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他的改变
阮阮为期两个月的省队见习很快就结束了。网友都说她在《丘比特之箭》新章节里关于射箭动作方面的构图更加专业了,加上她兑现了对网友的承诺,也是对欺骗读者事件的一个认错态度,所以她得到大家的谅解,也收获了一批新粉丝。
省队因为即将到来的国家队选拔赛,进入了紧张的集训期。训练强度加大,训练时间拉长。阮阮和苏启言的联系时间也从一天一次,变成两三天一次。两人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甜蜜时刻,每次视频之前,阮阮都恨不得把通话提纲列好,然后先捡重点的说,比如问他这几天的训练成绩啦,有没有吃饱饭啦,瘦没瘦啦。结果这么干了几次,被苏启言吐槽她越来越像妈后,两个人的视频通话再次恢复到自由聊模式。
“许念远最近思想动态还算稳定吧?”
这是某次通话,阮阮的开局。
苏启言有点吃醋,甚至怀念起之前的妈聊模式:“阮阮同学,你一上来就跟你男朋友打听别的男人,有没有考虑过你男朋友的心理承受力?”
她有点无语,但考虑到他目前处于训练的关键期,没好意思说他矫情:“你别忘了陈师姐交给你的任务。”
关于任务这事儿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阮阮在省队实习时,曾和苏启言约法三章,两人不能在公众场合有过多的接触。苏启言前一天答应,后一天就后悔了。他想了个耍赖的法子,既然阮阮大部分时间都和陈队医在一起,那他就派出友军许念远各种接近陈队医,他因为被李教练授予关照许念远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能赖在她身边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迂回战略居然成就了一对姻缘,不,孽缘。
许念远喜欢上了陈队医,还天不怕地不怕地表白了,并且还是在国家队选拔赛的动员仪式上,当着众多体育局领导的面表的白。当时领导脸都气紫了。事后李教练找陈队医谈话,让她无论如何先稳定住许念远的情绪,等过去国家队选拔赛再说。如果再出什么幺蛾子,就拿她是问。
陈队医也很惆怅,二十七年没谈过恋爱的人,居然被一个十九岁的愣头青当众表了白,更可怕的是,事后她还答应了。当时许念远一碰三尺高,吆喝着过几天就来求婚,幸好她反应快,及时给摁住了,不然她怕是要被李教练给骂死了。她以被苏启言连累为由,拜托他密切关注许念远的思想动态,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告诉她。
苏启言坐在书桌前,回头瞟一眼上铺抱着手机聊得兴奋的许念远:“放心吧,还算稳定,昨天刚在我的‘谆谆教诲’下,把求婚戒指退了。”
阮阮:“……”
在某些方面,阮阮的心其实挺小的。她有点担心因为她和苏启言的原因给陈师姐带来麻烦。
苏启言了解她的性子,安慰说:“放心吧,也算因祸得福,李教练今天才刚夸完许念远,说他因为爱情的力量,最近的训练成绩跟打了激素似的,一直在提升。”
阮阮这才安下心,停了两秒,又想到什么,开口道:“那你呢,你的成绩怎么样,不会被他超过了吧?”
苏启言听出她言语中的担心,散漫的语气责问道:“你对我也太没信心了吧。”
阮阮叹口气:“早知道许念远这么厉害,你当初不指点他就好了。”
苏启言一愣,严肃道:“阮阮同学,我提醒你,这种竞技心态可不对。”
虽然她不是运动员,但还是被他说得有点心虚,在视频里吐吐舌头:“我也就随便说说。”
“别瞎想了,就凭许念远那小孩,想超过我,还没那么容易。”
隔着屏幕,他嘴角挂一抹自信的笑,以至于让她安下心来,对他的话坚信不疑。
许念远趴在上铺伸下脑袋:“师哥,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小心明天你第一的位置就不保了。”
苏启言回头睨他一眼:“光说大话没用,有本事先把你姚师哥干下去看看。”
他说完,仔细一想,其实以许念远现在的程度,把姚瑞压下去应该是迟早的事,正想鼓励一下许念远刚被打击了的幼小心灵,再扭头,发现那颗幼小心灵已经又沦陷到爱情里去了,抱着手机,呲着牙,躺**跟踩了电门似的胡乱踢腾。
苏启言嫌弃地瞧了他一眼,决定还是和自家小甜饼聊天。
次日一早,苏启言到训练场时,已经有人在了。
“这么早?”
苏启言走过去跟姚瑞打了声招呼,顺势看了眼靶纸上密密麻麻的破洞,估摸着他应该很早就到了。
“今天状态怎么样?”
姚瑞颓丧地坐下来,拧开一瓶水:“还是不行,找不到感觉。”
苏启言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瓶颈期,不能着急。”
姚瑞咽下嘴巴里的水,苦笑一下:“我怕我妈等不及。”
苏启言听姚瑞说过,他家里条件一般,当年家里人都极力反对他学射箭,烧钱不说,前景还很一般,毕竟能靠练体育养活自己的人没几个。可是,他的妈妈却很支持他,在体校的时候就省吃俭用给他买装备。所幸,他也争气,没几年就被李教练选入省队,从一开始的搭钱比赛,到现在的有了稳定工资。本以为未来会一步步好下去,可不久前,他的妈妈被查出了尿毒症,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肾源,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他给妈妈打电话,说要回家看她,结果被妈妈骂了一顿,说他进不了国家队,就不要回来见她。
苏启言在姚瑞身边坐下,说:“越是这个时候,心态就越重要,一味地耗时间并不是最好的方法,关键还要把心静下来,认准目标。”
不知是不是姚瑞和傅孟泽关系比较好的缘故,苏启言忍不住跟他分享起自己的经验。
算起来,姚瑞和傅孟泽还是同一年进队的。两人年龄一般,又分在了同一间宿舍,姚瑞会照顾人,傅孟泽讲义气,所以一直以来关系都很好。后来,苏启言离开省队,姚瑞成了傅孟泽唯一的朋友,两人关系更好于从前。
姚瑞属于努力型选手,入队以来成绩一直稳步提升,但比之苏启言和许念远两人少了一些天赋。这一次有资格参加国家队选拔的男队员只有苏启言、姚瑞和许念远三人。其中三人中,苏启言成绩是最好的,甚至拉开两人很大距离。姚瑞作为第二名,两个月来一直卡在瓶颈期里,上不来下不去。许念远属于激励型选手,本身有天赋,在爱情的希望下,成绩提得很快。姚瑞感觉到了危机,所以才拼命练习,他不想辜负妈妈的期望,只是有时候,期望和现实有一定的差距。
“谢谢师哥,这些经验对我很有用。”姚瑞感激道。
苏启言爽朗一笑:“客气什么,都是战友。”
集训结束,队里放了两天假。
苏启言的父母刚好从日本回来,苏爸爸在市中心的一家酒店订了一桌酒菜,苏妈妈闹着想见阮阮,苏启言把她也带来了。
吃饭的时候,苏爸爸问起苏启言国家队选拔赛的事,苏妈妈很兴奋,喊着要去现场看苏启言比赛。
苏妈妈头部的伤已经痊愈了,只是智力方面的伤害不可逆。苏爸爸像宠小孩子一样惯着她,夹了口青菜用手拖着送到她嘴边,说:“乖,再吃一口菜,我就答应让你去。”
快吃完的时候,阮阮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看到苏爸爸和苏启言在包间外说话。今天客人不多,左右包间都是空的,整条走廊十分安静,苏爸爸的声音清晰无误地落入阮阮耳中。
“阿言啊,明天是你生父的忌日,你别忘了去看看他。”
这句话说完,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隔着一个拐角,阮阮看不见苏启言的表情。
苏爸爸叹了口气:“他当年也是想让你成才,只不过方法用错了,你也别记恨他。”
苏启言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闷:“我知道了。”
“行,你知道就行。”苏爸爸说完,转身拉开包间房门。
“爸!”苏启言叫住他,顿了两秒,声音沙哑,“谢谢您。”
苏爸爸的手握在门把手上,包间半开,傅孟泽正坐在苏妈妈身边,划着手机,给她看女朋友司羽的照片,苏妈妈每看一张都要夸张地惊叹一声:“哇,好漂亮!”
苏爸爸停在那里,愣了两秒,回过头。年进五十的脸上隐约有了岁月的痕迹,但精神依旧矍铄,他哈哈一笑:“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谢谢。”
阮阮不是爱打探别人隐私的人,无意间听见的话,也只当一阵风,飘过去就忘了。
晚上,苏启言打来电话。
她本来都睡着了,又被震动声弄醒了。晚上十一点半,宿舍已经熄灯,她穿上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喂。”
“睡了?”
她带上宿舍门,靠在门外的白瓷墙上,垂头闭眼,迷迷糊糊:“嗯,今天没画稿,睡得早了。”
“明天有时间吗?”他问。
“有啊,你放假两天,我专门为你空出来了。”她困意难敌,倒还不忘了邀功。
电话那边轻声一笑:“乖,想要什么奖励?”
阮阮:“我想要睡觉。”
苏启言:“困成这样,干吗还接我电话?”
阮阮瓮声瓮气地傻笑:“舍不得不接。”
苏启言:“……”
她打了个哈欠:“你再不说有什么事,我就要直播打呼噜了。”
他沉默几秒,说:“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翌日上午,苏启言来学校接她。
他今天穿了一身纯黑色的运动衫,和阮阮粉嫩的装扮对比鲜明。
他只看了她一眼,就帮她打开了副驾车门:“走吧。”
中途苏启言到花店买了一束白**,一个小时后,车子在北郊一处墓园停了下来。
阮阮联想起昨天苏启言和苏爸爸的对话,再加上半路买的白**,已经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所以并不惊讶。
她跟他下了车,在一块墓地前站住脚。
她看了眼石碑上的刻字,只有简单的五个字:陈千禧之墓。
“这是你亲生父亲?”
“是的。”
她盯着照片上的男人看了一会儿,时间定格下的男人年轻、瘦削、看起来和身边的苏启言很像。而身边的苏启言将白**放在墓碑前,起身鞠了三躬。阮阮见状,也跟着他鞠了三躬。她本以为他会跟父亲说说话,谁知鞠完躬,站了几分钟,就拉她离开了。
走出墓园时,苏启言以极慢的速度走在前面,阮阮闷声怨道:“你昨晚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你不愿意来吗?”
她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觉得应该换身衣服,穿得这么花里胡哨,伯父见了要说我不懂事了。”
“不会。”
他只回答说两个字,今天的他似乎格外安静。
她还以为他思念父亲了,没想到等了很久,他竟缓缓开口说了一句:“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他的生父陈千禧。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干脆闭起嘴,安静听他说。
他找了块草坪,往地上一坐,两只手往后撑着,仰起头,视线飘向远方。
很多年前,苏启言的姥爷在S省一所大学任教体育,姥爷有个关系很好的同事是化学系的教授。
而陈千禧就是这个教授的学生。
有段时间,姥爷的同事经常带着陈千禧到姥爷家蹭饭。于是,姥爷的女儿,苏启言的母亲,傅诗夏,就这样认识了陈千禧。
陈千禧家境一般,但读书很好,跟着教授完成过几个项目的研究工作,是教授的得意门生。
那时候傅诗夏才二十出头,心思单纯,一来二去被陈千禧的才华打动了,两人很快就结了婚。
婚后的生活不像傅诗夏想得那样美好。陈千禧毕业后进了一家私人研究院,每天泡在研究室里,整日整日地不回家,可即使忙成这样,也没研究出什么成果。傅诗夏建议他换份工作,却被陈千禧拒绝了,不仅如此,还换来一次次的争吵。那以后,陈千禧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就连姥爷去世,陈千禧都因为项目资金申请的事没有回来,傅诗夏一气之下就和他离婚了。
离婚后不久,傅诗夏认识了苏向天,然后有了傅孟泽。她的日子重新开始,而与此同时,苏启言的噩梦也开始了。
他却被陈千禧强行留在了身边。几年后,陈千禧因为工作失误被研究院开除了。没了工作的他,每月开始依赖傅诗夏寄过来的大笔抚养费生活。
陈千禧住着姥爷留下来的家属楼,吃着傅诗夏寄来的抚养费,开始思考,傅诗夏为什么会绝情地离开他。慢慢地,他终于想出了答案。是因为他不够优秀,事业无成,不能满足她的虚荣心,这才导致了她的离开。
陈千禧看着身边不过六七岁的儿子,发誓要把儿子培养成一个天才,来让她后悔。
陈千禧开始逼着儿子学习,拼命学习。不记得从几岁开始,在苏启言的世界里,就只有一间小黑屋。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盏台灯和一摞永远也做不完的试卷。
苏启言本来就聪明,再加上努力,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班里的第一名,可是,这仍然不能让陈千禧满意。
“不行!”
“太差了!”
“还不够!”
这些语句伴随了苏启言的整个童年。不仅如此,他甚至不能有自己爱好。初一那年的体育课上,他第一次接触到反曲弓。回家后,求陈千禧帮他买一把弓。陈千禧虽然没工作,但每月都能收到一大笔抚养费,完全承担得起一把反曲弓的价格,可结果却还是被狠狠骂了一顿:“功课没学好,还想玩弹弓?”
那不是弹弓,那叫反曲弓。他想反驳的,但还没说出口,透明玻璃杯就炸开在脚边。那天他特别害怕,躲在屋子里一边哭一边做卷子,直到做完一整本化学题,父亲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点。
因为父亲的缘故,苏启言的性格很内向。他不敢和同学们说话,从小学到初中,他在同学眼里,就是个只会做题的怪物。
不过还好,这些不好的记忆只截止到他十三岁之前。十三岁那年,陈千禧因为车祸去世了。他被警察叫到医院,看见父亲遗体的时候,竟然没有丝毫悲伤,有的只是麻木和茫然。
后来,傅诗夏来了。
那是他时隔十年,第一次见到父亲口中,抛弃了他们的女人。她长得很年轻,也很漂亮,哭起来让他有点心疼。
虽然他的父亲说了她那么多坏话,虽然他已经不太记得她了。
出于愧疚,她抱着他哭了很久。之后,她就带着他,改了姓名,住进了新家,换了新学校,开始了新生活。
苏启言说:“我爸常跟我说不要恨陈千禧,他也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知道,我爸只是不想我成为一个满心仇恨的人,我心里很明白,我的亲生父亲从未爱过我,我不过是他感受报复快感的工具而已。”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
“我以前活得就像一只提线木偶,没有自由,也没有朋友。不过还好,老天补偿了我更多的美好,梦想,朋友,家人还有……”他偏头看向她,薄唇轻启,添上最后一个字,“你。”
“苏启言……”她喃喃叫了声他的名字,开口才惊觉声音都哽咽了,一摸脸颊,都是湿的。
他调整下情绪,捧起她的脸,抹掉她眼角的泪:“喂,你不是吧,我还没哭呢,你也太感性了吧。”
她被他嘴角的笑意感染,也破涕为笑,推开他:“你手上都是土,别碰我。”
哈?她一个暗恋者,现在居然敢嫌弃他了?
他把手放在草地上狠狠蹭两下,胡乱往她衣服上擦去。不是嫌他脏吗,那就无所谓再脏一点吧,嘿嘿。
“别碰我,哈哈,好痒。”
“还嫌不嫌弃我?”
“不了,我错了,苏启言,学长,教练,老公……”
“……”
草地上,两人闹作一团,她被他抓得连声讨饶,已经到了口不择言,把心里话都喊出来的地步。
他终于停止了动作,躺着草地上,意味深长地看着趴在他身上的小姑娘:“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阮阮:“……”
这样好吗,这里挨着墓园耶。
“你怕了?”
“……”
“那你怕鬼还是怕我?”
“?”她居然还真的认真想了想,说,“怕鬼。”
他眼睛一眯,忽然连带着她从地上坐起身来,然后,将她一打横,直接抱着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身体一腾空,急忙搂住他脖子:“你干什么?”
“你家钥匙带了吗?”
“带了。”
“去你家。”
“干什么?”
他低头,盯着她,贼兮兮勾起嘴角:“让你知道我有多可怕。”
“……”
“逆风之翼”,他们再次重逢时,她总觉着他变了,可具体哪里变了,又说不出个一二三,现在她终于明白,是他的眼睛和笑容变了。因为他的眼睛里有了太阳,所以他的笑容里才闪耀起光芒。
国家队选拔赛的比赛地点定在了N市。
本来苏爸爸答应要带苏妈妈来看苏启言比赛,可临时又有事耽误了。于是派出了处于休假期的傅孟泽陪她过来。
阮阮跟他们同一班高铁,也一起来了。
几人刚从车站上下来,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一个偏西北的小县城,和吴江市气温相差很大,十一月份就已经下起了雪。日光散落在屋顶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苏妈妈兴奋极了,说要堆个大雪人。于是,刚放下行李,就拉着傅孟泽出去了。
他们三人订了两间房,傅孟泽和苏妈妈住一间,阮阮自己一间。
苏启言提前三天就跟省队一起过来了,明天预赛,现在正在开赛前会议。
此时,阮阮一个人趴在宾馆里,开着空调的暖风,一边看电视,一边等苏启言过来找她。
她等了大约一个小时,才收到苏启言的微信:“我刚开完会,下午时间自由活动,你在哪个房间,我过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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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回了四个数字。
十分钟后,房间门响了。
“谁啊?”
“我。”
苏启言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
阮阮放下遥控器,一边哼着歌,一边慢悠悠去开门,结果门开到一半,就看见苏启言站在门口,穿着队服,戴着鸭舌帽,帽檐往下压着。不等她反应过来,外面的人已经从半开的间隙里侧身钻了进来。
他动作敏捷,刚一进门就反手锁了门,一个闪身再加一个抬臂将阮阮困在他胸前。
阮阮在他怀里,显得特别娇小。她贴门站着,仰头对上他促狭的视线:“你干什么?”
“搞点气氛。”说着,抬手捏住阮阮的下巴。
阮阮刚看完半集苦情剧,被里面的白莲花女主气得还没缓过神来,怏怏推开他:“发什么神经?”
他摘了帽子,挂在挂衣钩上:“你不觉得我进门时的情景特别像**吗?”
阮阮:“?”
“好吧,看来你不喜欢这个情景,那不然就……”他猛然从背后抱住她,“叫声老公听听?”
阮阮:“……”
这人最近面部角质层渐涨啊。
她微微用力,将那圈环绕她的包围圈撑大一点,转过身,正要讥讽他几句,忽见他敛了神情,轻轻道:“阮阮,我想你。”
房间关了窗帘,头顶开着灯,光影洒落在他脸上,细长的睫毛在他眼睛下面形成一小片阴影,随着他漆黑的水眸,微微颤动。
她被他搂着腰,胸口处开始发烫,喃喃回应:“我也想你。”
他倾身,慢慢贴上她的唇。
这一次的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烈。她感受到他如火的鼻息。她有点站不稳,却在即将向后跌倒的瞬间一股力道在腰间猛然收紧。与此同时,他伸出另一只手,扣在她脑后。
她只觉有一股反作用的力量拉着她朝前倾倒。他背对着床,抱着她,仰面跌进柔软的被褥里。由于倒下时,她在他胸口留下的撞击,他低低呻吟了一声。
“阮阮。”他低低叫了声她的名字,没有声带摩擦的声音,只有灼热的气音。
“什么?”她闷闷回了他一句,唇齿间带着滚烫的气息,落在他耳中变成了致命的撩拨。
他抱着她翻个身,换成两只胳膊肘撑床,捧着她脸的动作,更方便他攻城掠地。
她陷在软绵绵的被褥里,浑身绵软,眼神迷离。她一只手抵在他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跳动带来的震感。运动员的心率一般都很低,可她掌心下的这颗却跳得异常猛烈,仿佛下一秒就能令他窒息。
他脖颈通红,像是着了火,不止脖颈,他浑身上下都像被火点着。她知道他在压抑,她突然很心疼,不想他那么难受,于是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勾住了他运动裤上的松紧带。他感觉到她的小动作,知道她想做什么,猛地睁开眼,死死扣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她愣在那儿:“你不想吗?”
“想。”他声音还是哑的,“可是不行。”
她觉得自己脑袋有点懵,这么尴尬的问题,居然还追问了下去:“是因为你明天有比赛吗?”
他愣了一下,笑了。他笑的时候单薄的唇角勾起,眼尾微微上翘,温柔,温暖,带着阳光的味道。她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笑了:“你就当是吧。”
“好吧。”
她垂眸,心底居然有一丝小小的失落。
过了一会儿,等他身上的灼烧感渐渐褪去,他才又笑了笑,帮她理理乱糟糟的碎发,在她额头落下浅浅一吻:“着什么急,等领完证,不多得是机会吗?”
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
他对她已经不是喜欢,而是爱。
傅孟泽和苏妈妈出去逛了趟街,一直到傍晚才回来。
两人在外面吃饱喝足。苏妈妈还特意给阮阮和苏启言捎了几种当地的特色小吃回来。苏启言不能乱吃外面的东西,最后所有的美食都进了阮阮的肚子。
苏妈妈拉着苏启言的手问:“阿泽说明天的比赛你的对手都很厉害,你能不能赢啊?”
“当然,稳赢不输。”
阮阮正在喝羊肉粥,闻言深深看了苏启言一眼。苏启言的成绩的确提升得很快,李教练也不止一次说过,只要不出意外,他这次进国家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像“稳赢不输”这种不谦虚的话从苏启言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一丝的违和感。
傅孟泽笑笑:“你越来越有我的风格了。”
别管能不能赢,嘴上先过把瘾再说。
苏启言:“……”
他默了默,开始反思自己最近的言行。
国家队选拔赛于次日正式开赛。
比赛地点定在N市会展中心。
第一天进行的反曲弓男子个人组的排名赛。共有六十四名运动员参赛。S省队有三人,分别是苏启言、姚瑞和许念远。
上场前,许念远一直上蹿下跳地热身。陈队医当他紧张,过来安慰了两句。结果这哥们一听就炸毛了,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谁紧张?我会紧张吗?我这叫跃跃欲试,待会看我怎么把其余人按在地上摩擦吧。”
陈队医心想,好吧,白担心一场,果然这小子的脑回路就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她懒得窝囊他,你先把你俩师哥按倒了再说吧,大言不惭。
这些话陈队医虽然没说出口,许念远却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往她身边一凑,眉飞色舞道:“你别不相信我,李教练说了,我是激励型选手,我只要一想到你在旁边看着我,就浑身充满了力量,保不齐就能拿个冠军,到时候我就穿着国家队队服,去你家提亲,然后,衣锦还乡,洞房花烛。”
陈队医:“……”
阮阮也在一旁,闻言嘴角抽了抽。
别人那多年的努力,合着到了他那儿就成了轻而易举的保不齐了?还衣锦还乡,洞房花烛,再给他一匹马,是不是还要游街示众?
等会儿,她突然觉得这种说话模式有点熟悉,半晌,脸一黑,她终于知道苏启言愈发厚脸皮以及神经质的根源在哪里了。
没记错的话,李教练当初把苏启言和许念远放在一起,就是觉得许念远不着调,让苏启言带带他,所以结果是许念远没被带正,苏启言却被带偏了?再联想一下和许念远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傅孟泽……
S省队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N市气温全年偏低,最近又连着下了几场雪,走在街道上,视野都是白茫茫一片。
天空阴沉沉的,暗示着一场大雪的到来。不过因为比赛是在室内举行,所以天气状况对运动员的发挥影响也不大。
预备哨响,六十四名参赛运动员手持反曲弓站到了自己的发射位上。
为了便于四肢的伸展,运动员们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不会穿太多衣物,他们一般会在里面穿一件贴身的内衣,再在外面套一件外套。
此时,苏启言穿着代表S省队的白色队服,手持大红色反曲弓,在一群选手中间显得格外出众。
他肤色很白,棱角分明却不显凌厉,如果不是站在赛场上,那张脸极有可能被误会成新晋的流量小生。他身材颀长,却不显清瘦,浑身肌肉分布均匀,白色的队服穿在身上,衬得反曲弓的红色更加张扬。同时,紧抿的唇角微微向下压着,又给人一种内敛的感觉。
阮阮坐在观众席上,旁边依次坐着司羽、苏妈妈和傅孟泽。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中央的苏启言,因为对他有足够的信心,所以已不像以前那样焦虑,只是赛场上的紧张氛围还是让她肃然起敬。
信号声响起。
全场观众和六十四名射箭运动员同时屏息凝声。
苏妈妈看到苏启言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突然站起来喊道:“阿言,加油!”
傅孟泽正专心看比赛,被亲妈吓了一跳,将她拉回座位上,捂住她的嘴,告诉她,比赛的时候要和其他观众一样,保持安静。
苏妈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场上的比赛仍在继续。此时,选手们已经陆续打完第一组箭。
这次比赛依然采用奥运规则。每人射6组箭,每组6支,射完这36支箭后,休息15分钟,再按同样的程序再射36支箭,然后以这72支箭的累计环数排出选手名次。
很快,72支箭射毕,排名出来。
苏启言以665环的成绩排名第一,姚瑞以655环排名第十三,许念远勉强挤进淘汰赛,以648环的成绩排名第二十八。
按照规则,排名前三十二的选手进入淘汰赛。
淘汰赛和排名赛规则不同,需要先按照淘汰赛配对表进行一对一配对,然后再两两进行比赛。在淘汰赛中,每名队员射4组箭,每组3支,有30秒的时长限制,赢得那个人就可以进入明天的决赛了。
最后,苏启言和姚瑞成功进入决赛,而许念远则在十六进八的淘汰环节,败给了B省的徐涛。
从赛场上下来,三人中唯一被淘汰的许念远一副输就输了的样子,笑嘻嘻跑去陈队医“哭诉”,他没进决赛,她得补偿他。陈队医实在忍受不了他的聒噪,翻出比赛前他放过的大话,啪啪一顿打脸。
苏启言情绪波动不大,毕竟这才只进行到淘汰赛,后面还有八分之一决赛、四分之一决赛、以及总决赛。虽然国家队这次给了四个名额,也就是说只要进入四分之一决赛,无论得不得冠军,都能进国家队,只是这不是苏启言的目标,以他的性子,要进国家队就要以最好的成绩进去。
姚瑞虽然进了决赛,却一副打输了比赛脸色惨白的样子。
傅孟泽见他神情怪异,从观众席翻出去,快步跑上前,一把揽住他肩膀:“哥们儿,怎么了,进决赛了还不高兴?”
姚瑞被他撞得趔趄了一下,偏头看他一眼,苦笑一下,抬起下巴,指向场中的电子屏:“你自己看。”
傅孟泽仰起头。
电子屏中投放着进决赛的名单。名单是按照决赛配对表打出来,两两一组,而姚瑞旁边赫然写着苏启言的名字。也就是说,明天的八分之一决赛,他将对上自己师哥,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苏启言,而以他平时的训练成绩,几乎没有打败苏启言的可能。
李教练作为两人的教练,当年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弟子自相残杀,而比李教练更不希望看到两人刀刃相向的,是傅孟泽。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多年革命友谊的好友。他知道苏启言有多爱射箭,也知道姚瑞这么多年付出了多少努力,他们中无论哪一个被淘汰,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扭头去看苏启言,发现他也注意到了这件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眉头深深皱起。
不过一步之差,苏启言和姚瑞就有同时进国家队的机会,可惜最终却面临二选一的窘境。
虽然很残忍,但是没办法。
苏启言上午比赛完,下午就回宾馆休息了。
阮阮昨天舟车劳顿没休息过来,今天为了看苏启言比赛又起了个大早,到现在还浑身酸疼。
她吃完午饭回房间补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拉开窗帘,外面正下着雪。
阮阮房间的窗户正对酒店门口的停车场,里面除了停着各省队的大巴外,还有几辆旅行团的车。所有车的车顶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看雪势,应该下了有一段时间了。
苏妈妈很喜欢雪,正在楼下撑着伞和傅孟泽堆雪人,边上几个旅行团的小孩,正帮着一起堆。
阮阮的手机响起来,是苏启言发来的微信:醒了吗,外面下雪了。
阮阮:看到了,正准备下去玩一会儿。
她发完这条,隔了大约十秒钟,苏启言的视频电话过来了。
省队定的标准间,苏启言和许念远一个房间。此时,许念远刚洗完澡,用毛巾搓着头发,穿一条裤衩从卫生间里出来,刚踏出半个身子,就发现亲爱的室友正跟女朋友开视频,并且人站在窗边,镜头正好朝他这边。
许念远见状,骂了声脏话,迅速缩回卫生间,哀嚎道:“师哥,你开视频能不能提醒通知我一声,事关我清白之身,还好我反应快。”
苏启言回头看了一眼他刚站过的地方,一脸我女朋友还吃亏的表情,没接他戏茬。
而另一边的女朋友则手捂在嘴边,往镜头前贴了贴,小声说:“你要不要告诉他,其实我刚才都看到了。”
苏启言眯起眼,眸色一深。
她尴尬了一下,这是吃醋了吗,其实她的重点在下一句:“说实话,比你差远了。”想当初,在“逆风之翼”,她可是看过苏启言不穿衣服的样子的。
苏启言眸色更深:“哪里差远了?”
阮阮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居然真的认真回忆了一下脑海中那个此生难忘的画面中,结果越想越脸红心跳,鬼使神差道:“各个方面。”
苏启言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隔着屏幕笑弯了眼睛:“行,有空让你见识一下各个方面。”
阮阮:“……”
又来?她想起昨天苏启言来她房间找她的经过,内心不禁惋惜,原来学长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
从“高速”下来,两人回归正常话题。
她趴在窗口,看见楼下傅孟泽已经和几个小孩玩起了打雪仗,他仗着身高和年龄优势,直接把几个孩子砸成了雪人。她怀疑过一会儿,孩子家长得找他麻烦。
“我下去玩一会儿了。”
“我也去。”苏启言说。
她横起手臂,做了个禁止的动作:“不行,你明天还有比赛,小心感冒。”
原则问题,她寸步不让:“那也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见她这般坚持,他瘪瘪嘴,妥协了:“好吧,听你的。”
苏启言的房间在阮阮房间的正上方,挂断电话,他站在窗边等了一会儿,看见阮阮走了出去。
她穿了件白色短袄,毛茸茸的领口粉色的,小姑娘踩了会儿雪,蹲在地上用手指画起画来。
苏启言住在10楼,从这个高度看下去,小姑娘毛茸茸一团,有种想捧在手上咬一口的感觉。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大雪球不偏不倚砸在小姑娘脖子上。
阮阮被砸得脑袋一歪,从地上跳起来,弯腰低头,正努力抖掉衣服里的积雪。
她回头去找“凶手”,看见始作俑者傅孟泽正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她笑话。
她气坏了,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几下攥成团,用力扔了出去。
奈何傅孟泽反应迅速,微微侧身就躲过了。接着,他又从旁边的灌木丛上,一手一团雪地边抓边接连不断地朝她扔过来。
她用胳膊挡下第一个,剩下的就力不从心了,只能跑来跑去地躲。谁知对方准头出奇地好,她怎么都躲不开,没一会儿,就被砸了个狼狈相。
苏启言站在窗口,楼下情形尽收眼底。他绷着脸,沉思片刻,拿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选了一份寿司,然后,在备注中写了一行字:老板您好,知道您做生意不容易,我也不想给您打差评,所以请多多多多多多……放芥末。
多字多得写不开,只能用省略号代替了。
楼下,傅孟泽手机响了。
他看眼来电提示一眼,看向10楼方向。
“喂,什么事?”
“吃饭了吗?”
傅孟泽百无聊赖地惦着手里的雪团:“我明星,得保持身材,晚上不吃饭。”
“……”苏启言暗暗翻个白眼,“给你订了一份寿司,马上到了,接一下。”
电话静了一秒,响起一阵不可思议的讥讽声:“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亲爱的哥哥居然想起他可爱的弟弟了?”
苏启言淡淡:“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
傅孟泽拿下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这画风有点不对啊。
有点感动怎么回事。
他吸了吸鼻间的酸涩,用玩笑掩盖了下最后的傲娇:“哥,你这是引诱我犯罪,你知道我唯一拒绝不了的事物就是寿司。”
“吃吧。对了,别让妈吃,爸说她最近寿司过敏。”
“知道了。”
挂断电话,傅孟泽站在雪地里,仰头看着天空,颇有种吾家有哥初长成的欣慰感。
半小时后,苏启言接到一通电话。
“喂。”
“苏启……咳咳……言……咳咳……你给我……咳咳……下来!”
“睡了,明天还有比赛,有事改天说吧,挂了。”
他是哪里得罪他哥了吗?
下了大半夜的雪,第二天竟意外放晴了。
淡阳高照,不到中午,楼顶的积雪几乎化光了。
男子组决赛在下午,上午是女子组的决赛。苏启言喜欢研究别的选手,不论男子组还是女子组,只要有时间,他都会去现场看比赛。这次也不例外,一大早,苏启言就跟着省队大巴来了赛场。因为有叶沉溪参赛,阮阮也一起加油来了。
射箭这项运动本来就阴盛阳衰,所以女队的竞争更大些,叶沉溪一开始发挥有些失常,所幸及时调整状态,挤进了四分之一决赛。
就在四分之一决赛开赛前,阮阮的手机震了起来。
为了保持现场安静,她把手机调到了震动模式。
是傅孟泽的来电。
奇怪,他怎么会突然给她打电话?
她弯下腰,小声接起电话:“喂?”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慌张,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我妈有没有去赛场找你们?”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起身往观众席外走去,边走边答:“没有,阿姨不是跟你一起去商场了吗?”
“我刚才接了个公司电话,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小时前。”
阮阮心下一惊,说:“我先去周围找找。”
“好,她应该走不远,我在商场附近再找找。对了,别把这事儿告诉我哥,我怕影响他比赛。”
“嗯。”
结束通话,阮阮围绕会展中心找了一圈,连苏妈妈的影子都没看见。
苏启言见她离开太久,有些不安,跟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她正站在观众席后面给傅孟泽发信息,听到苏启言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了一下:“没事。”
他不信她,继续问:“出什么事了?”
男人的第六感有时候也很准。
阮阮往后退了一步,吞吞吐吐:“真,真没事。”
“我们明明在一起,傅孟泽为什么会选择给你打电话?”
“这……”
苏启言心思细密,阮阮脑子瞬间有点乱,语无伦次道:“是你妈打来的,嘿嘿,你懂的,有些话题,只有我们女人之间才能说。”
她的心思一向都写在脸上,苏启言一眼就看出她在撒谎,面色立刻沉下来,他似乎预感到什么,向前跨了一步:“是不是我妈出什么事了?”
“不,不是……”
他步步上前,她步步后退,最后她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他心里的不安愈发严重,大步向前,用力按住她的肩膀,黑色的瞳眸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不要瞒我,告诉我,到底发什么什么事了?”
阮阮沉默片刻,她知道,以苏启言的聪明,肯定瞒不下去了,她不敢看他的表情,低着头小声道:“阿姨走丢了。”
阮阮缓了一秒,把知道的事情跟他复述了一遍。
他思索片刻,拉起阮阮的手,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拨通了傅孟泽的手机。
他先安抚了下傅孟泽的情绪,让他不要慌,把附近的商场和街道都好好找找,自己则先回宾馆看看。
“我昨天特意让妈记住了宾馆的名字和地址,她找不到你,就很有可能先回宾馆了。而且我和你的手机号码,妈也都会背,如果有事,她一定会找人打给我们。”
他边走边说,是在安慰电话里的人,也是在安慰自己。
从会展中心到他们下榻的宾馆有一段距离。苏启言和阮阮打了辆出租车,苏启言坐在副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外面,生怕错过一张行人的脸。
从出租车上下来,苏启言几乎是飞奔着冲进宾馆旋转门的。与此同时,姚瑞从里面出来,两人险些撞了个满怀。
“看见我妈了吗?”
“师哥,刚才……”
两人几乎同时说话。
苏启言跑得太急,胸口剧烈起伏。
姚瑞盯着他愣了几秒,回过神儿,神情有些古怪:“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我刚才看到阿姨上了一辆旅游大巴。”
“旅游大巴?”
“对。”姚瑞表情有些僵硬,“就在刚才,我从楼下来,想去外面散散步,刚好看见阿姨进门。她问我看见你了吗,我跟她说你去现场看比赛了,之后就看见阿姨上了外面的旅游大巴,我当时还以为她和阿泽一起报了旅行团,就没在意。”
“什么时候的事?”
“就五分钟,不,半小时之前。”
“车牌号你记得吗?”
“我,”他嗓音有些干哑,咽了口唾沫,“我只记住了是00结尾,应该是去贝尔雪原的。”
“你确定是00结尾吗?”
“确定。”
“去贝尔草原?”
“是。”
苏启言听罢,扭头就要离开。
姚瑞拉住他:“你去哪儿?”
“去找我妈。”
姚瑞眼神不自然,嘴唇惨白:“下午三点还有比赛。”
苏启言这才低头看了眼腕表,皱了下眉头:“我知道,管不了这么多了,你帮我跟李教练说明下情况。”
他说完,头也不回冲出去,留下姚瑞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就在几分钟前,和傅孟泽走散的苏妈妈被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送了回来。
当时,姚瑞心情抑郁,正准备出门散散心,恰好撞见这一幕。
姚瑞是傅孟泽的朋友,苏妈妈认得他。苏妈妈问他有没有看见她的大儿子苏启言。姚瑞告诉她苏启言去比赛现场看比赛了。她似懂非懂,上了一辆和省队大巴很像的旅游车,结果被导游赶了下来。
姚瑞上前扶起她,把导游臭骂了一顿。
他带苏妈妈找前台服务生说明了情况,让服务生送她回房间,他这就联系傅孟泽和苏启言。
结果,在他正要联系两人的时候,苏启言冲了进来。姚瑞本来是想把苏妈妈已经回来的事告诉苏启言的,可话到嘴边却走了音。
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只要苏启言放弃下午的比赛,他就能直接进入四分之一决赛,获得入选国家队的资格。
对苏启言来说,苏妈妈很重要。可是,对他来说,他的妈妈也很重要。看着他入选国家队,是妈妈的心愿,也许会是妈妈最后的心愿。所以,他必须完成。
姚瑞望着苏启言的背影,努力压制住心头的愧疚,握紧拳头,埋头说了句:“师哥,对不起。”
苏启言把这边的情况告诉傅孟泽。
傅孟泽和阮阮的意思都是让他安心回去比赛,他们去找。
苏启言没看到妈妈,不可能安心比赛,出门打了辆车,和阮阮一起赶去贝尔雪原。
路上,两人密切注意路过的大巴,希望能追上那辆尾号00的车,然而一路过来,也没看见这辆车。
到达贝尔雪原景区,已经是中午十一点。
此时,距离下午的决赛还有四个小时。
傅孟泽从市中心打车过来,因为堵车,比两人慢了些。
苏启言和阮阮去停车场找尾号00的旅游大巴。
没有找到。
停车场的工作人员说,大部分旅行团在这个景点停留的时间在三小时左右,有些大巴司机不愿意等,会开去别处,等到了约定的集合时间再回来。
阮阮有些不知所措:“我们怎么办?”
“进景区。”苏启言眉心紧锁,目光沉得吓人,“既然我妈上了旅行团的车,那就很有可能跟旅行团一起进去了。你去买票,我去一下景区服务台。
贝尔雪原是N城5A级旅游景点,总面积有六万公顷。景点分布分散,景区内通景区公交,按景点停靠。
苏启言去景区服务台说明了情况,景区服务台给所有景区公交司机发了寻人启事以及苏妈妈的照片,只要发现苏妈妈就立即通知景区服务台。另外,景区工作人员给苏启言调度了一辆景区公交,由专业司机带两人去各个景点找人。
之所以称专业司机,是因为这里的景区公交很特别,是那种专门在雪地上行驶的履带式公交。
阮阮和苏启言各靠一边窗,时刻注视着窗外的景象。
因为不是假节日,景区内游客就不多,非景点地带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入眼皆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天地之间没有明显的界线。
两人挨个站点下车,每个站点大约涵盖两三处景点,苏启言和阮阮分开找,找了大约一个小时,阮阮觉得眼睛有些难受。苏启言想到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墨镜给她戴上。
“好多了。”阮阮说。
“那就好。”
他没有对她解释很多,阮阮也没多想。
不久后,傅孟泽赶来和两人汇合,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三人已经将景区内的每个景点都找了一遍,依然没有找到苏妈妈。
此时,距离比赛只有不到两个小时。
就在苏启言陷入绝望之际,手机响了。是李教练打来的电话。他揉揉疲惫的眼角,接了起来。
“你去哪儿了,看看时间。”李教练开口就是一顿怒吼。
苏启言闭了闭眼:“抱歉教练,我妈走丢了,她错上了旅行社的大巴……”
他本想长话短说,跟李教练交代下情况,没想到话没说完,就被李教练打断了:“你说什么?你妈走丢?她现在人就在会展中心啊。你到底有几个妈?”
“……”苏启言,“您说什么,您不会在骗我吧?”
“臭小子,你跟谁说话呢,我骗你什么?我下午过来的时候看见你妈在宾馆大厅转来转去地找你,我就把她带过来了。”
苏启言胸口突然重重一跳:“姚瑞呢?”
“他早就到了,正热身呢,你还有心情管别人,我命你十分钟之内出现在我眼线,否则……等会儿,你刚说你在哪儿?贝尔雪原!”李教练气炸了,恨不得顺着电话线爬过来,把苏启言揍一顿。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苏启言反应迅速,在李教练爆炸之前说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他对待领导和长辈一向都很尊敬,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挂李教练电话,心情异常复杂。
轻松是真轻松,沉重也是真沉重。
他站在景点的栈桥上,大雪没过脚脖,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雪原,阳光很强,散落在雪地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两个多小时的紧张找寻,眼睛又酸又涨。他给傅孟泽和阮阮去了个电话,告诉他们人已经找到了,又跟景区工作人员表示了歉意,这才坐上回去的出租,往会展中心赶去。
此时,距离比赛还有一个小时。
出租车内,苏启言双腿岔开,脑袋后仰,手背遮在眼睛上,以最舒服的姿势瘫在后座上。
“我眯一会儿,十分钟后叫我。”
从这里到赛场大约一个小时的车程,为了保持最好的竞技状态,他必须在比赛前保持清醒,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已经是极限。
阮阮坐在她身边,傅孟泽坐在副驾驶座,两人一时没分清他在跟谁说话,同时应了一声:“好。”
阮阮怀疑苏启言根本没睡着,因为十分钟后,没有人叫他,他自己醒了。
他睁开眼看了一下车窗外,就立刻偏过头,又闭上了眼。大约沉默了三分钟,突然笑出了声。那声笑里带了太多情绪,讥讽、嘲笑、无奈、后悔。
他回想起当时和姚瑞说话的情形,早就该发现姚瑞在撒谎的,话里话外都是漏洞,只要一细想,就很容易发现,而他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连一丝怀疑都没有,真是愚蠢,真是可笑。
阮阮握住苏启言的手,眉头皱起来,嘴巴扁扁的,满脸都是担心:“你没事吧。”
他睁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了傅孟泽一眼,最终摇摇头,回捏了一下她的手:“别担心,我没事。”
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会展中心,出租车选择从外环绕行进去,一路风驰电掣,到达会展中心时,是两点五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检录,你直接去……”傅孟泽话说一半,车子一停,苏启言就打车门冲了出去,只不过是冲向了路旁的树丛。
苏启言从早上吃完饭就再没吃过一粒米,也没喝过一口水,此时有些反胃。他吐了两分钟,只吐出来一滩酸水。
傅孟泽走过来,问:“哥,你没事吧?”
苏启言喝口水漱了漱口,直起身,用手背抹抹嘴角:“可能有点晕车,小事。”
阮阮正在打电话,她挂掉电话过来,说:“许念远帮你拿了弓,正在检录处等你。”
苏启言点点头,交代傅孟泽,“你去看看妈,我先去检录。”他神情平静,说完,往检录处跑去。
这一场进行的是男子个人组八分之一决赛。
需要检录入场的有八个人,六个人已经检录完进入等候区,只有姚瑞检录完没有离开,站在检录处旁,低头咬着手指甲,时不时往入口处张望两眼,不知是在等谁还是在期待什么?
李教练和许念远也在。李教练双手交叉成拳,焦急地走来走去。许念远背着苏启言的弓袋喃喃自语:“师哥不会赶不上了吧。”
李教练闻言,照他屁股踹一脚:“你个混小子,闭上你的乌鸦嘴,决赛没进去,花花肠子倒不少,看我回去不好好跟你算账。”
许念远捂着屁股,不服:“您昨天还说我打得不错,超出您预期了呢,今天怎么又变了,师哥惹了您,干吗把气撒我身上,我是无辜的。”
“你再给我犟!”
李教练自认还算队里有威严的教练,除了傅孟泽还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这下好了,走了个傅孟泽,来了个更顽劣的许念远,还把他最乖巧的徒弟给带偏了,命苦啊。
许念远吐吐舌头,这次不犟了,一来他怕真把李教练给气出个三长两短,二来他是真的担心师哥赶不上比赛。
他看了眼时间,两点五十五。他想了想,又给师哥的女朋友去了个电话,听说已经到门口了,这才稍微放心。
“师哥说已经到了?”姚瑞问。
许念远点点头:“嗯嗯,你先过去吧,别担心了,师哥这就过来。”
姚瑞看了一眼检录处的电子计时表,两点五十八。他只觉心都要跳出来,却佯装镇定,“我还是等等他一起吧。”
两点五十九分。
“我靠,师哥是属乌龟的吧?”
许念远有些急了。
李教练更是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得催促姚瑞先进场。
检录处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时间,也往入口处看了一眼,皱皱眉,和另一名工作人员说了两句话。
姚瑞仿佛没听见李教练的话,咬着手指甲,牙齿都在打颤。他神情复杂,两只眼睛就像两座火山,带着即将喷发的兴奋。
然而,这兴奋还没爆发出来,就被冷却掉。
最后十秒,苏启言突然从入口处出现,以百米冲刺速度跑过来,完成了检录。
“呼,”许念远松口气,把弓袋交给苏启言,“师哥,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苏启言一路跑来,还没缓过来,喘着气接过弓袋,拍拍他肩膀:“谢谢啦。”
“客气啥!”
苏启言说完,偏头看见了姚瑞。
他看起来不太好,脸色煞白,面色僵硬。
四目相接,苏启言勾唇一笑,眼神凌厉,语气中也带着少有的挑衅:“姚师弟莫非是在这里等我吗?”
姚瑞触电似的躲开他的目光,浑身一颤,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反曲弓。
检录完毕。
运动员陆续入场。
八分之一决赛正式开始。
首先上场的是苏启言和姚瑞这一组。
苏启言被分配到1号靶位,姚瑞被分配到2号靶位。
此时,阮阮和傅孟泽早已在观众席就位。
苏妈妈终于见到小儿子,激动得抱住了傅孟泽,抱了两秒,又抹着眼泪东张西望地找大儿子,傅孟泽指指赛场中央。
母子连心,苏启言下意识朝苏妈妈的方向看过来,看到苏妈妈和阮阮,朝她们挥了挥手,只觉浑身一阵轻松。
除了,他的眼睛。
预备哨声响起,选手各就各位。
苏启言揉揉眼,走过去,站到了自己的靶位上。姚瑞又看苏启言一眼,也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决赛规则和淘汰赛一样。
每名选手各射出12支箭,分成4组进行,每组3支箭。
第一组的第一支箭,由总环数落后的姚瑞发射。
姚瑞深呼吸一次,定定神,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箭在弦上,“咄”地一声,是个9环。
大概大家对这种“同门相残”的戏码比较感兴趣,第一箭落定,现场响起一阵喧闹声。
轮到苏启言上场,随着倒计时装置的声音响起,现场的喧闹声才慢慢安静下来。
现场所有人都一瞬不瞬地盯着1号靶位的选手。苏妈妈坐在位置上,张着大大的口型,默喊:“苏启言,加油。”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苏启言的第一支箭,居然只射中了5环。
苏启言揉揉眼睛,看着远处箭靶上越来越模糊的箭矢,拧起眉,很快又恢复淡定。
观众席上,傅孟泽也皱起眉:“怎么搞得?”
苏妈妈惋惜地叹一声:“哎呀,射偏了。”
阮阮心头一紧,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的预感一般都挺准。
两人的第一箭落定,现场又是一阵喧嚣声。
现场来的大多是体育记者和反曲弓的忠实粉丝,他们大多对苏启言有一些了解,知道他的实力,大都觉得他第一支箭之所以落后是因为还没进入状态,所以都在期待着他第二支箭的完美逆袭。
然而,令众人诧异的是,苏启言直到第二组箭结束,都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平,六支箭过后,已然落后了姚瑞6环。
现场传出越来越多的失望的声音。
体育记者们更是添油加醋地争着上头条。
阮阮坐在观众席上,看见苏启言再一次抬起手,揉了揉两只眼睛:“他为什么一直在揉眼睛?”
经她一说,傅孟泽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一不是选手,二不是教练,没有申请比赛暂停的权力,想了想,起身沿观众席的台阶快步走下去,隔着齐腰高的围栏,叫了声:“李教练。”
“傅孟泽?”
每组箭之间有几分钟休息的时间,这个时间内教练可以和选手交流。傅孟泽把苏启言眼睛的事跟李教练说了说。听他这么一说,李教练也反应过来,走过去问苏启言:“你眼睛怎么了?”
他本想等比赛完再说的,既然李教练问了,也就实话说了:“有点发胀,看东西有些模糊。”
李教练脸色一沉,忙叫了紧急暂停,喊来了陈队医。
陈队医先是问了他几个问题,又初步检查了他的眼睛,最后初步判定可能是得了雪盲症。
雪盲症是紫外线对眼睛造成损害而引发的炎症。尤其是在雪天,眼前白茫茫一片,看得久了,眼睛会感到疲劳,再加上强烈的阳光反射,就很可能让眼睛外层的角膜被紫外线辐射灼伤,从而患上雪盲症。
雪盲症发作时,轻者伴随着双眼肿胀、怕光、视物不清以及呕吐感,严重的会导致短暂性失明。苏启言在贝尔雪原待了将近三个小时,没戴墨镜,加上精神高度紧张,这才导致了雪盲。
陈队医的结论一给出,在场众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姚瑞目光震颤:“这个病能治好吗?”
陈队医神色轻松:“当然,如果真是雪盲症的话,一般注意饮食,休息几天就好了。”
姚瑞长松一口气。
苏启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过这只是初步判断,最好还是立刻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陈队医又说。
阮阮也从观众席上跑了下来,听到这些,自责得快要哭出来。要不是她抢了苏启言的墨镜,他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现在去检查吗?”傅孟泽问。
许念远说话口无遮拦:“那不是要让师哥认输?”
陈队医大概嫌他不会用词,瞪他一眼,说自己也只是提出建议,最终决定权还在苏启言和李教练身上。
李教练心情沉重。其实这场比赛谁赢谁输对S省队都没有损失,不过是换个人进国家队。姚瑞和苏启言都是李教练的徒弟,偏心也谈不上太偏心,但苏启言的实力确实远在姚瑞之上,就这么错过这个机会实在可惜。
这时,一直低头沉默的苏启言开口了:“我不想半途而废。”
阮阮猜到他会这么选择,可还是忍不住担心:“你的眼睛……”
苏启言从休息椅上站起身,隔着观众席围栏,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别担心,目前感觉还可以,相信我,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我还要和你过一辈子。”
她愣了愣,眼眶里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下来。
李教练尊重苏启言的选择,不再多言。
比赛重新开始。
上场前,姚瑞叫住他,压低声音说:“苏启言,何必呢,与其输得那么惨,还不如给自己留一点骄傲。”
苏启言愣了一下,站在那儿,看了姚瑞一会儿,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淡淡一笑,说:“姚瑞,你对我说这种话,是因为你自己也觉得赢不了我吧。”
因为没信心赢过他,所以才会用这种话刺激他。
以前的他或许会上当,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比起他的骄傲,他的自卑,在这个世上,还有很多值得他珍惜的东西。
苏启言说完,径直走回自己的靶位上。
姚瑞呆在那儿。苏启言的眼睛因为雪盲症的原因,蒙上一层淡淡的灰白,即便如此,他刚才仍在他眼里看到了光。在苏启言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苏启言说得对,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能赢过他,即使他还带着6环的优势。毕竟他是那么普通的一个人,而苏启言却是大家眼里的天之骄子。
选手就位,比赛继续。
整场比赛总共四组箭,两人已经完成了两组,还剩两组。
苏启言患雪盲症的消息在现场不胫而走。一双眼睛对一个弓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虽然射箭靠得未必是眼睛,甚至某位世界顶尖反曲弓运动员视力只有0.1,可那是靠着在一次次训练中逐渐累积起来的经验和教训才取得的成功。苏启言不一样,他作为一名视力正常的弓手,突然失去视力,只会让他不知所措。所以,现场观众无不对其表示惋惜。
第三组箭,由比分暂时落后的苏启言率先开弓。
刺耳的倒计时装置响起,他缓缓举弓。视线中已看不清箭靶,只能隐约看到一团模糊混乱的颜色,好像晕开的墨。
箭走离弦,一声轻响过后,现场观众像是同时被调到静音模式,没有了一丝声音。几秒钟后,世界仿佛重新活过来,现场爆发出一阵海浪般惊呼声。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成绩。
10环。
“耶——”
阮阮激动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谁说他会因为失去视力而不知所措,三年前,他身患黄心病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用蒙住眼睛的办法去训练了。
她想起校园情侣赛上时,他蒙着眼睛射箭的样子,那样的从容不迫,该是在黑暗中跌倒过多少次,才能有那样自信。
这世间从来没有白吃的苦,白受的罪。把努力做够了,把经验积累好了,说不定哪天就会遇到一个重要的机会。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过来的,就连她都很少见他努力的样子,可是没关系,未来的他看得见就够了。
姚瑞惊呆了,甚至忘了上靶位。
苏启言提醒他:“怎么了,想认输吗?”
姚瑞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儿。
他不会认输,可他知道,他已经输了。
他以前总是抱怨,恨自己没有苏启言那样的天赋,只能靠最笨方法,一点一点往上爬。
可是,他只注意到了他的天赋,却从来没有思考过,他取得的那些成绩中,到底有几分源于天赋,几分源于汗水。
十二支箭后,尘埃落定。
苏启言最终以1环的微弱优势进入四分之决赛,同时也成功入选国家队。不过因为眼睛受伤的关系,他也将无缘后面的比赛。
从比赛场上下来,李教练二话不说,直接把苏启言塞车里,送到了医院。
一个小时后,苏启言在家人和陈队医的陪同下,做了个全方位的身体检查,还好只是单纯的雪盲症,配合药物治疗,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康复了。
不过,治疗前期,为了配合药物外敷,要绑纱带。也就是说,未来几天,苏启言将失去自己的视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