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不用怀疑，‘冷屋’确定存在。”婴宁这样回答。
“即便人工智能可以完全模拟人脑，甚至在生命科学上，我们无法确定它们和我们的意识之间究竟有多大差别。但可以肯定的是，目前它们仍然无法摆脱物质实体而存在，就像人类的意识，无法摆脱肉身而存在一样。”婴宁说。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它呢？”嘉午问。
婴宁沉默不语，回到车上，拿出那张地图，看了片刻，指着图上那个圆圈，说：“还是回到这里，以深蓝港湾为圆心，半径15公里的范围内。”
“可是我们已经找过了。”
“继续找，仔细地找，七八层楼高的建筑，一定能找到。”
嘉午不语，低头沉思着。
“你在想什么？”婴宁问道。
“我在回忆，那天夜里司机送我去酒店，一路上的细节。”嘉午说着，闭上眼睛，努力回忆。那天夜里的画面断断续续地呈现。
“对了，车祸！”沉思两分钟后，嘉午突然说。
“车祸？”婴宁看着嘉午。
“我想起来了，那天夜里，快开到酒店的时候，经过一条街，司机忽然放慢了速度，说了一句‘哟，怎么大半夜还追尾了，醉驾吧？’”
婴宁听了眼睛一亮，问道：“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哪里？”
“我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路，我完全没记路，而且我当时对车窗外的事物完全冷漠，只匆匆扫了一眼，好像是看到两辆车追尾了，似乎还挺严重。但当时我对外界事物漠不关心，那事情都没过脑子。现在我是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了。”
“这是重要线索，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这不刚想起来吗？”
“你说的车祸事故发生的地方，离酒店有多远？”
“应该很近，我印象中，经过事故地点之后很快就开到酒店了。”
“很快到底是多快？”婴宁急迫地问道。
“一分钟？最多两分钟。也可能三分钟。”
“到底几分钟？”婴宁有些急躁了。
“你凶什么凶？”嘉午白了婴宁一眼，“两分钟。”
“好，那范围就缩小到两公里了。”
“可问题是，事故发生的路段和地点，你能找到吗？”
“你记不记得路牌？”
“完全不记得了，根本没看。我跟你说了，那天我情绪很差，人恍恍惚惚的，根本没心思看窗外。大半夜的，窗外黑漆漆的也没什么好看的。要不是司机说了一句有事故，我眼睛都不会抬一下。那天我坐在后座，一路都闭着眼睛，一边哭，一边脑子里想的全是我丈夫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画面……”
“哎，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了，我们现在赶紧找一下第二天的新闻，那天是……几月几号来着？”
嘉午想了想，说：“6月15，不，应该是6月16日的凌晨。”
婴宁从房车后面上车，嘉午跟上，这才发现，房车后面除了一张简易的床铺以外，竟然还摆着好几台计算机和一些其他设备，整个空间充满了科技感，跟电影里国家安全局的的指挥车差不多。
婴宁在计算机前坐下，就开始快速打字，搜索信息，很快他摇了摇头，“没有，没有任何消息，什么都查不到。”
“可能媒体没有报道？”
“不会的，两车追尾，就算没有新闻报道，公安交警系统也会留下记录，至少会有报警记录，不会毫无痕迹。”
“那就是……被抹除了？”
婴宁看向嘉午，没有说话。
“又是被Sigma系统抹除了吧？”嘉午说。
婴宁还是没说话，沉思着，少顷，说道：“或者我们可以试试看找寻最传统的办法。”
“什么最传统的办法？”
“纸质媒体。”
2.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6月16日的报纸呢？现在都很少有人看报纸了吧，看过也都扔掉了。”嘉午说。
“没事，交给我，我托人去找。”婴宁一边说着，一边在计算机上输入文字。嘉午凑过去看，竟然全是代码。
“你在和人对话吗？还是和机器对话？”嘉午问道，“为什么全是代码？”
“我现在说了你也不懂。”婴宁笑道，“你等结果就行了。”
听婴宁这么说，嘉午有些不痛快，加上车厢里也有点闷，她就干脆下车走出来，站在外面等。
此时他们的车停在“诺非中心”门前的广场上。这个地方嘉午以前从没来过。事实上，整个高新五区，整个T30市，嘉午所熟悉的就是他们租住的公寓小区及附近街道。之前她每次来都是周末，陪天都两三天，一般就在家待着，或在公寓附近吃顿饭。
这座城市对她来说基本上还是个陌生的地方。尤其是此刻，她仰望着银灰色的“诺非中心”大楼，在一个空旷的广场上平地而起，特别的超现实，像在看一幅后现代主义绘画，不，像在梦境中……
“找到了！”婴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只见婴宁从车上下来，拿着手机，走过来给嘉午看。
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拍摄的是一份纸质文件，显示为出警记录：
2030年6月16日凌晨1点07分许，长京一路锦沧路路口发生一起两车追尾事故，事故导致一人重伤，一人轻伤。事故发生原因系后车司机酒驾超速……
“这是怎么找到的？”嘉午问。
“我托人到高新五区交警支队查找文件记录，虽然网络信息全无，但好在，交警支队还保留了纸质记录。”
“怎么会这么快？！”嘉午奇怪地看向婴宁，“这效率也太高了吧？！你怎么能办到的？”
“这你别管了。所以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我们的目标建筑，在长京一路锦沧路路口方圆两公里附近，这圈子一下子就缩小了。区区十二平方公里的面积上，找一栋七八层楼的建筑，应该不难了。”
婴宁一边说着，一边坐进驾驶室，催嘉午上车：“快，上车走吧，宜早不宜迟，咱们就快把它找出来了。”
“可是……”嘉午心中仍有许多疑惑，却无从问起。
婴宁是怎么做到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托人找出什么交警支队的出警记录的？他人就在她身边，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打，只是在计算机上敲打了几行字，就获得了如此重要的情报？
车已重新出发上路，驶往高新五区的中心城区。一路上，嘉午都很沉默。她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她拿出手机看看，没有任何消息。家人、朋友，甚至连Sigma938都没有找她。
此刻，她心里倒是有些期待Sigma938能跳出来和她说几句，哪怕只是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的，她所记得的一切都曾真实发生过。
可是没有。
嘉午打开对话框，键入——“在吗？”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3.
房车驶回了长京一路锦沧路路口，婴宁把车在路边停下。
“这里不能停车吧？会吃罚单的。”嘉午提醒道。
“没事，吃就吃吧。”婴宁满不在乎的样子。
嘉午看着婴宁，又看着窗外路边的黄线，心想，这家伙为了达到目的看来是豁出去了。可为什么一切看起来还是这么奇怪？
“要有信心。”婴宁说道。
“嗯？”嘉午回过头来看着婴宁。
“要有信心，我们一定能找到那个地方的。”婴宁说，“它就在我们附近，就在我们周围两公里内的地方，我们一定能找到的。”
“可是，我觉得我的脑子好像出了问题，总觉得记忆都很模糊。还有，现在我看路上的景象也觉得怪怪的……”
“没事的，你很正常。”婴宁安慰嘉午道，“人的大脑记忆都是这样的，我们可以记住所有事情的大部分信息，但无法精确还原每一个细节，因为人脑不是计算机，也不是一个个装着信息的抽屉，随便打开哪个都能拿到指定的东西。所以你别担心，你沉下心来，慢慢回忆画面片段就行了。有些事情你以为自己不记得了，但当它们出现的时候，你就能想起来。现在，你再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环境，一栋一栋建筑看过去，想一想，到底哪一栋，才是你那天夜里走进去的地方。”
嘉午下车，站在十字路口，环顾四方。
婴宁说：“你想一想，那天夜里，从深蓝港湾开到这里，遇到那两辆追尾的车，之后你们的车是往哪个方向开去了？”
嘉午往路口的个方向分别望去，眼神很迷茫。
“怎么样？想到什么没有？”婴宁催促道。
“嗯，我在想……”嘉午应付着，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她在想，为什么街上的人和车都这么少？以及，那边的那个女人为何如此眼熟？刚才是不是“诺非中心”门口见过她？为什么她又出现在这里了？她紧走几步想赶上去看个清楚，那个女人却突然上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了。
她又转身看往另一个方向。阳光直射过来，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只觉得蓝天白云明亮得像一幅画，不，像天堂。
“喂，你没事吧？”婴宁拍了拍她的肩，打断了她的遐思。
“哦，没事。”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嘉午不想让婴宁知道自己的猜疑，于是掩饰道，“我们快点找吧，我觉得，应该往那条路找下去。”她指了一个方向。
“你确定？”
“不太确定，就是直觉。”
“那好，就听你的……直觉。”
两人重新上车，婴宁把车开往嘉午指的那个方向。
婴宁还是把车开得很慢，让嘉午充分观察街景。
嘉午一直沉默不语，目光扫过沿途经过的每一栋房子。那种奇怪的感觉再度袭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她想。对了，她似乎有些明白那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了——眼前的一栋栋房子就像是积木堆砌起来的，而他们则像一个绝大积木场景中的塑料小人偶。只是塑料小人偶也会有思想吗？这荒诞的念头令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你笑什么？”婴宁问。
“没什么。”嘉午摇摇头，敛去笑容。
“你看出什么没有？有没有看到什么相似的建筑？”
嘉午还是摇头，沉默着，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就快到两公里了。”婴宁说着，看着仪表盘，“是不是方向不对？要不我们回到刚才那个路口，换一个方向再找找？”
“不，不用，就这儿。”嘉午突然看着窗外一栋建筑说道。
“就这儿吗？”婴宁把车刹停。
他顺着嘉午的目光看向车窗外，只见一栋约十层高的建筑，挂着一块电子招牌，上面闪动着四个字：如归酒店。
“是这儿吗？”婴宁下车，看着面前的建筑，将信将疑，“你不是说那是一栋七八层高的建筑吗？”
“应该是我之前记错了。”嘉午淡淡地说道，“夜黑风高的，什么都显得高大，再说我当时急匆匆地进去，也没注意看。”
婴宁看了嘉午一眼，又看看面前的建筑，摇了摇头，“不会的，据我判断，你那天夜里走进的所谓‘米迦勒酒店’，在白天的招牌绝对不会是……一家酒店。”他把“一家酒店”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
“为什么？”
“为了隐蔽。”
“你一定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就是灯下黑呢？”
“不，我不认为AI会用这种算法。”
“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这里。”嘉午说。
“直觉？”婴宁嗤笑一声，轻轻摇头。
“也是理性判断啊。”嘉午继续说道，“这里的位置、方向和距离都在推断范围之内，而且这招牌给我的感觉也和那天夜里的记忆相符。”
“哈，又是感觉。”婴宁笑。
“你要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嘉午说。
“那行，我们进去看看吧。”婴宁说着，打开车门下车。
如归酒店是一家快捷型连锁酒店，酒店大堂是标准化装修，标准化格局，挑高的中庭略显气派，却并不奢华。前台有三个接待位，此时只有一名中年女性工作人员在服务，有两名等待退房的客人在排队。
嘉午进门之后就一直默默无语，四下观察环境。
“你确定，就是这儿？”婴宁带着怀疑反问道。
嘉午继续观察着，然后慢慢点头，“没错，是这里。”
婴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头说道：“那好，你仔细回想一下，那天住的是几号房间。”
嘉午闭上眼睛用力回忆，一些画面闪现在她眼前，“50……”她停顿了一下，说，506。”
“你确定？506？”
“是，我确定。”嘉午说，“房间里还有一台智能电子钟，名字就叫506。我们可以到前台核实下，他们应该有入住记录的。”
“你觉得，既然你手机上的行程记录都会被抹除，酒店的入住记录不会被抹除吗？”
“或者……查下酒店的监控呢？”
“同理，你觉得监控记录不会被抹除吗？”
“照这么说的话，如果AI已经在后台操作，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证明我曾经住过这家酒店了，是吗？”
婴宁想了一会儿，说：“你确定当时住的是506房间吗？”
嘉午说：“上楼去看看就能确定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一起往电梯方向走去。
可正当他们去按电梯按钮的时候，那个前台的女接待员突然走过来，问道：“请问你们是住店的客人吗？”
“哦，我们想先看看房间，再决定住不住。”婴宁说。
“不好意思啊，我们现在没有空房了。”接待员说。
“这不是有人退房了吗？”嘉午指指那边退房的客人。
“哦，那请你们稍等一下，到那边坐一会儿，我稍后带你们上楼。”接待员指了指大厅里的一组沙发。
嘉午和婴宁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接待员走过来说：“好了，请问你们要看什么样的房间？现在楼上有几间房空出来了。”
嘉午说：“我们想看506房间行吗？”
接待员笑了，说：“巧了，506房间正好刚空出来，你们随我来。”
他们走进电梯，抵达十一楼，接待员把他们带到506房间门口。门敞开着，一个保洁阿姨正在房间里做卫生。
嘉午看着陌生的房间，愣住了。
这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房间。家具、地毯、窗户的位置、窗帘的样式，甚至房间格局和的面积大小，都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那那间房间比这间要小一些。对了，床头柜上，应该有那只奇怪的会说话的电子时钟，这间房间也没有，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普通的小闹钟。
“这……不对呀。”她看看房间，看看接待员，又看看婴宁。
婴宁脸上是一副早已知晓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根本就不是这个地方，你肯定记错了。
“会不会搞错了？你们最近是不是重新装修过了？”嘉午问那个接待员。
“怎么可能？”接待员笑了，“我们两年前刚刚装修过，这装修还挺新的呢，最近怎么可能再重新装修？”
“所以，这间房间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是啊，我们的房间都是统一样式的。”
“那其他房间呢？我要再看看其他房间。”嘉午说着，就往旁边的房间走去，走到507门口，不管不顾地敲门。
“哎，您等等，还有客人住在里面呢……”
接待员说着，房门已经被打开了，里面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男的很不高兴地问：“你们找谁啊？”
接待员赶紧回答：“没事没事，敲错门了，不好意思，对不住。”
此时嘉午已经透过半开的门看到了房间内部的样子，和506是完全一样的，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间房间。
“哎呀，都跟您说了，我们这里每间房间都是一样的，您还要看什么啊？您这样要影响我们生意的。”接待员抱怨道。
嘉午看着整条走廊中一扇扇的房门，和记忆中闪现的画面一一对比，有些恍惚了。明明记得就是在这里的，为什么房间变了样子？
“算了，我们走吧。”婴宁这时说道，“你都看到了，跟你记忆中的样子不一样，说明不是这里，我们换个地方再找吧。”
“不，可是……”嘉午还是不甘心。
“你们到底是不是要住店啊？”接待员有些着急了，“我楼下还有几个客人等着呢，今天店里人手不够，你们要这么折腾，我实在没法子接待你们啊。不好意思啊。”这就是下逐客令了。
“算了，走吧。”婴宁拉了拉嘉午，叫她走。
嘉午无奈，只能跟着婴宁走，心里还是疑惑不甘。
他们坐电梯回到一楼大厅，正要离去，嘉午忍不住再次观望整个环境。这时她忽然瞥见一楼大厅的角落里放着一台替客人运送行李的机器人，正是那天夜里曾与她有过短暂交流的那台机器人。
“等等。”她拉住婴宁，“事情有什么古怪了。”她说。
“怎么了？”
“你看那台机器人，我那天夜里见过它。我觉得我们没有来错地方，就是这里没有错了。”
“可是，你看到房间了……”
“房间的事情我也搞不懂，但我敢肯定，那台机器人我见过。它那天晚上还跟我说话了。”
“可是这样的行李机器人并不罕见。”婴宁说，“很多酒店都有。”
尽管婴宁这样说，嘉午还是忍不住向那台机器人走去。
到了面前，他们发现机器人处在关机状态。
“请问你们还有什么事吗？”先前那位接待员再次来到他们身边，有些防备地看着他们。
“这台机器人能用吗？”嘉午问。
“哦，这是一台给客人送行李的机器人，最近出了点故障，放着等技术人员来修呢，你们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随便问问。”婴宁说，“对了，这台机器人联网了吗？”
“连接我们的内部局域网，怎么啦？”
“哦，我倒是会修这种机器人，我能看看吗？”
“你会修？”接待员有些怀疑地看着婴宁，“不必了吧。我们的技术人员这两天应该就会来把它弄好的。”
“要是我现在花十分钟就能把它修好，不是更好？马上就能恢复使用了。”婴宁说着给出一个善意的微笑，“而且我也不收你钱。”
长相帅气的婴宁，微笑还是有些魅力。只见那位中年女接待员犹豫了一下，也笑了，说：“那好吧，你别把它弄坏了就好，弄坏了照价赔偿哦，但你修好的话我也没办法付你报酬哦。”
“不用，不用报酬，就是正好在行，举手之劳。”
等那接待员走开，婴宁朝嘉午使了个眼色，马上把机器人接上了电源，开机。接着，他又出去，回到车上，拿来了自己的便携式计算机和一条连接线，和机器人连通。计算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些代码，他一边看，一边慢慢露出微笑。
“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嘉午问。
“我发现，这台机器人只不过出了个小毛病，我一下就能修好。”婴宁说。
“那太好了，会则不难。”嘉午说，“不过，修好又能怎么样呢？它有记录到我那天晚上出现在这个酒店里吗？”
“现在我还不知道。”婴宁仍然微笑着，一边看着计算机屏幕，一边说，“但，我又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什么发现？”
“我发现，这台机器人之前和局域网相连，备份了一些酒店各处监控视频。在关机之前，这些视频记录并没有被删除干净。”
“所以，你能找到6月16日的记录吗？”
“我还在找。”婴宁说着，紧张而快速地在计算机上操作着，“数据量有些大，我得把它们赶紧先下载下来，就怕有什么变故。”
婴宁说着，一边急速操作着，一边环顾四周。
嘉午看到屏幕上的数据条在慢慢移动，婴宁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窃喜，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轻微的恐惧。
终于，进度条完成了。几乎就在同时，整个酒店突然停电了。大厅陷入一片昏暗，机器人也再次关机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嘉午惊慌。
婴宁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牵动嘴角笑道，“发生什么事了？当然是因为，我们的对手，发现了我们，在设法阻止我们。”
“我们的对手？你是说，它就在这间酒店里？我们找对了地方？”
“现在我还不敢肯定，但我想马上就能得到答案了。”婴宁说着，抱起他的便携式计算机，拉着嘉午起身离开酒店，往房车走去。
“哎，这停电是不是你们弄的啊？”那个女接待员追出来，“怎么你一弄那个机器人，把我们整个酒店的电都给停了啊？”
“这你要问电力局啊。”婴宁已经坐进了驾驶室，对窗外笑道，“停电的事我无能为力。”
“那机器人你到底修好了没有啊？没弄坏吧？”女接待员急急追问道。
“放心，修好了。”婴宁笑着说，“等电力恢复，重新充上电，就可以正常使用了。”
他说完，发动汽车，踩下油门，车子离去。
嘉午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婴宁身旁那台便携式计算机，知道真相就在里面了。
噩梦，该醒了。
4.
婴宁把车开回了深蓝港湾，停在小区的停车场僻静处。
然后他就坐在车里，打开了那台便携式计算机，开始浏览刚刚下载到的数据。
嘉午也跟着看，只见屏幕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字，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什么名堂。然而婴宁全神贯注的样子，让她相信，这些数据应该是有用的。她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片刻后，婴宁说道：“有了，找到了。”
“找到什么？我看看。”嘉午凑过去看。
“6月16日凌晨的监控备份。”婴宁说着，在屏幕上点击了什么，使得屏幕上跳出一幅九宫格画面。每一幅画面代表着酒店每一处不同位置的监控，画面下方还有正在跳动变化的时间轴。
嘉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九幅画面，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可以重点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婴宁指了指屏幕上的三幅画面，“这三个摄像头的位置，分别是酒店的出入口，大厅电梯口，以及五楼走廊的电梯口。看看能不能找到你。”
画面上跳动的起始时间显示为2023年6月16日凌晨一点，接着画面以四倍的速度播放。只见画面中一会儿出现一些人，一会儿那些人又离去，即便是加速播放，很多画面长时间都是空镜头。然而嘉午和婴宁一直屏息凝神地盯着屏幕看，连一秒的疏忽都不敢有，连画面中出现的一只苍蝇都不想放过。
时间轴到凌晨1点10分的时候，嘉午更紧张了，眼睛一眨都不眨，盯着婴宁所标出的三幅画面。她就想知道，自己在6月16日凌晨究竟有没有住进这家酒店；那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可能因为过于紧张和期盼，当其中一幅画面上出现了那一抹红色连衣裙的刹那间，嘉午不由自主地轻轻叫出了声。
婴宁也为之一振，立刻放慢播放速度，将画面放大，再放大。
之间屏幕上，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拖着一只便携式拉杆箱来到酒店前台，满身倦意。再放大一点，能看到她脸容憔悴，似乎刚刚哭过，不是郑嘉午又是谁？
“天哪，是真的！是真的！全都是真的！”嘉午接连说了好几遍，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以，酒店那个女人说谎了！五楼的房间的确有古怪！”嘉午急急说道，“他们要不就是在最近几天把房间重新翻修过了。要不就是他们把房间号码牌给换过了。五楼肯定还有我们没看过的房间，跟今天我们看的那些房间都不一样。我那天住的肯定是我们今天没有看到的房间。我就不信了，咱们这就回酒店去，一间间房间找……”
“别急，先别急。”婴宁劝道，“咱们先把监控视频看完。”
嘉午心里已经很激动，但还是听婴宁的劝，继续观看监控画面。
只见画面中，穿着红裙子的嘉午在前台办理完入住手续，就跟着运送行李的机器人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了。
嘉午和婴宁此时紧盯着五楼走廊电梯口的画面。可奇怪的是，五楼的电梯门一直都没有打开，也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五秒，三十秒，一分钟，两分钟……
随着时间的推移，嘉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她看着画面上紧闭的电梯门，心中的恐惧呈几何增长。在同一时间轴上，她明明从一楼走进了电梯厢，却始终没有从五楼出来。就好像电梯厢是一张大嘴，一张巨型怪物的大嘴，把她吞吃了进去，消化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