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热泪盈眶的小秘密

她在空旷的楼道里叹息,将所有美好的记忆化成飘飘洒洒的雪积攒在心里。那些美好的、冰冷的,就是永远回不去的时光。

1

因为回去得太晚,错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在男生们的帮助下,女孩子们从学校操场边的矮墙翻进学校,江川和杨木易不住校,怕他们家人担心,白澈就让他们先回去了。他一个人负责将三个女孩送回宿舍。

几个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敲开宿舍门,之后又被宿管阿姨狠狠教训了一顿,还给了她们第二天中午去操场跑十圈的处分。

定完“罪”,宿管阿姨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愤愤地转身走了。见白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邹葵雨和沈晚栀心照不宣地先告别他们上了楼。

雪还在下着,但比刚才小多了,积雪将黑暗的夜照映得一片莹亮。叶橙歌走到白澈面前,微笑着对他说:“你快回去吧。”

白澈没说话,径自拉开羽绒服拉链,露出自己藏了一路的礼物。

是一个扁扁的蓝色包装盒,盒子上印满了星星。他将盒子递给睁大双眼的叶橙歌,得意地笑了起来:“说了有惊喜的。”

叶橙歌接过来,打开盖子,一件米色的羊毛裙映入眼帘,收腰的款式,蕾丝拼接而成的半高领,袖口微开,像盛开的花朵。

她抬起脸,对着白澈扬扬眉,笑道:“你当我还是小公主啊?送这种腻腻歪歪的礼物。”

白澈歪着头,目光亮亮地望着她:“你不是吗?”

叶橙歌耸耸肩:“改朝换代,国王都倒台了,我哪还有资格做公主?”

白澈眯起眼睛,笑容温柔:“你啊,对某人来说,永远是公主。”

“某人!”叶橙歌抿起嘴巴,脸颊上染起一抹红晕,“某人挺不错的。”她说。

“哦,对了,其实我写了一首歌。”白澈挠挠头,“不过没有吉他,我就清唱给你听好了。”

叶橙歌不解:“干吗不在大家面前唱?正好挫挫那个自大狂杨木易的锐气。”

白澈认真地扬起下巴:“因为,这首歌我只想唱给你听啊。”

“嘁!”叶橙歌佯装不屑地翘起嘴角,她揉揉鼻子,“那就听听看。”

雪花安静地飘舞着,一片纯白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叶橙歌那颗因各种情绪激**的心在白澈轻柔的歌声里稳稳落了下来。

他唱:

很久很久以前

我一个人来到人世间

我以为孤单是生命的常态

而幸福,是上帝额外附赠的关怀

我满脸茫然地生活

像一副干瘪的驱壳

我往里面填满食物和水

却仍然体会不到满足的快乐

直到有一天

迷路的天使过境

她好心地告诉我

幸福是虚无的

快乐是空洞的

但有人可以让我感受到它们

这个人很平凡

她什么超能力都没有

可世上独有一个

她叫叶橙歌

一曲唱完,他睁开眼睛,望着她扬起嘴角,说:“圣诞快乐。”

叶橙歌的眼角湿润了,明年圣诞,她就没办法跟白澈一起度过了。

“圣诞快乐。”她挤出笑容。

“我不会做让你感到丢人的朋友。”他拍拍胸脯,郑重地许诺,“你放心。”

“白澈,”叶橙歌伸手将他围在脖子上的围巾系紧了些,脸上现出一丝悲伤,“或许说这些话,你会觉得我非常自作多情,但就算你会在心里嘲笑我,我还是要提醒你,千万不要把你生活里的一切都赶走,只留下我一个人。”

白澈瞪圆了眼睛,搭在前额的刘海上沾满了雪花:“为什么?”

叶橙歌和他对视,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会背叛你。”

白澈却不置可否地笑了,“你不会的。”他说,“橙橙,你根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狠心。”

叶橙歌低下头,没再说话。那么了解她的白澈,竟然也有看错的时候。她看着他孤单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身上的白色羽绒服几乎和雪夜融到一起。

一向没什么文艺细胞的叶橙歌,心里突然涌现出一些复杂的情绪。这个安静的时刻,她仿佛看到了人生的尽头。

不记得是从哪本书上读到的,生命是一场不断重复的告别。

不,她不这样认为,她觉得生命从不得已告别最珍贵的那个人的那一刻开始,就终止了。往后的时光,只能称之为生活。

生活和生命是不同的,生活是死的。

她在空旷的楼道里叹息,将所有美好的记忆化成飘飘洒洒的雪积攒在心里。那些美好的、冰冷的,就是永远回不去的时光。

2

原以为睡一觉醒来,宿管阿姨就会对昨晚“晚归”的事通融一下,哪知道,宿管阿姨说一不二,上午刚放学回到宿舍,饭还没吃完,她就拿着大喇叭在楼下呼叫叶橙歌她们几个人的名字了,还限她们三十秒钟之内到楼下集合。

怕惩罚加重,三个人放下碗筷,一秒钟也没敢耽搁,踉踉跄跄地跑了下来。

宿管阿姨目光严厉地盯了她们半晌,才说:“女孩子一点儿都不知道自重,昨晚我掐着点儿等你们,打算超过十一点就挨个打电话到家里告知家长的。不过看在你们都是初犯的分儿上,家长和教导主任那里我就替你们瞒下了,倘若再有一次类似情况发生,绝不姑息!”

叶橙歌喜笑颜开地跑上前抓住了宿管阿姨的胳膊,故意捏着嗓子扮可爱无辜状:“关键时刻还是阿姨疼我们啊,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晚归了。阿姨,您今天真美,涂口红了吧?这个色号特别适合您,衬得气色绝好,倍儿显年轻。”

宿管阿姨完全不吃她的糖衣炮弹,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扒拉下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说好话没用,去操场上跑十圈长长记性。”

“阿姨,我们还没吃完饭呢!”叶橙歌继续施展“小白兔”撒娇功,“您看我们几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可能跑得完十圈。”她伸出三根手指,赔着笑脸问,“美腻的阿姨姐姐,三圈行不行?”

“真是服了你这个丫头!”宿管阿姨被她逗乐了,却还是故作严肃地指着操场,厉声道,“五圈,不跑完就告诉教导主任扣你们的学分!”

“遵命!”叶橙歌笑着敬了个礼,拉着一旁被她炉火纯青的演技惊呆了的沈晚栀和邹葵雨跑向操场。

可是真的跑起来,叶橙歌才觉得,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为什么不干脆跟宿管阿姨求情免了这次惩罚?在雪后寒冷的天气里跑步,简直堪比受刑。

地面的积雪刚刚融化,又湿又滑,刺骨的寒风灌进喉咙,和体内的温热撞击,让肺部一阵阵刺痛。刚跑了一圈,叶橙歌就受不了了,她停下来,扶着膝盖弯腰喘气,待落后的沈晚栀超过自己时,拉住她提议道:“我们干吗这么听话啊?反正宿管阿姨又没有监督我们,适当跑一跑应付了事吧。”

“可以这样吗?”沈晚栀试探地朝着宿舍的方向望了望,好像确实没有看到宿管阿姨的身影,她叫住仍在前面埋头奔跑的邹葵雨,“葵雨,别跑了,太痛苦了。”

三个人同时捂住胸口,喘着粗气走到操场边,刚要坐下来,突然一声大吼从宿舍那边传来:“别偷懒,我可数着呢,才跑了一圈!”

叶橙歌踮起脚尖望了望,站在宿舍门口拿着大喇叭的宿管阿姨冲她使劲摆了摆手。天哪!这阿姨眼神也太好使了吧,这么远都能看得见。

见沈晚栀和邹葵雨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叶橙歌舒展身子,做了几个热身动作,随即佯装热血满满地抓住她们的手臂,喊道:“来,我带着你们跑!我就不信了,区区一千五百米还能难得住我叶橙歌。”

说完,她女侠般冲了出去。因着这股热血劲儿,叶橙歌的跑速快了起来,因为速度不一,扯得身后奋力追赶的沈晚栀和邹葵雨跌跌撞撞。

白澈和江川一起拎着热奶茶走到操场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晴朗的蓝天下,白色积雪围拢的操场上,三个女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操场上艰难地前进着。

叶橙歌能有这样的好朋友陪在身边,白澈觉得由衷地高兴。呃……可能也不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儿……

因为沈晚栀脚下一个趔趄,带得叶橙歌和邹葵雨一起摔在了地上。

“噗……”站在一旁的江川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摇摇头,自顾自地发表意见,“真奇怪,女生这样摔倒,只会让人觉得笨笨的很可爱,要是我和你一起这么摔得四脚朝天,一定看起来很蠢。”他想象了一下画面,又打了个寒战,“不堪入目。”

“你打住!”白澈举起手打断他的幻想,“我绝对不会跟你一起摔成这样,不要自作多情。”说完他大步迈上前去,将江川愤愤的反驳丢在了身后。

白澈伸手拉起摔在最底下的叶橙歌,她回过头,一边整理乱糟糟的短发,一边跟他打招呼:“你来了啊。”

白澈分别将奶茶分给她们:“暖暖手吧。还差几圈?”他问叶橙歌。

她没力气回答,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

白澈帮她把衣服上沾满的污泥擦掉,小声说:“别跑了,待会儿我和江川站到前面那个位置,帮你们挡住宿管阿姨的眼睛,你们就站在原地时不时地跳一跳露个头就可以了。”

“哈!”叶橙歌高兴地跳起来拍了拍他的头顶,“你这家伙,怪不得学习成绩好,脑子就是好使!”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同时愣住了。学习成绩再好又有什么用,白澈已经退学了。见气氛冷了下来,白澈率先调整情绪,嬉笑着转移了话题:“我们过去了啊,你们姿势做得像一点儿,不要露馅。”

操场上,根据他的口号不时做出假装跑步的姿势的女孩们一起嬉笑着,白澈虽然面带笑容,心里却突然出现了疑虑。

此前,他毫不犹豫答应秦浩,愿意退学,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只要保住叶橙歌就好了。哪怕她不理解他的决定,因此和他闹脾气,他都没有特别不安。他认定,叶橙歌不会那么狠心,丢弃他这个朋友。可是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失去“学生”这个身份,而逐渐与她拉开距离。

她会参加中考,走进高中,继而奋战高考,然后去外地读大学,她的人生轨迹不断延伸扩展。而自己,像是永远停在了原地。

即便叶橙歌永远也不会嫌弃他的初中学历,不嫌弃他很有可能变成“无业游民”的未来,但是,他还是会失去她。

因为追不上她而失去她。

白澈攥紧手指,心里那根坚定的弦松动了。反正秦浩当初只说让他退学,并没有禁止他转学。或许……他忽然燃起了希望,如果寒假之后的下半学期,他能以优异的成绩重新申请成为一中的转学生,叶橙歌一定会特别特别开心。

他要拼尽全力试一试。

3

原本白澈是不打算先将这个决定告诉叶橙歌的,但因为耽误了一段时间的课程,他需要别人的帮助,来补习落下的各科知识。沈晚栀和邹葵雨的成绩都很好。当然,她们仍旧比不过杨木易,可是杨木易一定不会来给自己补习的。上次的聚餐,他已经完全看懂了他。

他太追求完美了,根本不允许自己输,任何看起来有些危险的场合,他都要释放出百分之百的攻击力,即便为此伤害友谊也在所不惜。白澈不喜欢这种人。

失去为他人着想的骄傲,只能称之为自私。

他不想向杨木易求助,江川那家伙学习成绩也是半吊子,指望不上,就只能靠邹葵雨和沈晚栀了,可是如果背着叶橙歌,和她们走得很近,她一定又会像上次一样和他闹别扭。

最近和她冷战太多了,实在不想总是面对她故意摆出的冷脸了。所以,思前想后,在一个顾客最少的傍晚,白澈跟叶橙歌坦诚了自己的想法。

他没想到,自己说完之后,叶橙歌愣住了,一口面包含在嘴里忘了咽下。

“尊的吗?”她口齿不清地反问,眼泪夸张地涌进了眼眶,“呜呜呜,你这个坟蛋,早就该酱么想了!真是大坟蛋呜呜呜……”

“喂喂!你别哭啊!”白澈惊慌失措地抽出桌上的纸巾帮她擦泪,哭笑不得地用手轻拍她的背安抚她,“好了好了,别哭了,小心噎到。”

叶橙歌费力地把面包吞下去,眼睛红红地望着他,非常郑重地确认道:“你真的打算重新上学了是吧?真的打算考进我们学校是吧?”

白澈微笑着点头,然后……叶橙歌又“哇哇哇”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控的白澈,扬起嘴角,露出了温暖的笑容,这个家伙!他伸手使劲揉了揉她的头顶,这个可爱的家伙!

为了让白澈以百分百的命中率转入他们学校,叶橙歌对沈晚栀和邹葵雨发起了最为激烈的甜蜜攻击——每天帮她们打水、买早点,白澈又包了她们的下午茶和夜宵。她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无论何时都展露出“主人,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标准笑容。

如此一周过去,一天夜里,沈晚栀喝完白澈做的木瓜奶昔,满足地舔了舔嘴唇,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变得越来越圆润的脸颊,终于忍不住说:“在把我喂成大胖子之前,橙歌,你还是实话实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和邹葵雨?”

邹葵雨也挑眉看了过来。看来大家都很明白“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的真理啊。叶橙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啦……就是,想找你们帮白澈补习。他打算重新读书了,寒假之后看能不能以优异的成绩申请转到咱们学校。”

“真的?”

令叶橙歌奇怪的是,一向将情绪隐藏得很好的邹葵雨竟然表现得比沈晚栀还要激动,她难得地与她对视着,再次确认:“白澈真的打算重新读书了?”

叶橙歌点头:“我成绩不好,帮不了他,所以想求你们帮帮忙,但是我知道,你们都在忙期末考试,闲余的时间也不多,所以一直没好意思张口,我……欸?”

邹葵雨和沈晚栀完全无视她的解释,凑到一起商量着什么。

“喂!我还在讲话呢好不好?”叶橙歌不满地走上前,打断她们。

邹葵雨抬起头:“商量好了。上午放学后,我去帮白澈补习数学。下午放学后的空当,让沈晚栀帮他补习英语。至于其他科目,我们俩找几个周末集中帮他讲一下之前落下的课程就好了。”她将目光转向沈晚栀,“明天开始可以吗?”

沈晚栀比了个“OK”的手势。

叶橙歌完全看愣了,好半晌,她才呆呆地说:“你们……”

你们怎么这么好!但她说不出这种肉麻的话,硬生生地转了个弯:“你们效率很高哦!”

邹葵雨和沈晚栀心照不宣地撇撇嘴,叶橙歌这个笨蛋,说句谢谢能有多难?算了,这不重要,能帮到白澈,她们都很开心。

当然,相对于沈晚栀单纯地因为白澈重返校园而开心,邹葵雨的“开心”要复杂得多。

并且这份开心里还掺杂了一丝释然。她一直觉得,那次在小巷子里发生的事是导致他和秦浩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把白澈叫到南城来,或许就不会牵扯出后面的各种纷争。

不知道实情的叶橙歌帮他们报了仇,而知道一切的白澈又为了保全叶橙歌而牺牲了自己。

唉,一想到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跟自己有关,邹葵雨就觉得非常郁闷。那种亏欠别人的感觉比被别人亏欠自己还要不自在。

所以,最近她根本没办法对叶橙歌显露敌意,也一直在想办法弥补白澈。如今,帮助白澈重回校园这件事非常完美地解决了她内心的愧责。

等到弥补了白澈的牺牲,让一切重回原位,她才有底气跟叶橙歌算那笔暂时搁浅的旧账。但……抬头望着叶橙歌单纯友好的笑脸,邹葵雨心里颤动了一下。

即便一切回到原位,她那份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消失的底气就真的能够找回来吗?

4

为了能让白澈更加心无旁骛地复习功课,每天他补习的时候,叶橙歌和江川都会去店里帮忙看店。

中午邹葵雨帮白澈补习的时段,店里的一切杂事由叶橙歌承担负责,而下午放学后的时段则由江川承担负责。

这样的安排是别有深意的。因为等补习完,邹葵雨和沈晚栀要分别和叶橙歌、江川一起回学校上课。

虽然路途不远,但每天都有一段时间单独相处,邹葵雨和叶橙歌,以及江川和沈晚栀之间的隔阂,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消融。

比如,两周过去后,一直不愿开口跟叶橙歌讲话的邹葵雨,竟然对她展露出了笑容。

“我的天哪!”叶橙歌猛地扑上前去,双手死死抓住邹葵雨的胳膊,夸张地大喊道,“你别动你别动。”

“干什么?”邹葵雨不解,“你又发什么疯?”

“我要感动哭了。”叶橙歌吸吸鼻子,“你刚刚……对我笑了!”

呃……邹葵雨无语地瞪着她,这家伙不是一直很酷的吗?最近这可爱指数频频飙升是不是有点儿犯规啊!她清清嗓子,一掌拍掉她的手:“你看错了,我那不是笑,是嘴角抽筋。”

“哈哈哈……”叶橙歌大笑出声,跟在她身后叽叽喳喳地反问,“还有嘴角抽筋这回事?你和白澈果然都是学霸,白澈之前还跟我科普过猫有九命鸡有八心的事情呢!你们怎么知道这么多?”

“打住打住!”邹葵雨不可思议地望着她,“你说什么?白澈告诉你鸡有八颗心?”

“对啊!”叶橙歌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有次我俩一起吃烤串,吃到烤鸡心的时候,我感叹,一根钎子上那么多颗心,要杀死很多只鸡,决定以后再也不吃鸡心了,结果白澈就告诉了我一只鸡其实有八颗心。啧啧啧,没想到,鸡居然这么厉害!”

望着叶橙歌一本正经的样子,邹葵雨真的非常努力,才忍住了没有笑出声。这样无厘头的谎言,她居然深信不疑。不过,这也没什么。

虽然叶橙歌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很强势,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邹葵雨已经能够感受到,其实她也会脆弱、不安、嫉妒,偶尔表露出的天真孩子气,更加证实她是个单纯、没有心机的女生。

如果不是叶橙歌的爸爸误把姐姐判进监牢,将她和姐姐的人生推进暗无天日的深渊,她和叶橙歌,应该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

总而言之,相处得越久,她越是对叶橙歌恨不起来,她甚至渐渐明白了,为什么沈晚栀可以原谅她,为什么江川那种偏激的人能和叶橙歌成为朋友,为什么白澈把她视为人生中最珍贵的人。

她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叶橙歌,自己有多羡慕她的潇洒、无畏、坦诚和自信。

“喂!愣什么神呢?”已经走到远处的叶橙歌折返回来,亲密地挽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大步向前走。

“今天零下十二度,你居然穿这么少?怪不得嘴唇都冻紫了。”叶橙歌自然而然地捏捏她的呢子外套,摇摇头,“你们这些小女生,为了显得瘦也不怕冻坏自己。”说着叶橙歌将自己宽大的面包羽绒服脱下来,披到两个人身上,“这样就不冷了!”

温暖包围了邹葵雨。这个比以往都要寒冷的冬天,她以为自己会一直沉溺在冰冻的河底,可是……可是,叶橙歌将她拽了出来。

她的敌人成了她的……

邹葵雨抿抿嘴唇,终于允许那两个字出现在心里的省略号后面——朋友。

“天气预报说今晚要下冰雹。”叶橙歌扭头对她说,“你今晚不要出去太久,早点儿回宿舍吧。”

邹葵雨默默叹了口气,就算要下刀子,她也要去出租屋里看望姐姐呀。前段时间,姐姐的情绪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她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最近,姐姐忽然特别排斥自己抓来的中药,前几天还摔了新买的熬药罐。不知道今天,她又会给自己出什么样的难题。

想到这里,邹葵雨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5

最近的天气预报准确率高达百分之百。夜幕降临不久,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刚刚将课本收进书包的沈晚栀转身朝窗外看去,一粒粒小雪球砸落在地面上,居然真的下起了冰雹。

已经快到晚自习上课的时间了,担心被班主任批评,沈晚栀否决了江川等一会儿再走的提议,率先撑伞走到了门外。

“晚栀,你等我一下。”江川大步追上来,走到她身侧,因为中间隔着两把伞,两个人的距离很远。

天气真冷,沈晚栀吸吸鼻子,下午放学时出来得急,她把手套忘在了教室里。握着伞柄的手指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你是不是很冷?”江川看她不自觉地缩紧身体,忍不住问道。

“没有。”沈晚栀嘴硬地回答,她现在多一个字都不敢说,怕自己的牙齿控制不住打战。

江川刚要伸手去脱自己的外套,就被沈晚栀厉声拒绝了,“我不要!”他羽绒服里只穿了一件衬衫,脱下来肯定要冻感冒。“我真的不要!”她斩钉截铁地说完,加快速度向前走了几步。

江川无奈地叹口气,几步追上去,将伞举高,举到她的伞上面,他把靠近她那一侧的羽绒服袖子脱下来,递上去,以命令的口吻道:“把那只手伸进来。”

沈晚栀垂头望着地面,犹豫不决。

江川一把抓过她的手腕,塞进自己那只空袖筒里。

沈晚栀没再反抗。

阴沉沉的天空下,江川的心却变得越来越晴朗。

一直以来,他因为自己和沈晚栀之间那条无法跨越的鸿沟而心生怨怼。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了。就算那条沟壑永远不会消失又有什么关系?

完全不影响他关心她,弥补她,偿还她……

以及,不遗余力地走近她。

送走沈晚栀和江川,白澈伏在桌上,将白天学到的新知识全部复习了一遍,伸了个懒腰,起身一看,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他去后厨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最近因为忙着补习,他已经做好了店里生意很差的准备,哪知道完全没有受到影响。那些总来光顾的学生,依旧像习惯了一样,在常来的时间点推门进来,选几种喜欢的面包。

他还记得曾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下着雪的夜晚跑进来,眼泪汪汪地问他能不能帮忙找一下妈妈,他按照她记下的手机号码拨打出去,得到的却是“空号”的提示音,没办法,他只好谎称她妈妈的手机丢掉了,又耐心地从交谈中探寻别的线索。最终他通过女孩倾诉的碎片拼凑出了一个并不是太完整的故事。她的妈妈得了很重的病,已经去世了,但是她的爸爸没有告诉她真相。白澈为她做了新鲜香醇的奶酪面包,里面特意加了碾碎的奥利奥。他骗小女孩,是她妈妈拜托他,如果有一天遇到小女孩,就为她做这个好吃的面包。女孩脸上惊喜感动的表情,他大概一生都忘不了。女孩的爸爸很快找了过来,将她带回了家。从此之后,女孩就成了店里的常客,她叫他哥哥,像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哥哥。

还有一位老人,穿得很脏很旧,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冬日午后,礼貌地敲门。他听到动静跑出去,不解地问老人有什么事。老人指了指自己沾满污泥的鞋底,说自己刚刚去过墓地,所以鞋底很脏,问他可不可以进去选购面包。白澈立刻让开身子,让他进来,并且一再声明不必在意那些踩在地板上的泥脚印。老人坐在角落的位置,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三个肉松面包,然后自顾自地对着投射在桌面上影子说起了话。

白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隐约听到他在重复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秋云。是他的太太还是女儿?或者故友?他不得而知,但他在那张布满悲伤和孤单的脸上,看到了那么明显的、近似于绝望的思念。

他没有打扰老人,老人坐了很久,最后起身离开了,白澈去收拾餐盘,看到除了一张百元钞票,他还留下了一张皱巴巴的被眼泪沾湿的纸巾。

他把悲伤留在这里了吗?那一刻,白澈将纸巾丢进旁边的废纸篓,微笑着想,但愿吧。

他还接待过一个读小学六年级的男生,每天早上都是第一个赶来,买双份的火腿芝士面包,并且请白澈帮他用微波炉将带来的两瓶牛奶加热一下。白澈一直没问,另一份早餐是给谁准备的。但从某天开始,他突然只要一份面包了。看他郁郁寡欢的样子,白澈忍不住问:“和她闹别扭了?”男生别过脸,沉默了许久,才说:“她背叛了我。”原来,女孩与他最讨厌的男生成了朋友。

白澈看他愤愤然的脸庞,极力按捺住了想笑的冲动,劝导道:“你有没有问过原因?”

“原因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男生振振有词。

白澈点头:“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失去她的结果?”

“这……”男生愣了好久,叹口气走了。

又过了几天,他带着女孩一起来光顾,在女孩挑选面包时,慢慢踱步到白澈身边,小声说:“那天跟你谈完我就去问了。”他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原来她跟那个人做朋友,是为了化解他跟我的恩怨。真是……”他挠挠头发,不好意思地称赞道,“这丫头太善良了。”

因为这件事,白澈那一天的心情都特别好。

橙光流萤开业的短短一个多月里,那面留言墙上已经贴满了各种颜色的便笺,不同的字体,诉说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

吃完面,白澈起身,走到那面墙前,挨个认真读着那些留言,心里被感动填满。开这家店是他不得已的选择,却阴差阳错,让他倾听了那么多人的故事,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温暖。

如今真的要完全舍弃它,去重新读书,还真是有点儿不舍得。万一夜里再有走失的小朋友,他们是否还能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等待父母将他们接回家?万一再有失去挚爱的孤独老人,在萧瑟冬日,只身穿过墓地,疲累又饥饿时,是否能让空空的胃得到一点儿慰藉?万一有个男孩,因为过剩的自尊心,而只顾赌气忽略真相,是否还有人愿意耐心地劝导他等一等再下达那份友谊死亡判决书?

或许会有吧。白澈将碗盘洗干净放进橱柜。

希望会有吧。他由衷地想。

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起来,他忙绽放笑容迎出去。

心中对于今天未知的“遇见”而期待满满,但当他看到进来的高大男生时,笑容在嘴边僵住了。

男生穿着肥大的面包服,伸手摘下头上的帽子时,袖口上移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疤痕。他仰起脸,目光不屑地望着白澈,挑眉笑道:“白老板,好久不见。”

6

是秦浩。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白澈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堆在一旁桌子上的课本和习题册,有些不安地问:“你怎么来了?”

秦浩揉揉鼻子,搬了把椅子坐在面包店的正中央,斜着眼望他,说:“犯规了吧?”

白澈努力保持镇静:“犯什么规?”

“我啊,本来让你退学,是想看你过得有多惨的,结果呢?”他用手指指收银台的位置,“好家伙,你居然当起了大老板。这也就罢了……”他探身,从另外一张桌上拿起两本习题册丢到白澈脚下,厉声问:“这是什么东西?你不会真的像我所说的那样,打算偷偷背着我继续入学读书吧?”

白澈暗暗攥了攥拳头,心中对自己没有多加小心而深深后悔。秦浩身边朋友那么多,补习的事他应该低调一点儿的。不过此刻说什么都晚了,他努力思考应该怎么说才不至于激怒秦浩,“是误会。”他态度友好地说,“真的是你误会了,我根本没想过要继续读书,只是因为……”他拼命寻找不会被怀疑的借口,“因为我之前就是个书呆子嘛,不做题闷得慌,为了解闷的。”

“哦!”秦浩故作恍然大悟状,他笑起来,“为了解闷是吧?好!我这里也有个包你能够解闷的事儿,要不要听一听?”

白澈有十分不好的预感,他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发抖,“什……”他咽了口唾沫,“什么事?”

秦浩冲他招手,白澈听话地走过去,他打开手机,播放了一段视频给他看。

是叶橙歌将那串鞭炮扔进秦浩房间的视频录像。白澈的脸登时变得煞白。

秦浩满意地收回手,笑容灿烂地拍拍他的肩膀:“你都不知道,事情有多么巧,我发小他爸公司发了个微型摄像头,被他拿去装在了窗口,想试试录像效果的。结果前两天,他装到电脑上调录像,偏偏就录到了那个朝我房间里扔鞭炮的神经病。”

神经病?这个浑蛋居然叫叶橙歌神经病?火气“蹭”地冒上头顶,白澈上前几步,一把揪住秦浩的衣领,逼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你再叫她神经病试试?”

秦浩被他勒得咳嗽几声,突然朗声狂笑起来,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白澈,你不会还没搞清楚重点吧?如果我把这个视频发给我爸,信不信那个叫叶橙歌的就会因为故意伤害罪吃牢饭?”

理智回到白澈的脑海,他松开手,颓丧地垂下头,声音低沉地问,“你想怎么样?我已经听你的话退学了,你还想怎么样?”

秦浩斜坐回椅子上,挑眉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永远也别想读书的事儿了。”他望着白澈愤怒的脸,轻轻眯起了眼睛,“怎么?难道你觉得很委屈?”说着他一把撸起羽绒服左边的袖子,露出胳膊上大片醒目的伤疤,眼眶通红地吼道,“我告诉你,你没什么可委屈的!我这里……”他使劲戳着胳膊上的疤痕,“这里坏死了你知道吗?什么都感觉不到,医生说康复不好整条胳膊都会萎缩。这意味着什么?”

他走过来,眼眶通红地和白澈对视:“意味着我的篮球梦……再也实现不了了。所以,我为什么要让你们好过?你愿意帮那个浑蛋丫头牺牲,好啊,我成全你。你一辈子都做咸鱼,永永远远都做咸鱼!”

白澈悲伤地站在原地,他想到自己将打算重新读书的决定告诉叶橙歌时,她的激动兴奋;想到沈晚栀和邹葵雨为了让他更有把握成功转入一中而付出的心力;想到妈妈知道这件事时,夺眶而出的眼泪;想到为了让他全身心投入学习,而牺牲所有空余时间来帮他打理店铺的江川……

他背负了太多,所以没办法再像上次一样毫不犹豫地点头,接受放弃一切的结局。

“如果……”他抬起头,定睛望着秦浩,“如果我不答应呢?”

窗外“噼里啪啦”的冰雹声在寂静的面包房里听起来刺耳如炸响的鞭炮。没有料到这个答案的秦浩,歪着嘴巴邪邪地笑了笑,继而起身向外走,他恨恨地说:“那我现在就去弄死叶橙歌。”

“秦浩!”白澈跑上去拦他,他回身狠狠踢了白澈一脚。白澈顾不上疼,奋力地扑上前去,但他没有掌握好方向,身体飞向了一旁的实木面包货架,随着一声巨响,货架倒在地上,紧接着,有人惨叫起来——

刚好走到面包货架一旁的秦浩,被重重压在了底下。

7

秦浩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迹从他右边肩膀慢慢渗了出来,白澈吓愣了,直到秦浩用那只完好的手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颤抖地叙述完详细地址后,他才反应过来,赶紧用力将货架搬开,扶他起来。

实木货架很重,秦浩伤得不轻,但万幸的是,除了肩膀,别的地方都没被砸到。

看到他扶着肩膀,极力忍痛的模样,白澈苍白地解释着:“我不是故意的,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等救护车来了,我陪你去医院,你放心,医药费全部由我……”

“谁说我叫了救护车?”秦浩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报警了,白澈,你跑不掉了。”

原本,白澈根本没有理解秦浩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他戴上手铐,被警察冠以恶意伤害他人的罪名带上警车,他才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他试着询问了下,会得到什么样的处罚,那个长相威严的警察面无表情地告诉他,“要被拘留。”

白澈颓丧地坐在地上,两只手臂抱着头,他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秦浩预谋好的,即便自己没有推倒货架,他也一定会用别的办法激怒他,让他忍不住怒火与他大打出手。只要因此被带到警局,他就几乎等于永远失去了再次入学的机会。

他该怎么跟父母解释?该怎么跟叶橙歌,以及那些用心帮助他的朋友解释?他暗骂自己愚笨,为什么没早点儿反应过来,秦浩选择这样的时机来找他,当然不可能只是给他一些不轻不重的威胁。而现在,即使自己被诬陷,却也没办法跟任何人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因为,秦浩手中还握着叶橙歌往他家扔鞭炮的视频。

太蠢了。白澈抬手狠狠捶打自己的头,他毫无防备地应战,势必会输得一败涂地。

真的蠢到家了。

他把一切都毁了。

“白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突然闯进警察局,他抬起头,看到了被警察拦住的叶橙歌。

她看到了他,立刻伸手指给警察:“叔叔,这是我朋友,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警察转头跟他确认:“你认识她?”

白澈眼神悲伤地望着叶橙歌,他其实很想摇头,现在这个状况,他真的很不想见到她。可他还是敌不过她眼睛里浓浓的关怀,于是点了头。

警察放叶橙歌过去,隔着一道道铁栅栏,她紧张地问他:“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澈试图扬起嘴角,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可实际上,他能猜到自己一定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还到处跑,你也不怕宿舍关门了,回去被宿管阿姨骂。说不定,还会被罚……”

“够了!”叶橙歌急躁地打断他,“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放学去面包房给你送电热毯,正好听到学校的门卫大叔说你被警车带走了,说是因为打伤了人。我就想,你怎么可能会打人呢!快告诉我,你怎么会被关起来?是不是他们冤枉你了?我去帮你……”

“没有!”白澈垂下头,“他们没有冤枉我。橙橙,我打了人,可能要被拘留。”他不敢看她的表情,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歉,“对不起,我以后,可能没办法陪你一起读书了。”

叶橙歌愣住了。她定睛望着白澈,像看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她认识的白澈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这种节骨眼上……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

他说什么?再也不能陪她一起上学了?

她深深呼吸,拳头攥得紧紧的,“为什么?”叶橙歌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怒气,说,“你抬起头来,告诉我为什么。”

这个浑球!这是什么烂理由!而且,就为了这种烂理由,他居然放弃了大家一起为他努力开拓的美好前程。复杂的情绪一齐涌上叶橙歌心头,她将手臂伸进铁栅栏里,狠狠捶打白澈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你对得起大家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幼稚的?”

有警察过来制止她,她却死死揪住白澈的衣服不肯放手,在被强行拖走之前,白澈听到叶橙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白澈,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又何尝不对自己失望。白澈用双手搓搓自己的脸颊,但是至少,他保住了叶橙歌。

8

叶橙歌是哭着回宿舍的。她发誓,自己这一生中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哪怕是爸爸因为误判案子被撤销法官职务,他们家遭遇坎坷时,她也没有这么难过。

她像个神经病一样,一路哭着往学校的方向走,已经很晚了,还好冰雹已经停了,气温很低,好多路面结了冰,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被眼泪冻住了,然后被温热的眼泪融化,紧接着,再次被冰冻。

她就这样挂着满脸冰泪,号哭着走在马路上,偶尔擦肩的路人都会驻足看着她,却不敢上前询问她伤心的缘由。

幸好没有人来问,因为叶橙歌自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得停不下来。

她很伤心,真的很伤心,她仔细回忆了下,此时此刻,应该是她生平第二次如此伤心。第一次是妈妈去世的时候。

但这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不是因为害怕失去什么,而是她突然从心底里收回了什么。

是什么呢?她努力地想,却觉得脑子乱成一团,什么也想不到。

因为手脚冰冷,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摇摇晃晃地走到红绿灯路口,她的手突然被温暖的手掌包围了,抬起脸,叶橙歌看到了邹葵雨。

“你怎么了?”从没有见叶橙歌这么狼狈过,邹葵雨真的吓了一大跳,“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叶橙歌的眼泪再度涌了出来,她摇头,语无伦次地叙述了晚上发生的所有事。邹葵雨的神情也黯淡下来,别说叶橙歌,就连她内心也充满愤慨。在这节骨眼上,为什么白澈就不能忍忍呢?

想到这里,邹葵雨忽然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白澈不可能不忍耐的,没有人比他更加重视叶橙歌的情绪,就算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都不见得会去做伤害叶橙歌的事。他的软肋只有“叶橙歌”这一处。所以……

邹葵雨眯起眼睛,她想到了,一定是秦浩拿之前叶橙歌扔鞭炮炸伤他的事情威胁白澈了。唉!她在心中深深叹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笨蛋。

叶橙歌抽抽噎噎地跟在她身后,褪去了一贯风风火火、无所畏惧的外衣,脆弱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小孩子。邹葵雨刚从姐姐的出租屋回来,因为姐姐最近几天精神状态特别不好,她特意多陪了姐姐一会儿,本来,出来的时候是满腔怒火的,可是看到这样的叶橙歌……她居然也讨厌不起来了。

甚至,她下意识地将安慰的话说出了口:“白澈应该不是故意的。”

叶橙歌没有回话,邹葵雨回头看了看她,她的眼睛红肿,眼眶里充盈着晶莹的泪水,被路灯映得一片晶亮。

“你真的不用这么伤心,我们先想办法把他从派出所弄出来,是不是要先联系他的父母?总之……”她试探性地望着叶橙歌,耐心地劝导她,“等白澈出来,再找他问清楚,你要多给他一点儿信任。”

信任?叶橙歌的心里“咯噔”一声,她终于知道自己失去什么了。

她失去了对白澈的信任,因为无法再对他无条件全身心地信任,所以她非常非常伤心。在这个世上,她再也没有敞开心扉的权利了。

他真的让她失望了,彻彻底底地让她失望了。

叶橙歌吸吸鼻子,心情突然奇迹般地平静下来,为了这份长达十年的友谊,为了给它画上没有遗憾的句号,她决定做一件事。

她转过头,严肃地问邹葵雨:“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个地方?”

令邹葵雨没想到的是,叶橙歌去的地方,是附近的银行。她从钱包最里层取出一张银行卡,分好几次取了很多钱。邹葵雨看着她目光坚定地站在取款机前数钱,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

这么晚了,附近又没什么人,她真怕叶橙歌这种行为会招来抢劫犯。好在因为天气不好,路上没什么人停留。

叶橙歌将钱全部装进羽绒服里面的口袋,招手示意她离开。

“你要去哪儿?”邹葵雨压低声音,不放心地说,“这么晚了,你又带着这么多钱,太危险了!”

叶橙歌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她笑了:“不用担心,我去的地方很安全。你快回去吧,我今晚大概是回不了宿舍了,宿管阿姨那里拜托你了。”

“喂!”邹葵雨望着叶橙歌远去的背影,心里一紧,冲她大喊,“你到底要去哪儿?”

“警察局。”叶橙歌背对着她摇摇手,泪水再一次决堤,“去赎白澈。”

然后,痛快地、决绝地结束他们近十年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