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披星戴月,随处而栖。所谓坚强,全靠硬抗

01

春夏交替之际的气温很是宜人,市中心交叉路口非常神奇地连接本地最繁华的农贸市场,于是每当上班高峰期,这里就会出现非常诡异的一幕——一条人行道上全是穿着光鲜亮丽、踩着高跟鞋、拎着名牌包包的白领精英,一条人行道上全是穿着人字拖棉麻衫赶着买菜打太极的大爷大妈。

人声鼎沸,川流不息,两拨人给这座城市带来生机。

路口站着两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

一个叹气:“要死哦,今年猪肉的价格快飙过牛肉了,吃不起了哦。”

另一个附和:“哎哟,你可别说了。我刚买了个苹果,那小伙子和抢钱似的,一上秤要了我六块钱!”

总而言之,广大老百姓的现阶段矛盾是工资增长水平完全跟不上物价增长水平。

程梓星人在车里,瞟了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一边听老太太们抱怨,一边听着电话那头自家妈妈过分活泼的声音。

“儿子在做什么呀?”

“堵车。”

“那你猜猜我和你爸在做什么呀?”

“不想猜。”

“猜猜吧,猜对了有惊喜哦。”

“挖坟盗墓。”

“……”

“臭小子,我和你爸那是正规考察,相关部门领导亲自批下的发掘申请书。”

“哦,知道了,还有事?”

“妈妈就是太久没见你想你啦。我和你说我昨天碰到我一老朋友,她有一个特别好看的女儿,她……”

“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还没等对方说完,程梓星便兴致缺缺地按下挂断键。

很好,世界一下子清净了。

他头靠在椅背上,切换屏幕,准时准点开始刷午间新闻。

高密为了“日月星辰”画展,特意请命调来本市分公司,昨晚刚到,今天一大早就把他招来公司谈论细节问题,结束时已接近中午。

阅读完新闻,他垂眸稍微估算了一下鹿呦的作息,现在她大概刚刚起,肯定还没吃饭。

对,吃饭。

他肃然挺直了腰背,伸手从副驾驶下的抽屉里掏出《恋爱法则》的复印件。这玩意儿他提前复印了十几二十份,放在所有他能碰得到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翻了半天,程梓星发现书上没有给出任何详细的指导说明。

他打电话给禤子轶。

电话接通,对方刚说了一个“喂”,他开门见山就问:“女孩子平日里喜欢吃什么?”

禤子轶一愣,顺着他的话回答:“奶茶、蛋糕之类的甜点吧。我当初上学哄我那些个前女友,就是一手蛋糕一手奶茶,我告诉你,一送一个准。”

禤子轶年少不懂事时,零花钱全部贡献给那些逝去的爱情。

程梓星一字一句全部默默记在心里。

禤子轶假惺惺地问:“怎么,你终于和尚熬还俗,想起买礼物哄你家可爱的小助理了?”

程梓星没回应。

“哑巴了你?”

禤子轶疑惑地看向手机屏幕,上面的大字显示已被挂断了。

禤子轶顿时黑了半张脸,他又挂电话!

活该你单身。

这边长龙队伍终于结束,程梓星把车停在前面,打开鹿呦以前给自己下的APP,成功搜索出附近一家评价不错的甜品店。

离得不远,大概一公里。

而且那地方附近正好有个露天停车场。

真是完美。

驱车几分钟路程,程梓星拔钥匙停好车,长腿一伸,淡定地从那条少女心十足的粉色旋转走廊走上去。

店里的生意明显很不错,好几个女孩子正拿着手机自拍,有的瞅见程梓星,还拿起手机偷偷拍了一张。

他目标明确,目不转睛地径直走向收银台。

店员难得大白天在店里看见这样俊朗光鲜的男人,眼睛一亮,忍不住摆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温声询问他需要什么。

程梓星低眸,简略扫过一排甜品柜,努努嘴,眉头蹙了又蹙。

不巧,他根本就不知道鹿呦喜欢哪种。

大概是看出对方眼底些许的迷茫,店员刚准备彰显一下热情服务,表示自己可以逐一介绍每种小蛋糕的口味之际,程梓星突然伸手,从右到左指了指面前一堆花花绿绿的糕点,语气透着浓浓的土豪加欠揍意味。

“每种一块,全部包起来,谢谢。”

店员:“……”

“那个……先生,我们家的甜品种类比较多,您确定要每种都来一块?”店员汗颜,心想天公不作美这帅哥估计脑子有病,但还是勉强维持着脸上的标准微笑。

“哦,感谢提醒,差点忘记了。”程梓星眉头舒展开来,指尖敲了敲玻璃柜。

“顺便将你们店里每一种奶茶也帮我打包一份。”

他愉悦地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谢谢”。

02

鹿呦两眼一睁,映入眼帘的又是好久不见黑白色极简风的房间。

“……”

一定是自己醒来的方式不对。

她闭上眼,深呼吸后睁开,正好瞟到床头柜上的相片里那个面无表情的人。

鹿呦脑袋生疼。

她最后的记忆是昏暗灯光下,周洛洛扭曲又通红的大脸。

又梦游了?

她颤颤巍巍地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是二十四个未接来电,同时蹦出一堆跟机关枪似的微信语音。

——鹿呦,邪门了,鬼打墙了,我们四人居然躺在本市第二贵的庄梦酒店的套房里。

——你说,我们是不是昨晚喝嗨了,直接刷信用卡开了间房。

——不过,我寻思着我也没信用卡啊。

——等一下,你人呢,咱消费的时候把你丢大街上躺着了?

——死了?

——真死了?

“……”

昨晚零散的记忆缓缓涌入内存不足的大脑中,搜刮整理后,她也就记得两段碎片:一是自己要死要活对着老板耍流氓;二是自己掏心掏肺,觍着脸给老板道歉。

脑中还一晃而过萧影躺在地上努力竖起的中指。

我完了,她想。

鹿呦沉默片刻,把手机一丢,呈“大”字形躺下装死。

“不行。”

她从**滚下来,虽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但她觉得还可以拯救一下。

浴室里有烘干机,鹿呦洗完澡又把衣服烘干换上。她回到房间,跪在床边捧着躺了一晚上的被子嗅了好久。

好像有那么一丁点的酒味。

她立马抱着被子扔进洗衣机里销毁证据,程梓星这厮要是睡觉前闻到异味,没准真能大半夜把她从寝室里叫来帮他洗被子。

做完这一切,鹿呦长吁一口气,摸出响个不停的手机。

一看到来电显示,她下意识地打了个战,差点把手机丢出去。

她颤颤巍巍地接起电话。

“喂。”

“醒了?头还疼吗?”

程梓星清冷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一点都不疼,老板。我现在正非常卖力地帮你打扫家里卫生。”鹿呦拔高了几度音量,语气带着些许遮掩的慌张。

毕竟,莫名其妙地冷战好几天又莫名其妙地在几小时前主动和好。

“我昨晚喝多了。”鹿呦抢先说,“我没说什么胡话吧?”

程梓星沉默了三秒:“没有。还有,你出来一下。”

“?”

“我回来了,在家门口。”程梓星似乎心情不错,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有东西给你。”

“哦……”

古古怪怪的。

程梓星身子后倾,双手抱胸靠在车边。

他抬眼看见鹿呦打开门,迈着小短腿向他飞奔而来,微微叹气道:“三分四十一秒,真慢。”

鹿呦自动忽略他这句话,十分好奇地凑上前:“你要给我看什么呀?”

程梓星挑眉,按了下手里的车钥匙。随着“哔”的一声,后备厢的门缓缓打开,露出堆满了整个空间的奶茶和蛋糕。

鹿呦:“……”

她看呆了。

程梓星伸手,十分淡定地把其中一盒快要掉下来的蛋糕往上塞了塞:“喜欢吗?我稍微多买了一点。”

“无糖,三分糖,半糖,全糖,加珍珠的、加芋圆的、加红豆布丁的。”他绕口令似的一一介绍,“焦糖盒子,芒果拿破仑,提拉米苏,抹茶双层芝士……”

“等……等一下,老板。”

鹿呦捏了捏眉心打断对方,只觉脑门前的刘海在风中无比凌乱。

程梓星低眸,期待地望着她。

鹿呦斟酌片刻后,问:“那什么,是不是最近行业竞争激烈压力大,你打算转行,搞批发?”

后备厢的门又缓缓合拢,对方目光陡然冷到冰点,丢下不知所云的鹿呦,一言不发地甩手回家了。

03

鹿呦走的时候,程梓星在二楼死活不下来,就发了一条微信:

“车钥匙在客厅,把那堆甜不拉几的玩意儿处理了,我不太想看见它们。”

我又惹他生气了……鹿呦心想,我离“被打一顿扔进垃圾桶闷三天三夜再卖去东南亚做苦力”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所以他买这么多甜品做什么?是想砸死她这个小助理吗?

一后备厢的蛋糕、奶茶自然是无法全部处理,鹿呦装了两大袋子带回去孝敬室友,其余的也没舍得扔,放进程梓星家的冰箱和橱柜里存着。

每次去他家时可以顺一点吃。

鹿呦回去的时候,只有周洛洛在,其他两个出去买中饭去了。

鹿呦把大概是程梓星付钱的事实一说,周洛洛这才拍拍胸脯惊魂未定道:“吓死了,我生怕服务员给我贼长一账单,差点就卷起被单做麻绳从二十四楼一跃而下。”

鹿呦故意问:“程梓星要是不付钱,你咋办?”

周洛洛一脸大无畏的表情:“没关系的,萧影心甘情愿地押在酒店洗盘子抵债。”

鹿呦捂脸:“你就从了他吧,他是真的喜欢你。”

周洛洛也捂脸:“送你送你,我不喜欢他。”

庄晨和邹佟回来时就看见这两人一脸傻样面对面坐着发神经。

庄晨给鹿呦递了个快递:“喏,放门口的,我顺路拿了。”

“我没在网上买东西啊。”鹿呦掂量了一下,还挺重,收件人也确实是她的名字。

“打开看看呗。”周洛洛建议。

鹿呦三下五除二拆了快递盒,里面居然放着五十支炭笔,以辉柏嘉为主,掺杂着包装花里胡哨的米娅,还有几支碳素结合的14B。

“哟,是哪个圣诞老人知道你没笔用了,送你的豪华大礼包?”周洛洛打趣道。

鹿呦在看到辉柏嘉炭笔时,大概就知道这是出自谁的手笔,于是干巴巴地说:“不是圣诞老人,是阎王。”

她悄悄地给程梓星发了一条微信。

“笔是你送的。”她用的是句号。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回了一个字:“嗯。”

“你干吗送我笔?”鹿呦又小心翼翼地试问。

“用了吗?”

“……”

“刚在纸上试了一下。”

“好用吗?”

“嗯……还行。”

程梓星的话里明显夹杂着一丝嘚瑟:“所以我说,你早该相信我的判断,用这些手感稍好的牌子,便可达到肉眼可见的事半功倍。”

鹿呦心底刚燃起的小火花瞬间被灭个彻底。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像程梓星这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24K纯直男,一定是那天自己对于绘画工具的嗤之以鼻的态度刺激到他那该死的胜负欲,于是就算相隔数日之久,也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理论是绝对正确的。

鹿呦把手机丢在**,没忍住勾了勾嘴角,程梓星真是够了!

“说起来,你应该不知道你家程老板还有一个超级后援会吧。”

自从得知程梓星替他们付了一晚上豪华酒店房费后,周洛洛对他的印象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勉强可以划为其脑残小粉丝。

鹿呦沉默片刻:“我还真不知道。”

周洛洛说:“我也是认识里面的一个妹子才略知一二。他的这个后援会,俗称‘四有’程家后援会,由一位非常牛的神秘会长统筹管理,众人皆传,有才有钱有时间有长腿。”

“啥长腿?”

“女生入会标准,身高不低于一米七,腿长不低于一米。”

“……”

鹿呦默默看了一眼自己勉强一米六的身高和几十厘米的小短腿,心想这后援会的终极目的就是给程梓星开后宫动漫番的吧。

“等一下,他又不是明星,不该会有后援会这种存在啊!”

“非也,单凭程梓星这脸面,丝毫不比那些小鲜肉差上分毫,再者在无数国内外奖项光环加持下,巴黎留学时他就十分受欢迎。”

庄晨一板一眼地补充:“据不完全统计,大学期间平均每隔一个月就有一人向他表白。”

“那他谈过恋爱吗?”邹佟难得八卦。

周洛洛心痛地拍拍鹿呦的肩膀,故作深沉道:“所以啊小朋友,如此重任就交付到你手上了。”

鹿呦拍掉她的手,惊恐地问:“你啥意思啊?”

“字面意思。”

喝酒从不忘事的周洛洛露出一个看破不说破的眼神。

04

下午有设计课,几人瓜分完甜点就夹着书踩点进了教室大门。

庄晨:“设计老师进教室了。”

邹佟:“‘地中海’进教室了。”

周洛洛:“同志们,‘安眠药’进教室了。”

其实这位视觉传达系的老师人特有意思,一直风雨无阻坚持每周末去人民公园念爱情诗,说是现在的人相亲啥都谈就是不谈爱情,差点把周洛洛也给鼓动得一起去了。

不过,他上课的语气实在太温柔,像催眠曲。

“叮咚”一声,微生炀破天荒地给鹿呦打来电话。

她瞅了眼讲台上沉迷于艺术的老师,低头压着声儿接通:“师兄,找我干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和你说一声,你初赛过了,沈澜依的评审结果无效。”

“……”

“乐傻了?”

“可我早已经被……”

“我说了,她的评审结果无效。我也挺好奇她这种水平怎么进入年级前三的。”微生炀的语气微冷,大有向程梓星看齐的架势,“就这事,你好好上课吧。挂了。”

鹿呦还想说什么,电话里却只剩下忙音。

挂电话的速度也挺向程梓星看齐的。

什么情况。

天降喜讯?

“鹿呦,外面有人找。”

同班一男生戳了一下她的肩膀,小声说。

鹿呦尚且飘忽忽的,刚一出教室就看见沈澜依站在走廊上,她脸色不好。

自己的信息被流传出来时,鹿呦猜测那个匿名爆料者就是沈澜依。

只有沈澜依才能这么轻易地看得到比赛成绩。

“有事?”鹿呦虽惊讶于她的出现,但面上的神情颇淡。她和沈澜依的交集几乎为零,所以她一直不太理解,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针对她。

沈澜依抿唇,憋了好久才憋出一个“对不起”。

鹿呦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一秒钟破功,下意识地“啊”了一句。

“对不起,初赛时是我偷懒,没有认真评画就直接淘汰了你,特别抱歉。”沈澜依豁出去了似的,低眸说,“鹿呦,原谅我吧。我大四得申请出国,这次要是被记过写进档案,我绝对受影响。”

她是真的害怕了。

鹿呦看着她的眼睛:“就只是偷懒?”

沈澜依眼神躲闪:“嗯,就只是因为偷懒。”

天晓得为什么微生炀突然从外地杀回来要重审原稿,还顺带招呼来一群老师一起审。当他们把鹿呦的作品挑出来摆在沈澜依面前时,微生炀那张从来都是冰冷的脸第一次带着怒意。

他惜字如金,只丢下一句:“你去和鹿呦道歉,她要是想追究的话……”微生炀勾了勾唇,眸色更冷,“你就完了。”

泽大推崇学生参与教学,被选作校内比赛的初赛评委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但相对应的是,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

而美术系更是讲究谨小慎微,沈澜依以权谋私是大忌。

如果有人看过原稿,稍微一想便知道她是故意的,几百幅作品就只筛一幅。

还偏偏是一幅在大一组里质量算不错的。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喜欢微生炀。

这位从来不会为任何女生驻足的少年,最近总是爱跟在鹿呦后面。

所以她根本无法不把两者联系在一起,于是就想借此教训一下鹿呦,让微生炀离鹿呦远一点。

微生炀不喜欢成绩不好的女生。

沈澜依平日里骄傲惯了,能言善辩,专业成绩也好,别人都捧着她,加上以前她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所以起初没想那么多,还玩笑般匿名PO了照片在群里引导诋毁鹿呦的舆论。

结果彻底翻船。

沈澜依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面前这张平凡无奇的脸,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他偏偏如此看重鹿呦。

“不原谅你。”

沈澜依一听这话,眼泪都快飙出来。

鹿呦慢吞吞地说:“但也不会告发你,你能不能出得了国和我没有一丁点关系,我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沈学姐,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好的,谢谢,谢谢你。”

沈澜依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丢了微生炀事小,前途要是没了,她爸妈还不知道会把她怎样。

沈澜依把手里的进口巧克力塞在鹿呦的手里:“学妹,我下次请你吃好吃的!”说完也不管鹿呦收不收,一溜烟跑掉了。

鹿呦瞧了眼巧克力,刚一转身,就看到三个室友趴在门边宛如深夜潜伏的游击队员,直勾勾地盯着她。

“我刚刚是不是很?”鹿呦歪头,举着巧克力若有所思道,“沈澜依那么欺负我,结果她假惺惺一道歉,我这么轻易就原谅了她。”

鹿呦一直羡慕周洛洛的爽直,也羡慕程梓星、微生炀的璀璨星光,所有人都无比鲜活,而她独自站在他们对岸,既懦弱又无能,是最不讨喜的性子。

她们相互对视一眼,一齐笑嘻嘻地上前将鹿呦抱住,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追究,就说了一句:“可是这才是我们认识的鹿呦。”

会害怕,会胆怯,但也会为了喜欢的人和事不顾一切。

四个女生你侬我侬好一阵。

“巧克力丢了吧,那女的送的,我嫌弃。”庄晨推了下眼镜。

“等下等下,挺贵的,丢之前让我尝一口。”日常零用钱都贡献给胶卷、路费的周洛洛眼尖,看到牌子轻声叫道,“不吃白不吃哇。”

“没出息的,你是蛋糕没吃够吗?”邹佟直接把依依不舍的她给拖走了。

“不上课了?”鹿呦从庄晨怀里露出个头。

“上个鬼,老师在放爱情老片,腻歪死了!”

05

教师办公室。

禤子轶推开门,就听见一句“任务完成”,然后迎面撞上微生炀,对方一副欣喜又夹杂失望的样子。

“禤助理,下午好。”微生炀瞅见他,缓缓收起情绪,敷衍道。

“下午好。”禤子轶打量微生炀,“程梓星叫你来的?”

微生炀点头,然后走了。

禤子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推门进去,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见程梓星面朝窗户,握着手机,坐在教授最喜欢的扶手椅上晒太阳。

还挺会享受。

禤子轶咳嗽一声,反手关上门。

“你认识微生炀?”

“我和他是相处非常愉快的工作伙伴。”禤子轶笑嘻嘻地道,“还说我,你那么多画稿不处理,却专门来管闲事,挺有闲心的。”

程梓星面不改色道:“只是稍作提醒。”

虽然他并不是很开心看到情敌。

“又是拜托体育老师,又是把微生炀从外地叫回来重审这种小比赛,联系一大圈还不放心,非得自己亲自过来,做这么多麻烦的事,实在不像你的作风。”禤子轶搬了个凳子坐在对面,眼巴巴地盯着他。

“我应该什么作风?”

禤子轶忍不住说:“怎么说呢,就是凭借你的地位人脉,想要一个女孩得到一个机会并不是一件难事,不是吗?”

程梓星的眼眸抬起:“哦,你要我给鹿呦开后门?”

对方挑眉,算是默认。

程梓星十分干脆地拒绝:“她自己的路,该让她自己走。”

“哟,你舍得?你不是宝贝死她了吗?”禤子轶跟个大爷似的,跷着二郎腿,诧异地问。

程梓星这种闷骚的大男子主义个性,居然会做这种事。

“这不像你啊。”禤子轶嘟囔,“咋回事啊,我的大兄弟。”

“你不懂?”

“我该懂?”

程梓星手心抚过手机磨砂壳,语气里听不出情绪:“短短十年而已,翻盖机更新成智能机,自媒体几乎取代传统纸媒,路变了,道窄了,如今想要活得比别人好,就必须把自己打磨成市场需要的样子,即便违背本心。”

他忆起过去那些跟在别人后面低声下气的日子。

“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规矩,以前我们瞎撞乱闯好歹还有一丝生机,但现在的新人想要出头,单凭一腔热血,实在是难。”

程梓星在媒体面前表现得一向很佛系,几乎等于闭门不见,采访什么的也是能推就推,甚至有人在网上故意黑他傲慢不懂规矩。

实际上他看什么都很透。

禤子轶陪了他这么多年,看着他一步一步登上同龄人难以比肩的高度,却依旧没有染上半点浮躁之气。

他像是一根芦苇,清冷又孤立。

“想要真正融入这个社会,唯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够硬的关系,二是万里挑一的才能。”

程梓星骨节分明的双手交叠在一起:“其实还有第三条路……我并不否认天赋比努力要重要得多,但有时候,其实努力真的可以创造出不可思议的奇迹。”

禤子轶敷衍地移开双眸,他对这个话题有些抵触,坐在那儿沉默良久。

“我就想要鹿呦明白,这个世界尽管非常不公平,却依旧遍布无数可以抓住的机遇,所有曾经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寻来,留给早已准备充裕的人,一跃而上。”

程梓星说:“子轶,我也想要你明白。”

那点别扭早已消失不见,禤子轶又变回那个能把猪吹上天的天才辩手。他把手枕在后脑勺,吊儿郎当道:“哎呀呀,说归说,你别带上我啊。我年纪大了,配不上‘梦想’这两个字。”

但他又说:“其实我挺佩服鹿呦的,真心话。”

程梓星双脚抵着凳子,将自己旋了九十度,透过那扇落地窗,目光追寻着英语角下的四个少女。

群鸟贴着玻璃无声地横渡,阳光和煦。

“她确实很了不起。”程梓星顿了顿,“可惜,她从来都不知道。”

半晌,禤子轶觉得自己铁定眼花了,面前这张脸似是被摇曳的光晕冲淡了原本倾覆的冷气,一瞬间变得出乎意料的柔和亲切起来。

06

“这结局皆大欢喜,不如咱们再抽个时间庆祝一下?”周洛洛人来疯,抓住一切可以玩乐的机会,“这周天天闷在寝室改画稿,我身上都要长毒蘑菇了。”

“吃个饭,唱个K。”庄晨点头。

“不不不,还是不唱了,别又喝醉了,我不想再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醒过来。”鹿呦猛地摇头。

“想吃烧烤。”邹佟提议。

“啊,我想吃火锅。”庄晨说。

几人叽叽喳喳地讨论,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对吃吃喝喝总归是更有兴趣。

周洛洛回过头看向鹿呦,笑嘻嘻地问:“小朋友,你想吃什么?”

“我都行。”

鹿呦逆着光线,咧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发自肺腑的。

微生炀说出这个好消息的那一刻,鹿呦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许下愿望就能实现的阿拉丁神灯,念出一个咒语,变成绘画天才,遥不可及的东西通通变得唾手可得。

那有什么意思,那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想要的”之所以让人无比渴望,正是因为深知其艰难才更让人珍惜,是即便清楚地意识到我是在透支生命,可依旧甘之如饴。

她一直需要的,其实只是一句“我相信你啊,你能做到的”这样简单的鼓励罢了。

那时,如果有人这样对她说,她会瞬间满血复活,宛若打了鸡血一般拼命朝前奔跑。

因为前方,一定有人在等着她。

鹿呦掏出手机,想马上告诉友人S这个好消息,然而对方早已发来一条——

“无论如何,在我心中,你是最棒的。”

她低眸,嗅着空气里清冽的花香,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以前身边有他,现在身边有很多朋友。

她不是一个人。

我想要成为海里的浪,风中的云,但我还只是小小的我。有一天我要长出自己的身躯,我要摇晃天空,像一百把小提琴。

——《芒果街上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