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男孩的面包店

望着叶橙歌远去的身影,白澈颓丧地倚到墙上。真相就在嘴边,可他不能说。辍学的结果虽然无法改变了,但是,他绝对不会就这样和叶橙歌形同陌路的。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挽回她,毕竟,他只有她了啊。

1

白澈原本打算知道实情的当晚就去医院找秦浩“自首”的。但是他走到一半又折回了家。因为他还没有将谎言圆好。他总担心露出破绽,会被秦浩发现。

回到家之后,他设想了几种结果,分别设计出应对的台词,而后用笔写在本子上,一遍一遍地背诵。这是一场只许输的会面,并且要输得理所应当,自然而然。

一夜没睡得到的成果是,他终于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因为上午放学后的休息时间最长,他特意选了那个时段去医院。

秦浩住在病房区的VIP区,非常安静,他循着寂静的走廊找过去,空调开得很足,刚从寒冷的室外进来,他感觉周身都在发烫。走到写着他名字的病房门口,白澈驻足,深呼吸了几次才敲了门。

得到回应后他推门进去,走出玄关,看到他,秦浩脸上登时写满了愤怒,他让看护离开病房,而后起身下床,大步走到白澈面前,指着自己缠满绷带的左臂厉声问:“是不是你指使她干的?”

白澈愣了一下,怎么会?难道秦浩已经知道了?他不敢轻易开口,怕被套出真相。只好模棱两可地反问:“指使什么?”他故作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来找你自首的,你的胳膊,是我炸伤的。”

“哈!”秦浩垂下头,抿起嘴巴笑了笑,“别装了白澈。”他挑起眉毛,目光诡异,“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告诉我爸,他去拉卧室窗帘的时候隐约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女孩蹲在下面。短发的,是你的那个发小吧?叫叶橙歌的那个,你不是老跟你们队友提起她吗?”

白澈的脸色变了,他打了一晚上腹稿,却完全没有设想到此刻的局面。“你想怎么样?”他声音颤抖地问他。

秦浩用手拨开额前的头发,抬脚狠狠踹上白澈的肚子,厉声道:“我告诉你,我爸一定会让她付出惨痛的代价!”

白澈跌坐在地上,闷痛感让他很久都说不出话,但他仍然努力保持镇定:“是我指使的,跟她没关系。我愿意赔钱,多少都行,不过我没办法一下子赔给你,你得给我一些时间。”

秦浩再次狠狠抬脚踢向白澈的肚子,眼睛因为愤怒而充血泛红:“谁要你的钱!我缺钱吗?”他踩住白澈的腿,“想保叶橙歌,就给我你的腿!”

白澈怔住了:“怎……怎么给?”

秦浩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他坐回**,表情深不可测地说出了他的要求,“别紧张,即便我爸再厉害,我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真的卸掉你的腿。这样吧,你退学,这样就没人跟我竞争体校保送名额了,你那双腿跳跃性再好,从此也不过是废物了!”

白澈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因为房间里太温暖,玻璃窗上都是雾气,完全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就在这里。

在这间四面洁白的狭小病房里,他赌上了自己的未来,保叶橙歌周全。

晚上,接到白澈妈妈的电话时,叶橙歌有一瞬间的愣怔。她拿开手机,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竟然不是做梦。

她换上最柔和的声音,问:“林姨,你有什么事吗?”

“橙橙,你放学了吧?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她欲言又止。

她的声音颤抖不已,听起来好像在哭。“我放学了,已经到宿舍了。”叶橙歌忐忑地追问,“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白澈出事了?”

“唉,那孩子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退学了。”白妈妈真的哭了起来,“问他原因也不肯说,我请假回来劝了他一下午,可他什么都听不进去。橙橙,你和白澈关系好,阿姨求你帮帮他。他不能退学啊,初中都没有毕业,以后连工作都找不到,他这一辈子就毁了!”

“好好好,林姨你别急,我这就去。”

以“家里有急事”的谎言跟宿管阿姨请了假,不理会宿管阿姨一再声明会往她家打电话核实的警告,叶橙歌推开门不顾一切地朝着宿舍外面狂跑。刚下过雪,路上很滑,跑出校门的时候,她摔了一跤,膝盖磕到尖锐的石头上,生疼。可她也顾不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澈这家伙为什么好端端地退学了?她已经影响了他的未来,让他的前程变得灰暗狭窄,现在他又忽然退学,以后的路他该怎么走呢?

2

“你怎么回事?”叶橙歌推门闯进白澈的房间,急匆匆地绕过书桌来到他面前,像是哭过,眼睛通红,“你疯了吗?为什么突然要退学?”

白澈放下手里的吉他,伸手从桌上抽出面巾纸,起身帮她擦掉额上的汗珠,轻轻笑了。“不上学也没什么啊。”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以有充足的时间打球、写歌,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能立刻出现,更自由自在啊。”

“少放屁!”叶橙歌挥开他的手,“你初中都没毕业,什么单位会要你?你拿什么养活自己?”

白澈垂下眼睛,将手里那张面巾纸轻轻揉成一团,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继而坐回**,抬头望着叶橙歌,问:“如果我成了无业游民,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泪水突然涌进叶橙歌的眼眶,她当然不会看不起他,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突然感受到了白澈异常坚定的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在迷蒙的灯光里和他对视,却因为眼眶里汹涌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轮廓,“你至少应该告诉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白澈重新拿起吉他,轻轻拨了一下弦。“厌倦了。”他淡淡地说,“你知道的,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我不喜欢学校热闹的氛围,我想有自己的空间,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我知道这个选择很自私,会伤害在乎我的人。但是,这是我慎重考虑后的选择,并且,我一定会努力,成为让你们感到骄傲的人。除了做学生,还有很多条路可选。最不济,我还可以去做西点师啊,我做甜品的水平可是一流的!上大学什么的,这些事,我原本就不渴望。”他扯扯她的衣袖,挑挑眉,说:“橙橙,只要你别嫌弃我这个朋友给你丢脸就好!”

怒火直冲头顶,叶橙歌上前一步,抬手狠狠打了白澈一巴掌,她失望地摇头:“你脑子真的坏掉了!我再也不想管你了,随你便吧!”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白澈用舌头顶了顶火辣辣的脸颊,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卧室里红了眼眶。

为什么?

真正的答案他会带到坟墓里去,绝不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这也是他和秦浩达成的共识。

他放弃学业,放弃与他竞争体校保送名额,放弃锦绣前程,换他闭上嘴巴,说服他父亲将这件事大而化小,小而化了。

“是我无聊,买了鞭炮自己点着玩才不小心造成的事故。”秦浩狂笑,“只要你答应,我就这么跟我爸坦白,保证不提叶橙歌半个字。我给你十秒钟的考虑机会,1、2、3……”

“好,我答应你。但是,我最后提醒你,依照叶橙歌的性子,如果你把这件事透漏出去,她一定会设法保我,到时候你的心愿不仅达成不了,还会落下‘因为担心被我超越而不惜使用下三烂手段’的污名。所以,务必管住你的嘴巴,别想着耍花样。”

秦浩认真思考起来。见这个威胁对秦浩奏效了,白澈暗舒一口气,问:“你让我什么时候退学?”

秦浩皱皱鼻子,声音冷厉地说:“立刻。”他拍拍床,“马上,就现在。”

白澈望向窗外,夜色深浓,看不清任何景致。往后的路一定会很难走,但是他不觉得害怕,反而内心坦然。

讲实话,与其说他做这一切是为了叶橙歌,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因为,他能百分百共享她的情绪,如果她真的因为帮自己出气而被告上法庭,再加上她家现在的境况,他敢断定,这一辈子,她都会因为这个污点而生气悔恨。而他也一定会终生活在愧疚里。

现在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永远都不会后悔为她付出一切,就像不后悔遇见她一样。反正他的一切快乐、幸福、友谊、温暖都是叶橙歌给的。只要不失去叶橙歌,他的人生就不会有任何缺憾。

他还是会勇敢追求梦想,打篮球和写歌都不会放弃。只不过,会辛苦一点儿。

这没什么。

白澈拨响吉他弦,唱起了那首他在雨天的小巷里写完的歌。

3

白澈真的退学了,可是他给出的理由实在太蹩脚了。即便朋友之间就应该无条件互相信任,可叶橙歌仍旧没办法说服自己理解他的决定。

逃避热闹、选择独处?想要达到这样的结果真的只有退学这一种办法吗?她很认真地思考过,也分别找江川和沈晚栀探讨过,甚至请教了知识渊博的邹葵雨,所有人给出的答案都非常一致,让她尊重白澈的选择。

尊重个鬼啊!她真的好像骂脏话,什么“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只要你考虑好了就好”,这些说辞在她叶橙歌的人生词典里可以被统称为“最不负责任的意见”,所以,不论沈晚栀和邹葵雨的理性、稳重曾经多么让她欣赏,这一刻她还是决定做自己。就让她当个“不够善解人意”的坏朋友好了,比起一个好形象,她更在意白澈未来的大好前程。

初中退学,这样的学历以后说出去都是个笑话,是他一生的污点!他学习成绩那么好,怎么可以就这么放弃呢?

叶橙歌打定主意,只要白澈不重新进入学校读书,她就永远不再理他。她就不信,这小子会不惜赔上和她的友谊,也要孤注一掷。

事实证明,她真的想错了。白澈竟真的一次也没来找她,叶橙歌偷偷打电话给白妈妈想要打听情况,却被对方挂了电话。

结果可想而知,一定是白澈没有做出改变,白妈妈因此又将这笔账算在了自己头上。

唉!晚上,叶橙歌躺在宿舍**,深深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她如此激烈地反对白澈退学其实是有私心的。他曾因为自己而错失了进入一中的机会,她一直期望他能在往后的日子里生活得更光鲜,以此抵消自己心中的愧疚感。

如今倒好,他竟然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前程。叶橙歌把头发揉成鸡窝,整个人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而精神崩溃。

“白澈不像是冲动行事的人。”在对面床铺上看书的邹葵雨突然幽幽开口,“他既然决定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你何必干扰别人?”

“谁说我干扰他了?”叶橙歌奋起反击,“你又想打架是不是?”

邹葵雨暗暗翻了个白眼:“我是担心你把头发全部揉掉,不想听我还懒得说呢。”

沈晚栀也加入进来:“橙歌,说真的,你和白澈关系那么好,他现在最想得到的就是你的支持。说不定他做出这个决定也鼓足起了很大的勇气,他父母一直责怪他,你又不理解他,他多难过啊。”

叶橙歌没再说话。仔细想想,邹葵雨和沈晚栀说得都挺对的,她是最不该在这种时候置白澈于不顾的人。毕竟她一直以“他最好的朋友”自居的。

唉,先把辍学的事情放到一边,得找机会和他深入地聊一聊。这样想着,叶橙歌掏出手机,打算给白澈发个微信,结果刚刚按亮屏幕,就看到他发来了消息。

这小子,总是跟她心有灵犀。她微微笑着滑开屏幕,只看到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明天一早到你们学校北门来,有惊喜。

因为有心事,叶橙歌一晚上都没睡好,早上天刚刚亮,她就穿上大衣,踩着雪地靴跑出宿舍,去学校北门等白澈去了。

雪后的十二月,整个世界像被结成冰的海面覆盖。叶橙歌呼气时,团团白雾笼罩住她的脸。透过朦胧的晨光,她看到马路对面新开了一家面包房,店名挺好听的,叫橙光流萤。店员起得还挺早,这么早就开门了。想了想,她迈步跑了过去。

这么冷,傻瓜才一直站在外面挨冻呢,反正店门正对着学校大门,白澈只要走过来就一定跑不出她的视线。

到了,叶橙歌定住脚步,在门外的地垫上蹭了蹭脚底的积雪,伸手推开了门。

里面的布置挺素雅的,整体都是米色调,给人整洁舒适的感觉,面包架上摆着一排排棕色的空竹筐,看来,面包还没有烤好。叶橙歌朝传来浓郁香味的后厨看了看,心中感叹,哪儿都挺好,唯有一点,没空调……太冷了吧!比外面的温度高不了多少。

叶橙歌失望地转身,正要离开,有人从后面声音爽朗地冲她喊道:“欢迎光临。”

这……这个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她皱起眉头,心里已经有了十分肯定的答案,但她仍不死心地转过头。

天!居然真的是白澈。

那家伙穿着一身洁白的西点服,打着整齐的领结,头上的帽子高得仿佛要戳破屋顶,他笑得一脸灿烂:“请问,叶小姐要吃点儿什么呢?我们这里有抹茶蜜豆吐司、黑巧克力欧式面包,奥利奥奶油面包……”

“停!”叶橙歌伸出一只手掌,狠狠拍到白澈脑门上,表情严厉,“你是认真的?”

白澈收起笑容,温和地望着她,点头:“橙橙,我都想好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我爸妈,让他们帮我盘了这家店。这几天一直在忙开业的事,想给你个惊喜。你会支持我吧?”

“你少做梦了!”火气“噌噌”地上涨,叶橙歌将之前自我劝解的话全都抛诸脑后,指着白澈的鼻子,粗暴地吼道,“让我支持你开这个破面包房?你才多大?你就打算把美好的未来全都放进这个巴掌点儿大的地方了?我如果支持你才是真的害了你!我给你一周时间,把这个地方退租,重新回到学校读书,所有的赔偿我来帮你出。如果你不答应……”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说:“我们就绝交吧。”

他们对视着,刚刚还寂静无声的街道已经变得热闹起来,叶橙歌一直在等,她觉得无论如何,白澈都不可能放弃自己。但是,渐渐地,她在他的眼中看到无奈和悲伤。他垂下眼睛,摇摇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对不起,橙橙。”

叶橙歌抬脚狠狠踩到了他洁白的运动鞋上,眼泪蓄势待发,她极力忍着,一字一顿地强调:“你记住,是你选的。白澈,绝交,是你选的。”说完她转身跑出了面包房。

玻璃门发出清脆的开合声,系在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作响。寒风那么冷,比刚刚更冷了。叶橙歌裹紧身上的衣服,感觉下一秒钟,眼泪就能在脸上结成冰。

她不能理解他,永远都不能。

望着叶橙歌远去的身影,白澈颓丧地倚到墙上。真相就在嘴边,可他不能说。辍学的结果虽然无法改变了,但是,他绝对不会就这样和叶橙歌形同陌路的。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挽回她,毕竟,他只有她了啊。

4

在班里频频出现橙光流萤面包房的包装纸袋时,叶橙歌的心里蓄积起越来越多的忧伤。因为店主是同龄人的吸睛效力,再加上白澈天生的好手艺,短短一周,那间面包房就在同学们的口口相传中火了起来。一切都比预想中顺利。

昨晚沈晚栀告诉她,面包房里每天都挤满了人,白澈必须得熬夜做面包,才能勉强供应白天的销量,因为购买人数众多,他打算找个帮手,目前是江川每天放学后帮他一起打包结账,偶尔她和邹葵雨也会过去帮忙。

“橙歌,你真的不打算再理白澈了吗?”临睡前,沈晚栀试探地问她。

叶橙歌没有回答。想都不用想,她的答案一定是否定的。但她依旧不认同目前的结果,就算白澈将面包房经营得再有声有色,他也不过是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厨子而已。无论他想做什么,打篮球也好,做西点师也行,哪怕去做流浪歌手,他都需要有一个漂亮的学历来彰显他不凡的底蕴。

这是他长大后,永远刻在身上的徽章。缺了这个,他的前路就会难走很多,她不想看他走难走的路。她没有奢望过他能飞黄腾达,她只希望他能尽最大的努力,了无遗憾地过完这一生。

即便他一再声明,这就是自己最想要的生活,但是她不信。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

叶橙歌看了看摆在面前的红丝绒乳酪欧式面包,无奈地闭上了眼睛。第七天了,每一天,白澈都会让沈晚栀或者江川为她带一份甜品——蔓越莓曲奇、玫瑰豆沙饼、提拉米苏慕斯……全是他店里还没有上架的新品类。

想到他每天做面包到深夜,还要研究这些程序繁杂的甜品来讨好自己,叶橙歌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可是,要她去讲和吗?

不可能!是白澈决定放弃她的,是白澈同意和她绝交的。

就这样,又撑了几天,有天晚上,又下起了大雪。

鹅毛般的雪花不一会儿就将眼前的世界染成了白色,叶橙歌站在宿舍窗前,遥遥望着学校大门,距离太远了,她当然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又好像透过层层交错的树枝,透过灰蒙蒙的夜幕,透过昏黄的灯光看到了那间孤独地矗立在街道上的小小的面包房。

看到了他。

面包房里没有空调,这么冷的天,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叶橙歌特意查了天气预报,雪会持续下到凌晨,雪停了之后气温将会急速下降,降到入冬以来的最低点。

“天气这么冷,不晓得白澈有没有买地垫,听江川说,之前他都是直接在面包房的地上睡的。”沈晚栀说完,抬眼看了看立在窗前的叶橙歌。

见她不动声色,她又叹了口气,继续道:“面包房里没有空调,这种温度,在地上睡一晚不感冒发烧才怪。搞不好还会转成肺炎。”

叶橙歌终于按捺不住了,转身“嘁”了一声,“不会那么严重吧?”

沈晚栀拧起眉头,一脸凝重:“即便运气好不会得肺炎,关节炎肯定是跑不了了吧!再加上腰椎病、颈椎病……想想就觉得白澈太惨了。”

“够了够了!”叶橙歌忍无可忍。本来她就已经够担心的了,被沈晚栀这么一说搞得她心里更乱了。“不管了不管了!”她愤愤地套上大衣,“烦死了烦死了!”边抱怨边围围巾,继而抱着自己的电暖宝迈步走出宿舍。

沈晚栀望着叶橙歌离开的背影轻轻笑了,她翻出手机,想都没想,从微信列表里找到江川的头像,点开发了一个胜利的表情过去。可是下一秒钟,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这么做的,于是便着急地想要撤回,结果在她撤回消息的同时,江川发来了憨笑的表情。

聊天界面上,那个憨笑孤零零地闪动着。沈晚栀犹豫了好久,终于还是说了那句本不打算说出口的话:橙歌和白澈应该快要讲和了,你不要担心。

很快,江川给了她回复:谢谢你帮助他们,以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晚安,晚栀。

沈晚栀伸手抚摸屏幕上的小字。“晚安,晚栀”,这四个那么平常的字,为什么在此刻看起来那么不一样了呢?

5

叶橙歌在橙光流萤面包店门口停住,伸手试着推了推门,开了。

白澈那家伙居然没有锁门。

这里已经变得跟最初她见到的样子不同了。面包架上的竹筐挤挤挨挨地排列在一起,油纸上残留的芝士、奶油、肉松彰显示这里曾摆放的美味的面包。店里的墙面上贴满了便笺,各种人用各种字体写下不同的情绪:想念、遗憾、失落、难过……咦?叶橙歌突然觉得经营这样一家店的白澈,也挺棒的。

她慢慢走到里面,借着高高的绿植遮挡,探头望向后厨,白澈正弯腰清理烤箱,他的鼻头冻得通红,脸颊在灯光下显出一丝青紫。

笨蛋!叶橙歌暗暗咒骂,好好的学不上,偏偏一个人跑到这里受苦。再抬起头时,她对上了他的目光。

两个人同时愣了几秒钟,叶橙歌转身朝着面包店外走去,白澈急忙追了过来,他扯住她的手臂:“喂喂!”

叶橙歌被迫顿住脚步,她转身,努力保持冷漠的表情:“干吗?”

“你是不是不放心我了?”白澈十分欠扁地笑着挑眉,“哈!我就说你怎么可能那么狠心与我绝交!”

“不要误会!”叶橙歌扬起下巴,“我可不是来找你讲和的,我是……”她抿抿嘴唇,瞎掰道:“我是饿了。这附近只有这家店开着,我进来纯属是无奈的选择。”

白澈笑笑,并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而是转身走向操作间:“那你等等,我给你做杯热奶茶。”

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叶橙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你不冷吗?”

“刚才是挺冷的。”他头也没回地答,“但你来了就不冷了。”

叶橙歌暗暗撇了撇嘴,又悄悄扬起了唇角。“咳咳!”随后她清清嗓子,提醒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友好,她可是还生着气呢!

灯光柔和,映着外面闪耀的白色雪花,外面的世界在叶橙歌的瞳眸中缩得越来越小,只剩眼前氤氲热气的奶茶和布置温馨的小店。她望着仍在不停忙碌的白澈,久久没有说话。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叶橙歌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妥协。既然是他的选择,既然他认定了,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刀山火海又能怎样?她只能陪着他一起走下去。

“宿舍快关门了,我要回去了!”她冲着他嚷道,“我把电暖宝和围巾给你留下了啊。”

“等我一下!”白澈走出来,手里拎着两杯热奶茶,“给邹葵雨和沈晚栀的。”而后他又耸耸肩,“路上你还可以暖手,一举两得。”

叶橙歌噘起嘴巴:“人家邹葵雨下午请假了,还不晓得回来了没有呢!不过……”她伸手接过奶茶,微一欠身,“还是替她们谢谢白老板!”

白澈“扑哧”笑出了声:“你要投资我的店铺吗,叶老板?”

叶橙歌环视四周,故作严肃道:“可以考虑啊!改天你和我好好聊聊你这家店的收益。”

白澈听出了叶橙歌的言外之意。她妥协了。“好!”他笑着伸出手晃了晃,“一言为定。”

叶橙歌故意狠狠拍了上去:“一言为定。”

白澈望着她走远,直到消失在迷蒙的天色里,雪花扑簌扑簌似花瓣一般飘落。那么冷的天,他却觉得心底温热。与叶橙歌相比,失去一切又算什么呢?

他笑着关门时,有人轻轻从外面用手握住了门把。白澈抬起头,看到了邹葵雨。

她穿着橘红色的大衣,戴着毛线帽,因为裹得严实,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娇小了。她的鼻头和眼睛都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怎么了?”白澈突然想到什么,“不是你姐姐出什么事了吧?”

“没有。”邹葵雨摇头,继而又朝面包房里面望了望,“你今天又住这里?”

白澈点头,他指指她的书包:“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从南城回来又给我姐送了趟暖水袋。”她轻轻说,“今晚气温会降到入冬最低点。回家吧,白澈。”

白澈坚定地摆摆手:“没事的,刚刚橙橙送了电暖宝给我。”说着他傻傻地笑起来,“她终于肯理我了,我得把店铺经营得越来越好才能得到她的认可。”

邹葵雨望着他瘦削的脸颊,沾着面粉的头发,冻得通红的手指,终于忍不住问道:“值得吗?白澈,为叶橙歌做这么多真的值得吗?”

白澈不解:“什么意思?”

邹葵雨叹了口气,一只手捂住了额头:“我都知道了。”她的声音因为悲伤而显得有气无力。

今天下午她去南城帮姐姐开药,回来的路上刚好是放学时间,她又遇到了上次故意刁难她的那几个男生。但是,他们已经不记得她了。

有一段路刚好和他们同一个方向,她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很久,从他们的闲聊中知道了秦浩的左胳膊被炸伤的事。有人问秦浩,是不是白澈干的。秦浩愤愤地接话:“不是他,但他也脱不了干系,早晚有一天要好好找他算笔账。”

“对不起,白澈,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给你带来这样的无妄之灾。”邹葵雨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能做出这种冲动的事情的人一定是叶橙歌。你替她顶了包对不对?你是因为这件事才退学的吗?”

白澈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又露出了与以往一样温和的笑容:“不要告诉橙橙。”他抓住邹葵雨的肩膀,更加郑重地说:“不要告诉任何人。而且,这事跟你没关系,即使不是因为你,我和秦浩之间的矛盾也是早晚都要爆发的。不要自责,赶快回宿舍吧,待会儿关门了你就进不去了。”

邹葵雨轻轻扯了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她听话地离开了面包房。

因为白澈的介入,因为白澈的牺牲,她对叶橙歌的恨意淡了很多。一个值得别人为她默默付出这么多的人,怎么可能是品质恶劣的人呢?

邹葵雨苦笑了下。好在,在吃了几服中药之后,姐姐的情绪好像真的稳定了一些。

恼恨别人真的是一件特别疲累的事,如果姐姐能好起来,她就放过他们。

也放过自己。

6

圣诞节临近,学校主教学楼前早早布置了一棵圣诞树。不知是谁,在班里的窗玻璃上贴了几片雪花图案的贴纸,学习委员又组织大家将教室后面的板报换成了圣诞专题。班里的“圣诞氛围”顿时变得浓厚起来。

女生们每每谈起有关“圣诞节”的话题,结束时准要加上一句:“如果平安夜能够下雪就好啦。”

是啊,下雪的平安夜,没有女孩子不向往啊,即使是外表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叶橙歌也不例外。不过即使不下雪也没关系,她和沈晚栀、邹葵雨已经说好了要去白澈的面包房里聚餐。一定能留下很美好的记忆。

啊,说起来,既然要聚在一起,至少应该互送圣诞礼物才有气氛吧……送什么给白澈呢?叶橙歌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白澈夸下海口,说下雪后要织一条围巾给他……呵呵,还围巾呢,她连织围巾用的棒针都没有见过……

不过……还是很想给他一个惊喜。毕竟,这很有可能是这一生中,她能给他的唯一惊喜了。她打算元旦的时候跟爸爸摊牌,谈谈自己谋划已久的出国留学的事。虽然爸爸还没有找到工作,但被撤职带来的负面影响少了很多,再加上继母温柔耐心的开导安慰,爸爸看起来振作了不少。

差不多是时候坦白心声了。

所以,这就意味着,离别越来越近了。区区一条围巾……这样的小承诺,她必须得兑现。

于是,叶橙歌立刻网购了一大堆毛线,因为不知道具体用量,又徘徊在深蓝、浅棕、米白三种颜色中犹豫不定。最终,她将三种颜色全都买了。

三天后,货送到了。叶橙歌将那个大大的快递箱从收发室搬回宿舍,心里盘算着,距离圣诞节还有两天半的时间,完成区区一条围巾的话,应该足够了吧?

事实证明,叶橙歌想得太简单了。

从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之后,她就兴致勃勃地对照着网上的围巾教程认真学习起来。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她连如何起针还没有弄明白。

为什么总是起着起着就丢了针?为什么总是有的针很松,有的又很紧?为什么好不容易全部起完之后,一松手,针又全开了?

叶橙歌觉得自己的思维变成了面前一大堆散乱的线团,她烦躁地大吼一声,将棒针狠狠丢到了床下:“烦死了烦死了!不织了不织了!”

刚刚洗漱完从浴室走出来的沈晚栀帮她捡起线团,幽幽地叹了口气:“橙歌,这次我也爱莫能助,别说我了,恐怕连我妈妈也不见得织过围巾。葵雨,你会不会?”她探头,朝着对面床铺看小说的邹葵雨问道。

“还用想吗?”叶橙歌抢先还嘴,“我们都不会的东西,她肯定也不会。我还是自己……”

叶橙歌的话还没说完,邹葵雨就起身将沈晚栀手中的线团和棒针抢了过去。她将两根棒针并列握住,另一只手抓住线头,熟练地打了个结,手指灵巧地穿上穿下,只用了几分钟就将针起好了。

“十八针。”她淡淡地将棒针递给叶橙歌,面无表情地解释着,“像这种粗线,一般十八针就足够了,不然太宽了,会很丑。”

“哇!”叶橙歌简直要对邹葵雨鞠躬致敬了,她兴奋地嚷嚷着,“你太厉害了吧!快教我,求教求教!”

沈晚栀也笑着帮她游说邹葵雨:“葵雨你就教教她吧,不然我看这围巾她恐怕要等到明年圣诞节才能织完。”

望着叶橙歌双手合十搓着手掌,两只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邹葵雨一时之间还真觉得有些不适应。所以,她一定是被她突然变换的“小白兔”形象给蛊惑了,才会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哎呀!干脆这样!”叶橙歌将那个大大的快递箱搬到三个人中间,将深蓝色和米白色的线团分别交给沈晚栀、邹葵雨,“我们一起织好啦!不过最好看的浅棕色已经被我挑走了,剩下的你俩商量着分吧。”

“我又没什么人可送……”沈晚栀垂着头咕哝道,脑海里却瞬间被江川那张脸占据了。

叶橙歌眼神犀利地望着她:“别装了,我敢保证你现在已经确定人选了。”

被戳穿的沈晚栀立时红了脸,她没再坚持,而是笑着问向邹葵雨:“葵雨,你喜欢哪个颜色?我都可以的。”

“那我选米白色吧。”邹葵雨拿起线团,假装没有看到沈晚栀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刚刚在问她问题时,沈晚栀的眼睛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团深蓝色的线团,她当然知道她更喜欢那个颜色。可是她的性格,造就了她不愿意讲实话,宁可委屈自己也要维持美好现状的习惯。

这样算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她也说不好。但至少她可以肯定,假设自己的遭遇发生在沈晚栀身上,大概她依旧会选择像从前一样忍气吞声,在命运安排的恶意闹剧中葬送自己。

但是她不行。邹葵雨低下头,看着那些线团。只能说,叶橙歌交了一个好朋友。如果不是因为白澈,她一定不可能对她友好。

“都起好针了吧?我要开始了。”邹葵雨看着拿好棒针,做出认真求学状的两个人,不由得微笑起来,“看好了,右手先将棒针穿进去,绕线,然后……”

安静的夜里,每一栋建筑都在黑暗中沉睡。唯有302宿舍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拉扯线团的声音,熄灯后的房间里,手电筒的微光照亮女孩们面前的一小块区域,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将会被雕刻在时光的掌纹上,为青春留下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记。

什么恼恨,什么仇怨,全都被温柔的夜色稀释。

叶橙歌从毛线团上抬起头,想:假如从没有发生过那场火灾该多好。

但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沈晚栀与邹葵雨正和她想的一样。

7

经过两天两夜的赶工,叶橙歌她们总算一起将围巾织好了。除了邹葵雨这个老手,完成了一条精美无比、堪比商场售卖的围巾以外,叶橙歌和沈晚栀所织的那两条,看起来就有点儿一言难尽了。

大概在中间的位置,叶橙歌织着织着丢了针,于是围巾越织越窄……十八针的起针,到最后只剩了一半;而沈晚栀呢,虽然她没有丢针,但因为力道掌握得不好,有的地方毛线拉得太紧,有的地方又拉得太松。因此,整条围巾看起来像波浪起伏的山脉,十分搞笑。不过即便如此,依然没有影响她们的好心情。

平安夜当天,橙光流萤面包房早早关了店。江川下午一放学,就跑去和白澈会合,两个人赶去炸鸡店打包了热腾腾的炸鸡,又买了饮料、零食,甚至为了给女生们制造唯美的圣诞氛围,特意跑去超市搬了一棵圣诞树回来布置。

两个大男生手忙脚乱地摆弄一通,尽管审美的确没什么少女心,但是好在,几串彩灯、几片雪花、几顶红色圣诞帽,就已经将面包房烘托得十分温暖美好了。

“呼!”白澈望着两个人的成果,高兴地呼出一口气,问江川,“阿川,你有没有准备礼物啊?”

江川撇撇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干吗?不要套我话。”

“哈!”白澈将炸鸡从袋子里掏出来在桌面上摆好,“还用套你的话吗?你……算了,我们心里知道就好。”

白澈微微扬起嘴角:“并不是那样的,我们之间,也有谎言。”

江川立刻心领神会:“关于你退学的事吧?我知道你不是冲动的人,可是这件事,无论你怎样解释都显得理由不足。我没有问你是因为,即使我知道真相,你一定也会让我对别人保密。我不想让你觉得有压力,等到你想说的时候,”他指指自己的耳朵,“随时洗耳恭听。”

白澈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点了点头。他一直是个非常长情的人,也愿意花费很多精力去经营自己的友谊。常年积累下来的对一个人的了解是很珍贵的记忆资料,这会让两个人的相处变得轻松、和谐、温暖。他就是这样的人,并不奢望拥有森林,只要守着自己珍视的那几棵树,尽心浇灌就好。

布置好一切,江川就去上晚自习了,留下白澈一个人做收尾工作。他给女生们烤了乳酪面包和樱桃派,又将打包回来的炸鸡重新热了一遍。全部弄好以后,刚好到了他们的放学时间。

“哇!太隆重了吧?”叶橙歌率先推门进来,笑容灿烂地碰了碰白澈的肩头,“你这家伙,也太懂女孩子了吧!”

白澈伸出食指点点她的额头:“你把忙活了大半天的阿川置于何地?是阿川和我一起弄,我自己可搞不了这个大工程。”

江川接过女生们的书包放在另一边的空桌上,分别将椅子拉开,招呼大家就座。邹葵雨坐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我可不可以叫个人一起过来吃饭?”

已经将手伸向炸鸡盒的叶橙歌回头反问她:“叫谁啊?我们熟吗?”

邹葵雨挠挠头,踌躇了几秒钟后,才说:“是杨木易,他本来叫我一起吃饭的,我就顺口约他过来了。”

气氛顿时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叶橙歌还记得,自己上次和邹葵雨争执不小心弄坏她的手机之后,杨木易对她的恶意推搡,她虽然不是个记仇的人,但她非常讨厌别人不弄清楚原因就做出审判官的姿态。这么美好的时刻,她一点儿也不想见到这个不美好的人。

见邹葵雨一副局促不安的表情,白澈忙解围道:“让他来吧,没关系的。橙橙,他不是你们班长吗?我帮你和他拉拉关系,让他以后看到你迟到什么的,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橙歌白他一眼,咕哝道:“就你多管闲事。”说着独自走到一边去看圣诞树了。

白澈对面露难色的邹葵雨点点头:“没事,你叫他过来吧。”随后走到叶橙歌身旁,小声说:“我给你准备了惊喜。”

“好啦,别闹小脾气,我向你保证,今晚不会有任何人破坏这份美好。”

叶橙歌看着他真挚的眼睛,闹小脾气怎么可能是她的风格,她才不是那种别扭的人呢。“那你告诉我你准备了什么礼物给我。”

白澈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反正是你喜欢的。走啦,去吃炸鸡。”

8

事实上,就连白澈也没想到,这场完美的聚会,最终却因为自己而变得沉重起来。

一开始,所有人都很开心,即便因为杨木易的突然加入有些不适应,但在白澈拿起吉他,弹唱起那首好听的《樱吹雪》时,外面突然下起了雪。

飘落的雪花,闪耀的彩灯,面容纯真的少男少女,再加上悠扬动听的歌声……

如此美好的氛围,怎么可能会有人忍心破坏。

一切都是从女生们送礼物开始的,谁也没有想到,邹葵雨准备的那条围巾是送给白澈的。

看着叶橙歌和邹葵雨同时将围巾递给白澈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愣住了。紧接着,坐在邹葵雨旁边的杨木易,骄傲的脸上现出了明显的不快。

“邹葵雨,你干吗要给白澈织围巾?”叶橙歌根本不懂控制情绪,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你们有那么熟吗?”

因为一开始并没有想过杨木易会参加聚会,所以邹葵雨也没有考量,自己将围巾拿出来送给白澈时有多尴尬,刚刚下意识地伸出手之后,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做法十分不妥。

会让叶橙歌误会,也会让杨木易难堪。毕竟,在他们所有人心里,杨木易才是她需要花费心思送圣诞礼物的好朋友。

她思考了几秒钟,决定先顾及杨木易的面子,于是扭头跟他解释:“之前我姐姐生病,我去南城找医生,因为不熟悉路,找了白澈帮忙,碰巧他外婆住在那边。所以,这个礼物,只是谢礼。”

杨木易勉强笑笑:“干吗还特意解释这些,没什么啊,我无所谓的。”他将特意为邹葵雨准备的那副雪花状银耳钉往口袋深处推了推,“反正我也没有给你准备礼物。”在他心里,面子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即使说谎,也要扳回一城。

邹葵雨更尴尬了,她和杨木易的友谊,为什么总让她觉得那么不堪一击?她低下头,没再说话,那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米白色围巾搁在桌子中央,成了一颗进退两难的棋子,被前后夹击。

虽然心里有气,但是看邹葵雨被杨木易的话弄得那么尴尬,叶橙歌的正义感喷薄而出,她将那条米白色围巾递给白澈:“快收着吧,这围巾,葵雨可织了两天两夜呢。而且,我给你织的那条照葵雨的手艺差远了。”说完她故意望向杨木易,“你可不要学习某人,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

不服输的杨木易立刻接话:“我再怎么没有人情味,也好过把室友手机弄烂的人吧?”

“橙橙!”白澈将她按回座位,跟所有人赔笑脸,“今天大家在我店里聚餐,也算是我做东。难得聚在一起,都开心一点儿好不好?来来来,我们来喝可乐。”

这场小风波暂时压了下去,白澈悄悄舒了口气。叶橙歌这个一点就炸的性格总能招来无数不可预知的麻烦,但,这次他挺开心的。

因为,她是在嫉妒吧。嫉妒邹葵雨也送了围巾给自己。嫉妒得好!白澈扬扬眉,将一只大鸡腿夹进叶橙歌碗里。

尽管白澈和江川一直说好笑的段子试图缓解气氛,但所有人都能察觉到,杨木易并没有对此释怀,他低着头,没有再跟任何人讲话。直到所有人因为白澈讲的一个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时,他突然抬起头,以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白澈,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总不可能卖一辈子面包吧?”

白澈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所说的以后是指未来。他温和地笑笑,实话实说:“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你还那么小,开面包店总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初中都没毕业……”杨木易故意夸张地摇摇头,“这样的学历,等你以后走上社会就知道了,会被人瞧不起的。”

这句话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敛起了笑容。见此,杨木易扬扬得意地在心中为自己的反击打了高分。那天,白澈将他一拳打倒在地,自大地警告他,绝对不能找叶橙歌麻烦。那一口气他一直憋到现在,此刻终于释放了出去。

这一晚,被无视的尴尬、被背叛的失落、被压制的愤怒,也全都跟着消散了。杨木易吐出一口气,在所有人凝重的注视下,径自拿起一个蛋挞塞进嘴里,而后对着面色灰暗的白澈伸出大拇指:“特别好吃。”

叶橙歌终于受不了杨木易那副虚伪嘴脸,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出去。她真的特别想抬脚将他踹到一边,替白澈狠狠骂他一顿。但是她做不到,不是因为她胆小,是因为她没有道理可以站住脚。

杨木易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假设白澈真的就此放弃学业,他的余生都会变得十分坎坷,想都不用想,困难和压力一定会周而复始地缠困着他。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担忧。之前因为不愿再和他冷战,惹他更难过才不得不向他妥协。然而结果就是,当别人拿这件事嘲笑他时,她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无法反击。

她觉得胸闷。再坐下去,恐怕就要窒息了。

9

沈晚栀追出来。叶橙歌正站在雪花飘洒的街头一遍遍深呼吸,她穿的红色外套上沾满了雪,鲜明的颜色对比仿佛让灰蒙蒙的世界多了一丝生机。虽然刚刚叶橙歌一句话都没说,但对于叶橙歌的想法,沈晚栀都能理解。

她实在不想一直面对她充满歉意的脸。

“橙歌,”她伸手帮她拍掉肩膀上落满的雪花,轻声问她,“想什么呢?”

叶橙歌回头看她一眼,对着天空吐出一口白雾:“晚栀,你知道吗?这世上,除了我妈我爸,我最在乎的人就是白澈了。我特别害怕他过得不好。在我走之前,我其实是想把他安顿好的,可是,我好像没有这种能力。”

“你要走?”沈晚栀自觉规避其他,立刻揪出了这条重要信息,“去哪里?”

叶橙歌转身对她笑笑:“去哪里都比留在这里好吧?你知道的,我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我爸现在官位没了,名声还那么臭,我没脸待在这里。事实上,我一直在努力攒钱,过了春节,或许你就见不到我了。”沈晚栀的脸突然在她的目光里变得模糊起来,“我要去国外生活,不打算回来了。”

“你……”沈晚栀语塞,她回头望了望面包房里一直神色担忧地朝这边望的白澈,压低了声音,“你没告诉白澈吧?难不成你想不告而别?”

叶橙歌将食指放在嘴边,对沈晚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这件事,目前只有我跟你知道。所以你要绝对保密,万一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我就拿你是问。”她把目光转向白澈,如叹息一般地说:“我舍不得他,所以怕被挽留。”

叶橙歌顿了顿,又说:“我得悄悄地逃走,像做贼一样。”说完,她的眼泪涌出了眼眶。

邹葵雨突然推门出来,叶橙歌赶紧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刚想跟她打招呼,就见她拿着手机急急地走到远处去接了。擦肩而过时,叶橙歌隐约听到了三个字。

程柚苏。

这三个字怎么这么耳熟?她思考了一下,立刻想到了邹葵雨的手机备忘录。

没错,这是那个备忘录里除了她和江川以外的另一个名字。

看着邹葵雨躲闪的目光和故意避开她们讲电话的紧张模样,叶橙歌直觉,程柚苏和邹葵雨之间,一定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联系。

思维进行到这里,叶橙歌不得不再次想到:邹葵雨到底隐瞒了他们什么呢?她对自己、江川,还有自己的爸爸都有敌意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难不成,和那桩被爸爸误判的失火案有关?可是邹葵雨又怎么可能被牵扯进去?

她百思不得其解。

“回去吧。”沈晚栀拉她,“白澈叫你呢。”

叶橙歌又望了望邹葵雨离开的方向,心里总觉得十分不安。等什么时候有了合适的机会,一定要找她问清楚。

她这样下定决心,可又在后来的时间里渐渐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以至于,差点儿让邹葵雨酿成大错,断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