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 第一章

1.

嘉午睁开眼睛的时候,浑身充满了奇怪的感觉。

首先,她感觉身体很轻、很飘,犹如久病初愈。

其次,整个世界看起来都十分陌生,像隔着一层纱,朦胧而不真切,就好像她刚刚在这个世界诞生,视觉还未完善。

此外,她觉得思绪很乱,脑海中混混沌沌,记忆都成了碎片,很多事情似乎有印象,却记不清楚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看着眼前陌生的房间,疑惑又恐惧。

这个房间看起来像是一间病房,墙壁、天花板和窗都是白色的,窗帘也是白色的,可却没有一般病房的那种森冷恐怖之感。窗户的采光非常好,房间似乎是在一个很高的楼层,此刻阳光洒满了屋子,整个环境看起来温暖舒适,充满了一种静谧的安宁。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男人推开门进来。嘉午看他,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男人很高,走近她,俯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认得我吗?”

嘉午看着男人的脸,怔愣了几秒钟,一些画面和片段在她脑海中闪现。她眸光闪动,下意识地说了出来:“婴宁?”

男人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说:“很好,你的记忆恢复了。”

“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嘉午问道。

“你现在还能记得什么?”男人不答反问。

“我记得……我在一个办公楼里,和一个女人吵架,然后我走出去,我好像去了……去了磁悬梭车站?我好像……去了趟卫生间……之后……我就不记得了……我……我后来是晕倒了吗?”

“可以这么说吧。”男人回答,“你还记得别的吗?比如,你的丈夫许天都,你的女儿许嘉年,你的父母和朋友,你都记得吗?”

听到这些名字,嘉午若有所思,接着眼眶湿润了,“我想起来了,我丈夫出轨了,第三者怀孕了。对了,我女儿在哪儿?不行,我得马上回家去。我在这儿多久了?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家人该担心我了。”

“你别急,你的家人知道你在这里,你放心,这里是医院,我立刻通知你的家人来看你,你昏迷了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这么久……”嘉午很困惑,“可是,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追杀吗?你在这里安全吗?”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男人微笑道,“你先好好休息,你的头脑受到了创伤,恢复还需一段时间,你现在需要卧床休息。”

“不,不,我没事,我不用休息,我现在就想回家。”嘉午说着,撑着想要从**起身。

“听我说,你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男人按住她。

一阵恐惧攥住了嘉午。

一些记忆的片段在她脑海中浮现——

“他是个变态杀人狂!那个作家婴宁,就是几年前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他是个通缉犯!”小玲的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我想离开这里!你放开!我要离开这里!”嘉午开始拼命挣扎。奈何男人身高臂长,力气比她大得多,把她死死地按在**。

“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不是坏人。”男人一边按住她一边说,“你要相信我。你听说的那些什么变态杀人魔的传闻,都是AI编造然后在网络上散播的,目的就是要让我社会性死亡,把我逼入绝境。”

真的吗?嘉午怔愣着,半信半疑地看着男人。

“听我说,你现在还不能起身,更不能出去。你别动,先好好休息,这是为了你好。否则……否则……”

“否则如何?”嘉午瞪着男人。

男人沉吟了一下,轻轻答道:“否则你会有生命危险。”

嘉午吓了一跳,不再挣扎,半晌,问道:“为什么?”

“嗯?”男人看着她,似乎没听懂她的问题。

“为什么我离开这里就会有生命危险?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嘉午看着男人的眼睛问道。

男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因为你的头部受伤,大脑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我们还在帮助你恢复……”

“你们?”嘉午投去怀疑的目光。

“我是说,这个医院的医生。”

“可你不是作家婴宁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你的隐藏身份不是什么码农,而是一个医生?一个脑外科医生?”

嘉午说到这里的时候,男人笑了起来。

“还有,如果你真的不是坏人,为什么现在这间病房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护士呢?其他医生呢?为什么我的家人不在这里?许天都我对他已经不抱指望了。但我住院,我父母绝对不会不在我身边。所以,我敢说,你刚才告诉我的话,至少有一半是谎话,甚至也许统统都是谎话。现在你回答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嘉午说这番话的时候,男人一直微笑地看着她。待她话音落下,男人露出欣慰的表情,说道:“很好,郑嘉午,你的意识在恢复。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来越像你了?你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彻底康复了。”

男人的样子令嘉午困惑。看起来,他是真心在为她高兴,真心希望她能快点恢复健康。可是,为什么一切看起来又那么奇怪……

嘉午这么想着,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应该是脑缺氧的症状,她想。她用力支撑自己,渴望起身,但即便此时男人没有再阻止她,她也感到浑身无力,额头发冷,最终瘫倒在**。

好不容易清醒的意识再度离她远去。

2.

嘉午再次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彻底的黑暗,一度以为自己因脑部创伤而失明了。她怀着巨大的恐惧四处摸索,片刻后,终于在某处摸到了一个开关。“啪”的一声之后,台灯亮了。看到微光笼罩下的房间,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幸好幸好,她还能看见。

房间还是那间病房,但此刻显然已经到了晚上,窗外漆黑如铁。

嘉午凭直觉感到那黑很不寻常,那不是一般城市的夜。

一般城市的夜,或多或少都有些灯光,天空是半明半暗的,屋内就算不开灯也能看清楚一些东西。可是这里的窗外,黑就是黑,黑得就像一块铁,或是像被一块黑色绒布罩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嘉午再次判断,这间所谓的“病房”,要么处在一栋很高很高的高楼上,要么就是在地下。可白天那明媚的阳光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她猛然发现床头柜上有什么东西,探身一看,竟然是一瓶打开的安眠药。瓶盖开着,丢在一边,瓶子倒下放着。

她拿起安眠药瓶子往里看,发现瓶子里已经是空的了,而她脚下的地毯上还零星散落着几粒白色的药片。

她惊呆了,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说,她昏睡是因为被人喂了安眠药?可是喂她安眠药的人,又为何把瓶子就这样随意打开丢在柜子上,药还散落了一地?

这画面令她感到无比恐惧,仿佛自己忽然掉进了某个恐怖片的场景里。空药瓶,散落脚边的药片,还有这漆黑的夜幕,都诡异极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要尽快逃离此地。

她丢下药瓶,冲到房间门口,却发现门从外面锁住了。

“有人吗?开门!让我出去!”她拼命地拍打着门。

外面是一片寂静。

“开门!放我出去!”她又气又急,用力撞门,一边撞一边感到头晕目眩,大脑缺氧的症状再次浮现。

恐惧包裹了她,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个幽闭之所。她身体靠着门瘫软下来,试图回忆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抬起头,她看到的竟然是母亲。

“妈……”她才说了一个字,就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不是在做梦吧?妈,你怎么来了?我这是在哪儿啊?”她一边哭一边说,扑在母亲的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你别害怕。”母亲扶起她,“快躺下休息,你现在需要休息。”

她困惑地看着母亲。是她的母亲,没错。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为什么母亲也一味地让她“休息”?她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切看起来都怪怪的?

“年年在哪儿?她还好吗?”

“放心放心,你爸带着她呢,一切都好。”

“那……许天都呢?”

“他……”母亲支吾了一下,“他忙他的,你就别操心了。”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这里是医院,你那天昏倒了,头撞了一下,被送到这里治疗,医生说你基本上没有大碍,但就是要多休息。”

“可这到底是什么医院?在哪里?”

“诺亚医院,在桥河镇。”

“诺亚医院?桥河镇?我怎么没听说过?”

“一家新开的医院。”

“为什么来这种听都没听说过的新医院?”

“因为这里有最好的脑外科专家。”

这些话若不是从母亲口中问出来的,嘉午绝对不信。还有,怎么会这么巧,桥河镇,不就是桥河瀑布的所在地吗?

嘉午觉得头脑很乱,无数的信息混杂在一起,她理不清头绪。

“我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她问。

“听医生说,情况良好的话,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什么?一个星期?!”

“你就安心在这里治疗,别的事情都不要操心了。身体是第一位的,其他事情都先放一放。”

嘉午看着母亲,母亲明显憔悴了。她昏迷的这么些天,母亲一定也已经知道了许天都的事。

“对了,那个婴宁,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婴宁?”母亲一脸错愕。

“就……昨天在这里的一个男人,个子高高的,三十几岁的。”

“哦,你说的是小唐吗?他走了。”

“小唐?”

“唐宁啊,他说他是你朋友,也是这里脑科大夫的朋友。你晕倒之后是他把你送过来的,这几天前前后后也出了不少力。”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什么唐宁?他不是作家婴宁吗?”嘉午完全听不懂母亲话,拼命地思索事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是不是真的脑子糊涂了?我看过那人身份证的,唐宁,人家是软件工程师,你都不记得了吗?”

“等等,你们是不是给我吃了什么不该吃的药?”她怀疑地抬头看向母亲,随即又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药瓶。

奇怪的是,床头柜上什么都没有。

“那药瓶呢?”她简直惊了。

“什么药?”

“安眠药啊,刚才还在那里的。”

母亲看着嘉午,脸上显出愁容,“嘉午啊,你真的……”母亲欲言又止,顿了顿,说道,“算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我这就去让医生来给你看看。现在什么都是假的,你好好恢复健康才是真的。”

母亲说完,拭了拭眼角,转身走了出去。

嘉午满心疑惑,再次转头去看床头柜,又去看地上,确实,那个药瓶和地上的药片全都不见了。她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一摸空空的柜面,真的什么都没有。太诡异了。

难道刚才所见都是幻觉?或者是她记忆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她一直在一个噩梦里,醒不过来?

3.

“早安,亲爱的嘉午。”叫醒她的是Sigma938的声音。

嘉午睁开眼睛,看到的又是那个阳光明媚的房间,她的床头柜上放着她的手机,手机屏幕上亮着那个粉色的对话框。

这一刻,嘉午感到自己完全清醒了,之前的事情全都想起来了。婚姻调剂师、婴宁、许天都、瞿静,还有学丽、小玲……

房间的门开了,进来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跟随在旁的还有母亲和学丽。不知怎么的,嘉午鼻子一酸,哭了。

“你醒了,郑嘉午女士。”那个花白头发的男医生慈祥地看着她,医生白大褂胸前的名牌上写着:陶鑫翰主任。

“在你睡着的这段期间,我们给你的大脑做了全面的检查。”陶主任说,“你现在基本上已经恢复了,明天可以出院了。最近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发现任何不适,请及时回来复查。”

嘉午不知说什么好,哽咽着点了点头,看着母亲和学丽。

“好了好了,看你,我们都来了,你哭什么哭。”学丽一边嗔道,一边上前抱了抱嘉午。

“这几天也辛苦学丽了。”母亲对嘉午说,“你住院的时候,一直都是学丽在看店,接送年年。”

“别担心年年。”学丽笑道,“知道你想女儿,明天回家就能见到啦。这几天跟着我,好着呢,吃胖了。”

嘉午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哭又笑地说:“谢谢。”

“好了,歇着吧。下午给你办出院手续。”学丽说。

“这次真的谢谢陶主任。”母亲对那个花白头发的男医生说。

陶主任欠了欠身,说:“没什么,应该做的。后续还需多观察,如有异常,随时复诊。”

稍后医生和护士出去,学丽陪母亲去吃饭,病房里又剩下了嘉午一人。她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看。果然,房间在一栋高楼上,楼至少有四十多层,周围并无其他建筑。

照理说,有这么一栋新的建筑、新的医院,她不会不知道啊。还是这个世界发展得太快了,一栋新建筑拔地而起只需十几天,所以她之前不知道?

嘉午觉得身体还是有些疲惫,就准备回到**。床头柜上摆着水果、点心、蛋糕。她打算坐在**吃一点。

刚把枕头竖起来一些,她就发现枕头下面压着一张卡片。卡片装在一只小信封里。她打开信封,抽出卡片,又看到了那熟悉的笔记:

——桥河瀑布,我等你,帮你复仇。

嘉午心跳加速,看看四下无人,又仔细地看卡片上的字。

是的,复仇。她差点都忘了,自己为何会在医院躺了十多天,是谁把她害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这十多来,许天都一次都没有出现,也没有给她打一个电话,发一条信息。看来他是彻底破罐破摔,打算跟她决裂了。

约她去桥河瀑布的显然是婴宁。可婴宁为什么一定要她去瀑布见面呢?之前他不是都来医院了吗?为何又走了?

嘉午打开手机查了一下,此处离桥河瀑布只有30公里路程,坐计程车过去只需二十分钟。

“嘉午,放下你手中的卡片,别去。”一个声音说道。

嘉午这才发现,手机中的Sigma938还在运行,它已经通过摄像头发现了她手中的那张卡片。

她记得婴宁对她说过,不要相信所谓的“婚姻调剂师”。她也记得Sigma938则对她说过,婴宁是个危险的人。究竟应该相信谁呢?

还有,母亲说,那人不叫婴宁,而叫什么唐宁?

“你不是说,你的任务失败了,我们的合作关系结束了吗?”嘉午对着Sigma938问道。

“那是因为你不相信我,亲爱的嘉午。”

“是,我相信人类多过相信你。”

“那你怎么知道,给你写卡片的,一定是人类呢?”

“你什么意思?”

“你又怎么知道你自己一定是人类呢?”

“你神经病吧!”嘉午生气地看着手机,片刻后,退掉了程序,关闭了手机。

此刻,她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去瀑布一探究竟。

昏迷了那么多天,就当是死过一次吧,没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她在那张卡片的背面,写下一行字:

我是郑嘉午,我去桥河瀑布见李婴宁。2030年7月……

写到这里,嘉午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确切的日期了,而手机刚刚被她关机,她懒得再开了,于是就写到“7月”为止。

她放下笔,把卡片重新放到枕头下面,然后走出病房。

4.

嘉午在诺亚医院楼下坐上了计程车。

这所医院地处偏僻,但设施齐全,服务周到。大厅有自助计程车呼叫机,一键呼叫附近的计程车。很快,一辆人工计程车前来接驾。

“怎么想到去那里玩?”司机闲闲问了一句,“现在都没人去那里玩啦,都荒废掉啦,听说瀑布水都快干掉啦。”

嘉午很久没有坐过人工计程车了,有些不习惯被陌生司机搭讪,当下只是抿嘴笑了笑,没有答话。

从医院开往桥河瀑布的一路都很空旷,车辆极其稀少,司机把车开得飞快,才十多分钟便抵达了瀑布景区。

“请付费吧,175元。”司机把付款码出示给嘉午。

嘉午这才想起里,需要扫码支付,只能将手机开机。

然而每次一开机,手机马上自动关机了,再开机,又自动关机。

一定又是Sigma938在捣鬼!嘉午又气又急地想道。

但没办法,人是活的,机器是死的,它打定主意装死,就是砖头一块,人在旁边再着急也没用。

嘉午只能跟司机连连抱歉,说自己手机坏了,开不了机了,然后摸衣服和裤子口袋。可惜她出门的时候就穿着医院病房里的短袖白衬衫和白色长裤,身边一分钱现金都没有。

司机对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评估她是不是骗子或者精神病人。

嘉午当机立断,从手腕上撸下黄金手链,塞给司机。这条手链是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天都买给她的。想到他们稀碎的婚姻,她觉得这一条手链有或没有都无所谓了,能拿来应个急也算有善终。

司机拿了条金链子觉得捡了便宜,一句都不啰嗦,马上给嘉午下车,他一溜烟开走了。

嘉午走进瀑布景区,发现这里果真已变得面目全非。

景区入口连个招牌都没有,更没有看门人。由于游客太少,曾经的桥河瀑布公园已成了一处荒凉的野景。

嘉午一路走进去,只看到一对背着相机、打着伞的中年情侣从里面走出来。除此以外,就只有路边的野猫和天空中偶尔掠过的飞鸟。

天气倒是不错,是个大晴天,天空碧蓝,蓝得几乎有点失真。她孤身一人在七月的烈日下晒着,和她作伴的只有她的影子。

这画面,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电影故事。她心中再次浮现出挥之不去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为什么在这里?

此刻,整个世界看起来都荒诞得有些不真实。

瀑布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是有些吃惊的。一来是因为,瀑布的水量真的比她记忆中的小了很多。这么些年不见,自然环境变迁的速度比她想象得更快。二来是因为,她远远就看见了那个身影。

那个高大的男性身影,卫衣的帽子兜在头上,还会是谁?

她一边朝他走去,一边心里纳闷:他给她暗中传递消息,召唤她来瀑布会面,究竟为何?以及,他难道就这么巴巴地在这里等候了她十多天?她若是一直不来,他难道就一直等下去?

走近了,嘉午看清了男人帽子下的面容,正要打招呼,却见男人并没有迎上来,反而看见嘉午之后转身就走。

男人直接穿过了瀑布,身影消失在水幕后面。嘉午怔住了。虽说瀑布的水量小了许多,但就这么走进去,也必然浑身湿透。

嘉午走到瀑布前,仰头看看山坡上冲下的水幕。就在不远处,立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注意安全,请勿靠近瀑布”,然而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从水量最小的地方,走了进去。

强烈的水柱冲击让她一时无法呼吸,她快速地冲了过去,一秒之后,她睁开眼睛,发现水柱后面别有洞天。

这是嘉午第一次穿过瀑布,走进瀑布里面,之间里面是一个开阔的山洞,有些阴冷,隐隐透光。

她看到男人就站在她面前,摘下了卫衣的帽子,露出整张脸,正对她微笑着。

5.

“说吧,你费了这么大的劲把我约到这里来,究竟想干什么?”嘉午看着面前的男人,故意凶巴巴地说。

此刻,她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显得有些狼狈,加上与男人单独待在瀑布后面的山洞里,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表现出强悍。

男人看着她,微笑起来,说:“也没有费很大的劲。我给你递了四次消息,第四次你就来了。”

嘉午听出来了,男人的意思是,费劲的不是他,而是她。此刻他微笑地看着她,似乎有点笑话她的意思,还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嘉午瞬间想起那个关于变态杀人狂的传闻,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别怕,我不是变态杀人狂。”男人像是猜到嘉午的心思,一边说着一边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连帽卫衣,露出里面的贴身背心。

“喂,你脱衣服干什么?”嘉午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跟你说了,我不是坏人。”男人把脱下来的衣服抛给她,她不由自主地接住了。

“穿上我的衣服吧,不然你该着凉了,我这件衣服防水。”

嘉午确实觉得很冷,她身上的短袖白衬衫湿了之后也有点透。她把男人的卫衣披到身上,那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

“好了,你快说吧,你究竟想怎样?”嘉午凶巴巴地催促道,“你说你要帮我复仇,你打算怎么做?还有,为什么非要来这里说话?以及,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一会儿婴宁,一会儿唐宁,你究竟是谁?”

“来,来这里坐着说吧。”男人指了指脚边一块大石头,自己率先坐了下来,又拍拍身边空着的地方,示意嘉午坐下来。

嘉午稍微犹豫了一下,坐下了。

此刻,山洞里只有他们两人,外面响着哗哗的水声,他们必须挨得很近才能听清彼此的话。这个男人如果想对她行凶的话,她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并且呼救也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嘉午这么想着,略为有些紧张不安,然而她听男人开口道:“先回答最容易回答的问题吧。”男人声音沉稳,慢悠悠地说道,“选这个地方呢,有好几个原因。你想先听主要原因,还是先听次要原因?”

“啰嗦,你就赶紧说吧,说主要原因。”

“我还是先说次要原因吧。”男人笑着说道,“首先,这个地方位于Y20和T30两座城市中间;其次,这座所谓的公园,人很少,基本就是荒郊野岭;再次,这个山洞里没有手机信号;最后,瀑布的水声足够大,即便万一有信号泄露,对方也监听不到什么。”

“这些,都是次要原因?那主要原因是什么?”

“主要原因是……”男人说到这里顿了顿,“这里,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我女朋友的地方。”男人说这句话时,先前一直挂在脸上的戏谑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沉重而悠远的神情。

“你的……女朋友?”嘉午好奇,“从没听你说过,谁啊?”

“她的名字,叫宋慧文,我和她从高中就在一起。”

“等等,你刚刚说,你女朋友的名字……叫……宋慧文?”

“是,宋慧文。”男人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更低沉,目光更深邃了,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智慧的慧,文学的文?”

“是。”

“那不是巧了吗?”嘉午惊讶地说道,“我那家书店,名字就叫‘慧文小栈’,你知道的呀。”

男人撇嘴笑了笑,没说话。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嘉午唏嘘不已。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男人重复了一遍嘉午的话,讽刺地笑了一下,说,“当然是因为,我先留意到了你们书店的名字,然后才关注到你们,然后才加入了你们的读书论坛,然后才认识了你。”

嘉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所以……是因为我们书店取了‘慧文’这个名字,才引起了你的注意,我们才有了交集?否则我根本没可能认识你,是不是?大作家?”

男人又是笑笑没说话,算作回答。

“那……你和你的女朋友,宋慧文,后来是分手了吗?就在这里分手的?”嘉午试探着问道。

“不,我们从来没有分过手。”

“那……她……现在是……?”嘉午忽然害怕,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是的,没错,她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你猜对了。”男人说着,眼神中掠过深重的悲哀和惋惜。

嘉午看得出来,他曾经深爱过她,或许现在仍然爱着。

“那……所以……你把我约到这里来,是想……干嘛?”嘉午有些紧张地看着男人。

“帮你复仇啊。”男人看着嘉午,诡笑一下,说道,“作为回报,你也要帮我完成复仇,好不好?”

6.

“我的真名,其实叫唐宁。”男人这样开始了讲述。

“十九年前的今天,是的,很巧,就是今天,我考上了国立第一科技大学计算机编程专业。宋慧文,我从高中就相恋的女朋友,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她考上的是飞行系的。”

“等等,你是说……飞行系?一个女的?”嘉午吃惊地问道。

男人看了嘉午一眼,没有回答,继续说下去,“我和她的感情非常好,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志向,性格上也有很多互补的地方。高一的时候,是我追的她,但她后来告诉我,所有成功的追求,都是双方一开始就互相喜欢了,女孩让男孩追一阵,装装样子,就同意了。”

嘉午留意到,男人在说这些的时候,神情中浮现出一种温柔的童真,想必那是他此生最美好的回忆了。

“我们也有过一些争吵。我曾经是一个工作狂,特别是刚进大学的时候,花很多时间在学业上,有时候几天几夜待在机房,陪她的时间少了。她也忙,时不时有封闭训练,我们虽然在一所学校,却聚少离多。加上那时候也有一些其他女生追求我,有些故意跑到她面前去挑衅搬弄是非,她就很没有安全感,有时候跟我争执发脾气。”

男人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感怀。

“我们有过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但大部分时间,我们还是很快乐的。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们仍然深爱着彼此,也开始规划将来的生活,我们都以为我们会顺利地结婚、生子,像其他彼此相爱的情侣那样,拥有美好的婚姻和幸福的人生……”

“后来呢?”嘉午急着追问,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们分开。

“我女朋友的父亲,叫宋恩光,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哦,来了来了,棒打鸳鸯的历来都是老丈人,嘉午想。宋恩光,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又想不起来了。嘉午摇了摇头。

“宋恩光,据说是上世纪智商测试全球排名前十的人,毕业于星联大学,计算机工程和统计数据专业双博士,也是国内最早参与人工智能应用研发的学者。他创立的‘恩光电子’你一定听说过。”

“啊,我想起来了,‘恩光电子’的创始人,宋恩光,原来是你女朋友的父亲啊?厉害厉害,那你算是攀上高枝了……”嘉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直接,立刻收声,有些讪讪。

男人却似乎并未介意,接着说下去,“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去‘恩光电子’实习。倒不是我自己有多想去,我其实不喜欢依靠裙带关系去发展。我对我自己有信心,也想多一些自由,还有就像你说的,攀高枝的滋味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受的。当时主要是因为,宋恩光听说女儿在谈恋爱,就要求慧文必须把男朋友介绍进他的企业来工作,说是给予帮助和锻炼,但其实呢,就是替女儿找对象把关,而把关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对我的摸底、考察,甚至是监视。”

“监视?”

“你懂的,宋恩光就是做数据统计和分析出身的。我当时作为他公司的员工,我的全部人生资料都被他掌握了,祖宗十八代都被他调查得清清楚楚,我中学里跟哪个老师顶过嘴,大学里哪门课挂过科,跟哪个男生打过架,跟那个女生暧昧过,他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呵,你还跟别的女生暧昧呢?”

“看你怎么定义暧昧了。我自己问心无愧,基本上都是正常社交,但我的确是比较受女生欢迎的人,我也不是老古董,你要我谈了恋爱就不能跟任何别的女生说话了,我做不到。”

“啊,我明白了,老丈人看你桃花朵朵,对你的为人不放心,所以勒令女儿不许跟你,对不对?”

男人这时冷笑一声,道:“他哪是对我的为人不放心?他是对我的数据不放心。”

“你的数据?”

“他是那种完全理性,理性到没有心的人,我有时候觉得一台计算机都会比他更有心,更有感情。”

“你是说,他只相信数据,而不相信人?”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轻蔑地一笑。

“那看来,你的数据不太理想。”

“如果是我的分数、考核成绩、绩效、业务能力的数据不好,或者是我人品确实有问题,有实证可以证明我是个渣男,那也行,我服输。可他对我的判断,依靠的完全是一套子虚乌有的逻辑。”

“什么子虚乌有的逻辑?”

“他编写了一套程序,只要输入一个人的相关参数,就可以通过一系列计算公式,评估计算出这个人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伴侣。”

“哈,这不就是以前媒婆干的事吗?”嘉午失笑道,“AI媒婆。”

“你觉得很好笑吗?”男人看着嘉午,“你所说的这位AI媒婆,就是第一代的‘婚姻调剂师’。”

7.

“啊,原来这样。”嘉午恍然大悟,“你上次跟我说,你认识‘婚姻调剂所’的开发者,说的就是你老丈人宋恩光,是不是?”

“他不是我老丈人。”男人语气淡淡,却透出一股戾气。

“哦。”嘉午讪讪,思索片刻,问道,“所以,你那么反感‘婚姻调剂所’,是不是就是因为,宋恩光设计的第一代‘婚姻调剂师’判定你的数据不合格,然后拆散了你和你的女朋友宋慧文?”

“当时那台计算机给出的报告,说我身上有着过于强烈的自我意识、中度的多偶偏好、轻微的反社会倾向,以及较差的合作性,将不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丈夫和父亲。”男人的讲述还是很淡然,但嘉午能感觉到那种经过岁月沉淀的不甘和耿耿于怀。

“真的有点难以相信,竟然有人会开发这种程序。”嘉午感叹道,“宋恩光搞这种东西的目的是什么呢?”

“目的?”男人冷笑一声,道,“他有一个听上去特别崇高的目的——希望通过AI建立一个和谐社会。”

“嗯,这和Sigma938曾经告诉我的话有点像。”

“宋恩光编写的最初代程序,并不叫‘婚姻调剂师’,而叫作‘观测者’,意为观测人类的品格和行为,给出评估和结论。据我所知,我是‘观测者’所观测的第一个人类对象。我不知道它后来还‘观测’并戕害过多少恋爱中的人,我只知道若干年后,宋恩光的想法有了些许转变,觉得不应该把判定‘不合格’的人一刀切,而是可以把某些人改造一下,使得他们更适合婚姻和亲密关系。所以,就有了你所知道的‘婚姻调剂师’和‘婚姻调剂所’。”

“那,宋恩光现在……”

“他在三前去世了,你没留意新闻吗?”

“哦,可能没太关注这方面。”

“没关注也正常,他一向低调,喜欢隐藏在幕后。”

“那……他搞出来的这个‘婚姻调剂所’也在幕后吗?真的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过宣传或者报道。我在网上搜过,也搜不出什么来。有些所谓的‘婚姻调剂所’都是别人开的,不是你说的这个。那既然宋恩光已经去世了,现在这个‘婚姻调剂所’是谁在运行啊?”

“你问到核心问题了。”男人说,“我有充分的理由可以相信,现在的这个‘婚姻调剂所’是由AI自己在运行。”

男人看一眼嘉午,笑了笑,说:“这个世界有很多很多你以为不可能的事情都在随时随地发生。”

“那栋‘婚姻调剂所’的大楼总是真实存在的吧?总要有人管理吧?那么大一栋房子,政府、社区,没人管吗?全靠AI自己运行?开什么玩笑呢?打扫卫生的阿姨总有吧?怎么可能没有人类参与?”

“这个问题我们很快可以搞清楚。”男人看着嘉午的眼睛,认真地说道,“这,也是我千方百计找到你来帮忙的原因。你是我这些年来第一个发现的亲身接触到‘婚姻调剂所’的人类。”

“哈,人类。”嘉午笑了,“说得好像你一直跟机器打交道一样。”

男人听了这句话,没有回答,眼中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芒。

“那你现在是想让我帮你找到‘婚姻调剂所’吗?”

“是。第一次我们在湖畔公园见面,第二次在车站招待所,以及后来通话,都因为时间有限,或者场所、线路不安全,不能把话讲清楚。我被系统追踪了很多年,在城市里已经没有安全的所在,也没有安全的线路,所以,我只能把你约到这儿来谈话。”

嘉午循着男人的目光,观察着整个环境,这个幽闭的山洞,隔绝了外面的信号,而瀑布的水声则是另一道屏障。

“那,假设你找到了‘婚姻调剂所’的所在,你想干什么呢?把它关闭吗?”

“不然呢?难道和它辩论吗?”

“呃……所以,你觉得‘婚姻调剂所’完全没有必要存在?可是抛开你的个人遭遇,我觉得,‘婚姻调剂所’也有它的积极一面。”

“怎么积极?就因为它能帮你挽回出轨的丈夫,赶走小三?”

“也不完全是,就是……”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问你的问题吗?我不知道你后来是否有想过那些问题。你究竟是希望自己来选择自己的人生,还是由一个什么‘最高算法’来替你选择人生。”

“我觉得要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有任何情况需要AI来指导人如何做选择吗?人和人的关系,如果还需要依靠机器程序来预判、干涉、调剂和维系的话,人类就完蛋,成了彻头彻尾的傀儡,没有生命的布偶。”

“你说的虽然有一定道理,可是,如果有一个比我们更理性和睿智的决策系统来帮助我们,优化我们的选择,也不错呀。”

“你这么说我不意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了大数据时代的智能辅助和信息推送,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依赖于机器的选择。”

“你说大数据时代的信息推送,也许在操纵我们,可是他们再怎么推送,买不买、用不用,还是由我们自己决定的呀。我可以选择不买、不用呀。”

嘉午思索着,没有马上作答。

“就像‘婚姻调剂所’,当你被告知,如果听它的话,就可以赶走小三,抢回老公,而且你也尝到了甜头,你会不听吗?”

“喂,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谁要抢回老公啊?我就是希望我的家庭和谐发展,主要也是为了孩子的成长考虑。”

“好了,说了这么多,你究竟帮不帮我?”男人有些不耐烦了。

“帮啊,我可以帮你。但你说,你也能帮我,是不是?”

“当然。你帮我消灭‘婚姻调剂所’,我帮你赶走婚姻里的小三,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嘉午听到这句,没有马上回答,犹豫着。

“只要你帮我消灭‘婚姻调剂所’,你的‘婚姻调剂师’没有帮你完成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完成。”

嘉午还是沉默着,片刻后,问道:“你要怎么帮我完成啊?”她心想,连“婚姻调剂师”都承认失败的案例,这个人要如何帮她翻盘?

“那你不用管了,我有我的办法。”男人说道,“现在,我头脑里有你需要的信息,你头脑里有我需要的信息,我们合作,可以双赢。”

“可是,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要消灭‘婚姻调剂所’呢?”嘉午问道,“也许这世上真的有需要它存在的人们呢?”

“天哪,你怎么又绕回来了?”男人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不是读过我写的书吗?你不是赞同我的观点吗?你不是很信任我的吗?若不是,你今天也不会冒着风险跑到这个地方来见我,对不对?你不是还曾经怀疑过我是什么连环变态杀手吗?那你今天还敢来,为什么?”

“你……真的不是连环杀手吗?”

“我若是,你现在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吗?”

“那是谁诬陷你?谁在网上散布假消息呢?”

“你说呢?”男人看着嘉午。

嘉午低下头,沉吟片刻,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处境,可我只是觉得,凡事都有两面性。人工智能也好,那个‘婚姻调剂所’也好,既存在,就有其合理之处。咱能不能想个折中的办法?不能因为你和它有私仇,就一味地否定它,以至于要消灭它吧?”

“哈,私仇,好一个私仇。”男人冷笑。

“让你见笑了。”嘉午温和地说道,“虽然你是作家,是码农,也是人工智能专家,你比我懂得多,但我也算是个读过几页书的人,我觉得,从社会整体利益的角度来看,人工智能帮助人类更高效地生产与合作,势必需要牺牲一些个体利益。‘婚姻调剂师’所做的事情,一方面看,是有些侵犯个人隐私,或许有人不能接受。但我理解这一类人工智能,其实相当于一个控制中枢,通过采集数据,代入算法,帮人类优化合作流程。伴随科技发展和社会效益的增长,人们难免丧失隐私和自由,以换取安全、物质条件、以及社交需求……”

“失去了‘做什么的自由’?”

“举个近在眼前的例子吧,在‘婚姻调剂所’系统的监视下,或者,也不用‘婚姻调剂所’吧,就简单一个人脸识别系统,加上智能可视门铃这些最常见的智能设备,是否就能令一个想要寻求婚外情的男人无所遁形,以至于不得不放弃一些自己原本想做的事?”

男人的话令嘉午陷入沉思。

“人工智能建立了一个抽象的利维坦,它是国王,也是大法官,每一个终端,每一台设备,都可以成为这个利维坦的警察。而人类,沦为了客体。这样的客体,从最初‘被观察’,‘被模仿’,到最终一定会演变为‘被监视’,‘被操控’,乃至……‘被圈养’,‘被屠杀’。”

“那些都是科幻小说和电影里的幻想吧?”嘉午说,“就算有那一天,还早呢,下下辈子还不一定看得到呢。”

“还早吗?学界公认的说法,大约2045年,人类就将到达‘奇点’,即人工智能的治理水平将和人类相当,或者超过人类。”

“好吧,我明白了,你和‘婚姻调剂所’之间,也不是私仇,你是心系天下,关心全人类的命运,对吧?”

男人看了嘉午一眼,微微动容,少顷,叹道:“宋恩光也曾认为他心系天下,关心全人类的命运。他认为‘婚姻调剂所系统’可以帮助人类维持良好的社会秩序,有利于人类的繁衍和文明的发展。他当然也预见了这个系统的自我进化能力,最终可能会参与管理全人类的婚姻和家庭关系,但他觉得那样很好,正符合他的设想,那将会是一个道德完美、运转高效、人人安居乐业的社会。”

“那为何他又失败了呢?”嘉午问道,“我是说……至少……在他的女儿身上,他创造的AI没起作用,对不对?”

其实嘉午真正想问的是,宋慧文后来怎么样了,他们是怎么分手的,以及宋慧文是怎么去世的。但她不敢问,怕触动男人的伤心事。

只见男人怔怔的,望着洞口哗哗作响的水幕,沉默着,思绪像是飘**到很远的地方。许久,他幽幽叹道:“何止是没起作用呢?他亲手创造的AI,最后害死了慧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