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威廉古堡2

自从叶茜离开科室以后,这问话的活儿几乎都是我一人包揽,要问为啥明哥他们不再参与,那还要多亏了我那整天唠唠叨叨的老娘,我和叶茜一直是所有人撮合的对象,今年以来,对于这种旁证材料,通常都是我询问,叶茜打字记录,用胖磊的话来说,这是在工作中交流感情。

三月刚冒头,北京依旧徘徊在0摄氏度以下,而作为南方城市的云汐市,白天的最高气温已经可以达到15摄氏度上下,近20摄氏度的温差,让阮玉林的老婆有些焦热烦躁。

“请问,你是不是叫罗兰?”叶茜走进接待室,客气地问了句。

罗兰刚想发飙,抬头一看,是一位长相俊俏的小丫头,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也不过等了十来分钟。算了,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她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回道:“有什么情况快点儿问,我还要尽快赶回北京,晚上还有重要的客户要招待。”

“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叶茜在前面引路,把罗兰带进了询问室。

阿乐趁着我在纸上罗列询问提纲的空当,已经吞云吐雾了两支烟卷。他刚才在会议上的惊人计算能力,已经让我对他刮目相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怕流氓胆子大,就怕流氓有文化”。阿乐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超级有逻辑思维的古惑仔,一旦某个人被你打上“欣赏”的标签,那他做什么你都不会觉得碍眼,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看一个人顺眼,看他做什么都顺眼,看一个人不顺眼,他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你都会觉得他在浪费粮食”。

“咳咳咳。”“这么大的烟味?”罗兰刚走进询问室,就不停地用手来回驱赶着飘散在空中的烟雾,她捏着鼻子,上下打量着一身牛仔装的阿乐,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了阿乐胸口夹着的皮质警官证上,她抱怨地开口说道:“这位警官,公众场所吸烟违法你知道吗?”

“知道!”阿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差点儿让罗兰一口老血喷在了墙面上。

“知道你还抽?有没有公德心?”

阿乐冷笑一声,倚着门框,慢慢悠悠地又续上了一支,他很享受地抽了一口又接着吐出:“等我过了烟瘾,就灭。”

虽然我和阿乐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我心里清楚,他绝对不是在耍帅,他的烟瘾真的不是一般大,一天两包是底线,而且他抽烟还有一个特点,只要烟瘾上来,必须一根接着一根,根本停不下来。

知道内幕的人有一本清账,可在外人看来,这不经意的拒绝,却给他打上了“很man”的印记,就连站在一旁的叶茜,也好像被他抽烟的一幕给吸引。而罗兰,正处于如狼似虎的年纪,我几乎可以清楚地观察到她从反感到花痴蜕变的整个过程,这还真应了那句话:“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罗兰,根据我们的调查,你丈夫阮玉林,于今年2月24日凌晨2点18分左右在威廉古堡小区17栋的别墅内被人杀害。”为了尽快切入正题,我在叶茜还没有打开电脑之时就开始了询问。

“哦。”

“哦?”我提高了嗓门儿,阿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叶茜则有些尴尬地回过神来,用最快的速度按动了电脑的开机键。

“行,我知道了。”罗兰这才不舍地把目光从阿乐那张貌似吴彦祖的脸上移开。

“你丈夫在外面有没有什么仇人?”为了尽快找到案件的突破点,我直接问出了问题的关键点。

“警官,我实话和你说吧,我们两个人名义上是夫妻,其实早就分家了,他干他的,我干我的,我们俩除了过节回家逢场作戏以外,其他时间几乎都不会联系。至于他有没有仇家,这个我真不清楚。”

“那你丈夫的为人你是否了解?”

罗兰冷哼:“要不是对他的为人太过了解,我也不会跟他分家,男人有钱就变坏,说得一点儿都不假。”

罗兰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想当年我们白手起家时,他对我真是好得没话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哪怕穷得只能买一碗馄饨,他也想着给我吃。可……”或许对罗兰来说,那种清苦中的甜蜜在现在看来,最终只能沦为不痛不痒的一句话。我唯一能捕捉到的一丝情感波动,也仅是她低头抠手指的瞬间,但她很快调整情绪,接着说:

“阮玉林这个人,极度重男轻女,可没办法,我不能满足他的心愿,我们要孩子本来就很晚,接连生了三个女孩儿之后,我已经很难再受孕;从那以后,阮玉林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从背着我跟别的女人鬼混,到后来发展到明目张胆地包养情人,从那时起我就已经看透了这个男人,总有一天,他会把我扫地出门。为了三个孩子,我必须坚强起来,所以从那以后,我开始利用阮玉林的资源,自己做生意,自己当老板,我只用了10年时间,资产就已经是阮玉林的两倍,当我真正在北京站住脚后,我们两个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这么说,阮玉林这些年在做什么你都不知道了?”

“一个多月前,我们曾回老家过年,听说他跟人合伙在你们云汐市做煤炭生意,好像收益还不错。”

“煤炭生意?具体是谁你知道吗?”

“他给我看过对方的名片,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什么‘涛’。”

“陈涛?”在勘查现场时,死者的钱包被丢在了屋内,那张写着“云汐市潘一煤矿集团总经理陈涛”的名片我曾见到过,所以我有印象。

“对,就是他。”

“别的情况你是否还了解?”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罗兰起身拉了拉因久坐而变皱的西裤,有些伤感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夫妻一场,他却走在我前面。”

罗兰的口供,几乎没有任何破案的价值,刑警队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全面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煤老板陈涛也被叶茜打上了重点调查的标签。

短暂的休息之后,我们在当天下午,便开始对外围现场以及车库进行全方位的勘查,按照由远及近的勘查规则,我们的第一步,就是找寻嫌疑人的蹲守地。

案发现场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小区的最南端,别墅三面沿街,后院正南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如果嫌疑人事前蹲过点,屋后的树林绝对是最佳选择。

好就好在,树林的地面均为软土,再加上定期灌溉的原因,树林里极易留下清晰的鞋印。而且小区物业为了保证树林的原始生态,全部采用了全自动化灌溉的方法,所以一般不会有人进入。

树林与别墅目测只有20米左右的距离,我们刚走到树林边缘,就有了重大发现。

“这边,这边,还有这边,全部是嫌疑人的鞋印。”

说完,我沿着鞋印的方向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这里的鞋印比较陈旧,这里相对新鲜,明哥,嫌疑人不止一次来这儿踩过点!”我很快得出了这一重要结论。

明哥站在我手指的位置,朝案发现场的后院望去:“只要别墅开着灯,站在这里几乎可以看到客厅和卧室的全部情况。”

“现场很干净,嫌疑人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提取生物检材的东西。”老贤仔细找寻了一圈,失望地说道。

“嫌疑人不止一次来过这里,难道他真是在等阮玉林?”明哥捏着下巴来回踱步。

现场有些地方真的很难解释得通,如果嫌疑人的动机是杀人,那他为什么要把室内的财物洗劫一空?如果嫌疑人是侵财,他为何又要多次踩点,并在现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泄愤行为?

侵财、杀人,两个主要的作案动机就好像天平两端的砝码,随着勘查的深入,砝码在不停地上下交替。有人要问了,会不会嫌疑人既想杀人,又想侵财?当然有这种可能,但破案不是随意地猜测,一切的定论都需要证据去支撑。

“走,去车库看看。”既然想不通,只能暂时放放,作为技术员,必须有这种随时保持平常心的心理素质,否则一个细微的证据,都有可能导致判断的失误,作为领导者的明哥,心理调节能力更要比一般技术员强很多。

车库虽然在别墅的地下一层,但入口却在西侧的院子中。

车库的门禁是一扇折叠的卷闸门,案发后,卷闸门一直处于关闭状态,这也使得现场保存了案发时的原始概貌。在物业公司的帮助下,我们打开了这通往地下一层的门禁。为了最大限度地不破坏现场的痕迹,这一次依旧由我、胖磊和阿乐三人先行进入,其他人在门外等候。

供汽车驶入驶出的是一条蜿蜒的水泥路,为了增加地面的摩擦力,水泥路面上被画上了多条线状凸起,这种设计方便出行,但给观察轮胎印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沿着水泥路一路下行,尽头是画着6个停车位的车库,此时三辆豪车整齐地停在车位内。

“奔驰S600、宝马迷你、奥迪A8,怎么都在这里?”

“你这是啥表情?”胖磊放下照相机问道。

我掏出手机,点开相册调出三张图片解释道:“这是我在系统中查询到的阮玉林名下的三辆车,你看。”

胖磊边看,边核对:“奶奶的,三辆车都在这里,难道嫌疑人自己开车来作的案?”

“你们看这里!”阿乐蹲在车库的墙角,指着一袋已经挤压变形的巧克力威化饼包装袋,“上面有鞋印。”

我和胖磊对视了一下,几步走了过去:“对,这是嫌疑人的鞋印没错,他来过车库。”

“小龙,你看,这边地面上也有巧克力印记。”

顺着胖磊的指尖,一串清晰的黑褐色斑点一直延伸到奔驰S600附近。

“走,过去看看。”

“小龙!”阿乐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透过车窗的挡风玻璃,很快有了重大发现:“这不是吸在车窗上的蓝牙卡门禁底座吗?蓝牙卡被掰掉了?”

“嫌疑人如果不是开车逃离现场,不会多此一举掰掉这辆车的蓝牙卡,很显然,我们刚才所在的那个车位上,原本还停有一辆车,而这辆车已经被盗走。”阿乐分析道。

“有了针对性的目标就好办了。”我打了一个响指,打开了标注有“静电吸附仪”字样的工具箱。

车库为磨砂水泥地面,这种地面灰尘覆盖量高,反差小,肉眼很难发现鞋印和轮胎痕迹,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静电吸附。我们都知道,一旦有人踩在灰尘地面上,那么由于重力的挤压,灰尘就会随着鞋印被带走,静电吸附的原理就是将案发现场的所有灰尘全部吸附在一张反差很大的黑色静电纸上,这样室内的所有痕迹都可以一目了然。

吸附的结果令人欣慰,嫌疑人果真驾驶了一辆汽车逃离现场,根据轮胎印迹的宽度以及轮胎花纹的深度来判断,被盗车辆应该是一辆攀爬力很强的越野车。

车库中现成的三辆轿车嫌疑人没有选择,却选了一辆越野车,我们的推断是,越野车的容量比一般轿车要大,方便盛放大量被盗财物,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我们现场勘查的结论。

接下来,这辆不在死者阮玉林名下的越野车成了调查的重点,嫌疑人驾驶的车上携带了大量被盗物品,他不可能会随意弃车逃窜,如果我们能搞清楚车辆品牌、颜色等具体特征,那么之后的调查工作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复勘结论在第一时间反馈给了叶茜,剩下的只要耐心地等待刑警队那边的调查结果即可。

我们一行人赶回科室时,已经是晚上8点。

“晚上有没有时间?喝一杯怎么样?”阿乐见我已经换好便装,开口问道。

“行,蓝湾啤酒广场,我请客,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儿上。”

“分内的事儿,别说得跟欠了我多大人情似的。”

男人之间,说多了就是矫情,所以我没有再说什么,出了科室大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俩一路朝目的地赶去。

“烧烤、海鲜、龙虾”,一眼望去,几乎每家大排档都用黄底红字标注着自己的经营项目。

“哥儿俩好,五魁首啊……”

“两只小蜜蜂啊,飞到花丛中啊……”

“五,十,十五,二十……”

各式各样的猜拳声此起彼伏。来这里吃饭,讲究的就是一个痛快,七拐八拐,我们终于找到了“老六龙虾”的招牌。

“六哥。”

“哟,小伙子,你来了!”

由于经常光顾生意,我和老板也相当熟络。

“吃点儿什么?”

“3斤龙虾,10串儿大腰子,20串儿猪五花,40串儿肉串儿。”我熟练地报出了几乎是雷打不动的几样菜。

“给我加两个牛鞭!”阿乐坐在椅子上对着老六摆出了剪刀手。

“咦,今天你那女性朋友没来?”老六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跟我随行的不是叶茜。

“没有,再给我来两箱啤酒,快点儿啊!”

由于生意太过红火,老六也没有过于八卦,“哎”了一声之后,开始准备食材。

“真他娘的痛快。”阿乐一口气干掉6瓶啤酒,喝到兴起时,他一把将上衣甩掉,肩膀上那个有些灵动的“鬼”字文身,一直延伸到手腕。

“你这个,看起来好酷!”

“文了一整天。”

“你后背那个关公呢?”

“三天!”

阿乐简明扼要地回答之后,放下烤串儿,点了一支烟卷,他从来没有让烟的习惯,并不是他不懂得社交,而是他好的那口儿无过滤嘴万宝路,不是一般人驾驭得了的。

“来,走一个!”

“干!”对我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

“小龙,跟你打听个人!”

“谁?”

“叶茜!”

“叶茜?”听到这两个字,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说你俩关系不错!”

“是,怎么了?”

“我想追她!”

“噗,咳咳咳……”我一口啤酒喷了出来。

阿乐看到我如此狼狈,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他举起酒杯,猛灌了一口,溢出的啤酒沫在他的胡子上凝结成珠,滴落下来。

“我觉得这丫头对我胃口。”

“哦!”我把手中的半杯啤酒放在桌子上,调整了一下呼吸。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来你们技术室吗?”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我要不来,叶茜肯定不会走,到时候你们两个还是一个办公室,这样我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但是我来了,结果好像就不一定了,我这么说,你还拿我当兄弟吗?”

我开了两瓶啤酒,送到他面前一瓶:“来,干!”

“看你的表情,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似的?你真有这么大的把握?”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但是感情这东西我看得最透彻。”我率先“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啊。”我畅快地吐出一口气后,擦了擦嘴角,“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别想得到。”

“哦?那叶茜到底是不是你的呢?”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是或者不是,这都不重要,谢谢你告诉我缘由,我愿意和你公平竞争!”

阿乐用他那始终让人看不透的表情盯着我好几秒钟,接着他说道:“我发现,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我也一样,干!”

“干!”

第二天一早,刑警队反馈了一条重要消息。

煤老板陈涛为了讨好阮玉林这位投资人,曾送给阮一辆价值百万的悍马H2越野车,因为阮的资金还没有完全到位,所以陈涛就多了个心眼儿,车一直没有过户到阮的名下。

按照陈涛提供的照片,一辆跟坦克车造型相似的橘黄色悍马轿车成了我们接下来调查的重点。

以车找人,是胖磊的强项,按照阿乐推算出的精确时间段,胖磊调取了案发现场附近所有公路卡口的监控。凌晨两三点,本来车流量就小,更何况还是如此**的悍马车,胖磊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锁定了这辆被故意遮挡号牌的嫌疑车。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沿着嫌疑人行驶的路线,展开视频追踪。

可胖磊盯着电脑一天之后,却给出了一个令人痛心的结果:“坏了,跟丢了。”

“丢了?怎么会丢了?”我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蹦起来。

“这小子从我们省的富阳市下的高速,接着就驶向了乡道,监控从这里开始就中断了。”胖磊惋惜道。

明哥在得知这一结果之后,在第一时间也赶了过来。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胖磊截取的收费站的监控录像。

“所有清晰的视频都在这里,看来想从监控上找到捷径,很难了。”

明哥眯起眼睛,没有理会,仔细观察一段时间以后,他指着电脑屏幕说道:“把这里给我放大。”

他手指的位置,正是嫌疑人经过卡口时的一段录像。

“明哥,你说哪里?”

“这里,手的位置。”

“手?”胖磊似懂非懂地依照明哥的指示,开始处理那个肉眼勉强可以看见的细小画面。

放大,缩小,放大,缩小,胖磊在软件上重复了十几次,终于画面变得略微清晰起来了。

明哥拿出一支水笔,用笔尖点着电脑屏幕说道:“收费站的监控基本上都是黑白的,所以焦磊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情有可原,你们看嫌疑人的手部,从视频上看,很明显戴着一双手套,从监控上看是白色,但实际情况下,并不是白色。”

“嗯!”我和胖磊动作一致地点了点头。

“黑白监控的好处就是,我们虽然分不清楚颜色,但是我们能看清楚差异,你们看嫌疑人手套的背面。”

“背面?”

明哥干脆用笔在定格的监控截图上画了一个圈。

“这里的图帧并不连续,难道手套上有什么图案或者印记?”胖磊看出了端倪。

“刑警队在调取录像的时候有所疏忽,他们只调取了收费站外的监控视频,那里的视频只是针对车辆,所以很模糊,如果想看到嫌疑人手套上到底印的是什么东西……”

“我懂了,咱们要把收费站岗亭里的视频弄到手!”胖磊打了个响指。

收费站是24小时on call(待命),我们马不停蹄地把嫌疑人途经的所有收费站岗亭录像全部调了一遍,经过认真的筛查,终于让我们看清楚了手套上的印记——“格林酒店”。

格林酒店是我们云汐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所以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

明哥根据现有的证据,开始一步步地对嫌疑人进行画像:“凶手杀人后连冰箱里的零食都不放过,说明此人的生活水平不高,这是其一。”

我和胖磊都竖起了耳朵,明哥接着说:“根据视频反映,嫌疑人驾驶豪车的能力很强,证明他可能不止一次接触过这种高档车,这是其二。”

“嫌疑人作案时戴着印有格林酒店标志的手套,也就是说他有可能跟这个酒店有某种交集,这是其三。”

“一个生活水平不高的人,却能时常驾驶豪车,又能和星级酒店扯上关系,你们觉得嫌疑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会不会是酒店的泊车员?”我提出了一个总结性的假设。

“什么会不会,肯定是!”胖磊兴奋得手舞足蹈。

“赶紧查查死者阮玉林近期有没有在格林酒店的开房记录!”明哥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拨开云雾见彩虹。

打开网页,输入关键字,很快,一条条记录被刷新了出来。

“有,2月14日情人节,登记住宿的是阮玉林和沈梦。”

“案发是3月2日,嫌疑人作案时间往前推6天,就是2月24日,两名死者入住的时间是2月14日,中间有10天的间隔,嫌疑人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嫌疑人是从富阳市下的高速,明天我们直奔酒店人事部,把酒店里的员工花名册找出来,把所有户口是富阳市的人员先仔细筛选一遍。”

“明白!”

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嫌疑人是否还在这个酒店工作,为了不打草惊蛇,第二天一早,我们一行人身着便装,分三拨来到了酒店顶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道明来意之后,接待我们的是酒店的一把手吴思敏。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能坐上五星级酒店的第一把交椅,没点儿真本事,肯定行不通。这一点,从她干练的处世态度也不难看出。

“各位警官,这是你们要的花名册。”

“有这么多?”我低头看着那两张密密麻麻的A4纸有些为难。

“富阳市距离我们这儿很近,而且那里是我们省人口输出大市,多一点儿也不奇怪。”

明哥只是扫了一眼名单:“这些人是不是都在岗?”

“全都在岗在位,而且在我们酒店工作的所有员工,有全套的健康证以及无违法犯罪记录证明。”吴经理像连珠炮一般说完,已经表现得有些不耐烦,这火暴脾气真的跟磊嫂有一拼。

明哥不紧不慢:“离岗员工的名单有没有?”

“只要在我们酒店干过的员工,不管是来还是走,底册我都会永久保存,当然有。”

“我们需要看看。”

“可以,你们需要多长时间以前的?”吴经理边询问边快速按动了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

趁着电话接通的空当,明哥说出了“最近”两个字。

“小刘,把今年以来我们酒店所有离岗、被辞退的员工底册抱一份过来,给你10分钟。”话音一落,吴经理按动了挂机键开始看表。

“喝茶吗?”

“就10分钟,我看还是算了!”胖磊这直肠子已经表现出了不悦。

“行,茶在那里,各位请便。”说完,吴经理不再理会我们,自顾自地翻阅桌面上的一沓材料。

不知过了多久,经理室的门铃响起。

“进来。”吴经理依旧没有抬头。

“吴总,这是您要的材料。”

吴经理放下笔,紧绷的脸如同被拉长的硅胶手套:“你迟到了两分钟。”

“经理我……”

“不要跟我解释,我一再强调,你的服务要对得起我付给你的工资,下不为例。”

“谢谢经理,谢谢经理。”小刘感恩戴德地一个劲儿鞠躬。

我现在总算明白这个吴经理为何镇得住如此大的酒店,这火暴脾气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住的。

“把这些资料拿给几位警官。”

小刘欠身之后,转身望向我们:“麻烦几位,请随我来。”

那些写满人员身份信息的资料被平铺在了大理石茶几上。

“这是我们今年离岗和被辞退的户籍为富阳市的员工,一共12位。”

今年才过去短短的三个多月,酒店光富阳市的员工就离开了12个,这位吴经理的工作理念也真的让人无话可说了。

“徐良才,是因为什么被辞退的?”正当我开小差之际,明哥已经挑出了一张表,紧紧地握在手中。

回过神来的我,这才注意到表格上徐良才的被辞退时间刚好是2月15日,也就是阮玉林和沈梦退房的日子。

“他是因为和客人发生了点儿矛盾,被吴总给解雇了。”小刘轻声回道。

“和哪个房间的客人?”

“888总统套房。”

“当时登记的客人名字,能不能帮我们查一下?”为了确定我们的判断正确,明哥想用酒店的系统再重新核对一遍。

“可以,请随我来。”在小刘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走廊对面的“综合办公室”。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小刘长舒了一口气,说话的嗓门儿也跟着大了起来:

“总统套房只有我们的贵宾用户可以入住。”小刘边解释边打开了酒店登记系统。

页面完全打开后,我几乎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我的目光随着屏幕上的鼠标箭头从“时间选项”一直移动到“房号选项”。

“2月14日”“888总统套房”两个关键词被输入之后,小刘点击了“确定”键。

很快,入住客人的详细信息显示在了电脑屏幕上。

“当晚居住在房间里的客人是一男一女,男的叫阮玉林,女的叫沈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徐良才是在第二天一早和这个叫阮玉林的客人发生了争执,因为他是我们酒店的顶级贵宾用户,所以吴总可能是为了维护酒店的利益,做出了辞退徐良才的决定。”

鱼终于浮出了水面。

十一

说到苦,徐福从来没怨过谁,自己老娘膝下一共生养了八个子女,唯独徐福落了一个天生残疾,一辈子只能靠拄着一根拐棍儿过活。俗话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徐福虽然兄弟姊妹一大家,但等到所有人都成家立业之后,手足之情变得比一瓢水还淡。一座老屋,3亩田地,这是爹娘给他留下的最后一口果腹的家财。

按照徐福的说法,世上有两种人过得最为潇洒,一种是特别有钱,想吃啥吃啥,想买啥买啥;另外一种就是穷得叮当响,每天能有一口吃的,就乐得优哉游哉。不用想都知道他属于哪一种。

因为很穷,徐福从小就没有上过学堂,大字不识的他,却被教书先生偶尔的一句话影响了整个一生,那句话只有四个字,就是“勤能补拙”。

那天徐福追了二里地,才让一个上过学的文化人给了他最通俗的解答:“你从娘胎里出来腿脚就不好,就是拙,你只有比别人更勤劳,才能过得更好。”

勤劳就等于好好种地,多收粮食,可以说这是徐福给自己定下的人生中最伟大的目标。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每天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繁重的劳动,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等他富裕以后,他想讨个大屁股老婆,再给他生个“带把儿”的男娃,这辈子就算是圆满了。他把希望全都寄托在自己的3亩田地上,这是他的盼头。

他从15岁等到20岁,再从20岁等到30岁,又从30岁等到35岁,地里的稻谷一年好上一年,日子也一年比一年滋润,但他始终弄不明白,自己那么勤劳为何还是光棍儿一条。

“瘸五,你别傻了,除非是有人瞎了眼,要不然谁会嫁给你这个死瘸子。”徐福在家里排行老五,所以“瘸五”就成了村民对他的恶称,虽然这个外号带有歧视的味道,但徐福总是宽慰自己,谁让自己生下来就是个瘸子呢?随他去吧。

记得有一次,徐福起早下地,走在路上就听见玉米地里哼哼唧唧,他天真地以为有人在祸害庄稼,拄着拐棍儿就跑了过去,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撞见村里的李寡妇和别人**,徐福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但他很识趣地把这个秘密藏在了心里。虽然他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但他同样也知道,对方他得罪不起,因为那个人是村主任。李寡妇起先还担心自己的丑事会败露,后来在村主任拍着胸脯的保证下,她也胆大起来,但回头想想自己光屁股的样子被徐福看了个精光,心里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从那以后“死瘸子”就成了李寡妇对他不离口的代称。

徐福知道,因为自己穷,村子里没有一个人看得起他,所以就算李寡妇指着鼻子骂翻天,他也不敢言语什么,毕竟她有村主任撑腰。

1986年,正是计划生育如火如荼的年份,农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下猪崽儿似的生娃,那年徐福40岁,依旧打着光棍儿。记得那天晚上天特别黑,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村主任抱着一个包被找到徐福,包被里是个刚满月的男娃。

“瘸五,你都40了,总不能到老了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吧?现在计划生育查得紧,这是别人扔在路边的娃,我寻思着就给你捡回来了,你看,还是个男娃呢,以后长大了还能帮你种地,多好!”

“可我连口奶水都没有,娃咋养活?”

“我是村主任,这点儿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我明天去供销社给你捎一袋奶粉。”

“村主任,我要是不养,你准备把这娃送给谁啊?”

“你瞅瞅我们村,哪个不是三个五个的,还能送给谁?天晴了我还给扔到路边去,能不能活,就看娃自己的造化了。”

“别啊……”

“你看,我们村就你一个光棍儿汉,其实你养最合适。”

徐福看着男娃乌溜溜的大眼睛,心里七上八下地不敢吱声,倒不是因为他不想养这个娃,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太穷,怕苦了孩子。

村主任见徐福始终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佯装抱起孩子愤愤地说道:“得,我还是把娃扔到路边去吧,我这个村主任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但瘸五,你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别抱走,我养!”最终,徐福还是被村主任的激将法给拿下。

那晚,徐福抱着男娃一夜未眠,有些兴奋,更有些激动,他给娃起了一个徐良才的名字,虽然他不知道“良才”两个字是怎么个写法,但是他听村里的大喇叭说过,“良才”就是“栋梁之材”的意思,就是有出息的人。

徐良才4周岁那年,村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村主任和李寡妇**的事情被捅了出来,人们都在背地里议论,说李寡妇还给村主任生了个男娃,徐福思来想去,4年前的那个晚上,村主任的所作所为总有些蹊跷,他看着熟睡的徐良才,总感觉眼睛像李寡妇,脸形像极了村主任。那一夜,他过得很忐忑,心里总是有说不出的空落。他已经能隐约地猜出,徐良才就是村民口中的“野种”,他不怕名声不好听,他最担心的还是徐良才被人议论。

好就好在事情败露没多久,村主任和李寡妇终于受不了村里的闲言碎语,一个搬出了村子,另外一个去外地打工,村主任的小舅子接管了他的位置,做了新一任村主任。

终于没有人再提及那件事,徐福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徐良才是“路边捡来的”这种身世,也被村里的所有人认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也在一天天地长大,徐福依旧辛苦地劳作,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却充满了幸福,用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生活有了盼头。他盼着有一天,徐良才能长大成人,成为栋梁,就像当初给他起名时期盼的一样。

幻想总是美好的,现实却无比残酷。“徐良才是捡来的”,在村里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人是群居动物,最喜欢成群结队,这种生活习性从孩童时就已经表现出来,一个娃娃如果能被集体所接受,那他的童年肯定是无比快乐,可如果一个娃娃被集体所排斥,这会给他带来不可磨灭的阴影,在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农村,这一点表现得尤为明显。

“残疾父亲”“被捡来的”,贴有两个标签的徐良才,很自然地被所有同伴列为对立面。

一本名为《笑话大王》的杂志上,曾写过这样一个段子,说一个记者去南极采访企鹅,她问第一只企鹅:“你平时生活中都干些什么?”企鹅回答:“吃饭,睡觉,打豆豆。”接着她又问了第二只企鹅,回答仍是:“吃饭,睡觉,打豆豆。”第三只、第四只依旧如此,直到她问到最后一只企鹅时,它的回答却是:“吃饭,睡觉。”这时记者就好奇了:“你为什么不打豆豆?”企鹅可怜巴巴地回道:“我就是豆豆。”

如果单纯只看段子,确实很好笑;但如果它真实地发生在你身边,你还能否笑出来?

孩童时的徐良才就是那个现实版的“豆豆”。

因为自己和父亲一直受人歧视,所以徐良才不管在什么方面都很努力,他16岁外出打工,辗转多个省市,用了五年的时间给徐福盖了一套再也不漏雨的大瓦房。

在外闯**了八年,当初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也一一实现,厌倦了漂泊的徐良才决定回家拼搏,他不甘心做最底层的员工,所以他把力所能及的社会技能,全部学了一通,驾驶、电脑、夜校,一样不落。经过努力,他终于在云汐市的一家名为“格林酒店”的地方站住了脚。

月薪2500元,已经可以和当地的公务员旗鼓相当,徐良才很是满足。

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平时除了本职的接待工作外,还会顺道帮其他同事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所以酒店里不管是谁,一提到他的名字,都不由得发出赞叹之声。

在酒店工作的第二年,他喜欢上了一名女服务员,她叫陈梅,梅花的梅。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主要因为她在出生时,她的父母种下的蜡梅开了花,这一切都是陈梅亲口告诉他的,所以他才知道。

徐良才很喜欢陈梅,酒店里所有员工都有目共睹,但陈梅却总是对徐良才忽冷忽热。

陈梅在酒店里主要负责打扫客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这份工作几乎成了徐良才另外一份兼职。对于陈梅这种欺人太甚的做法,很多人已经看不下去,他们总是在劝:“我说徐良才,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没看出来陈梅在利用你?”

往往这个时候,徐良才总会憨厚地一笑:“也许这是她在考验我呢?”

俗话说,“和明白人打一架,不和糊涂人说句话”“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后来很多人都抱着这种态度,就没人再提及此事了。

2月14日情人节,陈梅谎称和朋友聚会,实际上却和一个微信好友在一起鬼混,第二天早上7点半,徐良才拨打了她的电话。

陈梅被刺耳的电话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周围的一切她是那么陌生,因为喝得太多,她已经记不起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头像裂开一样。她努力地摇了摇头,在转头时,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的枕边原来还睡着一个男人,那个自称身价上百万的微信好友。

眼前的这一幕,她好像已经见怪不怪,她使劲儿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额头的痛感让她清醒不少。她于是起身,一丝不挂地走进卫生间,接着拧开水龙头,按动了回拨电话。

“梅子,你在哪里?”

“在朋友家里,刚起。”

“那你几点来上班?”

“行,我知道了,上班路上注意安……”

徐良才的“全”字还没说出口,陈梅就挂断了电话。

说陈梅对徐良才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但有一点,陈梅心里很清楚,她想要的徐良才给不了。虽然她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服务员,但她依旧做着自己的天鹅梦,她不想醒,更不想跟着所谓的爱人一起打拼,她就想飞出鸡窝变凤凰。她有脸蛋,有身材,这就是她的砝码,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的身体去博未来,她幻想着自己被哪个大款看中,这样她就能永远摆脱卑微的身份,可以像韩剧女主角那样过着自己编织出来的浪漫生活。她怕自己陷进去,所以她听不得徐良才对自己的任何一句关心。

徐良才挂掉电话,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接待高峰,他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帮陈梅打扫完整个楼层,所以他很焦急,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急中生乱”却是一切罪恶的开端。

十二

早上8点的888总统套房内,一男一女全身**着躺在那张豪华慕思床垫之上。

“别墅有现成的床,你还要来这里睡!”睡在一旁的女人,用手指撒娇地戳了一下男人的额头。

“哎哟,我亲爱的小梦梦,难道你忘记了?你肚子里的种子,不就是去年在这里种下的?”

“你坏死了,林哥哥,说得我都害羞了。”

“我已经找人看过了,百分之百是男孩儿,只要孩子瓜熟蒂落,威廉古堡的别墅,还有那辆宝马迷你,全都是你的了。”

“人家可不是图你的钱,人家只是图你的人。”女人发嗲地在男人身上画着圈圈。

“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搞得我快受不了了。”

“那……我……帮……你……啊……”女人在男人的耳边轻语,手指顺着男人的胸口一路下滑,很快,男人感到了触电般的兴奋。

他一把抓住女人的头发,粗鲁地把女人的头按了下去。

冰与火的享受让他很快陶醉其中。

“嘀嘀嘀。”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就在两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时,一个身高马大、身穿工作服的男人径直走了进来。两人衣不遮体的模样,被这名服务员看了个精光。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捂着眼睛退出了两人的视线外。

男人好歹是个成功人士,如此不堪的一幕,让一个“下等人”看到,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伸手裹上床单,愤怒地大声喊道:“你别走,你给我过来!”

服务员战战兢兢地折回:“先、先、先生,实在不好意思。”

“一句不好意思就算了?你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在这里住一夜,你是什么东西?”

“这是总统套房,你按门铃我不可能没听到!”

“我真的按了。”说着服务员快步走出门外,使劲儿地按了几下,屋内鸦雀无声。“先、先、先生,门铃好像是坏的。”

“我他妈一晚花3000块,你告诉我门铃是坏的?你等着,我要投诉。”男人说着拿起了床边的电话,拨通了一串号码。

“让你们酒店的总经理给我过来!”

挂下电话没多久,一位身穿职业装的女人快步走了进来:“我是酒店的负责人,我姓吴,请问有什么事情可以帮您?”

“我在你们酒店是贵宾客户,一大早,我和我太太赤身**地躺在**,就是这个杂碎突然闯了进来,还口口声声说,包间的门铃是坏的,我现在要告你们酒店侵犯我隐私!”男人额头的青筋暴起。

“你骂谁是杂碎?”

“我骂的就是你,怎么了?你这个垃圾、杂碎,你把我们两口子看个精光,你还有理了?”

“你再骂一个试试……”

“徐良才!”吴经理大声喝止住了他。

“吴总,他……”

“你被解雇了。”

“吴总你说什么?”

“你从现在开始,被开除了,给我滚蛋!”

“为什么?我真的按门铃了,明明不怪我!”徐良才的眼泪差点儿没忍住,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门铃坏了你不会敲门?还有,你一个接待,为什么会在这里?楼层的服务员呢?”

“陈梅她有事,我替她的……”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你滚,要么你和陈梅一起滚。”

“把陈梅留下,我走!”徐良才想都没想,做出了他的选择。

“对不起阮先生,让您和您的太太受惊了,您对我的处理还满意吗?”吴经理很快换了一副口吻。

“你们好歹是全市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怎么能找这样的货色过来,完全是砸自己的招牌嘛。”男人看对方给了一个台阶,语气也软了不少。

“今天这一晚房费免单,算酒店对您和您爱人的一点儿歉意,您看这样,行吗?”

“行行行,就这么着吧。”男人挥挥手,同意了吴经理的提议。

吴经理退出房间,回到自己办公室,接着她拨通了人事科的电话:“给徐良才结算工资,他被解雇了,另外,昨天晚上888总统套房的房费也给我算在他头上。”

徐良才被赶走之后,陈梅就再也没有接过他的电话,“我们不合适”这是陈梅给他发的最后一条短信。

工作和爱情的双双折翼,让徐良才整夜买醉,“垃圾、杂碎”的咒骂声仍然不断涌现,沉睡之后,他总能被当天的那一幕惊醒,那个画面就像是魔咒勾起了他那些不愿再提及的悲惨童年往事,他总是在半睡半醒中,隐约听到儿时同伴的笑骂声:“打他,打他,他是捡来的小孩儿,他就是垃圾,哈哈哈哈……”

罪恶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很难再驱散,在魔咒的驱使下,他付诸了行动。

宾馆住宿需要实名登记,他想知道对方的住址并不难,人虽然被辞退了,但感情还在,他只打了个电话,便问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多亏了小时候练就的上树打枣的本领,徐良才的攀爬能力一直很强,“古堡”小区那区区3米高的围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几次踩点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下手的最佳时机,那天,男人和女人都在别墅内。

晚上11点,他像一只等待捕食的饿狼,静静地寻找猎物暴露致命弱点的那一刻,他要一举成功,除了一条烂命,他手里已经没有任何赌注。

别墅客厅中嬉笑的男人,在徐良才的脑海里逐渐扭曲,“垃圾、杂碎”“垃圾、杂碎”,错觉般的回声一次次地撞击着他的底线。心中的怒火也像是急速上升的体温计,即将达到顶点。

3个小时过去了,他终于盼来了出动的那一刻,他发誓要食之肉、饮之血,想想这个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他无比期待地打开了别墅的后院房门。

屋里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两人酣睡的呼吸,他举起锤子,慢慢地靠近了床头。

“嘭”“嘭”接连的几声闷响,两人不再有均匀的呼吸。

徐良才清楚自己的力道,他们并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而已。因为从小被人打怕了,所以他很害怕见到血,临来之前,他已经想到了杀人的方法,把两人丢在浴池之中,这样鲜血就不会轻易地喷溅出来。

他拧开浴池的水龙头,待水没过了半身,他掏出了一把西瓜刀,这把刀他磨了很久,刀刃锋利到可以一次劈开半厘米厚的铁板。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虽然在杀人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但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没杀过人,但他杀过鸡。

“这跟杀鸡是一样的道理。”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念叨。

接连的两刀,浴池的清水如同被加了染料一样,越来越浓。刺鼻的血腥味,让他变得有些兴奋。

现实中的凶杀变得比想象中复杂许多,心理上的落差使他得不到满足,于是他又想起了男人骂他时的场景。

“我让你骂,我让你骂……”他拽出了男人的舌头,一刀连根斩断。

舌根带出的鲜血甩满了他半边脸,血的温热让他心里总算可以平复,在水龙头下简单冲洗之后,他开始了第二个计划。

对他来说,杀人和这个计划,缺一不可。

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感到不适,为了冲淡这种味道,他不得不再次打开水龙头,做完这一切,他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寻一切可以带走的东西,哪怕是一颗糖果。

前后搬运了一个多小时,他足足装满了整整一大车。他的下一站是回乡,他在地下车库中选了一辆越野车。

2月26日富阳市徐圩村好比过年一样闹腾,村子里的村民都炸开了锅,还有十里八乡的外人赶来凑热闹。一打听才知道,那个曾经被全村人瞧不起的徐福,养了一个了不起的儿子叫徐良才,人家现在衣锦还乡,大摆三天流水席,全村的男女老少,他都给带了礼品,连村里刚会跑的娃娃手里都攥着他送的糖果。

“福哥,你真是养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福叔,良才哥的那辆车要好几百万吧?”

被徐良才这一折腾,村里的男男女女都殷勤地前去攀亲道故,他们都希望徐良才能从手心里漏出一点儿,好让自己沾沾荤腥。

宴席结束的第二天,徐良才揣着一个信封来到了村主任家中。

“哟,良才来啦,快进屋坐。”

“村主任,我今天是有事儿来求您。”

“啥村主任不村主任的,多见外,喊叔。”

“哎,行,叔。”

“我做梦也没想到,你小子能混这么好。”村主任盘坐在长椅上,开始感叹物是人非。

“我来就是跟您说这事儿。”说完,徐良才从口袋中掏出了信封。

“你这是?”村主任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了一眼。

“5000块钱,我想请叔帮个忙。”

“嘿,要帮忙就直说呗,拿什么钱啊?真是的。”村主任说完又瞄了一眼。“嗯,差不多5000块。”他心里盘算着。

“实不相瞒,我现在跟了大老板,估计要经常在外,我别的不求,就想求叔给我爹办个五保户,我爹年纪也大了,这万一哪天……”

“你就算跟了大老板,也不能忘本啊,难道你爹万一哪天死了,你还不回来了?”

“叔,我一个农村娃,好不容易攀上能当人上人的机会,叔要是能帮我这把,以后我自然亏待不了您。”

其实村里每年都有“五保户”的名额,要想给徐福争取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之所以故作为难,就是在等这最后一句话,徐良才一回来,又是摆宴席,又是送东西,还开着几百万的车,傻子都知道人家混发达了,作为村里最会耍心眼儿的村主任,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赚人情的好机会。

“你是个孝子,我们村这些长辈都看在眼里,行,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下午就去乡里走一趟。”

“那辛苦叔了!”

三天之后,村主任兑现了他的承诺,看着白纸黑字,徐良才最后的心愿总算是有了了结,他知道,距离他离开这里的日子不远了。

一盘猪蹄,一盘牛肉,一盘花生米,一盘素拼再加两瓶二锅头。

徐良才在院子里支起了八仙桌,他心里清楚,这可能是他和父亲最后的晚餐。

徐福没有文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只会一个劲儿地劝儿子吃菜。他也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已快活到古稀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受到如此的尊敬。

徐良才没有接话,只是红着眼眶回了句:“爹,你喝多了。”

酒足饭饱之后,父亲被搀回屋中,徐良才望着已经酣睡的父亲,心里不是个滋味。

“走吧,在警察还没有来抓我之前。”艰难地做出决定之后,他丢下了身上所有家财,趁着夜色拧动了汽车钥匙。

汽车点火,一阵音乐从车内的喇叭中传出,是朴树的《平凡之路》: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你要走吗

易碎的/骄傲着/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不安着的/你要去哪儿

谜一样的/沉默着的/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窗外如墨般的景色让人压抑,他这一刻才明白,有时候追求“平凡”也是一种奢望。

他眼中的泪水像决堤般滑落。“爹,儿子对不起你……”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

曲声终了,他猛然一脚踩住刹车,车轮卷起的烟尘迅速包裹了整个车身。

车门被打开,他像行尸走肉般站在那里,望着自己离去的方向,这是他最后一次回眸,面对家乡的热土,他重重地跪了下去。

“儿子愿意用命,换回您余生做人的尊严。爹,我们来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