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狐手夺书

这人姓陈,祖上是古玩当铺的掌柜,也算是家大业大,在这城里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家里妻娇儿憨,陈掌柜的好吃好喝,身材看上去就知道平日里是心宽体胖。

这一日陈掌柜的开了当铺的门,旋即进来一个人,在当铺高高的柜台前送上一个白稠包裹的物件。陈掌柜的接过那物件,打开层层包裹的白稠巾,里面是两只打造精美的金丝镯子。

陈掌柜的眯了眯眼,懒洋洋地问道:“这一对东西,要当多少?”

来当的那人赔笑道:“真金足货的,怎么也得有个二十来两的吧。”

陈掌柜的一笑,两只手指捏起一只镯子,仔细端详,道:“真金足货倒是不假。不过什么东西一上当铺,就都是贱物。物值其当,折价过半,不瞒您说,这东西倒是值二十两,但是上当铺就只能当个十两,不知意下如何?”

那人一愣,牙一咬,说:“行,把银子给我吧。东西你给我收好了,过几天我就来赎。”

陈掌柜的给他开了当票,把银子给他。那人看也不看就塞入怀中,低头匆忙离去。

那人一离去,一个躺在当铺门口晒太阳的乞丐顿时连虱子也不抓了,伸起腰,开天辟地地打了个哈欠,人五人六地摆进当铺里,把身上那件黑糊糊的传家宝衣脱下来,往柜台上一扬,吆喝道:“掌柜的,宝衣一件,当银二两。”

掌柜的几乎笑出来,脸一沉,道:“去去去,这么件衣服你就想当二两,敢情您早上刚喝二两,喝多了吧。衣服您还是留着传家用吧。”

那要饭的冷笑一声,说:“一副铅镯子都能当个十两,我这件百纳宝衣难道还不值二两?”

掌柜的脸色一变,急忙拿出刚才收的那副镯子来看,一看,果然是假的,顿时冷汗就下来了。这陈掌柜也是个明白人,马上开了铁门,从柜台后面出来,给那要饭的做了个揖,说:“在下鲁莽,有眼不识泰山,请高人指点。”

那要饭的打了个哈哈,斜眼看陈掌柜,说:“是高人我就不要饭了。”

掌柜的连连拱手不语,那要饭的顿了一顿,说:“那人在城里的十余家当铺都当过东西。当完东西人一走,里面的肯定哭爹喊娘,寻死觅活的,我见了十几次,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掌柜的一呆,想了想,说声:“请稍候。”返身回到柜台后,取出一锭一两的银子,双手奉上,恭声对那要饭的说:“请指条明路。”

那要饭的嘴一咧,伸手接过银子,掂了掂,说:“那人住的地方我倒是知道,也可以带你去,不过你得自己进去,我不能奉陪。”

掌柜的连连点头,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那要饭的领了陈掌柜,直奔一个去处。到了地方,要饭的手一指,说:“到了,你自己进去吧。我不奉陪了。”转身就走。

陈掌柜细眼看那地方,是座独门小院,门外停了一抬轿子,十分雅致,显见是达官贵人所乘。

陈掌柜不暇他顾,直接向门而去。门虚掩,陈掌柜一把推开,冲进屋里。里面的两人正对坐而饮。其中一人,正是那当假镯子之人。另一人,锦衣华服,相貌庄严,应该是那坐轿子的达官贵人。

陈掌柜见了当假镯子之人,一言不发,上去就扯住了他衣服,然后骂道:“与你何冤何仇,当假镯子害我?”

那人一惊,挣脱陈掌柜的拉扯,肃然道:“当镯子之时,亲手验明真假,怎么如今找上门来骂我?”

陈掌柜掏出那两个假镯子,一把仍到桌子上,气氛地道:“你且看是真是假。”

那人检视假镯子,勃然大怒,说:“当的时候是真的,如今你哪里又找出两个假镯子诬陷我。”

一个说真,一个说假,顿时争执不下。

这时候,那白面无须的锦衣贵人插口道:“为了区区十两银子,何至于此?我们这种人,与民相争,总是宁肯自己吃亏些,免得留人口柄。你就取十两银子给他,不就了事了么?”

那人愤愤然,犹自不肯,那锦衣贵人反复劝说,才勉强答应,自怀中取出十两银子,扔给陈掌柜,冷冷地道:“这回可看清了是真是假。”

陈掌柜果然仔细查看,确定是真银子无疑,才自离去。回到当铺,犹自气愤,取出那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扔,顿时惊得跌坐在椅子上。

只见那锭银子,被这么一扔,顿时散了。

这哪里是什么银子,分明是一块烂土坯外面裹了一层银纸!

掌柜的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明白是遇上了不善之物,只得强自吞下一口恶气。回想起来,此事颇多破绽,比如,那门外小轿,虽然雅致豪华,却显然是没有轿夫的。轿子不用轿夫,难道自己飞么?

陈掌柜慢慢静下心来,喘了几口气,均匀了一下呼吸,出了当铺,只说有事,唤了几人同行,又向那独门小院而去。慢慢地行了近了,陈掌柜不由脸色大变,只见那地方残山破水,人烟荒芜,倒是老藤野草长得一派欣欣向荣。一人高的野草丛中,掩着一座破败的青砖古墓,墓顶上还压着不知是哪一年上的纸钱,风一吹,飒飒地响。墓的左下角,开着一个半人高的门洞,倒是有点像寻常人家里用来出入的小门。墓旁一座纸轿,颜色惨白,被风一吹,踉踉跄跄,好像要乘风向陈掌柜飘过来。

陈掌柜急忙招呼众人往回走。一路上,大家都问陈掌柜怎么这么好的兴致,踏青踏到古坟上来了。陈掌柜心知是遇上了邪物,那东西敢青天白日到处走,应该不是孤魂野鬼,那就是狐祟了。

几句话把众人的疑问支吾了过去,陈掌柜回到家里,坐立不安,明摆着被耍了,这要是人还好办,是人总有个出气口,最怕这不是人的,被耍了光认命不行,谁知道那玩意儿还什么后着。

连着几天,当铺也不开了,在家歇了几天。几天后心绪渐渐定了下来,觉得也没再发生什么事,兴许这次的事只是狐仙大哥青春期躁动,恶作剧一下,也就放下了心,又把当铺开了起来。

就这样几年无事,陈掌柜也慢慢地把这件事忘到了脑后。这时候,他的两个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了,大的那个叫他跟着自己在当铺帮忙,准备继承家业。小的那个,只叫他安心读书,准备考个功名,好光宗耀祖,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小伙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争气,一路中了举人,贡生,只差往京里再赶个考,就能弄张奖状糊祖宗脸上了:“看,孙子当官了,您老多光荣!”

这一年又是大考之年,陈家小儿子小陈心情激动,跃跃欲试,提前三个月就跟家里打了招呼,拿着钱就上路了。那年头一路上都不太平,经常有农民朋友忙时耕种,闲时顺道抢个劫,灭个尸什么的。可是小陈不怕,小伙子平日里不光学习好,身体也倍儿棒,一拳能撂倒一头牛,德智体全面发展,是素质教育的产物。

所以小陈就一个人不顾家人反对,只身上路了,只在背后背了一把弓箭,身上佩了一把剑。

且说这一路晓行夜宿,游山玩水,拈花惹草,倒也无事。这一日,小陈贪看路上美景,错过了时辰,眼看太阳下山了,风也吹得一阵凉似一阵。小陈有些着急,再找不着村镇,今晚就只有和鬼做伴了,做伴倒没什么,就怕那鬼有什么不良嗜好就不好了。

一阵紧赶慢赶,路过了一座林子,正想穿林而过,不意借着天边的残霞的余光,发现一株两人合围的老树上,坐着两只野狐。两只畜生人模人样地坐在树枝上,正坐而论道,其中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本古书。小陈听那两只野狐在那指点江山,不由暗暗称奇,正想不理它,径自穿林而过,忽然想父亲说过的被两只狐仙戏耍的事来,小伙子年轻气盛,一时气上心来,也不管什么以和为贵的道理,心想我也戏它一下。从背后取出弓来,搭上一支箭,对准那只拿书的狐狸就是一箭。

箭正中野狐左目,只听它惨叫一声,手中书跌落于地,身子一窜,逃向了林子深处。另一只野狐见势不妙,也跳下树来,想捡起那本落在地上的书,被小陈一把赶上,一箭又中了狐尾,那野狐也是惨叫一声,急忙转身而逃。

小陈上得前来,捡起地上的书,那书封面上却不着一字,也不知道是经史子集还是什么,因为天色已暗,也不及细看,顺手塞入了怀中。

出了林子,又赶了一里多路,终于到了一家客栈。店主人将他热情迎入,问他:“官人是要住店还是打尖?”

小陈赶了一天路,又饥又饿,就近找了一张桌子坐下,道:“有上房开一间。”

店主人点头道:“有,有,楼上全是上房。”

小陈取出一锭银子,说:“这个且算房钱。有酒温一壶上来,切些牛肉下酒。”

店主人取了银子,转身去温酒切肉,这时候,门口又进来一人,一身青衣,秀才打扮,头上挽一条纶巾,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可惜左眼上蒙着一块黑纱,给俊俏的容貌打了个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