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请你等一等,等到我足够好,等到你终于发觉,我有多么喜欢你

01

翌日。

鹿呦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四周静悄悄的。

被子盖得严实,遮光窗帘也挡住了大半的亮光。

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型,她坐起身子,不情不愿地抬了一下眼皮,有些迷茫地揉揉额头,环顾四周。

这地方有那么一丝熟悉。

直到她的视线下移,与床头柜的相片——程梓星那张冷冰冰的脸对上眼,鹿呦才猛地从头到脚彻底清醒过来。

一个侧翻,她光脚从**摔到冰凉的地板上。

什什……什么路数,她不是躺在沙发上了吗,难不成昨晚梦游躺到老板**了?

鹿呦靠着墙,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还好还好,老板现在远在另外一座城市,不知道自己玷污了他宝贝的床。

把床铺好,她心有余悸地从房间走出来,想着赶快把昨晚的泡面碗给洗了。

可刚踏入厨房半步,鹿呦仿佛是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愣在原地。

临安市。

高密站在路口,每隔十秒钟就拽一下他的领带。

作为与程梓星合作的总负责人,他现在内心是极度崩溃的。

程梓星名气大、实力强,深受前辈的喜爱,又因为长得实在好,年轻粉丝也不在少数,有他在的地方自然就不用担心流量问题。

但唯一的一点:这位主儿从来就不按套路出牌,想到一出是一出。

昨晚开会,他一直盯着手机不撒手,盯着盯着就买张机票跑回去了。

跑就算了,每次跑还都悄无声息,等他们吵完就看见一张孤零零的椅子,愣是一个工作人员都没发现。

头疼。

头生疼。

不远处一辆白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

程梓星摇下车窗,露了个脑袋出来:“上车。”

高密真真切切看到活人才彻底长舒一口气:“程老师,你总算是回来了。”

“距离见面会还有几个小时,不耽误。”

高密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忧道:“你不会是昨晚一整夜都没睡吧。”

“在飞机上稍微眯了一会儿。”

程梓星语调平和,瞥了眼亮起的手机来电后,嘴角破天荒地扬起了个轻微弧度。

他戴上蓝牙耳机,说了句“嗯”。

“老板,你老实告诉我,你家有装监控不?”

鹿呦抢先开口,十分认真地问。

程梓星顿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古怪道:“我家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

“我觉得你家进贼了。”鹿呦凑近手机,捂着嘴神经兮兮地说,“而且,我怀疑那贼有神经病,啥也不偷,就摔了一个泡面碗。不对,还把你厨房里所有的好碗都给摔了,锅也给砸了个洞,好可怕!我寻思是不是从哪里出来报复社会的……可他光摔碗不劫色也是奇怪了,欸,你说我们要不要顺便报个警。”

她叽叽歪歪说了一大堆废话。

程梓星沉默片刻,直接把通话给掐了。

高密坐在副驾驶,全程见证他从心情不错到心情很好,转瞬间笑脸又彻底烟消云散。

高密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事,骚扰电话而已。”

程梓星平静无比,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着不远处右边的岔路,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左转向灯。

“……”

高密憋住笑,打趣道:“怎么着,程老师是想迷惑一下后面的敌人?”

空气顿时陷入了饱含尴尬的宁静之中,程梓星瞟了眼斜后方正加速向前的白色大众。车主是个长得稍许潦草的肥腻男子,骂骂咧咧的,一脚油门踩下去超了他的车。

好极了,今天诸事不宜。

程梓星彻底将脸垮下来。

02

鹿呦的感冒没几天就好了,虽然她依旧没弄清自己到底是怎么跑到老板**的。

上完半天课程,庄晨照例去蹭雕塑课,其他三人决定去食堂补充一下能量。

周洛洛啃着猪蹄没好气道:“和你们说个笑话,一个八百年没找过我的高中同学今天突然联络我,和我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才委婉地要借两千块钱。”

鹿呦皱了一下眉头:“这么多?”

周洛洛嗤笑:“你知道他怎么开口的吗?我昨天刚换了个杰尼龟的头像,哎哟喂,这孙子说你看,我问你借钱,你就只能说杰尼杰尼,因为我是杰尼龟啊。”

鹿呦忍俊不禁,问:“那你怎么回的?”

她冷哼一声:“我说他认错了,我其实是杰尼龟的妈妈——杰尼妈。”

邹佟笑得喷饭了。

鹿呦语重心长道:“有时候我总觉得你这怼人天赋和程梓星相比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敢当不敢当,怎能和男神相提并论,还得再修炼几年。”

几人正说说笑笑着,有两个男生端着饭盒经过,路过鹿呦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哦,就是她……”

声音有点大。

周洛洛把筷子往桌上敲了两下,扯着脖子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那两人灰溜溜地坐在她们后面三排的位置,瞄一眼手机,又瞄一眼她们。

“现在的小男生莫名其妙的。”周洛洛斜着眼使劲瞪他们,“难不成咱们长得实在是太过闭月羞花、美貌惊人?”

“做个人吧,周洛洛小姐,活了二十年还没有彻底认清自己吗?”邹佟打击道。

周洛洛准备撸起袖子怼回去。

正巧,手机响了。她瞥了眼手机,接了:“小庄晨,半小时不见如隔三秋啊,打电话给我是想我了吗?”

她又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想你个头。”庄晨语气急促,朝她大吼,“看手机了吗?”

“没有啊,在食堂吃饭呢。”

“记住千万别让鹿呦看QQ,一定要阻止她!想尽办法阻止她,她被人黑了,群里她的照片满天飞!”

周洛洛被吼蒙了,她呆呆地盯着鹿呦,嘴唇动了动:“晚了……”

鹿呦已经在看手机,神色好像还算平静。

平日里属于学校的群一加就是几十个,除去不必要的什么同城交友新生交流群,还剩下许多几天没一句话的专业课大小群。

但今天群里分外热闹。

——校内水彩大赛的初赛成绩被人匿名贴了上去。

这本应属于内部通知,可不知是被谁爆料了,关于“唯一一个失败者”的消息,半天时间被转发了无数次。

泽大人才辈出,近几年都没有哪一个在比赛初赛被淘汰。

这画得得有多差。

有人无聊,问鹿呦是谁?

立马就有人回应——PO出应考单上的4寸照片。

鹿呦其实真不上相,刘海夹起来,光溜溜的额头配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

“听说这妹子平时成绩一直垫底。”

“她的导师还挺有名,是曾经校园风云人物程大神,现在微生炀的导师。”

“有点丢人啊。”

“怎么考上泽大的?”

刷屏刷到最后,还有几个故意煽动气氛的给鹿呦P了“衰神附体”四个大字在脑门。

“转发这位大一学妹,期末帮你驱逐所有厄运。”

底下一片哄笑。

“这群人欺人太甚!”周洛洛本来就是一点就爆的性格,四个室友感情深得能穿一条裤子,如今鹿呦被欺负了,什么礼仪道德通通都给抛掷脑后。

恰好这时,后面那两个男生的闪光灯没关,朝着鹿呦的后背“咔嚓”就是一张。

周洛洛抬眼,瞬间找到了发泄点,面色森寒,起身走过去。

“洛洛,你别冲动……”鹿呦站起来想拽住周洛洛的手,奈何对方力气贼大,她一个踉跄差点没拽住。

她用上两只手,回过头想让邹佟帮忙拦住。

然而平日里脾气一向很好的邹佟已先她们一步冲到那两个男生面前,一米八大高个的她黑着张脸大吼了句:“手机拿来!”

其中一人本想装装样子怼上几句,但一抬头看见这虎躯般的女孩比自己还高半个头,身子不由得一抖,双手捧着手机颤颤巍巍地递了上去。

周围人将目光投向他们这里,窃窃私语。

邹佟平日里风吹日晒,女孩子家家练得一身腱子肉。她盯着刚被上传到群里的抓拍照片,双眼快喷出火。

“和我没关系啊,我就图个好玩看个热闹……”男生还有些不服气,弱弱地反驳。

邹佟额间青筋暴起,把手机随意抛在桌上,举起拳头。

男生一边护头,一边尖叫:“你一女的,干吗无缘无故打人!”

其他同学见状不妙,纷纷过来劝架:“行了行了,就是小事,又没杀人放火的。”

“行什么行!他们欺负我朋友!”邹佟扯起对方的衣领抡起拳头。

那男生想跑,惊慌道:“你讲点道理,又不是我干的。”

“邹佟!”

鹿呦隔着几米,猛地大喊一句。

邹佟一愣,咬牙回头看她,拳头离那快吓哭的男生也就几厘米距离了。

“算了。”鹿呦抱着哇哇叫的周洛洛,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笑得连语调都变了一点。

“算了吧。”

如果此刻身处舆论中心的鹿呦身边没有她们,她或许什么都不会做,如平常一样低头吃饭放好碗筷。即便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也好,被悄悄拍照上传也罢,她大概只会默默将一切窘迫压在心底,不会辩解,亦不会发飙。

朋友为自己出头的时候,鹿呦其实很感动,但随即脑海里只剩下了一句:打人是要被记过的。

所以周洛洛不能闹,邹佟不可以打人,她的朋友很好,不可以为了自己受到一丁点的牵连。

校内的传言宛如微博热搜,每天换一换。饭后调侃几句,睡个觉起来谁也不记得,就算有人问起,也会满不在乎地说:“哦,匿名上传的也不是我,我就跟风转发一下而已。”

反正和我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认识那个人。

反正,她难不难过、丢不丢脸,都和我这个旁观者,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天晚上关上灯,几个小姑娘挤在一张窄小的**,邹佟人高马大,象征性地横了一只脚上去,身子躺在铺了厚厚毯子的地上。

“你今天真帅。”鹿呦对邹佟说,“帅死了,那腱子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要是男生,铁定追你。”

邹佟乐呵呵地笑。她活得肆意,整天没心没肺的,不像鹿呦会在意他人的感受,就算别人总说她没个女人样也依旧我行我素。

“我也帅。”周洛洛贴了张面膜口齿不清,“要不是你拦我,我啃了一半的猪蹄早砸在那死鬼脸上了。”

庄晨戴着一只耳机听六级听力,小声说:“对了,你们作业画了吗?”

“没有,回来光顾着举报群成员了。”周洛洛语带哭腔。

“逃了吧明天,眼不见为净。”庄晨冷不丁地提议。

周洛洛乐了:“哟,这不是你的学霸人设。”

“因为我也没写,回来也光顾着举报了。”

“……”

“英雄所见略同。”

周洛洛把鹿呦揽在怀里:“小朋友,别不开心了。你很好的,你原本就是很好的。”

“嗯。”

“一次不行来两次,两次不行来三次,失败有什么可丢脸的,那些个不敢上却在背地里说别人的才是最丢脸的。”

“嗯。”

邹佟笑道:“你这些大道理莫不是在机场彻夜等你欧巴的时候悟出来的?”

周洛洛叹气:“你说得很正确。”

鹿呦悄悄地把头往被子里埋,听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调侃,她倚着周洛洛的肩膀,眼睛闭上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很安心。

她是幸运的——

哪怕全世界都不爱你,也还有那么一群人,愿意伸手等你。

隔天教授选了个课间,特意把鹿呦叫到办公室,先是感叹一下最近国内经济真是不太景气,股票被套牢啦噌噌往下跌啊,绕了一大圈才进入正题。

“最近学校流言多,你不要放在心上。”

鹿呦点头。

“别管那种无中生有的造谣,咱这搞艺术的必修课,首先就是要学会出淤泥而不染。”

鹿呦继续点头。

“你看啊,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上帝创造出他们的时候都是一个个苹果,只不过有时候看着一个特别红特别香,忍不住就想要咬上一大口。苹果有什么错呢?它只是太好吃了。上帝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太喜欢苹果了。”说完,他又盯着鹿呦,“你懂我的意思吧?”

她心不在焉道:“我懂,我懂。”

其实教授该这么说,你看你虽然是一个被咬了的苹果,但往旁边垃圾桶瞧瞧,还有好多坏苹果烂苹果无依无靠地躺着等死,这样想想是不是好多了。

所以,世界上最好的安慰不是吧啦吧啦地灌鸡汤,而是小手一撑,与世无争,边叹气边骂娘:“难过个屁,爷爷比你还惨!”

03

接受完心灵教育后,她打车去别墅,走到门口发现门没锁。

程梓星回来了。

她探进头,好久不见的某人难得乖乖地坐在客厅的吧台前。他今天穿着纯白色衬衫,袖口仔细挽起,显得年轻不少,像个尚且在校的帅气学长。

鹿呦记得他的衣服几乎是清一色的黑,起初还以为他钟爱这款,可到后来才发现,他不是为了耍帅,就只是单纯地图方便,黑色不容易弄脏。

越接近他,越了解他,越能感受到程梓星其实也是个普通人。

“嗨,小助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套用鹿呦之前对他讲的话。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个小时又三分钟前。”

够精准。

鹿呦视线下移,大理石长桌上摆着一幅水彩,对方坐在那儿这么久没动,就是在打量着画作,低头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如羽翼般覆盖在眼眸。

水彩画。

她一愣,这是她的参赛水彩画。

鹿呦的声音顿时有些失控:“为什么我的参赛作品在你这儿?”

程梓星抬眼,目光平静:“教授给我的。”

鹿呦心想:完了,他知道了,他知道自己是泽大美术系的耻辱,可能也知道了网上那些关于自己的羞人评论和照片。

“还给我!”鹿呦攥紧拳头,咬牙道。

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希望程梓星知道这件事。

谁都可以,程梓星不可以。

“不还。”

“……”

“我简单点评一下。”

程梓星无视她,慢条斯理地点评:“表达不清,花里胡哨。”

鹿呦咬了咬嘴唇,故作置若罔闻,转身拿起鸡毛掸子背对他,闷头给柜子扫灰。

程梓星看着她的背影,依旧滔滔不绝,跟故意似的:“小助理,你知道你的画为什么会落选吗?”

鹿呦的手顿了一下。

“配色、构图、结构比例哪一点都是极其重要的,下笔时,你要把画作当成一个敏感纤细的女人,捕捉她流动与融合的色泽。我以前就说过,你画画的时候经常心不在焉,没有学会把自己的感情注入进去。

“画感受,不要画事实;画深入,不要画清楚,打动人心的往往不是你绘画技巧有多完美精湛,合格的作品最看重的一点,是画中人是否走入看画人的内心。”

程梓星的点评向来犀利不留情面,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他仔细端详着画,缓缓说:“这么多年,你在这方面一直没有长进。”

他这话耐人寻味,但鹿呦的关注点明显不在时间线上。

“我不太明白……”她垂下手,语调染上一点冷意,“程梓星,我不太明白,你从来就没有参与过我的过去,怎么知道我有没有长进?”

程梓星下意识地皱起眉,怎么这个语气,难不成他话说重了?

也还好吧,忠言逆耳,每一个字都真真切切,她不是应该感激自己给予的正确指导吗?

程梓星不是情场老手禤子轶,纵使智商奇高,却从没有处理过任何面对女生这个状态该如何哄的问题。

所以,他非常符合人设地蒙了几秒。

就这么一两分钟的工夫,旺财不知从哪里蹿出来,顺着他的袖子熟门熟路地爬上他的肩膀。他垂眸,用眼神示意这位不速之客:“你看,女人心海底针。”

旺财没理他。

程梓星清了清嗓子:“我其实……”

鹿呦猛地把鸡毛掸子摔在地上。

“我学得怎样是我自己的事。”她转身静静看着对方,并未哭出来,只是眼眶红了一点点。

“我太蠢,你太聪明,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所有的东西,我不行,我一个也做不到,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做得到。”她顺口气,压下那一点哭腔,“所以,能不能不要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随意批判我的作品。”

我用了无数个日晚才完成的作品。

我真的很努力了。

很努力地迎接自己每一个注定的失败。

她想起了高二时,自己鼓起勇气做出决定学美术,爸妈当场就炸了,联合七大姑八大姨,轮番对她进行爱的演讲,内容是赚钱多么不易,核心主题是美术当作兴趣就成。

“你文化课不错,为什么就非得学那东西呢?”

“从小到大都乖得不行,怎么到关键时刻就是转不来这个弯!”

“能不能为你爸妈考虑一下,能不能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下!”

……

发酵到最后,就连她那八百年见不了一次面,见面必打一架的亲哥哥也幸灾乐祸地劝她趁早放弃。

那段鸡飞狗跳的时光距离现在并不远,可仔细回首,又遥远得仿佛已经相隔许久,被遗忘在滚滚记忆银河。

她这辈子最喜欢的东西,在过去曾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所有人都让她放弃,所有人都站在她身后将她赶往他们认为的光鲜亮丽的大路。

无数次背着画板颜料匆匆走过空无一人的学校,她逆风前行,泼墨般漆黑的天空,包裹着一颗虽不起眼,却依旧蠢蠢欲动的野心。

S曾对她说:“你信命吗?”

她说不知道,在学美术的这条路上,她像是咿呀学语的孩子,尚且不谙世事,颤颤巍巍踏出第一步。

“我从不信命,也希望你不信。”S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回学校了。”

鹿呦看也不看程梓星,伸手使劲揉了揉发红的眼角,低头夺门而出。

程梓星没有叫住她,直到大门“啪嗒”一声紧闭上,他依旧缄默不语。

唯独指尖轻轻划过画稿。

04

接下来的一个月,鹿呦都没有和程梓星说一句话。

一是临近期末,二是程梓星忙得不着家,两人的时间刚好错开,低头不见抬头也不见。

气消了后,鹿呦知道自己说重了,但说出的话宛如泼出去的水,她拉不下脸,也一直没什么机会找程梓星道歉。

程梓星一点错没有,还实事求是地帮她指出错误,可她居然无厘头地朝程梓星发脾气。

鹿呦,你是笨蛋吗?

她垂头丧气地想,这段日子她上课总爱走神,有时候坐在画室握着笔杆都能莫名发个十分钟的呆。

等她发完呆一抬头,就能瞅见前排的两个同学在讨价还价,其中一个用自己的拿坡里黄换别人的纯白色。

但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啥都可以,白色不可以,白色颜料神圣不可侵犯。

她顺手扭紧自己的颜料盒。

“鹿呦,随便借我一支铅笔。”旁边的同学眉头紧锁,看起来是卡画稿了。

鹿呦好奇地递过去一支,只见他接过去后,双手举过头顶,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笔仙笔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若想与我续缘,就在我的板子上添加一个场景。光影线条记得要柔和不能杂乱,最好顺便上个色。”

这种拜大神的举措在画室随处可见,鹿呦一言不发,默默埋下头,专心画自己的。

周五下午就一节体育测验。

说起来体育永远是首个考试科目,鹿呦选修的是羽毛球,她提前穿好运动鞋带上球拍,和邹佟去签到、排队、抽考试序号。

轮到她时,体育老师老林竟然给她指了个男生对打。

那男生水平一般,但毕竟性别不同,力气总归大点。邹佟在一旁不乐意了,叉着腰质问道:“老林你不厚道啊,女生对男生算什么考试公平?”

老林慢悠悠地看向鹿呦:“打完给你加鼓励分。”

炽热的阳光下,鹿呦的鼻尖冒出一点汗珠,但神色不变,握紧球拍说:“没事,都一样。”

那男生是个理科生,又高又壮的,他看着对面鹿呦瘦瘦小小的样子,默默收了一点力气。

但打了几个来回后,他也顾不得什么绅士风范,全力以赴。他气喘吁吁地想,这小妮子怕是受什么刺激了,进攻猛得跟自己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鹿呦直接发球得分。

战况无比激烈,打到最后,鹿呦也就比男生少两个球。

老林吹了哨子。

邹佟见鹿呦下场立马给她递水。鹿呦喘着气,扭开瓶盖灌了两口。她全身被汗水浸湿,衣服粘在后背不太舒服,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畅快,就像是埋在心底的那点郁闷得到了释放。

老林嘴角一勾,给她打了个98分。

“回寝室啦,她们俩早就考完了。”邹佟和老林交换一个眼神后,大大咧咧地搭着鹿呦的肩膀走人。

刚走进门,就能听见周洛洛爽朗的笑声。

“摩西摩西,洞拐啊,我是洞幺,你嘎哈呢,还在现场等抽奖呢?我?我抽好啦,对对对,特等奖,哎哟都是运气。下次见面咱大排档见,请你整个串儿,拜拜,回见!”

鹿呦和邹佟:“……”

庄晨在一旁见怪不怪,捧着她从雕塑班顺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周洛洛站在凳子上搔首弄姿,满脸写着“整个世界老娘最嘚瑟”几个大字。

“哈喽Baby。”

邹佟没忍住,问她:“站这么高是打算跳下去一了百了?”

“我也想一了百了,可是我了不起。”周洛洛从凳子上跳下来,“咱寝室今天网络不好,我找信号呢。”

她新做的指甲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各位,知道这是啥吗?”

两人摇头。

她“啧”了一声,说:“我们同城粉丝群弄了个抽奖,姐妹我的手气真不是吹的,直接就把大奖一锅端了。就是那个矿泉水卖88元一瓶的皇巢KTV知道不?我搞到了超大豪华包厢包夜券,还送酒水加爆米花,咱们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享受一次上流社会的生活。”

“洛洛,天上掉馅饼了?你不会被骗了吧?”邹佟大呼小叫地凑过去检查那张券,摸来摸去似乎做得还挺逼真。

“别瞎闹,就今天晚上,四人一个都别少。”

周洛洛指尖一转,冲着正走神的鹿呦嚷嚷:“尤其是你这个小朋友,最近跟丢魂了似的,今晚不醉不归啊。”

“你们去吧,我留下来看门。”鹿呦兴致缺缺地拒绝。

“看什么门,寝室穷得就剩咱这几个人了,丢不了啥流动资金。”周洛洛瞪圆了一双眼,“听我的都听我的,不许不去。今天周五不查寝,我查了星座,天时地利人和,你这巨蟹,今日有桃花!”

05

哄闹的包厢,禤子轶伸手点歌之际,特意瞟了一眼对面沙发上的程梓星。

嗯,没跑就好。

现在站在前面一展歌喉的叫苏黎,长相颇具港式女明星的味道,一个眼神就能迷死一大片男人。

具体表现为那四个出版人凑在一起,边欢呼叫好,边激动地鼓掌,眼中的热切宛如燃烧的火焰快把房间给整个点着了。

反观程梓星,与那群人格格不入,手搭在沙发边正垂眸盯着手机。一个小时时间除了上了一次厕所,就是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坐在原位上,不能说是面无表情,但禤子轶该死地在他脸上看到一个词——

浩然正气。

这事怨他,虽然知道程梓星这人不喜欢在外面应酬,但无奈这几个出版人的身份确实不低,为了拿下今年这场跨地区合作画展他们青睐已久的场地,他咬咬牙,威胁外加游说了三天,最终拖着一脸不高兴的程梓星成功赴宴。

到的时候才发现,苏黎这个同样有名气的美女画家也在。

两人一见面,苏黎的美眸顿时泛出一丝惊喜,说话间也直勾勾地盯着程梓星。

禤子轶精得跟猴似的,脑子一转知道这位怕是对程梓星有点意思。

“梓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程梓星和苏黎握手,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

旁边一人问:“苏小姐认识我们程大画家?”

“同学。”程梓星言简意赅。

“大学的时候相处过一年,梓星是我们那届中国学生里,期末考试唯一一个满分的。”

苏黎笑得很斯文,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赞赏与亲昵。

两人确实算得上同学,当初一起前往巴黎美院的交换生里,一个是程梓星,另一个就是苏黎。

消息公布的时候,好多人在背后嚼着两人的八卦,说程梓星就算不会见色起意,也抵挡不住异国他乡的孤独感,对苏黎日久生情,除非他是个和尚。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个和尚,24K纯的。

程梓星回国后,禤子轶曾不止一次旁敲侧击他对苏黎的想法,而这位主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在短暂思考后,认真且诚恳地反问,苏黎是谁?

不能怪他,两人第一次碰面是在去学校报到的机场休息室,苏黎那时特腼腆地向他打招呼:“你好,程梓星同学,我叫Alison。”

没人告诉他相处一年的同学Alison等于苏黎,而且他在国外一直遵循师训,潜心研究国外艺术,除了上课,与苏黎单独见面的次数一个手掌都能数得过来。

何其暴殄天物。

禤子轶要不是后来知道这货心里一直惦记着谁,差点怀疑他的性向了。

一顿饭下来,禤子轶几乎是把这一个月能说的话都在今晚说完了。程梓星则乖巧地坐在一边,听对方吹牛似的描绘出一整个宏图大业,然后在结尾故作高深般点个头。

其他要做的就是跟着起身敬个酒,必要时帮苏黎挡个酒。

反正程梓星酒量好,禤子轶是这么想的,难得拥有一项优秀技能就得发挥它的最大价值。

酒过三巡,不知是谁首先提议去KTV飙歌。

酒桌壮人胆,唱歌笼络心。众人谈论话题也逐渐轻松起来,有个人借着劲头凑过去,使劲拍了一下程梓星的肩膀套近乎。

“程大画家,最近咱这行业实在是不景气啊。”

程梓星点头:“现在出版的重心,大多选择快餐文学。”

出稿快来钱快,也更受年轻消费群体的喜爱,利润很大。

“我认识一画家,说实话画得有那么一点意思,但就是获不了奖出不了名。”对方叹气,“艺术家心气高,我劝他转型至少能养活自己,他偏不,非要闷头画自己的艺术,现在吃饭都是个问题。”

程梓星想了想:“画传统艺术画惯了的人,大概短时间内接受不了其他类型的快节奏。”

那人瞅了一眼这位心气儿更高的主,顺便提了句:“欸,你应该没画过少女漫画吧?”

在他的印象里,程梓星出名的路跟坐火箭似的,顺畅无比。

但程梓星回答得干脆又出乎意料:“画过。”

“……”

“真的假的啊?”

程梓星又不说话了。

和一个在国际上获奖无数的画家谈悲惨过去确实有些不妥,那人咳嗽一声,也不好奇了,搭着他的肩膀将话题一转。

“说起来,程大画家年纪也不算小了,不打算找个女朋友?”

程梓星不太喜欢别人碰自己,于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一点:“嗯,正在努力。”

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程梓星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集中注意力看着鹿呦的朋友圈。

两人闹了不愉快后,少到可怜的交流直接跌为零,他见不到鹿呦,能了解对方的就只剩下了这玩意儿。

关于“刷新鹿呦微信”这一举动俨然成为他近日的习惯,吃饭前刷一下,睡觉前刷一下,禤子轶瞅着他那心酸样,难得没给他泼冷水。

刷着刷着,小朋友更新了一条动态,照片里是她和室友们的搞怪自拍,后面桌子上一堆空酒瓶。

她喝酒了。

程梓星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打开,放大,再放大。

地方有点熟悉。

“喜欢哪种类型的,苏小姐这种?”对方一听有八卦可聊,顿时来了兴致,想和程梓星深入交流一番,故意挤眉弄眼,“啧,咱懂,男人都喜欢漂亮、有风情的。”

程梓星收起手机,抬头不紧不慢地看着对方饱含期待的样子,目光如炬,温声道:“喜欢的人,在隔壁。”

“?”

程梓星丢下一句“失陪”后起身,直径走向对面748号包间。

进去前,他想,这数字挺吉利。

他推开门,里面酒气冲天,四个“二百五”在桌子上跳着热舞。

定睛一看,还有一个神经兮兮的人蹲在角落举着把不知从哪里捡的伞。

画面十分诡异。

他想也不想,几步上前把伞拿开,低眸看着蹲在那儿的鹿呦。她眼神飘忽,嘴里念念有词。

“说什么呢?”

程梓星凑近,这才听见那句含混不清的“嘘,我是一只可爱的蘑菇”。

“……”

像个智障。

鹿呦慢慢抬头,冲他十分友好地打招呼:“嗨,小哥哥。”语调有点轻佻。

程梓星眯起双眼,伸手将她整个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你看仔细一点,我是谁?”

鹿呦盯了他好久,才缓缓地吐出一句:“嗯,看仔细了,是我的大老板。”

程梓星这才收回略显冰冷的视线。

“为什么要喝酒?”

“难过啊!”鹿呦特乖地举手嚷嚷,“我可爱的室友说了,难过时就得喝点小酒、唱点小歌才不枉在人间走一趟!”

“歪理。”他反驳,“一个女孩子在外喝什么酒。起来,带你回家。”他戳了一下她软绵绵的脸,“能自己站起来?”

鹿呦双眼重新聚焦,随即绽放出一个又傻又灿烂的笑容,朝程梓星张开双臂,声音软糯地说:“抱。”

程梓星:“……”

还没等他回答,鹿呦已经欺身而上,像是演练多次一般,无比自然地撞进他怀中。

程梓星微怔半秒后,下意识地就一把接住对方软绵绵的身子。

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腔。

鹿呦神志不清的时候喜欢瞎撩人瞎抱人,程梓星想,还好自己来得及时。

他转身刚踏出一步,一双不知从哪儿伸来的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裤脚,大有誓不松手的架势。

是萧影。

这货死皮赖脸,以保护周洛洛为名非要跟过来,结果是个一杯倒的主。在四个女生兴致勃勃地晒自拍的时候,他就已经“光荣牺牲”,不过现在看来,大概是短暂的回光返照。

他半躺在地上蠕动,龇牙咧嘴地冲程梓星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

“人贩子。”

“……”

程梓星默默看着对方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自己。

“你,要、要把我兄弟带,带哪儿去?”萧影红着脸,顺了两口气说完,打了一个酒嗝。

哄闹的环境,剩下三个跳嗨的人依旧十分敬业地充当手舞足蹈的背景板,而程梓星抱着几乎是攀附在身上的鹿呦冷冷盯着萧影。

腾不出手。

他低头想了三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把瞎嚷嚷的萧影轻踹到一边,走了。

禤子轶刚巧出来抽烟,他攥着打火机站在门口,莫名其妙地看着程梓星从对面的包厢走出来:“你这咋还串上门了?”

他视线下移,眼睛瞪圆:“你串门也就算了,还公然拐卖少女!”

程梓星把鹿呦的脸掰过去。

“她比照片上好看太多了。”禤子轶故意凑过去打招呼,“嗨,小妹妹。”

程梓星默默地把鹿呦的头又按回自己怀里。

禤子轶眉头一皱,不高兴道:“干吗,我又不吃了她。”

“你敢。”

禤子轶瞬间了:“你说对了,我还真不敢。”

程梓星的语气很欠揍:“里面还有四个醉鬼,记得处理一下。”

“哈?”

他从一脸蒙的苦命助理身旁走过,又保持着被八爪鱼似的鹿呦抱住的姿态,嘚瑟地进门和出版人们说再见。

包厢里正播放着不知谁点的《纤夫的爱》,高昂的歌曲中,几个出版人面面相觑。

程梓星不是不近女色吗?

程梓星不是个活了半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的钢铁直男吗?

怎么他刚出去几分钟就抱上了?

苏黎举着话筒隐在角落,脸色说不上好。

那个女孩只能算得上小家碧玉,但论长相、身材、气质,每一项都比不得她。

太稚嫩也太普通。

“梓星。”

在那个身影即将离去的前一刻,苏黎终于开口叫住了他。

程梓星转过头。

“是她吗?”苏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在巴黎,我有一次看到了你摄像机里的SD卡。”

几百张风景图中,唯一一张穿着校服的女孩的背影。

程梓星看着她,眼中原本化不开的冷然渐渐变得柔和。

“Alison,我不喜欢别人随便动我的东西。”

06

昼夜温差大,风吹在身上,激起一阵瑟瑟的凉意。

鹿呦喝完酒后,情绪十分激昂,吼了半路的革命战歌。

“听话,别吵。”

程梓星瞥了眼周围投以目光的路人,轻声呵斥。

歌声戛然而止,鹿呦从他怀中抬起头,把嘴巴一鼓,迅速攀着程梓星的肩膀,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他的后背。

“老板!”鹿呦把头靠近对方的耳尖,轻声喃喃,“我告诉你一件事哦。”

程梓星刚转过头,对方就猛地圈住他的脖颈。

“虽然你动不动就炸房子,还动不动就在大早上使唤我,但我还是要和你说,我就是你成功路上的狗腿子,坚定不移地走唯程梓星主义路线不动摇!”

后半句话鹿呦一只手握拳,昂头十分有气势地吼出来。

程梓星脚下一顿,差点没站稳。

纵使喝得烂醉,鹿呦依旧将“随时随地恭维老板”这个指令贯彻得彻底,宛若应激反应般尽职尽责,十分对得起每月按时打在账上的工资。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当初为什么学美术?”

程梓星抓着她纤细的脚,把她往上提了提。

“没有。”

他低眸片刻,又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程梓星漂亮的眉眼如冰雪般生冷,他不爱说话亦不爱笑,又被冠以“天才”的称号,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鹿呦虽有时被他气到也会与他争论,但绝大多数时间,还是有点怕他。

更不用说像普通朋友那样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但她现在显然醉得神志不清,就算身下是刚灭完贞子的伽耶子小姐姐,估计也能兴致勃勃地拉着对方讨论几句人生。

她埋在他的脖颈上蹭来蹭去。

有点痒。

程梓星眼眸暗下几分,捏了一下她的手:“鹿呦,别闹。”

这句刚说完,鹿呦却得寸进尺,倾身用额头贴着他的半边脸颊。

滚烫撩人的气息霎时扑面而来。

四周无人,程梓星停下脚步,面容依旧白皙如常,耳尖却早已红透。

“那我告诉你呀。”

鹿呦此刻完全没有什么自知之明,非常放肆地占他便宜:“因为我高一时崇拜上一个画家,一个比你还要厉害的画家,他叫作‘星’。我是为了他才决定要当艺术生的。”

说完,她又自顾自叹气:“可我天赋不好,曾在美术班连续五次作业获得D-,被批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水平低得,四舍五入可以马上卷铺盖走人。

“对了,那时我们班还有一个特爱嘲讽我的男生。如果不是他欺负的频率太高,我早就该怀疑他是不是看上了我。

“但圣诞节过后他就收手了,还趁上课偷摸塞给我一盒手工饼干。嘿嘿,这么一想,他没准是真的看上我了。”

程梓星突然小声问:“饼干好吃吗?”

鹿呦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挠挠脑袋:“啊,不记得了……”

她脑袋一歪。

“我还没说完呢,虽然我天赋不行,但我运气好啊!”

她感叹道:“校考成绩出来,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我拿了泽大的录取通知书就好比买了一张两块钱的刮刮乐,然后一刮就刮出个大奖来。”

“你懂那种感觉吗老板?”鹿呦说,“唉,算了,你那么强,肯定理解不了我们这种学酥的感受。”

“为什么这么想?”

“我从来没看过你失败啊!你天生就是被上帝眷顾的人,也是我一直都遥不可及的光。”鹿呦嘟囔道。这句话是他们美术系共传的一句,自己顺手就用上了。

她说我是她的光。

程梓星阅读理解能力上线,麻利儿地从前半句提炼出这几个字。

她崇拜我,四舍五入等于她喜欢我。

像是末梢神经突兀地被扯了一下,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宛如初雪消融,透出一丝淡淡的暖意。

“我理解的,鹿呦。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一直顺风顺水,我也受过白眼,也被别人批得一文不值。机遇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我确实是比别人多了那么一点幸运。”

“对不起,我这个人不太会安慰女孩子。”程梓星接着说,“我之前不小心惹你生气了。”

鹿呦听乐了,眼睛弯成月牙:“我没听错吧,你是在道歉吗?”

“嗯,给你道歉,可以原谅我吗?”

她点头,点得非常爽快:“唔……那我也给你道歉,我不该朝你发脾气,不该给你甩脸色。我以后会好好帮你打扫卫生,无怨无悔的那种。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

“好。”

末了,他又加一句:“你说的,都好。”

这难得的自我批判若是被禤子轶听了去,必定会大跌眼镜,以辞职作威胁指着对方的脑门大呼重色轻友。

“鹿呦,我最近在看一本关于少女的碎碎念日记。”

“啊……我还以为你只会看欧洲艺术史这种纯英文版本的……”

程梓星眨了一下眼:“怎么这么想?”

“你给大家的感觉大多是严肃的呀,严肃的人不是都该看严肃文学吗?”

“和书的内容没关系。”程梓星淡淡地解释,“只是换个思路找灵感,我还曾两天两夜没出门,坐在电视机前看完了《海绵宝宝》和《花园宝宝》全集。”

鹿呦:“……”

“书名叫《芒果街上的小屋》,里面有一句话我很喜欢。”

程梓星自黑完开始回忆起那本书的内容。

“它们在地下展开凶猛的根系,它们向上生长也向下生长,用须发样的脚趾攥紧泥土,用猛烈的牙齿噬咬天空,努力从不懈怠。”

他的嗓音很好听,是现在女生很爱的调调,低沉、撩人,认真说话时带着一种特有的慵懒味道。

大概是联想到禤子轶那幼儿园水平的阅读理解水平,他特意问:“你听得懂吗?“

“听、得、懂。”鹿呦闷闷地说,“好老套啊,老板,我最不喜欢听大道理了。”

“不是安慰你,”良久,他侧过脸,瞥见少女靠在他的肩上已经闭上了眼,“是在哄你。”

对方哼哼唧唧一声。

嗯,有点可爱,也很乖。

他眼底顿时柔得不像话,启唇呓语,又似是惋惜:

“小孩。”

狭长的路口,两边的楼房透出点点朦胧的灯光。程梓星曾无数次独自走过这样的寂静小道,比起在熙攘环境里和他人一同欢乐,他更乐意独自待在家度过每一个漆黑深夜。

从不否认自己天生感情淡漠,对待周围一切都报以索然无味的态度,有一对满世界跑的半吊子父母,有一个重要的朋友禤子轶,有一个看起来前途还算不错的自由职业,除此之外,他记不得过去上学那些同班同学,也记不起每次搬家时隔壁住的是男是女。

这个世界很无聊。

不喜欢和别人共享自己的生活。

程梓星偏着头看了很久才缓缓收回目光。

昏暗的路上偶尔传来一声野猫的呜咽,他背着女孩,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