中沾染上牛油,是不是可以推断,这把刀经常切牛肉?”

我眼前一亮:“贤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还想起一个细节。”

“哦?”

“嫌疑人在分尸的过程中,手法干净利落,对关节处拿捏得相当到位。虽然很多饭店都提供牛肉作为食材,但是如果是那种杂食性饭店,刀切完牛肉再切别的食材,肯定会清洗。若要是在分尸的过程中刀面上还留有牛油,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把刀只切牛肉一种食材。”

“只切一种食材,还分牛骨,那是什么店?”叶茜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这还用想?”胖磊咽了口唾沫,“咱云汐市特产——牛肉汤啊。”

“磊哥,你果然是吃货。”

胖磊捏了捏满是胡楂儿的下巴:“嫌疑人能一次用这么多馒头作案,说明这个店馒头的供应量很大。按照咱们云汐人的饮食习惯,去一般的小饭馆,还是以米饭为主食的多。而以馒头为主食的,也只有那些带汤带水的饭店。比如鸡汤馆、蹄包汤馆、大骨汤馆、牛肉汤馆之类的。”

“磊哥,口水,口水。”

“滚犊子,说正事儿呢。”胖磊朝我瞥了一眼,继续高谈阔论,“嫌疑人驾驶的三轮车车厢上有‘牛’字,老贤又提取到了牛油,那不是牛肉汤馆是啥?叶茜,本子上有几家牛肉汤馆?”

“一共只有三家。”

“这就好办了,回头把三家牛肉汤馆的店员全部传唤过来,挨个儿放血比对DNA,我就不信他还能飞了不成。”

胖磊的思路,也是案件调查的核心走向。为了不打草惊蛇,二十几名侦查员兵分三路,于次日早上7点,牛肉汤店开门之际,实施抓捕。7点20分,抓捕行动结束,除了一家名为“小马牛肉汤”的店门紧锁外,其余两家均照常营业。

两家店员的血液被提取后,老贤第一时间做了分析比对,经检验,未发现嫌疑人DNA,“小马牛肉汤”的嫌疑逐渐上升。

为了确定这家店究竟是在何时关门停业的,胖磊查阅了派出所的城市监控系统。可让我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家店的老板竟然在三天前,被几位警察带上了一辆牌照为“湾C2268警”的桑塔纳警车。

胖磊盯着电脑屏幕有些纳闷儿:“牌照是本埠市的,这家伙难道在本埠市也犯案了?”

“本埠市的警察来我们云汐市能调查什么案件?”明哥眉头紧锁,嘴中喃喃自语。

“难不成是开山炸石?”我提出了一种假设。

“不排除这个可能。”明哥说完,便拿起电话拨通了治安民警张珏的电话。

电话接通,明哥和电话那边简短地通话之后,便按了“挂机”键。

见明哥已经收起了电话,我赶忙问道:“什么情况?”

“‘湾C2268警’确实是本埠市联合专案组的警车,但具体情况张警官也不是很清楚,我等他一会儿给我回电话。”

众人听明哥这么说,都默默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我和胖磊对视一眼,站在走廊里开始吞云吐雾,胖磊的心情好像很不错,接连给我说了十几个荤段子,逗得我咯咯直乐。很快,三支烟掐灭,我和胖磊都过足了烟瘾,再次返回会议室时,明哥的第二次通话已经结束。

胖磊问:“明哥,本埠市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明哥说:“本埠市抓错人了。”

胖磊很是惊讶:“什么?抓错人了?这怎么说?”

明哥说:“他们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查实了一个专门加工炸药的嫌疑人,绰号‘飞机’,据说这个‘飞机’炒制炸药的手艺很高超,很多人都从他那里购买过成品炸药。根据炸山者的交代,‘飞机’本人在窑村经营一家叫‘小马牛肉汤’的店面,得知这一消息,本埠市直接收网,把店老板给抓了过去,可经过炸山者辨认,店老板并不是‘飞机’,而那个叫‘飞机’的人,很有可能是店老板的伙计,名叫李飞。但李飞已经在半个月前突然辞职,至今下落不明。”

我接着分析:“半个月,也就是9月30日前后,如果李飞是嫌疑人,他完全有作案时间。”

明哥:“就目前看,李飞的嫌疑很大。现在店老板还在本埠市,焦磊,你把嫌疑人驾驶的三轮车照片发到我手机上,我让张警官发给本埠市联合专案组的同事,看看店老板认不认识这辆车。”

胖磊回了句“好的”,然后按照明哥的意思把照片发了过去。

张警官没有耽搁,几分钟后便给了回话,经过店老板的混杂辨认,嫌疑人驾驶的厢式三轮车确定为李飞所有。

坊间流传这样一句话:“当所有巧合都集中在一起时,那就是真相!”再狡猾的老鼠,也不可能斗得过装备精良的猫。在行动技术支队的帮助下,李飞的活动范围很快被确定,经过地毯式搜查,一座隐藏在山窝内的水泥厂房浮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厂房很大,有上千平方米,当特警使用破门器撞开铁皮大门时,厂房内除了一组笨重的封口机,再无他物。

接下来的现场勘查工作分为两步:第一步,检验封包机的编纬痕迹;第二步,在现场找寻微量物证。

虽然厂房被打扫过,但因厂房是依山而建,地面凹凸不平,要想打扫得干干净净绝不可能,假如这里是分尸现场,就不可能不留有血迹。抱着这个想法,老贤几乎用掉了科室库存的所有鲁米诺试剂,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老贤还是在不起眼的缝隙中抠出了微量凝结血迹。

血液样本经DNA检验,与死者郑明英完全吻合。而封口机的编纬痕迹也与装尸袋一致。至此,本案已取到了完整的证据链,三天后,嫌疑人李飞在福州落网,其在审讯中如实供述了自己杀人分尸的全过程。

咱们这起案件要从一个叫李笑天的人说起。

李笑天的一生,平庸而无为,他像很多普通人一样,一辈子的过往只需要用一句话去概括:“1960年生,2012年死。”

如果非要提及他的一生有何风浪,那我们还要从头道来。

李笑天出身贫农,他的父母为了生计,农闲之时会做些糖馍补贴家用,从小跟着父母走街串巷的李笑天,十一二岁就学会了这门手艺。

李笑天的父亲原本是想让他继承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但从小就走南闯北的他,心思早就跟着脚步变得浮躁,为了摆脱“庄稼汉”的标签,16岁的李笑天在亲戚的介绍下,给一个国企食堂当了小伙计。

那时候不论什么单位,都流行吃大锅饭,常言说,民以食为天,所以不管在什么单位、什么部门,那个年代,食堂都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

云汐市在中国的版图上,虽处南北交界之地,但饮食习惯还是更偏向北方,古有“南米北面”之说,所以面食是云汐人碳水化合物的主要来源。当年,李笑天在食堂的主要工作就是跟着师傅做一些家常面点。

早餐:馒头、面疙瘩汤。

中餐:米饭、馒头、大锅菜。

晚餐:馒头、面条、水饺。

虽然偶尔也会变换花样,但多数都不离其宗。尤其是馒头,一天1000个,几乎是雷打不动。

李笑天从小有做面点的基础,可当他跟在大师傅后面学手艺时才发现,原来一个小小的馒头里竟然有这么多学问。

按照大师傅的说法,一个馒头要想做出名堂来,总共要把握四门学问。

第一门,选料。

馒头的主料是面粉,面粉的好坏直接关系到馒头的成败,上好的面粉要从三个方面去鉴别:

一是看色。好的面粉,一般呈乳白或微黄色。若面粉过于白亮,则说明里面可能放了不该放的东西;若贮藏时间长或受了潮,面粉的颜色就会加深。

二是闻味儿。新鲜的面粉有浓郁的麦香味儿。面粉如果稍有变质,不可避免地会有一股腐败发霉的味儿。

三是手感。好的面粉,流散性好,不易变质。用手抓时,面粉会从手缝中流出,松手后不成团,手感滑爽,轻拍面粉即会四处飞扬。受潮、含水多的面粉,捏而有形,不易散,且内部有发热感,容易发霉结块。

知道了这三个技巧,选料这一关便可顺利通过。

第二门,和面。

在和面之前,还必须提到一样东西——“老面头”。

那时候做馒头,不像现在有现成的酵母,一个上好的“面头”是面团发酵的关键。“老面头”的制作,虽然是用面团自然发酵,但经验老到的大厨还是能找到其中不为人知的秘密。李笑天的师傅作为整个食堂的核心,做“面头”自然也有他的看家本事。依照他的经验,面团要想在短时间内发酵得又快又好,一个是温度,另外一个就是湿度。湿度在和面的时候已经把握准确,那剩下的就只有温度。他的独门秘术就是,用稻草把锅底烧热,接着焖火、放入笼屉,盖上面团,6个小时后“老面头”便能出锅使用了。

把做好的“面头”用水化开,拌入面粉,接下来才是和面。

和面的第一步要控制水温。李笑天的师傅最拿手的就是冷水和面,水温严格控制在25至30摄氏度,这样和出来的面弹牙又筋道。

水温把握好后,接着就是第二步,计算面与水的比例。通常情况下,面粉与水要达到2∶1的平衡,而且加水的过程中不能一次把水加足,要遵循“三步加水法”。面粉倒在面板上,中间扒出一个凹塘,将水徐徐倒入,用手慢慢搅动。待水被面粉吸干时,用手反复揉搓,让面粉变成许许多多小面片,又称“雪花面”。这样,既不会因面粉来不及吸水而淌得到处都是,也不会粘得满手满面板都是面糊。而后再朝“雪花面”上洒水,用手搅拌,使之成为一团团疙瘩状的小面团,称“葡萄面”。此时面粉尚未吸足水分,硬度较大,可将面团勒成块,再将面板上的面糊用力擦掉,用手蘸些清水洒在“葡萄面”上,最后再用双手将“葡萄面”揉成光滑的面团。这种方法可使整个和面过程干净、利索,达到“面团光、面板光、手上光”的“三光”效果。

面团揉好后,便是第三门,发面。

发面实际上就是“老面头”中的酵母菌在面团内部无氧的环境下,把淀粉转化为糖释放出二氧化碳的过程。发面时,面团会因二氧化碳气体的释放而变得膨胀,面团内部也会因此漏出气孔,变得更有层次。发面的时候,一定要控制好温度,一般以27到30摄氏度为佳。

前三门全部做完,便到了最关键的一门,揉面。

揉面讲究的就是一个力道,在揉搓的过程中加入碱水,动作如同搓衣,揉面一定要达到三个效果:一是要揉出面团酸味儿,二是要揉掉面团空隙,三是要揉出光滑细腻的状态。

只有面团揉得晶亮,在大火水蒸后,馒头皮才能如婴儿肌肤,口感如甘蔗甜。

做馒头的这四门学问,李笑天从16岁一直学到了22岁。他原本以为,这辈子会跟着师傅一直学下去,可谁承想,一张红头文件,让李笑天与师傅的情分就此结束。

李笑天没上过几年学,不知道师傅口中的政策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知道企业的破产让他没了出路,当然同样感到绝望的还有刚上班没几年的余娟。

余娟比李笑天小两岁,是企业的车间工人,因为她为人亲和、心地善良,李笑天对她很有好感。以前没有主动,还是迫于员工之间不能谈恋爱的制度。

现在企业倒闭,双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于是李笑天托师傅做媒,牵上了这根红线。

余娟也是贫农出身,本人对婚嫁也没有什么要求,而且李笑天是出了名的能干,余娟巴不得能找一个像李笑天一样的男人,于是两人情投意合,当年年底便从民政局领回了红本本。

婚后的日子,两人也是一点儿都没耽搁,第二年9月,余娟便给李笑天生了个大胖小子,起名李飞。

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责任,李笑天用多年的积蓄,在市区的城中村买了一个50平方米的门脸儿干起了老本行——卖馒头。

李笑天跟在师傅身后学艺6年,因为手脚勤快,师傅也是毫无保留地把看家本领倾囊相授,而对于馒头的技艺,李笑天更是严格遵照师承,丝毫不敢怠慢。也正是因为李笑天的这种执着,周围居民对他制作的馒头都是赞不绝口。有了好的口碑,这生意自然也红火了起来。

李笑天是个孝子,当初家人为了能让他去食堂当伙计,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给他走后门儿。现在他手里有了钱,第一个念头就是解决父母的燃眉之急,他先是把漏雨的祖屋修葺了一下,接着又给两个妹妹寻了个好婆家,这么一折腾,李笑天卖馒头积攒下的积蓄,全部被花销一空。对于李笑天的做法,余娟非但不反对,而且还默默无闻地尽着自己的本分。余娟的善良,不光是对家人,就算是对外人,她也毫不降温。

小两口经营的馒头店分为里外两间,李笑天负责在内屋制作加工,余娟则在外屋摆摊儿售卖,两人的分工很是明确。李笑天整天潜心钻研馒头技艺,对店外的花花世界以及是是非非从来置之不理,而余娟整天守在店外,常与陌生人打交道的她,心思要比李笑天来得细腻。

馒头店门口经过多次改建,修起了一条宽敞的柏油马路,这条路也是云汐市数一数二的“形象工程”。为了保证路面一尘不染,余娟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看到一群清洁工在店门口的公路上不停地忙活,这些清洁工大部分都和余娟母亲年龄相仿,余娟每每看着她们风餐露宿,心里就不由得想到自己积劳成疾的母亲。如果当年不是家里穷困潦倒,余娟的母亲也不可能被活活累死。她看不得这种场面,于是就和丈夫商议,能不能每天多蒸一锅馒头,免费送给这些栉风沐雨的清洁工。在李笑天心里,余娟一直都是菩萨心肠,对于媳妇的提议他并没有反对,于是他抱着多为孩子积德行善的目的,答应了余娟的要求。

得到了丈夫的首肯,余娟第二天一早,便兴高采烈地把一张写着“清洁工每天可以免费领取一个馒头”的木板挂在了门口。

这一善举,赢得了周围居民的一致好评,这也为馒头店增加了不少的客源。

清洁工作为社会底层的工作人员,经济条件基本都不是很好,对于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儿,自然是一呼百应。

从起初的一锅馒头要送上半天,到现在一锅馒头瞬间被抢光,中间也就隔了三天。

考虑到成本,余娟每天就准备一锅的量,那些抢到馒头的清洁工对余娟是赞不绝口,可没有抢到馒头的就没有那么好说话。

“我看呀,这家馒头店的老板就是拿咱们打广告。”

“就是,就是,要是真心送,干吗不多做几个?这一路上这么多人,一锅馒头够几个人分?”

“你们呀,人家老板也是一番好意,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应该的了?”

清洁工群体中分为了两派,一边是感恩派,另外一边则是搬弄是非派。

令人欣慰的是,感恩派占据了绝大多数,搬弄是非派也只有寥寥几人。但在这为数不多的人中,郑明英和李秀兰姐妹俩那可是杰出的代表。在她们眼里,馒头店就是利用她们清洁工的身份在骗取食客的同情,从而赚取更多的钱。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先说一则曾经很流行的笑话。说是有人问一位美国人、一位日本人、一位中国人:你的邻居特别有钱,你会怎么办?美国人一耸肩:邻居富有和我有什么关系?日本人毕恭毕敬地说:我一定会学习他的长处,争取以后变成像他一样的有钱人。中国人却说:我恨不得一刀杀了他。“气人有,笑人无”,这就是郑明英和李秀兰姐妹心里最真实的写照。

“馒头店的生意这么好,凭什么?还不是打着救助我们清洁工的幌子?奸商、卑鄙!”

郑明英每次看到馒头店生意如此红火,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种感觉就好像馒头店在从自己口袋中掏钱一样。为了不让自己憋出毛病,郑明英终于想到了一个“恶心人”的解气方法。

7月1日,早上7点钟,郑明英刚上班,便早早地站在馒头店门口等着领取头锅馒头。可当队伍排到她时,郑明英却把余娟递过来的馒头扔回了笼屉里:“我不要馒头,你给我3毛钱。”

“大姐,您这是……”余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生意人不都精明得很吗?反正你们家馒头天天都能卖光,我今天不饿,馒头你拿去卖给别人,你就按照馒头的标价,给我3毛钱。”

余娟一个贤惠的妇道人家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她皱着眉头说道:“大姐,咱不能这么论,我这馒头是免费给你的,你怎么能反过来问我要钱啊?”

“就是,就是,给我的也换成3毛钱。”郑明英的好姐妹李秀兰也开始上来帮腔。

余娟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你们、你们欺负人……”

“爸爸,爸爸,外面那些老马子(云汐市对中老年妇女的恶称)欺负妈妈,你快出来。”5岁的李飞冲着屋内扯着嗓子喊叫。

“你个小兔崽子,你喊谁老马子?”郑明英今天本来就是来找事儿的,她哪儿能放弃任何一个撒气的机会,就算是孩子,她也不愿放过。

“你是老马子,你是老马子!臭不要脸的老马子!”李飞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在馒头店里长大,一些顾客的口头语和脏话,他很早就耳濡目染。

郑明英铁青着脸,瞪着还不到1米高的李飞,她想用恶毒的眼神制止李飞的叫骂,可谁知,李飞非但没有理会,反而越骂越大声。她一个成年人,被一个小孩子骂了祖宗十八辈,心里自然是怒气横生,终于,怒火在瞬间爆发,郑明英上前,一把掐住了李飞的脖子,表情如同《还珠格格》里的容嬷嬷那般狰狞。

“你干吗,放开我的孩子!”余娟文弱的哭喊声,对郑明英造不成任何威胁。这时李秀兰也加入了进来,她倒不是想把眼前的母子怎么样,她只是担心事情闹大。所以作为闺密,她必须挺身而出,帮着拉开这场架。

“爸爸,爸爸!”李飞的哭喊声越来越大。

李笑天在关掉鼓风机的那一瞬间忽然听到了儿子的惨叫,他一个箭步冲到外屋,他看见自己的老婆哭喊着蹲在地上,自己的儿子则被两名清洁工人死死地抓住脖子。李笑天是个老实人,而老实人都有一个通病,性子都很拙,看着老婆孩子被欺负,他哪里还裹得住火。

“妈的,你给我滚!”李笑天一脚把郑明英从馒头店里踹了出去,旁边的李秀兰也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前后不到两分钟,李笑天就直接把两人KO在地。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看见两名清洁工人被打倒在地,纷纷义愤填膺地将李笑天一家三口团团围住,十几分钟后,派出所的民警将现场的双方带进了派出所。

当天上午,这场打架事件就已经查得水落石出,虽然民警也很为李笑天感觉不值,但法律只保护弱者,李笑天最后还是过错方。

无奈之下,民警只能一声叹息:“就算是对方天大的不对,你也不能动手打人。”

“我去他妈的不能打人,就算是再来一次,我还是得打她两个不要脸的!”李笑天的咆哮引起了郑明英和李秀兰家人的强烈不满,两家人都提出,一定要把李笑天给整到牢里蹲几年。

最终郑明英被鉴定为轻伤,李秀兰被鉴定为轻微伤。

按照故意伤害案的立案标准,一旦受害人达到轻伤以上级别,就可以追诉。也就是说,郑明英的这份轻伤鉴定,最少可以让李笑天吃两年牢饭。

好在轻伤害案件,在法律范畴内可以适用调解,如果双方能友好协商,化敌为友,也可以不用追诉。

有了伤情鉴定,郑明英和李秀兰就等于有了尚方宝剑,所以任凭余娟怎么赔不是,两人的态度始终很坚决。

“要想让你男人不坐牢可以,你男人把我打成这样,最少要赔给我10万元,我妹妹李秀兰挨了一巴掌,也得值个1万元,少了这些钱,免谈!”

面对两人的狮子大开口,余娟只能苦苦哀求:“我没有这么多钱,我求求你放过我老公。”

“你的馒头店生意那么红火,怎么会没有钱?”

“我们薄利多销,一个馒头累死累活才赚5分钱,一天所有面粉卖完,也就挣几十元。”

“你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真的,我真的不骗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我求求你们了,我孩子还小,你们就当可怜可怜我,行吗?”余娟拉着儿子李飞“扑通”跪倒在两人面前。

“不要来这一套,没钱你就让你男人在牢里好好蹲着吧!”郑明英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同情。

“大姐,大姐,我给你们磕头了,我真的没有钱,我们家所有的家当只有那套门面房,我把房子给你们行不行?”余娟的额头渗出了鲜血。

“姐,好了,我看母子俩怪可怜的,我也就挨了一巴掌,我就不要钱了,让她男人给我道个歉就算了。”李秀兰已经有些看不下去。

“瞧你那出息,你不要钱,我要!”郑明英撇撇嘴,“你没钱也行,明天就去把门面房过户给我,我拿到房子就同意调解。”

“我给,我给,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郑明英轻蔑地瞥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余娟,嘴里“哼”了一声,接着便优哉游哉地离开了现场。

三天后,郑明英如愿拿到了房子,双方达成调解协议,李笑天当晚便被释放。

李笑天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后,埋怨地对余娟说道:“我就是蹲两年大牢,你也不能把房子给抵了,没了房子,我们以后怎么生活?”

“钱没了我们可以再赚,你要是走了,我和孩子可怎么过?”余娟像个犯错的孩子,含着泪水蹲坐在李笑天的面前。

“起来,你起来。”李笑天就算是铁石心肠,看到自己的老婆难受成这样,也再说不出什么。

“爸爸,爸爸。”李飞奶声奶气地扑到了李笑天怀里。

李笑天溺爱地摸了摸李飞的小圆头:“儿子,让你妈起来,房子没了就没了,反正也没花几个钱,都怪我,太冲动,还好只是轻伤,这要是被我一脚踹死了,估计咱一家三口连个团圆的机会都没了。娟,别伤心了,起来吧。”

“去给我整两个菜,明天早起蒸馒头咱们上街卖!有手艺还怕吃不上饭咋的?”

“嗯!”余娟破涕为笑,慌忙走进厨房张罗起来。

可随后的一个星期,李笑天才知道现实是多么地残酷。

地点的转换,给李笑天的馒头生意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没了店面,再好吃的馒头也不再有人买账。这就好比西餐厅的高档牛排,一旦沦落到街边,它只能被称为铁板烧。现实生活中,很多人认的不是口味,而是品尝美食的环境。

3毛钱一个的手打馒头,在馒头店里,可以相当抢手;但摆在了街巷,却干不过两毛五一个机器做的馒头。电影《大腕》中曾有这样一段经典对白:“愿意掏两千美金买房的业主,根本不在乎再多掏两千,什么叫成功人士,你知道吗?成功人士就是买什么东西,都买最贵的,不买最好的!”

道理都一样,愿意去店里买馒头的人,根本不在乎贵出的那5分,但如果摆在路边,那就另当别论了。

李笑天这个人很固执,他不愿意降低馒头的品质,可每个馒头卖两毛五,刨去成本,基本就是在白忙活。

余娟没有劝说自己的男人为了生计失去原则,她反而觉得一个能坚持底线的男人更值得她去珍惜。

可家里的三张嘴始终要吃饭,馒头不挣钱,那只能另寻出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余娟当了一名洗碗工,而李笑天则在一个小饭店的后厨当了伙计。

虽然两人的收入很不稳定,但至少可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这样“打游击”的日子,两人一直熬了6年。

千禧年后,云汐市的房地产行业开始异军突起,李笑天之前的馒头店瞬间变成了最繁华的黄金地段,按照当时的价格,他那个原本只卖5万元的门脸,现在最低价已经翻到了50万,而且一年的租金至少是4万起。

得知这个消息后,李笑天是痛心疾首,一个念头像是魔咒一样吞噬着他的内心,他总是想,如果房子还在,他绝对不会像今天这样遭人冷眼,一年光租金就有4万元,这是他和余娟不吃不喝两年的收入。

打那以后,李笑天每次过得不如意时,都会在心里念叨这件事儿,这就好比在白纸上涂鸦,时间一长,必定是越描越黑。终于,在一次买醉之后,他把憋藏在心里的怨气发泄到了余娟身上。

在余娟眼里,李笑天曾是一个讲原则、不服输的真汉子,就算这些年过得这么清苦,他也是咬牙坚持,可这一次的毒打,让余娟感到了莫大的失望,她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男人,会像烂泥扶不上墙的醉汉一样对自己拳打脚踢。这一次余娟忍了,为了孩子,她忍得咬牙切齿。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笑天有了喝烂酒的习惯,而每次醉酒都免不了对余娟拳打脚踢。李飞这时才刚上高中,还未成年的他只能用弱小的肩膀去帮着母亲挡住伤痛。

长时间的隐忍,已经让这个善良的女人再也没有了支撑下去的理由。那一天,是李飞把母亲送到了火车站。李飞本是想让母亲逃离苦海,可他没有料到,那次一别,竟然成了他关于母亲的最后一段记忆。

余娟的不辞而别,让李笑天更加苟且偷安,有钱就买醉,没钱捡客人剩下的散酒也能买醉。

李飞从那以后就没再指望任何人,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他高中毕业后辍学,他的父亲也在不久后被饭店扫地出门。

刚踏入社会的李飞是两眼一抹黑,市区已经容不下没钱没势的父子俩,老家窑村的村屋,成了他与父亲李笑天最后的遮风挡雨之处。

回到老屋后,李笑天依旧是死性不改,每天醉生梦死。他父亲这副德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李飞早已见怪不怪。为了贴补家用,还不到18岁的李飞,不得不扛起经济的大梁。

可像李飞这种“一没文凭,二没背景,三没钱”的“三无”产品,最多也只能在窑村打打零工,赚点儿小钱糊口。

出来工作的5年里,他拎过泥兜,当过瓦匠,摆过地摊儿,出过苦力,没有投资的小买卖基本上他都做过,这好不容易鼓起的荷包,却被父亲的一场大病花得一干二净。

常年饮酒,让本来就有高血压的李笑天突然脑出血,如果不是李飞发现及时,估计早就见了阎王。东拼西凑花了十几万后,李飞终于让父亲活着出了院,可脑出血带来的后遗症,并没有让李笑天折腾多长时间,在脑出血二次复发后,李笑天终于还是归了西。

李笑天的离世,除了给儿子李飞留下了一大堆债务外,竟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留下。为了能早早地将负债还清,李飞依旧不能停下赚钱的脚步。

第二年10月,与李飞同村的马占山在窑村开了一家牛肉汤店,李飞主动去应聘了伙计。因为手脚麻利,老板马占山给他开出了“每月2000元,包吃不包住”的待遇。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李飞还是第一次拿到那么高的工资。

马占山的厚爱,让李飞工作起来相当卖力,杀牛、切肉、熬汤,几乎被李飞一人包揽。李飞的勤快,马占山也看在眼里,两人合作的第一年,马占山就收回了全部成本。第二年,资金宽裕的他,又给李飞连涨三级工资。每年近4万的收入,让李飞很快填平了债务的窟窿。而这一年,李飞已经整整27周岁。

李飞刚跑到父亲债务的终点,又得硬着头皮开始人生的起点。

为了能在短时间内赚到更多的钱,他把商机瞄准了窑村中学每天上晚自习的学生头上。

农村的交通没有城市便利,学生乘车的需求,催生了另外一个产业——三轮载客摩托。

李飞算过一笔账,一辆三轮摩托可以载10个学生,每个学生收费2元,一趟就是20元。窑村中学为了缓解晚自习放学的乘车压力,初中和高中的放学时间是完全错开的,这样李飞每天晚上最少可以拉两趟活儿,一天40元,按照平均每月上课20天计算,一个月下来就是800元。而且给学生拉活儿,根本不占用时间,李飞全当是吃完晚饭活动筋骨。

于是李飞想都没想,便倒腾了一辆三轮摩托,当起了夜间载客司机。

和别的司机不同的是,李飞做任何事之前都习惯钻研。在他看来,用三轮车拉客,空间的大小决定了乘客的舒适程度,所以为了尽可能大地扩充空间,李飞宁可多花1000元焊接一个顶配车厢。

舒适的乘车环境,也赢得了学生们的一致好评,甚至还有一些李飞的“死忠粉”,情愿多等一会儿也要体验李飞的“豪华版三轮”。络绎不绝的学生,让李飞每天晚上都能多拉一到两趟,别的司机10点钟之前就可以回家暖被窝,可李飞却每天都要忙到十一二点。

让李飞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因为他每天的起早贪黑,才让他有幸接触了另外一个行当,而这个行当,让他一生的轨迹都发生了巨大转折。

那天是周日的晚上,李飞把学生全都送到家后,便像往常一样去美食街买一碗热腾腾的烩面,这是除了牛肉汤以外他最中意的美味。

“郑大姐,给我整一碗,多放点儿辣子。”

店老板忙招呼了一句“好嘞”,接着便开始抓面。

李飞从竹筐中抓了一把蒜瓣儿,独自找了一个没人的座位。他刚想把一头扒皮蒜扔进嘴里,就听有人站在路口高喊:

“车主在不在?这是谁的车?”

“难道是堵路了?”李飞起身,“郑大姐,面一会儿再煮,我去看看咋回事儿。”

“行,等你回来。”

叫喊声还在继续:“车主在不在?”

李飞循声走到跟前,上下打量着站在车边的中年男子:“大哥,啥事儿?我这也没堵路啊。”

“我可算找到一辆车了。”中年男子差点儿就喜极而泣了。

李飞有些纳闷儿:“大哥,你啥意思?”

“你说借就借?有啥话不能在这儿说?”

男子应许地点了点头,接着从兜里掏出100元钱拍在了李飞手里:“帮我拉趟活儿,干不干?”

“拉什么?从哪儿到哪儿?”

“化肥,从窑村垃圾场拉到窑河湾。”

“大哥,才不到5公里的距离,你这钱给得也太多了。”李飞嘴上这么说,可手里却把钱攥得死死的。

男子不以为意:“我给你你就收着,我这儿着急得很,你要是不忙,咱们现在就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大哥,上车。”李飞像捡到皮夹子似的兴奋。

中年男子一头钻入了车厢,接着掏出手机,长舒一口气说:“你也真是的,三更半夜给我送货,我找了一条街才找到车。得得得,我知道了。你把货放在窑村垃圾场后面的树林里,我马上就到,钱回头转账给你。”

车厢隔音效果很差,男子的话,李飞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买个化肥,咋偷偷摸摸的跟买毒品一样?难不成真是毒品?”李飞一想到这里,心里突然一紧,“这他妈大半夜的,别回头把命给搭进去。”

“小伙子,小伙子。”男子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李飞强装镇定,应道:“咋了大哥?”

男子趴在车厢上用来透光的玻璃孔前说道:“你回头把车开到垃圾站后面的树林里。”

“啊?去树林里干啥?”李飞明知故问。

“我要的化肥就在树林里。”

“哦。”

“小伙子,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害怕呢?”

“没、没、没啊,哪儿能啊。”

“你放心,我老家就是窑村的。”

“哦?窑村哪儿的啊?”

“窑村篱笆社的,我姓孙。”

“篱笆社孙家可是大户啊,据说出了好多个千万富翁,那个最有钱的叫啥来着……”李飞故意拖长音想试探试探。

“叫孙全德,他还有三个弟弟,都是开山炸石头发家的,他小闺女上个星期六才回的门儿,按辈分,我管孙全德叫叔。”

要说孙全德,窑村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所居住的篱笆社就是最接近本埠市的地方,谈起开山炸石,他绝对是始作俑者,当年就是他带着兄弟三个顶风作案,干的第一票。

这年头谁有钱谁就是爷,孙全德兄弟四个因为干得最早,所以在炸山这一行当有绝对的话语权,篱笆社有不少人都是跟在他后面起的家。在农村,很少有人会去过问你的钱来路正不正,只要你有钱,你就是成功人士,就是人人膜拜的财神爷,村民看你的目光里只有崇拜。所以孙全德的名号在窑村几乎到了如雷贯耳的程度。因此,知道孙全德不奇怪,但他小闺女上周六回门儿,这个消息不是近亲绝对不会知道。孙全德有钱以后,为人便十分低调,家里的红白喜事都不轻易外传,李飞要不是上周六被马占山喊接人,他也不知道原来那天是孙全德小闺女出嫁。男子能说出这个细节,这总算让李飞吃了颗定心丸。

“嗯?咋了孙大哥?”李飞这次说话的口吻轻松了许多。

“这回你该信我了吧?”

“信、信、信,咋能不信啊!”

“得,我看你小伙子也怪实在,你回头把东西给我送到地儿,等我一个小时,我再给你100元钱,多帮我跑一趟,咋样?”

“成啊,反正我也没啥事儿。”

闲聊之际,李飞已经把车驶到了约定地点,当他看到满地的编织袋时,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来,小伙子,帮我搭把手。”

“哎!”

李飞和孙姓男子忙活了十几分钟,总算是把10多个无色编织袋塞进了车厢中。

“孙大哥,车厢坐不下了,要不你跟我挤前头?”

“嗯,行,反正也没多远。”

李飞扭动点火钥匙,把大半座椅让给了对方:“孙大哥,你这是啥化肥啊?咋袋子上什么字都没有啊?”

“就是普通上地的化肥。”男子打着哈哈,明显不想再聊这个话题,李飞也很识相地没有再往下问。

“左转,直走,左转……”

李飞在男子的指挥下,来到一个破旧的院子前。

“把货卸在院子里,你在外面等我一个小时。记住,千万别抽烟。”说这话时,男子的表情相当严肃,口气中甚至还带有一丝警告的味道。

对于男子态度突然的转变,李飞先是一愣神,接着重重地点点头:“孙大哥,你放心,我从来不抽烟。”

男子欣慰地点点头:“不抽烟好,不抽烟好。”

李飞嘿嘿一笑,然后在男人的指挥下,把车中的化肥全部卸在院子中,接着便被客气地请出了院子。

人都有窥视心理,你越是不让看,往往就越想看,李飞也是一样,他蹑手蹑脚地扒着院子的门缝,借着院内一丝昏黄的灯光,看着男子的一举一动。

只见男子把近1吨的化肥全部倒在地上,接着又在小心翼翼地称量其他两种东西,最后将三种东西混合之后,便开始用大号的木锨来回翻动,与此同时,院子中的一口大铁锅被炉火烧得通红,粉末状的木屑被男子倒入其中,翻炒至焦黑,炉火迅速被闷灭,紧接着刚才的化肥混合物也被倒入,继续翻炒,几分钟后,泛黄的成品被装入了刚才的编织袋中。如此反复,院子中的所有化肥又被重新包装。

李飞就算再没见过世面,当看到这一幕时,他也完全明白对方在干什么。用硝酸铵炒制炸药,在窑村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村里的有钱人,几乎都是靠炸山发的家,可要想干这一行,没有炸药绝对没戏。正规炸药厂的炸药,不出售给私人,于是这种土炸药就成了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因为土炸药爆炸威力小,所以每次炸山的需求量也是水涨船高。遇到松散的石头,每晚一两吨已经足够,要是炸眼打得深,没个五六吨根本拿不下来。

李飞早就听说干这个来钱快,他自己私下里也研究过炒制炸药的方法。在他看来,土炸药要想炒得好,无外乎两个要点,精确的配比和绝对的温度。

配比这东西是硬性指标,老手都知道,就三样:硝酸铵、木屑和硫黄。这种配比其实和黑火药中的“一硫、二硝、三木炭”有异曲同工之妙。

黑火药中的硝是硝酸钾,硫是硫黄,炭就是木炭。而硝铵炸药中的硝,变成了硝酸铵,硫还是硫黄,而木屑炒黑实际上也就是木炭。

可市面上很难购买到高纯度的硝酸钾,所以硝酸铵就成了不二的替代品。

配方敲定,那剩下就是温度的控制,如何将三样东西充分融合,这绝对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技术活儿。

传统的工艺就是孙姓男子正在操作的流程,这种手法有很多缺陷。一是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人力;二是由于炒锅容量有限,分批炒制会造成大量的原料浪费;三是硝酸铵反应不完全,容易造成炸药失效。

李飞曾构想过一个既省时省力又不浪费原料的方法。

云汐市盛产深层优质煤,煤炭纯度很高,相比起木屑炒黑,前者绝对是超优质的“炭资源”。而煤炭还有一个好处,可以燃烧放热。摸清楚这个规律,剩下的过程就可以简化成以下几个步骤:

准备好硝酸铵;按照比例配好高纯度煤炭;把煤炭加热,拍成粉末;混入硝酸铵翻炒;待温度稍微冷却,加入硫黄等其他配料,接着翻炒;装袋。

这样炒制出来的硝铵炸药,只要温度拿捏得准,几乎不会有原料浪费的情况。

但遗憾的是,李飞这种新型的方法,只是停留在理论阶段,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有购买硝酸铵的渠道。

而今天对李飞来说,正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自己的这套方法可行,那简直是颠覆传统的转折点。想想那么多人靠这个发了家,李飞的激动之情无以言表,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以后“香车美女”的日子。

“小伙子,麻烦进来帮我抬一下。”男子略带疲惫的声音再次从院内传来。

李飞应了声“好嘞”,便卖力地将编织袋再次装车,20分钟后,李飞把车厢锁死,再次开口问道:“大哥,装完了,送哪里?”

“嗯,我带路,你跟着我走就行。”

“得嘞。”

“小伙子,你是个聪明人。”男子话里有话。

“你放心,大哥,都是窑村人,我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

“哈哈,你既然能听懂我说啥,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小伙子,给我个电话,以后有活儿还找你。”

“行,我给你打过去。”男子按动了“拨号”键。

“嗡嗡嗡……”李飞感觉到了振动,“大哥,你全名叫啥,我回头给你备注一下。”

“干我们这行,从来不用真名,别人都喊我‘孙大炮’,你也这么喊我就行。”

“得嘞,‘大炮’哥。”

看着口齿伶俐的李飞,“孙大炮”心里甚至挺喜欢:“对了,小伙子,你叫啥?”

“那个……你就喊我‘飞机’吧。”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可当第一次捋顺之后,那第二次、第三次就变得水到渠成。

李飞几乎隔三岔五就要帮“孙大炮”拉一趟活儿,这也让他有幸能弄到硝酸铵来检验自己的想法。

老话说得好,“想得容易做得难”,为了能把理论变成实践,李飞足足交了6000多元的学费。最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实践证明,李飞的方法既简单又方便,而且出货率很高。

开山炸石头的黄金时间是晚上11点半到清晨4点半这5个小时。干夜活儿的最怕“人多嘴杂”,而且现在手机都带摄像功能,一旦有好事者拍个小视频传到网上,难免会引来不小的麻烦。

那么在相同时间内,怎么才能获得最大的收益?一是要取决于手中的炸药量,二是看车队的运输能力。

只要有钱,运输几乎不是什么问题;可炸药量却成了很多老板发财路上的拦路虎。

首先,硝酸铵不是你有钱就买得到的;其次,就算有足够的硝酸铵,专业炒制的人也不能瞬间把它变成炸药。

石料厂老板一般都是先选好炸点,囤足炸药,接着确定良辰吉日再开山炸石。

在很多人眼里,山上的石头就是堆起来的人民币,而炸药就是唯一能装走人民币的竹筐。

石厂老板大多心里都有一本清账,这些“金山银山”,能搂走一点儿是一点儿,否则哪天一个金钟罩扣下来,大伙儿全都要仰着头喝西北风。

李飞手中有了决胜的法宝,很快就被冠以“稀缺人才”的称号引进这个行当。

李飞没有本钱,没有渠道,有的就是手艺,而恰巧“孙大炮”除了手艺什么都有。就这样,两人一拍即合,由“孙大炮”购置原料,李飞负责加工。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供货量,两人还共同出资,租用了一间废弃厂房,购买了专业的封包设备。

李飞心里清楚,他干的是黑活儿,虽然每月收入是打工的十几倍,但他依旧不能把工作辞掉。试想一个人整天无所事事,而且收入又不菲,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他还要按照以前的方式生活。白天在店里做小工,晚上载客拉人,到了深夜才开始炒制炸药。

有了创新技能,“孙大炮”购买的硝酸铵基本上一夜之间就能发生质的转换,这让李飞的腰包如同海绵吸水般,瞬间变得鼓鼓囊囊。

李飞虽然每月有三四万的收入,但要想填上这个窟窿也非一日之功。他算了一笔账,按照每年结余50万来计算,他最少还要干满两年才能收手。

有句话说得好,“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炒制炸药虽然来钱快,但风险永远和利益并存。

“孙大炮”整天在李飞耳边念叨一句话,他说:“如果哪天开山炸死人,警察抓到我们,一定要咬死,什么都不能说。”

李飞何尝不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在加工厂最醒目的位置挂了一本日历。每过完一天,他都会勾上一笔,他盘算着,只要勾满两本,自己就金盆洗手。

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距离日历本勾完还剩下3个月时,他接到了“孙大炮”的电话。

“‘飞机’,快跑吧,孙全德的石料厂出事儿了,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千万别回来!”

“什么?出了什么事儿?”李飞突然惊醒,但无论他怎么问,“孙大炮”都没有再做回应。

李飞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完蛋了”。他曾经在新华书店翻看过这方面的法律条文。他和“孙大炮”干的事儿,在《刑法》里叫“非法买卖爆炸物罪”,轻则三年五载,重则无期徒刑或死刑。他还在网上清楚明白地看过一个案例,案件中嫌疑人只是贩卖了1吨硝铵炸药,结果被判了无期徒刑。而李飞一天的供货量有时候就能达到十几吨,照这个处罚标准来算,他绝对会被枪毙。

李飞的存款已经有100多万,他眼看就能脱离苦海,可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也应了那句话:“有命赚,没命花。”

挂掉“孙大炮”的电话,李飞再也没了睡意,正所谓“酒能解千愁”,此时没有什么比喝上两口更能解忧的事儿了。

他从床下扒出一瓶烧酒,像是喝饮料一样,一口一口地灌下肚。

强烈的酒精刺激,让李飞的眼神有些迷离,在半睡半醒中,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李飞很疼母亲,否则他不会看着母亲被父亲拳打脚踢时,主动送母亲脱离苦海。

李飞很爱父亲,否则他不会在父亲成为酒鬼烂泥时,无怨无悔地伺候他这么多年。

一个人的生活,难免会感觉孤独,尤其是受到挫折时,最想念的莫过于父母。

可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那是关于他5岁时的记忆,他记得当年有两个清洁工和父亲打了一架,接着父亲就被抓进了派出所,然后自己家的馒头坊就变成了现在的时装店。

“假如那两个清洁工没有来无理取闹,馒头店就不会被抢走,父亲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把母亲逼走,而自己更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李飞越想越生气:“都怪那两个老不死的清洁工,都怪她们!”

李飞借着酒劲儿在院子里咆哮:“我过不好,我也不能让这两个老不死的活得快活!”

“孙大炮”订好了第二天逃往海南的机票,他本想带李飞一起逃,可这个提议却被李飞一句“我还有重要的事儿要办”给拒绝了。“孙大炮”见李飞心意已决,只能孤身潜逃。

李飞要找到当年的两名清洁工再简单不过,她们一个是现在服装店的房东,另一个还在苦哈哈地扫大街。

李飞回想起当年她们冲母亲要馒头的丑态,他忽然想到了周星驰的电影《九品芝麻官》。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吃馒头,那我就让你们吃个够!”

当第一个目标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时,李飞用刀抵住对方的脖子,只说了一句话:“吃完这些馒头,你就走;吃不完,你就死!”

当外界因素一旦危及生命,只要能求生,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就在对方吃掉15个馒头,喝完3瓶矿泉水时,她的嘴巴就再也没有张开。紧接着第二天,李飞又用同样的方法弄死了第二个目标。

动手之前,他早就已经想好了完美的抛尸方法,常年干炸药生意,他对石料厂的信息了如指掌,虽然孙全德出了事儿,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其他石场。因为李飞每天依旧能接到成堆的炸药订单,而这些订单中,“石猴”的石场就占了2/3。

“石猴”这个人,李飞再了解不过,他也算是李飞的老客户,因为上面有人,所以他的石厂干得很大,几百万的碎石设备连眼都不眨一下就购入了两套。拿准了“石猴”准确的炸山时间,李飞打起了他的主意。

当晚,李飞站在天桥上,看着远不见尽头的路灯,嘴中喃喃:“尸体处理完,所有事情也就有了个了断,不管以后是死是生,最起码这世上再也没了留念。”说完,他点了一支烟,默默地等待车队的靠近。

一支,两支,三支……直到烟盒中的烟卷消失了大半儿,“石猴”的车队才由远及近,缓缓地朝天桥驶来,他起身走下桥,扛起第一包尸块,趁着货车减速时,丢了下去。公路减速带的震动,并没有让司机觉察到异样。看着货车一路向西驶出自己的视线,李飞故技重施,接连将剩下的三包也抛在了“石猴”的货车上。

李飞走下天桥时,心里有了莫名的轻松,这种愉悦并非源于对完美计划的沾沾自喜,而是他终于干了一件他早就想干的事情。

和其他人一样,李飞心里一直也想弄清楚一个问题:究竟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