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愿你的青春有枝可栖

她的表情已经非常平静,目光里也没有了对人生的怨怼,笑容温和。她告诉叶橙歌和沈晚栀,人的承受能力是随着所经历的一切不断增长的。

当一个人开始可以对痛苦免疫,或许就有资格被称为“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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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上发生的事消除了邹葵雨对叶橙歌的偏见,最近一段时间,她开始真的对室友们交付真心,虽然仍然没有说出她姐姐患上抑郁症的具体原因,但是,她开始毫无保留地与她们共享私密的心事了。

比如她姐姐情绪失控、大哭不止的时刻;无数次,她因为无助,而在姐姐熟睡后,躲在角落里咬着嘴唇偷偷哭泣的时刻;曾卑鄙地萌发远离姐姐,不再让自己的人生被她不断反复的病情折磨的时刻;以及,站在房东阿姨家门前,哭着央求她不要赶她们走的时刻……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经非常平静,目光里也没有了对人生的怨怼,笑容温和。她告诉叶橙歌和沈晚栀,人的承受能力是随着所经历的一切不断增长的。

当一个人开始可以对痛苦免疫,或许就有资格被称为“幸福”了。

“我很幸福。”泪光在她眼睛里闪烁,“只要姐姐能好好地留在我身边,我就可以假定自己很幸福。”

叶橙歌实在不想看到她强忍眼泪的模样,从**丢了一盒纸巾给她,吸吸鼻子,斥道;“给你,想怎么哭就怎么哭,纸巾管够!”

邹葵雨撇撇嘴,将纸巾扔回给她,目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我不会那么容易被打倒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什么事?”沈晚栀在一旁接话,“你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邹葵雨严厉地摇头:“不行,不能让你们牵扯进来。将我姐姐推入绝望境地的那些人,我不可能轻饶的。”

这是邹葵雨第一次谈起这件事。叶橙歌赶紧揪住话头,想问清楚来龙去脉。结果邹葵雨沉默很久,给了她一个非常欠扁的答案,“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或者……”她凄然一笑,“你真的想知道的话,不如去问问你爸爸。”

自那一刻开始,叶橙歌心里就已经确信,邹葵雨的姐姐和江川的爸爸以及她自己的爸爸之间,一定隐藏着什么往事纠葛。

她爸爸和江川爸爸唯一有联系的事,就是那件被错判的失火案,所以,难不成,邹葵雨的姐姐也是这件事中的主要人物?看邹葵雨的态度,她必定是受害人了。

所以,那场失火案中,邹葵雨的姐姐究竟扮演的是哪一个角色呢?叶橙歌思考良久也没有得到答案。只是每每想到这件事,她都会想起另外一个名字。

程柚苏。

凭直觉,她认为程柚苏也是这起案件的相关者,她究竟是谁呢?平安夜那天晚上,邹葵雨深夜避开他们接的那通电话,究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虽然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但叶橙歌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她开始每天监督邹葵雨,最近两天她的形迹十分可疑,除了回出租屋陪她姐姐之外,她还常常拿着手机出去和别人通电话。从她的态度可以看出,那些人都是陌生人,因为每次,她都要先跟别人自我介绍一下,然后问:“你已经从网上了解到我的要求了吧?”接下来,她会说出一个数字,讨论一会儿后,再说出一个数字。

叶橙歌推断,那些数字应该代表着钱的数额。

邹葵雨花几百块从网上下达了某种要求,那些人都是得到消息来找她应征的?

对邹葵雨来说,几百块已经不是小数额,特别是在她现在这么缺钱的情况下,所以,她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这天傍晚,叶橙歌已经打定主意要找她问个清楚,结果,她一进宿舍就慌慌张张跑进了洗手间。

叶橙歌等在门口,无意间又听到了她在接电话。与之前的几次不同,这次的谈话内容有了改变。

她没再和对方谈价钱,而是报出了一串详细地址,是离他们学校有点儿距离的一栋无人居住的烂尾楼。她指使对方将一个人带去那里。

这是做什么?叶橙歌瞬间张大了双眼,邹葵雨要绑架别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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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止被邹葵雨听到什么,叶橙歌拿着手机悄悄离开宿舍,来到走廊尽头的小窗前,挨个给朋友们打电话。

她先打给了在舞蹈教室练芭蕾的沈晚栀。邹葵雨和她姐姐的她事,让沈晚栀突然明白,比起自己的处境,这世上还有很多更加辛苦地与命运抗争的人。所以,昨晚,她告诉叶橙歌,她决定对去年遭遇的一切真正释怀,平心静气地接纳江川,并且重拾当年的梦想。

这是一件想起来就令叶橙歌非常高兴的事,可是此时,恐惧完全占领了她的思绪,她只祈祷沈晚栀快点儿接电话。哪知道,最后随着“对方不方便接听”的提示音,电话自动挂断了。

她又拨给江川,也是一样的结果。叶橙歌一拍脑门,江川应该正在陪沈晚栀练习芭蕾。她怎么现在才想到,白白浪费了几分钟的时间。

她叹口气,没办法了,只能打给他了。

刚刚连通,白澈就接了起来,“怎么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明朗,像是无论自己怎么使性子都不会改变这份温柔。

叶橙歌有点儿懊恼,她讨厌白澈的温柔,这让她变得犹豫不决。没有寒暄,她用冷硬的口气直入话题。将自己这几天的疑惑简要地表述完,没等白澈发表意见,就急急道:“你在学校门口等我,我看到邹葵雨已经出门了,不知道她要去干什么,我现在追出去,到时候你悄悄跟上来。”

挂了电话,为避免被邹葵雨发现,一直等她转出走廊,她才飞奔回宿舍,拿了外套,疾步下楼,在远处偷偷地跟着她。

在面包店门口和白澈会合时,邹葵雨已经转到另一条街上去了。但还好,因为叶橙歌早先就已经听到了她要去的地方,所以没有过于着急地追过去,要想知道真相,就绝不能让邹葵雨察觉到他们。

寒风刺骨的夜晚,他们一起穿过冷清的巷子,沉默地向着目的地走去。谁也不知道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场面,所以叶橙歌和白澈心里十分忐忑。

但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论邹葵雨要做什么,一定要赶在她下手之前制止她。

希望她千万别犯什么大错,不然她的一生就真的被毁了。

想到这里,叶橙歌侧头招呼白澈:“快点儿,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白澈点点头,几个大步迈到她前面,伸手自然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害怕。”他安抚她,“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说完他拉着她,疾步向前走去。

越来越近了,叶橙歌的手心紧张得冒汗,微弱的星光根本无法照亮前方的一大片黑暗。她隐约看到三楼的楼道里仿佛有手电筒闪过的光芒。“那里!”她指给白澈。

他神情严肃地皱了皱眉。手指从她手腕上落下来,握住了她的手掌:“走吧。”

叶橙歌和白澈悄悄来到楼下,废弃的楼宇里潮湿阴森,因为离马路比较远,因此任何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他们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迈上残破不堪的楼梯,紧接着,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传来,将叶橙歌吓得差点儿从楼梯上跌下去。幸好身旁的白澈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

“没事吧?”

借着月光,她看到白澈用口型问她。叶橙歌摇摇头,指指上面,也学着他用口型说:“怎么办?感觉打起来了。”

白澈拍拍自己的胸脯,对她笑了笑,然后将她拉到身后,率先往楼上走去。

是三楼没错。刚刚拐进楼道,他们就看到了两个高个子的男生的侧影。怕被发现,他们躲进了一旁的房间里,只探出头观察状况。

那两个男生长得很高大,衣服穿得吊儿郎当的,头发染成浅金色,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在他们前面,有个女孩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可是不是邹葵雨。邹葵雨呢?叶橙歌拍拍白澈的肩膀,指了指他们。

白澈立刻懂了叶橙歌的担忧,他小声说:“我先过去救那个女孩,你去找找邹葵雨,她肯定就在附近。”

他转身要走,叶橙歌却死死抓住了他,“不行。”她摇头,“我跟你一起过去,先解决那俩欺负女孩子的浑蛋。”

下一秒钟,事情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男生们突然转身朝着楼梯口走了过来。

难道被发现了吗?叶橙歌和白澈赶紧往门后面藏了藏,奇怪的是,那两个人看都没看他们这边,径自下了楼。

脚步声远去,只听到楼道里传来女孩子脆弱无助的啜泣声。

没再花时间思索那两个男生的用意,他们立刻跑到女孩身边,叶橙歌伸手握住了女孩瘦削的肩膀,问:“你没事吧?”

女生抬起头,她有张圆圆的娃娃脸,天生的自来卷长发,再配上卷翘的齐刘海,整个人看起来像洋娃娃一般可爱。此刻,她的眼眶里噙满了眼泪,鼻头通红,抽噎着问:“你们是谁?”

检视了下她的全身,除了左边脸颊上那个通红的巴掌印,其他地方都没有受伤。叶橙歌舒了口气,扶她起身:“我们是一中……”

见叶橙歌马上要说出实话了,白澈赶紧截断了她的话:“反正我们不是坏人,你不要害怕,这儿不安全,我们赶紧离开。”

3

三个人一起来到车辆络绎不绝的主路上,女孩还在发抖,她肯定吓坏了。叶橙歌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没事了,你家在哪里?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

女孩摇摇头:“不用了,我从这里打车回家就行。今天,已经很感谢你们了。”

想了想,白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对于叶橙歌所说的,是邹葵雨找人将她绑过来的真相,他还是有点儿难以置信。

他认识的邹葵雨,虽然的确有着很强的报复心,但总不至于去做这种性质恶劣的事。

可是女孩给了他确切的答案。

“是我在微博上认识的闺蜜叫我在这边路口等她。”女孩子声音发颤地解释着,“但是我刚刚到达约定地点,就被那两个男生捂住嘴巴拖进了那栋楼里。”说着女孩又哽咽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只说,让我告诉我爸,这是给他的第一个教训。可能我爸得罪了什么人吧……”

“你爸……”白澈下意识地追问,“是做什么工作的?警察吗?”如果是邹葵雨选定的报复对象,一定和那场失火案有关。参与那件事的法官叶叔,假死逃逸的江叔都已经得到了惩治,他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

“我爸爸经营一家制药厂。”女孩没有什么心机,坦诚道,“他是制药厂的老板。”

制药厂?白澈因为惊讶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所以……“难道是之前发生失火案的那家制药厂?”

女孩没有看出他的异样,乖顺地点了点头。

叶橙歌也隐约感觉到不对劲了,她在心里粗略地回顾了一下,假设,女孩真的是邹葵雨故意找人绑到烂尾楼的,那就证实了之前自己的猜测,她故意敌对的所有人的确都与那场失火案有关。但是,她还是没想明白,她和她姐姐究竟在这场事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这个瞬间,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事故发生的当天,制药厂的厂长曾在新闻中指控,是仓库管理员在仓库里烤玉米不慎引燃药品才酿成火灾,虽然当时并没有提到管理员的名字,但是,她清楚地记得,新闻标题上代指管理员的人称代词是“她”。

女她,那个管理员是女的,难道……是含冤入狱的邹葵雨的姐姐吗?她立刻想到了那个写在邹葵雨手机备忘录里的陌生名字,还有被她关注的唯一一个微博用户,她喃喃出声,“你的名字……”她舔舔干涩的嘴唇,“是叫程柚苏吗?”

女孩的脸上现出惊诧:“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认识我朋友吗?对了,她说过的,她在一中读书。”

叶橙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她愣了好久,才惊慌地摇头:“不,不认识。”她像是试图掩盖什么似的,一再强调,“我们不认识她,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你快走吧。”

她大步向前,拦下一辆出租车,不由分说地将女孩推进车里,严肃地警告她:“以后不要再相信网络上的任何人了。”

车子飞速远去,等到完全消失在视线里之后,叶橙歌像是全身虚脱般地蹲在了地上,白澈上来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她望着他,厉声问:“你早就知道了是吧?不然刚刚也不会极力向程柚苏确认事情的真相。”

白澈叹口气,点了点头:“是江川告诉我的,之前他去监狱给江叔过生日,恰好遇见了邹葵雨的姐姐发病,跑到了监狱……”

“所以……”叶橙歌紧紧抱住自己的肩膀,“所以,邹葵雨的姐姐入狱都是因为我爸爸误判了案子?她姐姐的抑郁症也是坐牢的时候得的是吗?”眼泪悄悄爬上她的脸庞,“天哪!”

叶橙歌捂住脸颊,她想起自己一次次出言讽刺邹葵雨,想起自己对她大打出手,她以为,邹葵雨的敌意只是来自看不惯她的潇洒不羁,原来不是……原来她的第六感早就对了。

邹葵雨恨她。怎么可能不恨呢?

她爸爸几乎毁掉了邹葵雨和她姐姐的人生,自己竟还有脸次次与她抗争。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时间开始帮她在脑海里倒带,从和邹葵雨相识到现在,每一幕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终于弄懂,为什么她们刚相识时,邹葵雨对自己那样讨好。是为了让她帮忙找爸爸说情吗?

她终于弄懂,为什么后来邹葵雨突然对她显露敌意,是因为不仅爸爸不肯为她们主持公道,就连知道江叔假死的自己,非但不将真相公之于众,反而央求沈晚栀保密。所以,邹葵雨对自己彻底失望了吧?

她终于弄懂,为什么邹葵雨故意表现出与白澈关系很好,只不过是想故意激怒她,让她难过的吧?

她也终于弄懂,为什么,每次邹葵雨都和她激战,却又忍不住偶尔对她表现出友好的态度,是因为,邹葵雨也不想恨,不想报复,不想把自己变成万恶的坏人。

更重要的是,这种种过往证明,邹葵雨其实已经不是单纯地将她当作敌人,还看作……朋友。

定格在叶橙歌脑海里的最后一幅画面,是邹葵雨坐在**,耐心教她织毛衣的模样,邹葵雨从手电筒散发的白光里抬起头,表情温和地问她:“弄懂了吗?”

对不起……叶橙歌终于垂下头痛哭失声。

对不起,我现在才弄懂。

原来,你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我爸爸。

4

白澈想将叶橙歌送回宿舍,但是被她拒绝了。他本来打算嘱咐她,无论有什么话都和邹葵雨平心静气地说,不要争执。但她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连道别都没有,转身离开了。

没有谁能比白澈更了解她,所以他知道,这个真相给了叶橙歌很大的打击。当初就是因为不想她因此困扰,才决定隐瞒她的。

唉!白澈站在面包房门口,目送她离开。只差一点点……如果能再隐瞒两个月,叶橙歌就出国了,邹葵雨怎么偏偏选这种时候……

白澈停止了自己的思绪。他在想什么……他低头苦笑,转身从寒冷的街道上走进几乎一样寒冷的面包房里。

只要是有关叶橙歌的事情,他就会失去正确的判断力。这的确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妈妈大概早就看透了这一点,才一直禁止他与叶橙歌深交。

但是,如果他是一头被遗弃在世上的孤鲸,即便面前有着千重险阻,他依旧会奋不顾身地投奔大海。

叶橙歌就是他的海。

她想做什么,想去哪儿,做了什么决定,都没有关系,他努力跟随她的步伐就好了。

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宿舍里熄了灯,沈晚栀和邹葵雨都睡了,至于她们是否已经睡着,她不得而知。

叶橙歌翻了个身,面朝邹葵雨床铺的方向,她在月光里凝望她蜷缩在**的小小侧影,整颗心被苦涩的情绪涨得满满的。明天,她要带邹葵雨去市里最好的饭店吃饭,给她点很多很多好吃的,还想给她买一件外套,这个冬天,她一直都在穿那件米色外套,洗完干不了的时候,就在肥大的校服里面套好几件毛衣。

如果不是爸爸误判的那件案子,邹葵雨完全可以用自己挣得的稿费,给她和她姐姐好点儿的生活。

明天开始,她会尽自己所能弥补她,为她纠正走错的人生。她会尽力的。

叶橙歌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第二天上午放学后,沈晚栀就急急忙忙跑去舞蹈室练习芭蕾了,她不用着急去食堂,因为现在江川是她的御用送饭人。看着她变得越来越开朗的样子,叶橙歌由衷地开心。

接下来,她要去做该做的事了。

叶橙歌在教室门口拦住正要出去的邹葵雨,微笑道:“跟我去个地方。”

没等邹葵雨出声抗议,她就将她强行拽出了校园,完全不理会她的质问,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将她推上了车。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邹葵雨狐疑地看着她,“你又要耍什么花样啊?”

邹葵雨的眼睛肿得厉害,昨晚她大概又偷偷哭了吧,指使别人去绑架恐吓程柚苏,这件事对她而言一定也具有反噬的痛苦。“带你去吃好吃的。”叶橙歌对她笑笑,而后,在邹葵雨惊诧的目光里,她握住了她的手。

当面前大大的旋转桌被丰富的菜肴占满之后,邹葵雨终于确信,今天的叶橙歌的确有些不正常。

“你点这么多菜,我们两个怎么可能吃得完?”她惋惜地说,“太浪费钱了。”

叶橙歌笑着摇摇手,“没关系,在动筷子之前,你先挑几种给你姐姐打包带回去。”然后她看了看手表,“呀!已经十二点半了,抓紧时间吃,待会儿还得去逛街呢。”

邹葵雨原本以为,叶橙歌是让她陪她逛街,可没想到,每走进一家服装店,她都拿起衣服往她身上比画,还非要催她去试试。

“你到底搞什么啊?”邹葵雨有点儿生气了,“如果你有什么事要求我,不如直说好了。干吗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叶橙歌没有说话,径自拿着两套衣服走到收银台结了账,又返回邹葵雨身边,一脸笑意地说:“你接过去我就告诉你。”

邹葵雨皱起眉头:“你不会是因为我姐姐的事,可怜我才做这些的吧?”她显露出不高兴,“完全没必要这样,我和我姐姐最不需要的就是你和你爸爸的可怜。”

“我知道。”叶橙歌望着她,眼睛里起了雾,“我知道,所以,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在弥补你。”她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葵雨,我都知道了。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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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底层有家客人很少的咖啡馆,叶橙歌和邹葵雨坐在靠窗的角落,舒适的布艺沙发、柔美的音乐、浓醇的咖啡香都未能使她们之间的氛围变得美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邹葵雨才出声问道,“你都知道了什么?我姐姐就是被你爸爸送进监狱的那个倒霉蛋,以及……”她停顿了一下,才说,“我这一年多以来,与你的接近都怀有深不可测的目的……除了这些,你还知道什么吗?”

没必要再周旋,本来今天就是打算开诚布公面对她的,所以,叶橙歌没有犹豫,毫无保留地讲述了她曾偷看了她的手机、翻了她的微博,以及在平安夜那天听到的那通电话和最近她的可疑行为让她萌生的不好的预感,这些促使她昨晚和白澈一起跟踪了她,虽然最终跟丢了她,却目睹了程柚苏被两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生威胁恐吓的全过程。

并且,她已经猜透了她这么做的用意。不过,有一点,叶橙歌今天早上再一次仔细回顾这件事时发现,邹葵雨对程柚苏的敌意有点儿太莫名了……犹豫了下,她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当时的确所有证据都指向你姐姐,制药厂老板因此误解了真相,也是人之常情。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就制订了如此详细的计划谋害她女儿,我觉得……”

“觉得我太狠毒了是吗?”邹葵雨突然轻轻笑了,“叶橙歌,你根本不知道,大人的世界里隐藏着多少丑恶,而最高明的是,他们还能为行使这份‘丑恶’的权利而找到合理的理由。”

叶橙歌挑了挑眉,她没有弄懂邹葵雨的意思。

“比如……”她掰着手指头跟她说,“江川的爸爸之所以假死是为了骗取保险费,给妻子儿子更好的生活。”她弯曲中指,“你爸爸故意忽略我告诉他的案件疑点,就是不肯继续取证调查,为什么呢?因为他怕结果真的是他判错了,而影响到他的法官职务。还有……”她弯曲无名指,眼睛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散发着晶莹的光,“程柚苏她爸爸,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指认我姐姐就是纵火犯呢?因为他害怕呀!”邹葵雨挑挑眉毛,问叶橙歌,“你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吗?”

叶橙歌被邹葵雨的模样吓愣了,她从她脸上看到了不属于她们这个年纪的冷漠和淡泊。她像是在说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这至少可以说明,这些残酷的事实已经被她反复咀嚼过无数遍,正因如此,她的口气才能既显得轻松随意,又透露出深深的绝望。

“不知道吧?”邹葵雨微微扬起唇角,“的确,谁也不可能猜到,在那场火灾发生之前,程柚苏的爸爸在监管局的眼线告诉他,待会儿有人要去厂里检查。而我姐姐负责看管的那间仓库里刚好藏着一批假药。程柚苏的爸爸担心会被暴露,立刻打电话到厂里,找人往仓库里放了火。只是没想到,最后闹出了人命。他怕承担责任,就抢先一步将所有罪名都安到了我姐姐头上。”

叶橙歌怔怔地望着她,她的世界观这一刻遭到剧烈冲击,人性的自私贪婪一览无余地被邹葵雨轻轻放到了桌面上。“怎……怎么会?”她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他们……他们怎么能……”

“难以置信吧?”邹葵雨轻轻歪了歪头,将落在眼睛上的刘海拨到耳朵后面,她叹口气,“你之前的怀疑没有错,是我举报的江川爸爸没死的真相。我在病房外面听到了你和沈晚栀的对话,当我知道你为了自己的爸爸打算掩盖事实时,毫不夸张地说,我对你恨之入骨。所以我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你们。还好,你爸和江川他爸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接下来……”她微微眯起眼睛,“当然该轮到程柚苏的爸爸了。”

叶橙歌望着面前的邹葵雨,她隐忍、狡黠、果敢、狠毒……她跟当初刚入学时,那个站到讲台上做自我介绍都会脸红的女孩相差太多了。这些可怕的苦难让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可怕又可怜的人。

所有人正在经受的惩罚都不及她给自己的惩罚。

不应该是这样的。

叶橙歌的眼泪涌出眼眶,她伸手握住邹葵雨的手,哽咽着说:“葵雨,就到这里吧!你饶了他们,也饶了自己。我们把生活的重心放在如何重建你和你姐姐的生活上,不行吗?”

邹葵雨狠狠拽出自己的手,眼眶通红地反问:“重建?我什么都没有,你让我拿什么重建?我没有能力救我姐姐,但我有能力让那些浑蛋下地狱。”

“我帮你!”叶橙歌慌慌张张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语气无比坚定,“这是我存的钱,你拿去给姐姐治病,不够的我再来想办法,我会让我爸利用他从前的人脉关系帮你们联系最好的心理医生,我会竭尽全力帮你,绝对绝对不会背叛你、抛弃你。我会让你们找回失去的一切。”她像是不仅仅给予邹葵雨承诺,也向自己承诺道:“我一定会。”

6

邹葵雨接受了叶橙歌的帮助。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在这个世上,她还有别的人可以仰仗吗?但对于叶橙歌帮她规划的美好未来,她其实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所以,当叶橙歌真的说服了她爸爸,帮姐姐介绍了一位非常权威的心理医生,并且争取到了非常优惠的医药费后,她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很快就会醒来的美梦。

相应地,在感受到他们的诚意之后,邹葵雨也答应了绝对不会再找程柚苏麻烦。唉,其实她真的不想伤害程柚苏的,那个女孩比想象中还要单纯,因为她曾无意间透露,她爸爸赚的钱很多,并且多于药厂的盈利,所以邹葵雨才对药厂的药品质量有了怀疑。之后,邹葵雨从网上搜索了一些常见的假药图片,在姐姐状态正常时让她一样一样地辨认,最终查出,她所看管的仓库里确实有其中一种药,只不过,那些药单独堆放在靠墙的箱子里,不属于供给医院的类别。

这些促成了邹葵雨后面的所有推断。

姐姐被害成这样,自己的生活也跟着跌入谷底,这期间,她做了很多事与不公平的命运抗争,可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只有程柚苏。

她背叛了她,还伤害了她,那天给那两个小混混结钱时,他们开心地对她说,以后再有这种事可以再联系他们。邹葵雨勉强笑着点头,待他们走远,她抬起手狠狠掴了自己几巴掌。

所以,如果真的能够让姐姐好起来,让她们的生活好起来,她就会彻底收手。青春那么短暂,她也想为自己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以待年老时,还有时光值得回想。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叶橙歌好像不是很开心。

察觉出叶橙歌不开心的人,不止邹葵雨一个,还有白澈。他已经知道为了弥补邹葵雨,叶橙歌贡献了自己攒下的所有钱,再加上那次自己和秦浩打架,她替他赔付的医药费。她应该没有出国留学的费用了吧。

但是这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遇到困难就跑来找他求助,而是闷不吭声地独自消化着不甘心和失落。那么好面子的她,已经大言不惭地跟所有人宣告了即将出国的事实,最终却被迫留了下来,她当然会非常不爽。

还好,只是钱的问题。

这天是周末,白澈拿着自己经营面包店所得的所有收益,去找了叶橙歌。在她家门口那条寂静的小路上,他笑着把存折放进她的掌心:“都拿着吧。虽然我应该付给江川一部分工资,但先欠着他,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叶橙歌摊开手掌,看着存折上的存款总额,不由得笑了:“你以为区区这些钱就能够送我出国留学了吗?”她的目光咄咄逼人,“这些钱会让我在国外饿死的。”她把存折塞回白澈手中,故意忽视了他受伤的目光,“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说完她转身走了,白澈在她身后边追边说:“那我卖掉面包房行不行?或者我可以出去赚钱啊,反正我也不上学,你给我点儿时间……”

“够了吧!”叶橙歌顿住脚步,回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你以为什么事情都是你能帮忙的吗?白澈,醒醒吧,自从你选择放弃读书之后,你就不可能再帮上我什么忙了。”她拍拍他的肩膀,淡然地笑了笑,“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这一次,白澈没有再追过来。叶橙歌用力吸着鼻子,不让自己流下眼泪。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如果能以此激将他去继续读书就再好不过了。即便达不成这个目的,至少,她不想再亏欠他什么了。

他好像在身后喃喃说了句什么,可是风将他的声音吹散了,叶橙歌什么也没有听到。她想,无所谓的,反正等白澈遵从自己的意愿,真的去读书了之后,她再找他问清楚就好了。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永远失去了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