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生不适合的人。”

01

鹿呦被闹铃叫醒的时候,寝室里黑得像间停尸房,只有周围几道手机白光晃来晃去,吓人得很。

这得归功于周洛洛前段时间买回来的遮光窗帘,有了这玩意儿之后,她们第一堂课的迟到率有了很大的提升。

“你昨晚几点睡的?”

“两点,接了个设计稿兼职。”

“我昨晚画着画着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几人叽叽喳喳一讨论,得,又是晚睡早起的一天。

都说,熬夜会死。

事实证明,灵感爆发都在深夜,美术生基本都不怕死,完全靠着一口仙气吊着。

鹿呦打了三个哈欠,半睁着眼去阳台刷牙。邹佟昨晚半夜溜回来的,此时精神却极好,人高马大的她杵在窗边晾着衣服,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

鹿呦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寝室长。”

邹佟笑眯眯地点头。

她昨日荣升下一届新生的军训教官,按她的话说,四舍五入离保卫国家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鹿呦问:“对了,上午第一节什么课来着?”

“解剖课。大家记得背一下重点,老师上课前会抽人提问,算平时分。”庄晨转过身,一手拿教科书,一手推了推眼镜。

“股间肌,小圆肌,大圆肌……”鹿呦默背完,将《艺用人体解剖》从抽屉里翻出来放入书包。

学期初,她们就对这门课抱以极大的兴趣,总觉得没准一进教室就能看到老师扛了一具尸体等她们来探索发现。

显然她们想多了,目前为止,除了书本知识,她们也就看了看欧洲古代的解剖纪录片。

不过,第一次播的解剖纪录片很重口,里面解剖的尸体是绿色的,看起来泡了挺久,组织都泡烂了。尸体的手臂给人一种炖烂了的质感,总的来说就是一锅乱炖……

鸦雀无声地看完后,大家整整一天都没什么胃口。

除了周洛洛。

她没心没肺地啃着猪蹄,满嘴是油,含混不清道:“这都是小场面,你知道隔壁医学院的上解剖课,那老师直接抱来一箩筐小白鼠,大手一挥豪迈地让他们挑只自己喜欢的出来。”

四人刚到教室,站在门口的萧影一看见周洛洛,脸上笑得快要开出花,狗腿地递上温热的牛奶和吸管,嘘寒问暖了好半天。

美术系的男女比例堪忧,典型的例子是鹿呦他们班,二十五个学生,二十三个女生,剩下两个:一个性向不明,和他们班女生们好得以“姐妹”相称;一个二货属性,一门心思追周洛洛。

寝室其他三人往最后三排舒适区走过去,只有“学酥”鹿呦非常自觉地到第一排学霸区就位。

她今天状态不太好,虽然努力听着课,可每隔十秒钟打一次哈欠。

坐她身边的同学闷声低头,过了好久才慢悠悠来一句:“昨晚没睡好?”

“嗯,日常熬夜。”

“少熬点吧,熬夜伤肾。”

“……”

鹿呦脑子转了半天才隐隐察觉不对,她侧过身子盯着那个男生:“微生炀师兄?你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微生炀高她两届,是校教导主任的亲侄子,也是“中二”教授最得意的学生之一,特聪明特高傲特追求成绩的一个人。

回想当初,她窝在教师办公室里改着画稿,微生炀这厮不知为何也坐在她旁边,埋头整理他那跟《汉语词典》一般厚的奖状。

一等奖学金加上国家励志奖和各类全国大赛奖等,晃得鹿呦眼前全是金灿灿的颜色。

于是,她干脆也不改画稿了,就撑着脑袋可怜兮兮地投以羡慕的目光。而面对这个一看就完全没有竞争力的“学酥”,微生炀也就发发善心,短暂地指导过她那么几次,算是认识。

微生炀淡定地瞥了鹿呦一眼:“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

“这是大一的课。”

“学校规定大三学生不能来蹭大一的课吗?”

“呃……没有。”

微生炀给了她一个“那不就行了”的眼神,又低下头盯着空白的草稿,从头到尾都没瞧一眼黑板,一副坐立不安的发呆样。

奇怪,他到底是来干吗的?

鹿呦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一边想一边死死盯着他。

“鹿呦同学。”

“嗯?”

微生炀又看向她,和看智障儿童般问:“我脸上有教课PPT,还是解剖素材?”

鹿呦讪笑:“都没有,只有帅气。”

“对了,我昨天看了你在水彩大赛上的初赛作品。”微生炀咳嗽一声,难得主动地挑起话题。

鹿呦惊了:“你怎么看到的?”

“虽然我最近在忙一个比赛,但我名义上算是这次初赛的评审之一……”微生炀瞧着对方发亮的双眸,立马故作严肃,“我是不会放水的。”

“师兄,在你心中,我就是这种小人吗?”

微生炀干脆地跳过这个话题:“关于你描绘的画面,我大致理解为乘舟渡江的少年郎。”

他垂眸回忆:“背着包袱,手里举桨,却直勾勾地盯向远处。按照我的设想,是不是在审度着这个世界,翻山越岭,才发现了前方没人等待的孤独。”

鹿呦收起笑容,看着他,冷不丁地开口:“你错了,师兄。”

微生炀迎上她难得认真的眼神,挑眉期待地问:“嗯,不然如何?”

鹿呦勾了勾手指,微生炀将耳朵微微凑近:“我觉得,孤独不会毁掉一个人。”

微生炀继续附和地点头。

“没钱才会。”

鹿呦两手一摊,破罐子破摔道:“我当时画这幅画,其实就怀着我妈撕了我攒了半月零花钱买的漫画时,那种悲愤到想从阳台跳下去的心情。”

“……”

微生炀恨铁不成钢,瞪了眼对方,觉得方才的期待简直是在变相打自己脸。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教室里的空调开得过低?”鹿呦打了个喷嚏,疑惑地问。

“有点。”

鹿呦回头,想看空调是不是被打开了。她一转头,余光正好撞见一高大男人站在玻璃窗外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黑色风衣衬得对方越发帅气。

鹿呦:“老板?”

程梓星不说话,也不知站在那儿多久了。此刻,他抿唇皱眉,露出几分捉奸在床的灼灼目光,仿佛下一秒一开口就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挨这么近成何体统”。

鹿呦闭上眼,怪哉,她为什么会脑补出这么一段话来?一定是困出幻觉了,一定是。

“你看什么呢……”

微生炀转头也看见了自带降温功能的程某某,神色变得有些微妙的古怪。

老师十分钟前去楼下复印课件了,班里闹哄哄的,谁都没注意到窗外立着一个人。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句:“程梓星来了。”

一下子,本在打闹说笑的学生一下子全部噤声,都伸着脖子,眼巴巴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程梓星虽毕业于泽大,但外界皆传闻他颇为高冷神秘,总之是极其不近人情的一个人。他从巴黎回来就直接作为优秀生毕业,照片还挂在校花园最大的一个宣传栏里。后来他也几乎没回来过,更别说天降他们大一的教室窗外。

不是照片,不是采访,是活人。

鹿呦拍了一下微生炀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师兄,我告诉你不要看这人一副人模狗样、道貌岸然的样子,实际上,整起人来和法西斯有得一比。”

她讲得掏心掏肺,不过微生炀显然没听,不仅没听,反而当即一拍桌子,噌地站起身,于众目睽睽下毫不犹豫地往程梓星那个方向走去。

鹿呦顿时傻了,难不成两人相看两相厌的传闻是真的?傲气师兄现在就想单挑傲娇天才?

嗯,干得好。

她在心底默默地举着小红旗子给微生炀加油。

碾压他!弄死他!

程梓星没动,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打量面前的小破孩。

对方脸颊微红,呼吸频率加快,握着拳头盯着自己好像是欲言又止,再稍微结合一下后面鹿呦张着嘴巴一脸期待的模样。

他眯了眯眼,唇边**起若有似无的冷笑。

好极了,传说中的情敌。

“你是不是也觉得程大神和学长有点像?”

周洛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排跑到鹿呦身边,嘴里嚼着薯片,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鹿呦呆呆地看了看:“你说长相?”

“非也,我说气质和才气。”

鹿呦默默地盯着他们看了好久。

确实,简直就是原子弹和核导弹的首次正式会面,爆不爆炸就在一念之间。

如果说微生炀相当于一台计算精确的超级电脑,那么程梓星就是2.0升级豪华款,还免费附赠三年保修外加顺丰包邮。

总而言之,都是神经病。

周洛洛和鹿呦小声咬耳朵:“小朋友,要是你选的话,你支持谁?”

“他俩?”

周洛洛打了个响指,兴奋道:“一个小狼狗,一个小奶狗,你更中意哪个类型的?”

萧影拉了拉周洛洛的衣服,十分期待地问:“洛洛觉得我是小奶狗,还是小狼狗啊?”

周洛洛无比嫌弃地瞧了他一眼:“你是土狗。”

微生炀比程梓星稍矮一点,此刻抬头,一眨不眨地盯了对方半分钟。

程梓星丝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吃瓜群众咽了下口水,在心里想这是要打起来的节奏,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微生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笺纸,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钢笔。

他鼓起勇气用蚊子般的音量颤声问:“能给我签个名吗?”

“……”

本已做好如何回怼的程梓星眼角微微一抽。

这是什么路数?

“他俩说什么呢,高冷大神怎么一脸看见人裸奔的表情?”周洛洛抻着脖子,因为听不到声音也读不懂唇语,看得十分着急。

从他们那角度,只能瞧见程梓星伸手接过纸和笔潦草地写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就往前排走过来。

微生炀走在程梓星前面,不但同手同脚,且一脸满足。

“我怀疑他俩签了生死状,改日选个月黑风高的黄道吉日打他个天昏地暗。”萧影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周洛洛立马用手肘碰了一下拿书挡脸的鹿呦:“小朋友,他俩打起来了,你支持谁?”

“支持个毛线,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纯黑粉,就希望他俩同归于尽,世界和平。”

鹿呦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大呼不妙,刚准备起身,突然被程梓星横过来的手给按在了座位上。

她一回头,那两个没良心的早溜回后排去了。

鹿呦在心里又默念一遍家门何其不幸,三秒钟后抬头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哎哟,老板,上个解剖课都能碰见你,我之前就说我俩有缘,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程梓星微微瞧了她一眼,没接话,十分坦然地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

鹿呦惊恐地问:“你干吗?”

“体验一下泽大的解剖课是不是还是如当年一样无聊又简单。”

微生炀紧随其后,坐在她的另一边。

鹿呦转头:“你又干吗?”

“继续蹭课。”

“……”

亲娘啊。

下半节课,鹿呦动都不敢动一下,大脑处于半神游半放空状态。

讲课的老师拿着保温杯和课件进门,看了看第一排,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两尊神都在的课,回去可以在同事面前吹一年。

于是,他有意无意就点一下微生炀回答问题,微生炀回答完又温柔地请程梓星做补充。

微生炀心想,嗯,我要在偶像面前好好表现。

程梓星心想,呵,这个情敌果然在我面前故意卖弄那点小破知识。

“夹心饼干”鹿呦全程大脑放空,看着两人一唱一和,心情无比惆怅,一节课差点熬白了头。

在时针指向十二点的那一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速度站起来就想往外冲。

然后不出所料,她刚踏出半步,就被程梓星跟抓小鸡似的又给提回来。

“陪我出去一趟。”

程梓星冷冷地开口。

02

鹿呦低头跟在程梓星后面,第六次默默地绕过那个大半年都没人清理的情人湖。

“老板啊。”

程梓星停下脚步:“怎么?”

鹿呦纠结地开口:“那什么,咱们到底是去哪里?”

程梓星漆黑的双眸缓缓地从她脸上移开。

《恋爱法则》第五条:一定要和女孩子重温美好的校园恋爱,走在林荫小道上,趁着四下无人之时就可以非常自然地拉起女孩子的手,揽住女孩子的腰。

“散散步,消化一下早餐。”

“……”

鹿呦想说,她其实还没吃早饭。

这段时间学校搞素质教育,一直举办各类比赛,于是演讲和话剧这类社团霸占了所有可以练习的场地,什么《梁山伯与祝英台》,什么《红高粱之再续前缘》,跟穿越戏似的,一路上可以看见各类穿着奇异的学生扯着嗓子乱吼,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程梓星环顾一下四周,情景似乎不太符合。

《恋爱法则》第六条:散步过程中,男生切记做好随时把外套脱下来给女孩子的准备。

“鹿呦。”

鹿呦抬头:“怎么了,老板?”

“要我的外套吗?”

“不要。”

她早上穿得真心挺厚,刚刚又跟程梓星围着情人湖走了六大圈,热都快热死了。

程梓星十分了然地点头。

《恋爱法则》第七条:不要就是要,女孩子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

他当即脱下外套,二话不说地往鹿呦后背一搭,然后刻意地将语调放缓:“穿好,否则会冷。”

鹿呦硬生生听成了“穿好,否则我打死你”。

她本想开口骂人,因为这一句联想到自己欠下的巨额债款,活生生又给憋回去了。

苍天啊。

鹿呦欲哭无泪,心想老板他到底想作甚,想她死就给个痛快,自己现在又累又困又饿又热,估摸着不出几分钟就要暴尸情人湖了。

好在没过多久,教授就身披佛光前来救场。

“梓星,不是让你去我办公室等我吗?还有,你把我宝贝学生拐走都不和我说一声?”教授隔着老远,故意撇嘴不高兴地冲他大吼。

程梓星面不改色道:“老师,鹿呦是我的助理。签合同的,受法律保护。”

这话说得实在是义正词严、言之凿凿,教授只得悻悻地冲鹿呦招手:“小呦先回去吧,我和梓星说点事情。”

鹿呦立马麻利儿地把外套一脱塞在程梓星手中,撒欢跑了。

“你见到微生炀了吧。”教授等鹿呦跑没影了才开口,“怎么样,像不像当年的你?”

程梓星一手搭着外套,似笑非笑地道:“我当年在您眼里水平这么低下?”

“你对他这么大偏见啊。”教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我以为以微生炀的天赋,你会很乐意看见他。而且你不知道噢,当初他知道你要招助理,天天待我办公室里拿着奖状求我把机会给他,我寻思着这孩子挺喜欢你的。”

呵呵。

原来情敌早在一个月前就想杀到他家宣示主权。

程梓星回忆起刚刚那两个快要挨在一起的男女,冷哼一声。

“显而易见,我从第一眼起,就看他不顺眼。”

03

鹿呦宛如第一年奔小康般心情大好,哼着歌,跑去校门口去买好久没吃的螺蛳粉。

前面还有几人等着,卖粉的老大叔熟练地往碗里放调料,招呼她等几分钟。

排队时,她捕捉到不远处站了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瘦瘦高高,长得很是不错。

好像是旁边学校的学生。

男生的朋友骑着车子恰好从旁边路过,故意变了调子大声调侃:“哟,又带花等你家亲爱的过来啊?”

男生骂回去,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他抱着一小束包装精致的玫瑰,每隔几秒钟就要看一眼远处的街道。

鹿呦看着那满脸的胶原蛋白,心中感叹,这才是青春啊。

她回忆一下自己的高中生活,前一半泡在了乌泱泱的语数英理化生,后一半全部泡在了破旧狭小的画室里。

她那时素面朝天,性子温吞不讨喜,是放在人群就再也找不到的类型。

罗曼蒂克的爱情与她实在毫无关系,甚至三年下来也没几个可以随时约饭的异性。

现实和言情小说相比,总归是混得有点惨。

远处跑来一个矮矮的女孩子。

扎着高马尾,笑起来有两个小梨窝,很可爱的类型。

男生眼睛顿时一亮,赶紧把花递过去,耳尖通红,双手发抖,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鹿呦本来都已经买好螺蛳粉走过去了。

但不知为何,她突然鼓起勇气回头,冲着男生大喊:“小兄弟,听未来学姐一句劝,趁着年轻还是赶快和喜欢的女孩子表白吧,等到了我这把不上不下的年纪,错过了早恋也搞不成黄昏恋,前有学业压力后有无良老板压榨,光是活着就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她说完还眨了眨眼睛——你懂的。

男生性子野,吹了一声口哨作为回应。女孩子却羞红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鹿呦说完只觉人生彻底圆满,在街头路人的注目下一溜烟跑回学校。

周洛洛在中途打电话过来求助。

“小朋友,你还在外面不?”

“在啊,咋了?”

“我的书落在解剖教室了,我怕别人上课顺走,你回来时顺便帮我拿一下呗。”

周洛洛那边吵吵闹闹的,说句话得靠吼才听得清。

鹿呦提了提音量:“你在哪儿呢?”

“刚到机场,我下课后一接到站姐的消息就搭车过来蹲守,容易嘛我。”

那边有人喊周洛洛,周洛洛连忙撒娇:“么么哒小朋友,帮我拿吧,帮我拿吧。”

鹿呦叹气:“成,你赶快赶赴‘前线’支援队伍吧。”

因为是中午,整个教学楼都空****的,鹿呦从后门上到四楼教室,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周洛洛的书。

隔壁教室传来一声嬉笑。

鹿呦心想,中午还有人呢。

说话的是两个女生,没关严教室门,交谈声从里面隐约传出来。

“听说你最近总和微生炀约着走,你俩,是不是有情况啊?”

“你别瞎说,没有的事啦。”虽是否认,语气却暗暗藏着一丝得意,“他过几天要去外地比赛,所以我得抓紧时间和他商讨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师兄的行情果然很是不错。鹿呦想着。

本着“听墙脚是不道德的”这一原则,她正准备走人,门内突然传来一句:“对了澜依,他们大一的水彩初赛结果是不是出来了?”

鹿呦步子一顿。

一秒,两秒,三秒。

她默默后退几步,鬼鬼祟祟地将耳朵贴在门上,心想我就听一句。

“微生炀和那些老师最近在准备一个重要比赛,初赛的审稿任务几乎都压在我一人身上,可把我累死了。”

“透个底,帮我朋友问的,这次首轮淘汰的,有几个啊?”

干得漂亮小姐姐!问到了自己心坎上,鹿呦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你放心,这次初赛作品质量不错,也就筛了一个人。”那人语气懒洋洋的,“叫什么,鹿呦。”

鹿呦眨了一下眼睛,呆呆地伫立在原地,脑袋嗡嗡作响,不停地回响那几个关键词——

初赛,一个人,被筛。

她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像是回到不懂事的小时候,因为作业没有按时完成被幼儿园老师批评不认真,站在办公室攥着手,满脸通红,全身都充斥着无法言语的窘迫。

想逃。

她一遇到大脑CPU过热的局面,第一件事就是拔了电源插头,眼不见为净。

可她站在那儿好久,姿势太过僵硬,导致她刚直起腰就是下意识一个踉跄,活生生趴着那扇压根儿没关严实的门摔了进去。

刹那间响起“嘭”的一声,教室里的两人也吓了一跳,抬头往门口望。

刚刚宣布这个消息的女生此刻坐在桌子上,丹凤眼,穿着时髦,长相也不赖。她双手抱胸,从上往下审度着稍显狼狈的鹿呦,眼底带着点说不出的敌意。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鹿呦将眼神移开。

“抱歉,走错教室了。”

鹿呦没再看她们的脸色,低着头,抱紧书包和螺蛳粉转身就大步往外走。

其中一个女生反应过来,拍了拍沈澜依的肩膀,问:“怎么办,那是学妹吧?”

“担心什么,那女的就是鹿呦。”

沈澜依轻轻一哼,意味深长道:“听到了就听到了,本来就是自身实力不够,怪谁?”

春天来临,雨季也跟着到来。

寝室门口的桃花张牙舞爪地露出盏盏花蕾,散发出一股子诱人的香甜气息。

泽大最喜欢种桃花,校门口、教学楼、寝室楼,一排一排地种。等到春日临近,无数粉色花瓣被微风吹拂,翩翩起舞旋落下来,真的好看得不行。

周洛洛经常感叹:“咱这泽大真是从内到外都透着要恋爱、要和对象轧马路的节奏啊。”

推开大门,寝室大妈还在织着冬天没织完的毛衣,两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鹿呦从书包里慢慢翻出101的钥匙。

寝室没人,黑漆漆的一片。

鹿呦愣在门口好半天才想起,周洛洛抱着她的宝贝单反相机去机场截人,邹佟又准时准点去了教导大队报到,庄晨现在正在雕塑班蹭课。

原来大家都正为了喜欢的事情忙得不亦乐乎。

她把螺蛳粉放在桌上,也不急着吃,就坐在凳子上,抬头无精打采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冷不丁地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鹿呦,你还是像高中时一样!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学姐只是单纯地告诉别人被淘汰的名单,自己恰好路过听到了而已,不是她就是别人,总得有个名字被念出来。

总有一个人要被淘汰。

鹿呦又开始自我安慰,反正还有三年的时间,没准就和艺考那样撞了狗屎运又美滋滋地登上领奖台,到时候校长和教授就会端着笑脸捧着奖状说:“哎哟,咱们的鹿呦是泽大的骄傲啊。”

然后,她故作深沉地说:“都是老师教导有方,我爱泽大,我为泽大代言。”

学姐在第一排拼命鼓掌,饱含热泪,大喊:“学妹太棒了,都是学姐当年有眼无珠,把珍珠错看成了沙子。”

她继续深沉道:“学姐言重了,其实,我当年压根儿就没有把你说的话放在心上。”

……

鹿呦一人饰演多个角色,绘声绘色又诡异地完成了一幅非常友爱的逆袭场景。

嗯,她舒坦了,于是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拍拍脸颊,伸手打开螺蛳粉的包装盒,将筷子掰成两半。

手机正播放着《回家的**》,洗脑的主题曲在耳边响起,正好播到女主变成高珊珊强势归来的一幕。

这部剧着实有毒,歇斯底里,爱来爱去,爱而不得,死去活来。

鹿呦决定将林品如视为自己学习的典范。

她吸了一大口早已冰凉的粉,眼眶顿时一酸。

舒坦个鬼,她想死。

想死归想死,日子还得过,夜还得继续熬。

鹿呦一直没和室友提过自己初赛没过的事。

她其实是个蛮怕麻烦的人,偶尔小小挣扎一下蹦跶一下,但绝大多数时间她都是随波逐流的佛系性格。现实若是当头一个巨浪打过来,她应该就会顺势被拍死在浪底,任人宰割等着慢慢漂回陆地。

丢脸的事情,通通烂在自己肚子里就好,何况自己不开心,何必把朋友也弄得不开心。

鹿呦是这样想的。

04

周洛洛最近天天缠着邹佟,嚷嚷着要跟她去军训锻炼身体顺带减减肥。

邹佟那蜜豆大小的眼睛就这么将周洛洛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笑了:“你不说我都忘记了昨天考立定跳远,你给我跳出了个一米一的超棒距离。”

“那是失误,我高中还能跳到一米六的。”

“我读书少,你别骗我,你上学期跳一米三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要死啊你,掀我老底!”周洛洛不怀好意地笑道,张开双臂,“你信不信我往你身上蹭一蹭。”

作为唯一一个上节课请假的人,邹佟看了看对方身上沾的铅笔灰和颜料,一米八的虎躯顿时僵住,尖叫着往鹿呦和庄晨身后跑。

四人开始你扒拉我一下,我拍你一下,嬉笑着奔向食堂觅食。

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心过度导致身体免疫力大幅度下降,鹿呦一大早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十分不幸地患上了感冒。

她一起身,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一上午她都随身抱着抽纸待命,中午刚吃完饭,嘴上的油都没抹掉就接到程梓星的夺命电话。

突然想起,她已有近一周时间没去他家充当廉价劳动力。

反正是老板亲批的带薪休假,不休白不休。所以,她也一直没有机会问他那天回学校到底是干吗的。

“明天周末,是不是没课?”程梓星问她。

鹿呦迟疑地“嗯”了声。

“好极了,久违的工作开始了。”程梓星愉悦道,“我下午出发去临安市,明晚才能回,家里那只傻了吧唧的小刺猬没人喂。”

“不是,你是要我帮你看一晚上家?”

“显而易见,是这样的。”

“你在开玩笑,我睡哪里,一楼被你凿得就剩一个卧室。”

“沙发,浴缸,随你。”

鹿呦顿时一口老血上涌到喉咙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后把“滚蛋”二字活生生憋回去。

“感冒了?”

“没有。”鹿呦闷声道,“被饭呛了一下。”

“小心一点,说话的时候就别急着吃饭。”

程梓星接着说:“那就这样,你记得过来,不然你家旺财饿死的话就不关我的事了。回见,小助理。”

话音刚落,电话便被十分爽快地挂断,再打过去就是关机状态,估摸着已经上飞机了。

鹿呦气得两眼发红光,当即又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

鹿呦恨得牙痒痒,大自然鬼斧神工,创造出程梓星这么神奇的物种。

对面三个室友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人掏出一枚一元硬币,郑重地塞在鹿呦手里。

鹿呦一脸蒙:“干什么?”

“咱社会主义合法寝室散尽家财赞助给你的公交车费。”

鹿呦:“……”

“我谢谢你们哦。”

05

鹿呦换了身干净衣服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别墅。

一打开门,旺财立在门口,正十分悠闲地散步消食。

“唉,还是您老人家有闲心。”鹿呦笑着把旺财捞起来放进它的小窝里,她掂了掂,瞥眉道,“你好重啊旺财君,程梓星是把你当猪在喂吗?”

记得老板以前问她,为何给一只刺猬取了个狗的名字?

鹿呦特开心地说:“你不懂,这搁农村,都喜欢给小孩起个动物名字,什么二狗蛋、来福啥的,显得好养活。”

程梓星点点头,不仅理解了,还举一反三:“哦,怪不得你叫鹿呦。”

鹿呦:“???”

别墅里面破天荒的十分干净,鹿呦看着看着,顿时两眼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

被折磨太久,好长时间都没见着这么赏心悦目的一幕,她简直想要编个花环载歌载舞地送给良心未泯的黑心老板。

照例完成今日份的速写,鹿呦转着笔,有些无聊地打开电视机。

昨天刚把《回家的**》给追完,此时,她正考虑着要不要把某狗血200集伦理韩剧找出来欣赏欣赏。

旺财慢悠悠地往电视墙那边爬去。

鹿呦赶紧走过去阻止它,要是这小家伙一个不开心啃个数据线什么的,程梓星能把她那点工资扣到明年。

“我的小旺财,你可别害我。”

她正念叨着,低头突然发现底下的抽屉没关严实,定睛一看,一盘稍显熟悉的光盘摆在里面。

《尤里的复仇》?

鹿呦大惊,世界玄幻了,程梓星也玩游戏。

这款战略游戏恰好也是她高一最喜欢玩的,记得那时总等着爸妈上班后才偷摸打开电脑,边警惕地听着大门有没有钥匙转动的声音传来,边迫不及待地开机。

“Our base is under attack!”

进入游戏的那一刻,熟悉的主题曲回**在狭小的书房,鹿呦浑身热血沸腾地敲着键盘,文静的小姑娘瞬间变成野蛮部落的小头头,从基地室内地图一口气建立雷达建立指挥部,打出所有包含迷雾的小地图。

好像那时她在游戏里还顺便带飞过一个低年级小女生,叫什么“寂寞的感叹号”这种那时超火的非主流ID,每逢周末必定甜甜地喊她一声师父,求着她帮忙升级带飞。

鹿呦想,程梓星世纪大直男,也就这点审美和自己稍微同步一点。

抽屉里面还有一个东西。

她正准备伸手去拿,手机冷不丁地响起。

鹿呦吓了一跳,连忙把游戏光盘塞进去关上抽屉,站起身点开通话键。

果然是程大阎王前来索命。

“老板,我还以为你打算失联到明天呢。”

鹿呦愤愤道:“真是狠心啊,让我一个感冒的病患大老远坐公交车来你家看门。我要是死在半路上,我妈给我买的四份意外险就能发挥重要作用了。”

程梓星此刻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某栋大楼二十三层。

他坐在会议室第一排,冷眼看着一群人激烈地争论最终的开场流程。

他瞥了眼手表:二十一点二十分。

“感冒?你不是说是吃饭呛住了吗?”

对方嘀咕了一句,程梓星没听清。

“既然感冒了,为什么还不早点睡?”

“我睡不着……”

鹿呦感觉脑袋有些昏沉,也不知是不是感冒使人壮胆,她突然狡黠道:“老板,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呗。”

那边的人沉默片刻,拒绝了:“我不会讲。”

“啧,有没有童年啊。”鹿呦说,“你不是搞艺术的吗?发挥你的想象力,现编一个也可以。”

程梓星思索片刻,还真就开始编故事。

“从前有个小孩,仗着年纪小,天天晚上熬夜不睡觉还爱吃垃圾食品,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到了某一天……”

那边没声了,鹿呦没忍住,追问:“然后呢?”

“然后,她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变成了一个非常难看的秃子。”

“……”

“所以,你乖乖去睡觉,晚安。”

“我不睡,我脑袋疼、胃疼、腿疼,哪儿哪儿都不舒服。”鹿呦有气无力地说,“我还发烧了,我觉得我快要死了。”

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话。

“你出门。”

他的声音慢悠悠地从电话那头传来,鹿呦心底顿时一暖,难不成她老板终于开窍,懂得给他可怜的看家小助理送温暖了?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老板你人在外地居然还能想着我。其实,我的感冒也没有很严重啦,就是有些头昏脑……涨。”

她兴奋地打开房门,混着雨水的风呼啦啦刮过脸颊,她左看右看空****的院子里,就路灯上一只小麻雀扑腾着翅膀。

“出门多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呼吸完了就回去倒杯热水,有助于病情的好转。”

程梓星接着说,语气中透着十二分情真意切和诚恳。

“顺便,我这里还有一堆别人送的健身卡,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下面,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拿去用。科学验证,健身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增强免疫力。”

“……”

鹿呦一直觉得,程梓星有生之年如若想要结婚生子,唯一的法子,只能走不正当途径。

雨水将世界的轮廓冲刷成浅浅的墨色,鹿呦十分应景地打了个喷嚏,在挂断电话之前,对着手机咬牙切齿道:“我谢谢你关心!”

对方的语气明显愉悦起来。

鹿呦冲到主卧,冲着床头柜上她唯一能找到的程梓星的照片破口大骂。

十分钟之后,她心情舒坦地走出来。

手机放在沙发上充电,闪烁着绿光。

鹿呦解锁屏幕,来了一条QQ消息。

友人S:“你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给我发早安晚安了。”

紧接着一条——

友人S:“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吗?”

鹿呦靠在沙发上捧着手机。

小鹿有点甜:“也没什么,就是学校的那个美术比赛啦。你知道的,我准备了好久好久,结果第一轮就败北,这几天有点小难过。”

想到那天沈澜依看她时,眼底晃过若有似无的不屑,恍惚间,她竟然觉得出奇的熟悉。

从小到大,鹿呦从来都不敢把心底的想法讲给别人听,怕别人发现了也只是嗤笑她异想天开,轻描淡写道:“你不行,你做不到,你不适合。”

你坐在那里,表面上维持着笑附和,一动不动,内心却早已是满地灰烬。

感觉真糟糕。

但S是个例外,他像是她的影子,有着和她相同的天马行空的思想,在她最迷茫颓废、手足无措的时候出现。

那时她自己都不爱自己,隔三岔五心态崩一下,可崩的时候周围只有嗡嗡的蚊子和废弃的草稿,崩完还得认,拿起笔继续练习。

拿着一包泡面和一包饼干,把自己塞在画室发霉,满脑袋都是各式各样的构图调色。

多年没个动静的QQ在那刻闪了一下,一条“请求添加好友”的消息带着希望突兀地蹦了出来。

附加消息:Hi,小鹿,我是S。

这家伙存在于虚拟的网络,不知姓名,不知身份,却是非常称职的垃圾桶,有什么想不开的,鹿呦都会找他倒一倒。

他是真的很了解她。

“S,有时候,我明明在做正确的事,为什么感觉像是在做贼?”

当你不顾万般阻挠迈开这一步,才发现了现实和理想的差距。

“S,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画画?”

友人S:“别犯浑,你有多喜欢画画,自己还不明白?”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我是觉得我不适合,我太普通了。你是知道的,学艺术这条路上,九分努力却独独缺少一分的天赋,偏偏就是大忌。”

用她爸的话来说,喜欢有什么用,喜欢又不能当饭吃,连一把五毛钱的小葱都换不了。她家楼下就有一个号称前著名画家的人摆了个地摊,用记号笔在立牌上写着——职业生涯危机,作品挥泪低价出售赚个回家车票。

友人S:“你想当天才?”

“谁不想当天才,我要是天才,就该和师兄一样骄傲地捧着金灿灿的奖状,坦****地接受所有人的赞美,而不是准备那么长时间,最后连初赛都进不了。”

她不贪心,她就只想要一个。

小鹿有点甜:“在这个世界上,谁不想光芒万丈、牛哄哄地活着啊?”

过了好久,QQ头像才闪烁了一下。

友人S:“其实,所谓的那些看似与生俱来的天赋,大多是靠汗水与艰辛换来的。”

“你骗人。”

鹿呦叹了口气,慢慢地打字。

小鹿有点甜:“你不知道,在我们学校里,我的朋友、室友都很厉害。我那个老板尤其特别厉害,一屋子的奖杯随便摆的那种。”

小鹿有点甜:“可我真的很努力了,我熬夜赶画稿,上课永远坐在第一排,但抬头往前看,他们依旧站在一个离我很远很高的地方,远到无论如何,我都追不上。”

友人S:“但你可以骑上你的小电驴,叫嚣着冲过去横扫一片。”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鹿呦气笑了:“我骑的是二手小电驴,人家开的是军用坦克飞机,两眼一闭撞上去死的还是只有我一个。”

友人S: “……”

友人S:“哦,也有道理。”

他们的对话总是异常神奇,每一个沉重话题的画风都会被S带偏到戈壁滩上一骑绝尘。

例如某天。

小鹿有点甜:“我今天心情莫名不好,睡不着,想着自己以后老了怎么办,无依无靠的。”

友人S:“是啊,你老了该怎么办啊?那些热闹的广场舞你一个都不会跳。”

“你要明白一点,总有人做得比你好,但也总有人做得比你差。”

“在这个世界上啊……”

友人S总自称是看破红尘的怪人,此时的口吻倒像是一位年过六旬的智者。

“可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天生不适合的人。”

无须改变自己,也无须改变发自肺腑的梦想。

鹿呦盯着屏幕愣了好半天,才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你说得对。”

奇妙,每次和S聊天,不论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她的心情都会变得莫名好起来。

友人S:“好点了吗?”

小鹿有点甜:“谢谢,好多啦。”

友人S:“那你别不开心了,早点睡。”

小鹿有点甜:“你也是。”

下线后,鹿呦把药丸吞了下去,又去厨房煮了一大包泡面,靠着沙发盘腿坐在地上,就着下饭神剧酣畅淋漓地解决了晚饭。

旺财趴在她身边拱来拱去。

大概是吃药的缘故,鹿呦看了一集电视剧,没一会儿工夫就开始打哈欠,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想躺在沙发上。

她刚闭眼,程梓星这厮就在脑海一晃而过,仿佛已然瞅见他瞪着一双眼睛,嫌弃地数落自己天天就吃这些个垃圾食品,早晚满肚子防腐剂含冤而死。

半梦半醒间,鹿呦小声嘟囔:“去死吧,无良老板……”

友人S:“如果你实在难过,我来陪你好不好?”

两秒钟的工夫,消息又被对方飞快地撤回。

鹿呦彻底睡着了。

夜色朦胧,透着一股雨后经久不散的潮湿味。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竟然是程梓星。

他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得体西服,肩上留了一片褐色的落叶,眼神略带疲惫。

客厅的灯没关,一眼就能看到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鹿呦。

旺财十分舒坦地躺在她的肚子上。

程梓星将文件包丢在门口,步子放缓,站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它一言不发。它也抬头与他对视,小眼睛滴溜溜转着。

下一秒,程梓星嗤笑一声,无比嫌弃地用手背将它拂到地板上。

空调没开,被子早已被鹿呦踹到一边,此刻双手抱胸,冷得直打哆嗦。

程梓星皱眉,弯下腰把被子给她盖严实了,唯独露出那张带着婴儿肥的脸。

明亮的灯光下,这张脸不算漂亮却耐看,安静、乖巧,打眼看来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单纯小孩。

可其实,倔得要死。

他不自觉地伸手,玩笑般地轻戳了一下鹿呦的脸颊。

“唔……旺财,别闹。”鹿呦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没醒,就软软地念一句。

程梓星眸色一敛,干脆整个人半跪下去,难得这样仔细地端详她,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他家的沐浴露香味。

“是不是傻,让你睡沙发你还真睡?

“要不要去**睡?”

“……”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程梓星思考片刻,伸手想把她抱去卧室。他的手刚碰到她,后者立马身子一滚,往那热乎乎的地方使劲钻过去。

一瞬间,他那手就悬在空中,微微发着颤。

思绪纷乱。

他低下头,下巴扫过毛茸茸的发顶,睡蒙了的鹿呦将他当作了取暖器,侧着半张红扑扑的脸,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又缓缓地将重心移到他肩膀。

程梓星保持着这个姿势整整一分钟。

他僵硬地偏头,眼巴巴地看了眼被丢在大门口的黑色文件包。《恋爱法则》被放在了第二层的夹层,可惜他现在大概是不能走过去,临时抱佛脚学习这种情况下该如何行动。

手机疯狂地振动。

程梓星稳了稳快要崩了的心神,伸出一只手把电话接通。

那边的人十分惶恐地问他人在哪里,为什么转眼工夫不但人不见了,手机还关了机?

他过去的跑路事迹实在太过辉煌。

“在飞机上调了飞行模式,现在刚到家。”程梓星抢在对方发疯前轻声解释,“我保证会在明天的见面会开始前准时出席,不耽误你们的原定计划。”

程梓星轻轻捂住鹿呦露在外面的一只耳朵,压着声儿说:“抱歉,我家小孩子生病了,我不放心,回来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