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们的友谊,来日方长

谁不想成长为美好的女孩子?谁不想无忧无虑,做纯真善良的公主?但是,家庭环境和童年经历总会以强硬的态度扭曲她们的心理,让她们变成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人。

她终于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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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澈并不知道叶橙歌是怎么与秦浩协商的,但其间,他见她返回警局好几次,她谎称是自己的妹妹,说家长都在外地工作赶不回来。她摆出最低的姿态在电话里求得秦浩的原谅,承诺会赔偿他高昂的医药费,他们商定好了数额,秦浩告诉了她一个账户。

那是叶橙歌最后一次走出警察局,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一眼。

天一亮,警察就将白澈释放了。他说:“你小子,有这么好的妹妹,不好好照顾她,还跑去跟别人打架,幸好你碰上的那个家伙好说话,只要了点儿钱就同意和解了。以后可别打架了,我们会盯着你的!”

白澈走出派出所,冬日的阳光温暖地照耀过来,他眯了眯眼睛,有一瞬间,好像看到叶橙歌站在马路对面。

他的眼睛因为惊喜而张大,没等绿灯亮起,他就迈步跑了过去,可是嘴角的笑容却渐渐凝固在了嘴边,根本没有叶橙歌,那只是一个摆在服装店橱窗里的人形模特而已。

时间刚过七点,可是马路上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白澈突然陷入了迷茫,他该去哪儿?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就那样,凝望着马路上不停涌动的人流,站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去街边的手机加油站给手机充了一会儿电,给妈妈打了个电话,他没有告诉她昨晚发生的事,而是像每个再平常不过的早上那样,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说:“妈,我可能没办法继续念书了,我努力了一段时间,但落下的课程比较多,追起来太吃力了。我决定放弃了。”他一口气说完,没等妈妈接话,又继续道:“我想过得轻松一点儿,对不起,让你和爸爸有我这么没出息的儿子。”白澈哽咽了一下,又换上平静的语调,“真的对不起。”

妈妈久久没有回话。白澈知道,自己此前不听劝阻坚决退学已经深深伤害了父母的心,而这一次,应该不仅仅是“伤心和生气”就能够圈定的范畴,父母大概已经不在他身上寄予任何希望了。

“好,我知道了。”妈妈平淡地说,“没什么事就挂了吧,我要去上班了,天气冷你照顾好自己。”

白澈挂断电话,颓丧地倚着墙壁站着,他自觉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叶橙歌的事,可是,却真的做了很多对不起父母的事。如果妈妈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无法理解,为什么她辛辛苦苦抚养长大的儿子,愿意牺牲一切来保全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生。

如果父母问他原因是什么,白澈大概根本说不出口,更重要的是,他认定父母不会理解他,哪怕叶橙歌本人,大概也无法理解,她对他的意义有多重大。

嗯,付出本来就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他不奢望得到什么,叶橙歌无忧无虑的就好了。想到这里,白澈好似将自己偏离正轨的船又摆回了原位。他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站在一中女生宿舍楼下等了好久,都不见叶橙歌下来,每个进出的人都会多看他几眼,白澈觉得十分狐疑,难道他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正准备再打电话过去时,沈晚栀朝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

白澈下意识地望向她身后,却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个人,“橙橙呢?”白澈省略了礼貌的寒暄,直接问道,“她昨晚几点回宿舍的?宿管阿姨没有找她麻烦吧?”

“白澈,”沈晚栀拧起眉头,一向清秀温柔的脸庞看起来严肃冷漠了很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澈微微扯起嘴角:“橙橙都告诉你了?”

沈晚栀叹口气,低头掏出手机,滑开屏幕,点进微博,然后把手机交给白澈。

他接过来,然后被屏幕上的画面惊住了。

有人将他扑倒面包货架和戴着手铐、被警车带走的片段剪切到了一起,发布在了微博上,并且@了本市所有中学的官博。想都不用想,一定是秦浩安排别人做的。他设计了周密的计划,要将他的名声搞臭,让他再没有机会走入任何一所中学,获得翻身的机会。

蠢笨的他竟毫无觉察。也难怪,刚刚别人看他的目光里都带着异样。

“别说橙歌,连我都觉得非常生气。”沈晚栀的目光里盛满了悲伤,“你一点儿都不珍惜我们大家为你付出的努力。你走吧,橙歌不想见你。她说,如果你不走,她今天宁可翘课也不下楼。”

白澈抬起头,朝着三楼的窗户望了望,302宿舍的窗户在楼宇的另一面,他肯定是看不到她的,但他仍旧觉得,这样看一会儿,仿佛自己就离她近了一点儿。

“好,”他轻轻叹息,“我走。你帮我照顾好她,让她好好吃饭,不要因为我的事情太烦心。”白澈努力露出云淡风轻的微笑,“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们帮我补习了。快要期末考试了,你们加油。”

白澈一秒也没再停留,转身走了。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忍不住说出真相。被全世界背弃的感觉竟然如此难以承受。

2

“他走了。”

邹葵雨从对面宿舍回来,跟抱着膝盖蜷坐在**的叶橙歌说:“我亲眼从对门宿舍窗户那里看到的,真的走了。去上课吧,待会儿迟到了又要挨骂了。”

叶橙歌挤出一个笑容,“好!”她起身下床,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谢谢你昨天帮我跟宿管阿姨说情。什么‘外婆病了跑去医院没来得及请假’的理由说得也太真了吧?看来我待会儿得跟我外婆打个电话道声歉。”

邹葵雨定睛望着她,叶橙歌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狼狈,因为一夜没睡,又在冷风中哭了很久,她的脸又红又肿,眼睛更不用说了。这些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那股潇洒劲儿没有了,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像是随时有可能坠落。

“叶橙歌,”邹葵雨实在看不下去她那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了,于是开口道,“你不用假装没事。”她目光定定地望着她,“这一点儿也不影响你高贵的自尊心。要不你干脆今天在宿舍休息一上午吧,我帮你请假。”

叶橙歌没再逞强,她知道自己伪装坚强的技能很棒,非常棒,但这一次,她没有信心不露出破绽。

“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叶橙歌苦笑着对邹葵雨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大,可以不被命运牵着鼻子走。我妈妈去世了,我还是要过得很开心;我爸爸给我找了继母,我还是要过得很开心;我和白澈闹矛盾,我仍然要过得很开心……虽然都是装的,但是装了这么久,装得那么像,我一直觉得自己超厉害。可是……”她摇摇头,“根本不是那样的。我之所以有伪装坚强的资本,是因为身后有许多人真心地爱护着我,愿意陪我一起演戏。我有恃无恐。但现在,当他们遭遇困难时,我却只能跑开,什么忙也帮不上。这样的人怎么敢自诩强大?”

她是戏中战无不胜的将军,却在现实中输得一败涂地。

“我认输了。”叶橙歌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决定再也不祸害白澈的人生了,他妈妈骂得对,我就是他生命中的臭虫。只要跟我掺和在一起,他就总是遭遇乱七八糟的倒霉事。”

邹葵雨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叶橙歌已经发现真相了?但没想到,她给的答案却与想象中完全相反。

“我已经明白了。”她声音幽幽地说,“白澈退学,不顾我的反对开面包店,又在如此重要的时间里故意打伤秦浩,染上污点,放弃与我们的约定……是因为,他不想再像从前一样凡事都听我的了吧。”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他这么想也没错,毕竟,我确实经常为他带来灾难。”她笑出声,眼泪也跟着滴落,“总之,我懂了,我真的懂了。我应该离他远一点,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

邹葵雨急得手心都出汗了,怎么会?叶橙歌怎么会完全曲解了白澈的用意,她想跟她解释,但是上课时间到了,她用难得的友好语气真诚地告诉她,“白澈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要相信他。”

等邹葵雨离开宿舍,叶橙歌望着空****的房间,仰起头深深呼出一口气,“他怎么想的都不重要。”她自言自语,“重要的是,他背叛了我。”

回到面包房,白澈就撸起袖子收拾起来,虽然昨晚一夜没睡,但他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当然,也可能是,另一种情绪击退了其他所有感受。

他费力地将面包货架扶起来,推到原位,洗净抹布将每张桌椅都擦得一尘不染,而后,他清点了一下之前剩下的几个面包,有些拿来填饱肚子,有些不太新鲜的就全丢掉了。忙完这些,他又马不停蹄地走进后厨,烤了为今天营业准备的各类面包,香气填满整个房间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心情终于不再那么空洞。

可是,他坐在外面的餐桌上,等了整整一天,都没有等到一个顾客。

是因为那个视频吧……本来,光临面包房的人大多都是学生,学生之间,这种八卦流传的速度堪比闪电。这也没什么。只是白澈突然觉得有些悲凉。

昨天晚上,在秦浩没有来之前,他坐在面包房里,回忆着开业至今遇到的所有人,感叹与他们之间奇妙的缘分,甚至还暗暗为了不久后要将面包房盘给别人而感到愧疚。

可实际上,舆论的导向比真相的力量更加强大,就像,善良永远也敌不过恶意的揣测。

失去了面包房,失去了重新读书的机会,失去了叶橙歌,失去了那些曾经信任自己的朋友们。白澈落寞地拿起放在地上的吉他,轻轻抚摸琴弦,随性地唱起了歌。

冬日的雪融化了

阳光如此明朗,街上的行人笑容灿亮亮

被积雪覆盖的花朵互相安慰

说过不久就能够钻出土壤,等待盛放

可是它们看不到,秃秃的树干在风中哭泣

它的悲伤被吹散,只留下长长的叹息

它说,或许你们还不知道

春天已经死去

3

按出那十一位数字时,叶橙歌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从爸爸卸任法官职务,这是她第一次和他通电话。

通了,她的心里一片平静。

她用了三天的时间,拒绝见白澈,拒绝跟所有人讲话,在脑海里理清了自己应该做出的决定。

她都想好了。

“爸。”因为太久没有叫出这个称谓,她突然有点儿不适应,“爸!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电话那头的叶爸爸显然有些吃惊,但又很快察觉到了女儿异乎寻常的冷静,“好。约在你们学校附近吧,我参加完面试就过去。”

他真的开始找工作了。之前叶橙歌在电话里听继母和肖亮说了几句,但她根本没当回事,总觉得自己高傲的法官爸爸绝对不会向现实低头。原来……不是的。

任谁都会向生存低头,因为背后没有依靠。这衬得她一直以来自私自利的逞强好胜,更加幼稚卑劣。

“爸,对不起。”叶橙歌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在你最难过无助的时候,选择丢下你。我不该因为害怕被嘲笑而故意疏远你。我不该……在心里无数次地埋怨你的失误,却从没有问过你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握着电话泣不成声,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难得展露脆弱的自己让爸爸受到了触动,那顿饭成了他们父女俩生平吃得最和睦温情的一顿饭。

爸爸时不时为她夹菜,耐心地问询她在学校里的生活,关心她现在的住宿情况:晚上睡觉冷不冷,暖气烧得热不热。还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因为自己失业而束手束脚不舍得花钱,想吃什么就去吃,没钱了就给他打电话。

叶橙歌的眼泪一直蓄在眼眶里,她最近真的哭了太多次了,加起来几乎超过了她从前十几年的眼泪。她努力调整情绪,希望自己是用非常平静的声调叙述接下来的决定,这样,爸爸才不会认为她只是一时冲动才做的决定。

“爸,”她抬起头,目光郑重地望着面前憔悴疲惫衰老的男人,坚定地说,“我打算出国。”

叶爸爸愣了几秒钟,但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只是温和地问她:“去哪里?”

叶橙歌笑笑:“爸爸,哪里都不重要,只要能够尽快拿到签证的地方就好。”她终于坦承了自己的内心想法,“从小到大,我的性格都很要强,妈妈去世之后,我故意跟你和阿姨对着干,对肖亮也整天臭着一张脸,都是因为我不甘心,总觉得你抛弃了妈妈,抛弃了我。可是现在我懂了,没有什么抛弃,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权利去追求完整。完整的家,完整的工作,完整的社会关系,完整的家庭关系,完整的自我。我是缺失的。妈妈去世这件事对我打击很大,我一直无法走出悲伤的阴影,所以傻不愣登地在那块缺失的部分塞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逞强、伪装、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自私自利……这些,如今我都不想要了。所以,我需要一个地方,安置它们。”她直视爸爸的眼睛,恳求道,“让我去吧。让我去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没有任何压力地丢掉一切,用美好一点儿的东西填补缺失的部分。爸爸,也给我一次追求完整的权利,好不好?”

叶爸爸望着自己十五岁的女儿,愣了很久。他都不知道,在自己无暇顾及她的这些年里,她竟然悄悄长大了。他曾无数次想过,如果没有被人举报,他们家、他的孩子们,仍然能够生活得无忧无虑,无拘无束地描绘自己的成长蓝图。但是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儿想要感激那个举报他的人。

如果不是这样的挫折,肖亮不会真诚地放下他们之间无法改变的血缘关系,**真心,劝导鼓励他,站起来,从头再来。

如果不是这样的挫折,女儿不会放下对他的怨怼,放下对妻子的留恋,甚至打算摒弃童年打击带来的负面影响,勇敢地重新寻找自我。

如果不是这样的挫折,他永远也不会体会作为爸爸,被依赖、被信任、被爱的幸福。

他伸出手,温柔地摸着女儿的头顶,判了那么多案子,见识过那么多人间悲欢,一向能够将情绪控制得很好的他,第一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去吧。”他微笑着说,“爸爸支持你去。爸爸也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最好的自己。只是……”他觉得难以启齿,“你知道的,咱们家现在的状况,我一时没办法拿出那么多钱,你需要给我一点儿时间。”

叶橙歌摇头:“我不需要爸爸太多钱,生活费以及短时间内的房租我都可以自己承担。你忘了,之前妈妈为我攒的那个存折,你不是很早之前就给我,让我自己用了吗?因为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所以那些钱我一直没舍得花。但我想,现在如果用它去做这件事,她一定会非常开心。”

叶爸爸郑重地点点头。叶橙歌从饭桌的另一边起身,走到爸爸身边,张开手臂,抱了抱他,“爸爸也要加油。”她哽咽了,“不管你做什么工作,担任什么职务,我发誓,我会一直以你为荣。”

4

尽管知道叶橙歌不会见自己,白澈还是每天都去她们宿舍楼下待一会儿。仍旧有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但是,人数的确是趋于下降的。

直到,令人紧张的学期末,大多数人都开始对他视而不见了。

他坦然地坐在深冬的风里,仿佛屹立不倒的雕塑,虽然他什么都不能说,但他可以沉默着等下去。

总有一天,叶橙歌会消气的,她是个善良的小气鬼。

叶橙歌知道白澈每天都会来,每次他一来,宿舍外面的走廊上,总有人会谈论他。今天她们的语气明显没那么尖锐了。甚至有个女生惋惜地叹了口气:“那个面包房老板又来了,虽然严重怀疑他是因为我们都不光顾他的面包房,故意来打苦情牌的,但是,看他那个颓废萎靡的样子,搞得我真的有点儿心软了呢……要不我们别抵制他的面包房了,说不定,他打人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白澈一定也是认为,自己也会这么慢慢改变态度,才一直坚持的吧?叶橙歌默默垂下头,真遗憾啊,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她狠狠推出心门之外了。

“橙歌,外面下雪了。”沈晚栀欲言又止,“白澈还坐在下面呢,雪下得特大,估计一会儿他就要变成雪人了。”

叶橙歌拿着水杯的手指轻轻颤了颤,还是仰起脸,假装满不在乎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又不傻,雪下大了他会自己走的。”

邹葵雨跟沈晚栀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过了一会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嬉闹声、叫好声不绝于耳。

“发生什么事了?”邹葵雨从面前的书本上抬起头,往外探了探头,“怎么这么吵?”

“好奇就去看看呗!”叶橙歌翻身从**跃下来,两只脚稳稳落在地上。

三个人一起开门出去,结果,所有人一看到叶橙歌就像说好了似的,一起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她们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要吃掉她似的。

“喂!你们干吗这样看着我?很吓人好不好?”叶橙歌在心里打了一个寒战。

其中有个女生尖声道:“叶橙歌你真行啊,没想到魅力那么大呢。”她说完,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叶橙歌无语地皱了皱眉,狐疑地朝着人群拥挤的阳台走去。

冷风包围她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楼下的白澈。飘飘扬扬的大雪中,他拿着一根树枝,一遍遍描写着眼下的六个大字。

叶橙歌,对不起。

叶橙歌死死咬住了嘴唇。,忽然觉得万分恼火,他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明明都是自己对不起他。而且,他故意一再地欺骗伤害她,不就是想要和她绝交吗?现在又摆出一副“受害者”的脆弱模样是来故意博得同情的吗?

还是要继续展示他“大好人”的设定?

真是够了!叶橙歌伸手拿起别人放在阳台上的花盆,猛地拉开窗户,瞄准白澈的方向,狠狠丢了下去。

花盆在飘雪的空中划过,最终碎裂在了白澈的脚下,刚好砸中了他写的那几个字,碎片四溅,掩盖了他为了讨好她,怀着一腔柔情,在雪地上写下的歉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几秒钟之后,大家又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吵得叶橙歌脑袋都要炸裂,她推开围观的人群,逃一般地回到宿舍,狠狠甩上了门。

她做得够绝情了吧!

所以,远离我吧,求你了,白澈。

白澈真的没再来过了。叶橙歌表面上看起来越来越平静,即便面对同学之间的各种揣测,也从来都是一笑了之。可是好几个深夜,沈晚栀都听到她在**翻来覆去。之前她跟自己讲过,春节过后就不会回来读书了,她打算出国。

前不久,她还碰到叶橙歌和她爸爸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吃饭,沈晚栀想,两个人应该是在商量出国的事情吧。

所以,明明都要分别了,还闹得那么僵,假设叶橙歌真的就这样走了,她和白澈心中也将会永远留下遗憾啊。

不行。作为他们共同的朋友,沈晚栀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所以,她没有征得叶橙歌的同意,主动跑去橙光流萤面包房找了白澈。

面包房的生意因为之前的打架事件惨淡了很久,最近才稍有起色,为了不让落寞的白澈看起来太孤单,这段时间,江川仍然一下课就来这里帮忙。说是帮忙,其实根本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大多数时间,他们都是对坐着聊天。

他聊沈晚栀,白澈聊叶橙歌。

他们不在乎对方是否能够参与进自己的话题,只要能有个毫无压力倾诉的对象就好了。

白澈曾问江川,为什么他对于自己因为打架而失去继续读书的机会不感到生气。江川回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容,他说经历了爸爸假死,误解沈晚栀的事情之后,他再也不敢随随便便“审判”别人了。他愿意等白澈在合适的时间,告诉他真正的理由。

白澈笑着拍他的肩,用力点了点头,却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一起站起来,准备接待顾客,却看到来人是沈晚栀。

“你怎么来了?”江川首先迎上去,“跑着来的啊?头上都出汗了。”

“白澈,”沈晚栀没有理会江川,径自绕过他,走到白澈跟前,缓了缓情绪,才说,“你知不知道,橙歌要出国了?春节后,我们就见不到她了。你要想尽一切办法跟她和好啊,你怎么能看着她就这么离开呢?”

白澈和江川同时愣住了。江川还在跟沈晚栀确认,她听到的消息准不准确,是什么时候听说的……但白澈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结果。

出国……果然啊,是她的作风,在无法解决一切的时候,她总是会想到逃避。这个胆小鬼。不过,如果离开这里能让她忘掉所有痛苦,他为什么不支持她呢?

在江川和沈晚栀还在讨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时,白澈开了口:“挺好的。”

灯光下,他的脸色显现出惨淡的白色,他努力扯出笑容:“出国……挺好的。我支持她。”

5

叶橙歌开始将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爸爸利用从前的人脉在帮她办理出国手续,但是,无论打算去哪个国家,都必须有一份漂亮的期末考试成绩单。这会成为她进入别的学校的加分项。

她关上了通往外界的门,觉得生活从未如此的平静。她偶尔会从沈晚栀、邹葵雨、江川那里听到一些白澈的消息。

他仍然在坚持经营面包房,生意比之前好了一些,但还是不及最开始的时候。为了多挣点儿钱,他开始接受外卖订单,每天除了做面包,还要骑着电动车到处去送外卖。前几天,路面太滑,他骑着电动车摔倒了,崴了脚,好多天都是瘸着的。

叶橙歌平静地接收着这些信息,将它们全部收纳进内心的空房子里,贴上厚厚的封条封存起来。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所以不想再被别的什么动摇自己的决心。就这样平静地挨到寒假就好。

几乎每晚睡觉前,她都会这样祈祷一次。这段日子应该是她的人生好运巅峰吧!所以,每天都能够求得所愿。

直到那个非常平常的夜晚,在**躺着用手机写稿子的邹葵雨接到了一通电话。

自看到她跌跌撞撞从**爬下来,颤抖得犹如摇摇欲坠的树叶时,叶橙歌就知道,好运之神离开了她。她所祈祷的平静终结了。

“怎么了?”沈晚栀率先开口,“你慌慌张张地要去哪儿?”

邹葵雨抬起头,叶橙歌惊呆了。她从没有在哪个人脸上看到过这样的情绪,她说不上来的情绪。

她的五官完全扭曲了,眼泪像拧开的水龙头,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叶橙歌用了几秒钟才弄明白,她是在害怕。

“喂!”叶橙歌跑过去,两手按在她不停颤抖的肩膀上,“打起精神啊,发生什么事了?”

“我姐姐……警察说我姐姐在天台上……她……”她哭出了声音,“她要自杀。”

没敢再耽搁一秒钟,几个人狂奔至学校大门口,站在冬日寒冷的街头拦出租车。刚从面包房出来,打算去倒垃圾的白澈,看到三个人慌慌张张的样子,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看着沈晚栀问,视线故意略过了叶橙歌。

“葵雨的姐姐出事了,江川在吗?”沈晚栀看了看身边的叶橙歌,没有再顾及她的想法,严肃道,“你叫上江川,一起来帮忙吧。”

几个人浩浩****赶到邹葵雨租下的出租屋,楼下已经聚满了围观的人群,有警察上去营救,底下还有人一直在劝导。

房东看到邹葵雨,立刻大跑过来,愤怒地斥责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姐姐有抑郁症?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不把房子租给你们。你看看,现在把事情闹得那么大,要是再出了人命,我这房子以后还怎么往外租?真是晦气!”

叶橙歌怔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现实的残忍。原来一条命还抵不过区区一点儿租金吗?这人脑子坏掉了吧!她的怒气立刻蹿出胸膛,“你有病吧?”她上前推搡着那个身材矮胖的女人,“现在救人要紧,说什么鬼话呢?”

“哟!你这个丫头片子竟敢推我!”那女人瞪起眼睛,朝着叶橙歌狠狠撞了过来,白澈眼疾手快将她拉开了。

“好了好了。”他伸开手臂将叶橙歌护在身后,朝女人气愤地吼道:“阿姨,你不是也不想闹出人命吗?那就别挡路了好吗?”

江川开路,白澈留在最后面,他们迅速地将三个女生护送到人群最前面。

深蓝色的夜幕上挂着皎洁的月亮,星星洒下温柔的光芒。明天会是非常晴朗的一天,可是有个人却要在这么美的夜晚结束自己的生命。

叶橙歌仰头望着那个站在六楼天台边缘的飘摇孤影,她听说过邹葵雨有个姐姐,也知道她和姐姐关系特别好,却不知道她姐姐有抑郁症。之前圣诞节的时候,邹葵雨曾说过,那次和白澈一起去南城,是找他帮忙带路找一位医生,应该是为了给她姐姐治病的吧?都怪自己,被嫉妒蒙蔽了双眼,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自从认识邹葵雨之后,她曾在心里无数次鄙视她的乡土气,讽刺她的扭捏性格,嘲笑她太矫情,讨厌她总是爱装神秘。而此时此刻,她看着邹葵雨几乎手脚并用地爬上天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祈求姐姐改变主意,不要离她而去……

这一刻,叶橙歌开始憎恨自己的无知和浅薄。谁不想成长为美好的女孩子?谁不想无忧无虑,做纯真善良的公主?但是,家庭环境和童年经历总会以强硬的态度扭曲她们的心理,让她们变成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人。

她终于明白,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6

叶橙歌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好像选择结束生命的那个人,是她的至亲。她很想帮帮邹葵雨,可是她哭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后,被她们感染的沈晚栀,也跟着哭了起来。

她们三个人在银白的月光下,在深冬寒冷的风中,一起哭成了泪人。

邹葵雨的姐姐终于转过身来,她已经冻僵了,浑身都在发抖,长发凌乱地飘在脸颊两侧,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所有人,好像有些不懂,她们为什么这么悲伤。

劝导的警察适时开口:“你看,你的妹妹们那么爱你,不要想不开啊。真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现在是因为生病了才这么消极,等病治好了,就会发现世界有多美好了。你还那么年轻,给生命一次机会。来……”他悄悄向站在两旁的江川和白澈使了个眼色,示意两个人和自己一起靠近。

在邹葵雨的姐姐来不及反应之前,三个人一起紧紧抓住了她,将她拖倒在地。

不一会儿,人群散了,警车也离开了,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了邹葵雨、叶橙歌他们,邹葵雨显然还没有从刚刚的紧张气氛中缓过神,她紧紧抱着姐姐,一直发抖。

白澈跑出去给她们买了热饮,喝完后,邹葵雨平静了很多,姐姐也在她的安抚下像忘记了所有痛苦般睡着了。

邹葵雨执意要留下来陪着姐姐,她说最近因为她没有钱给姐姐开新的药,所以姐姐的病情加重。她还说自己并不是没有理由求宿管阿姨让她来陪姐姐住,而是,她没有尝试着努力去申请。

因为跟这样的姐姐在一起,她也会窒息。

她太自私了,她知道。所以,上苍才会惩罚她,让她差点儿永远地失去了姐姐。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又一次垂着头啜泣起来。

“喂!”叶橙歌的眼眶也跟着红了,她拍拍邹葵雨的肩膀,“你干吗自责啊?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宿管阿姨那边交给我和晚栀,你陪着姐姐安心睡一觉。我一定会尽己所能地帮你,放心吧!”

留下邹葵雨,四个人再次坐出租车返回学校时,车厢里仍旧一片沉默。

叶橙歌觉得非常疲乏,但又非常难过。虽然救回了邹葵雨的姐姐,但她依然非常非常难过。

在这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她像是饱尝了世间的人情冷暖,突然对一切都感到释怀了。

那个将面子看得比天还大、比命都重要的自己,仿佛慢慢剖离出了身体,被高速行驶的出租车狠狠甩在了后面。

叶橙歌清晰地感受到,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

所以下车后,她让沈晚栀和江川先走,留在面包房与白澈进行很久没有过的交谈。

白澈给她做了一杯热奶茶,抹茶味的,加了蜜豆,她拿起来抿了一口,甜度刚刚好。

有时候,她也会怀疑,是不是因为白澈在她生命中永远扮演着那个“刚刚好”的角色,她才会对他期望更高、要求更多?

“你已经够好了。”叶橙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是我太多事。”

白澈愣了几秒钟,随即温和地笑了,他看透了她藏在眼睛里的惆怅,轻声道:“我是为了你才变好的。小时候,因为你,我结束了被人欺负、被孤立的童年;小学时代,因为你,我得以拥有江川这个好兄弟;后来,因为你,我在十二中找到了自己的新梦想,篮球;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因为你的存在,我才觉得自己需要找到一种方式抒发内心的情感,后来我真的找到了,我学会了弹吉他和写歌。你看,我哪一样改变不是因为你?橙橙,我喜欢你为我的人生带来的未知。所以,很感谢你。”

叶橙歌失笑着摇摇头:“只有你会这么想。白澈,只有你把那些毁了你人生的改变当成宝贝,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在唾骂我,只有你感激我。这是不对的。”她抬起脸,直视着白澈的目光,像透过遥远的距离,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白澈,你得服众。而且,其实我知道,你已经动摇了。你已经开始察觉到与我在一起,人生不会有好结果了,是吧?”

“我没有!”白澈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发誓我从没有……”

“嘘!”叶橙歌将食指放在唇间打断他,“你有,你只是还在摇摆而已。”

“所以呢?”白澈歪着头望着她,眼神深邃如夜晚月光下的湖,“你要我远离你,并且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这种鬼扯的理由?”

“对!”叶橙歌点头,“远离我,去过不受我干扰的生活,也不要再有任何动摇。我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怪我。总之……”她停顿了一下,“我们互不相欠,也不再有瓜葛了。来!”她伸出手,仰起灿烂的笑脸,“握手,好聚好散!”

白澈一直盯着她的手掌沉默,许久之后,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笑容苍白:“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叶橙歌抽回手,起身离开,拉开玻璃门,走到冷风吹拂的大街上,白澈突然在她身后大声喊道:“去国外也要开开心心地生活。我不会想你的,你也千万不要想起我。”

叶橙歌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狠心没有回头,她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毕竟她都要走了。白澈心软,如果她不这么绝情,万一她走后,他还一直挂念着她,对他的人生而言,就太亏了。

生命那么短暂,要把时间浪费在美好的事情上。

想念,是最折磨人的情绪,为防万一,走之前,她得帮他把“想念”丢得远远的。

再见了,白澈。

再见了,无可比拟的灿烂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