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七世尽予你

其实我的本意是想让她能放下一切心结好好谈一次,没想到这句话居然莫名刺激到了她,这位姑奶奶一言不发,闪身就不见了。

我和齐予都愣了。

齐予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我:“她不想见我了吗?”

我咳了一声:“可能也不是太想见我了。”

齐予又问:“她走了?”

我有一种好心办坏事的心情,很不好意思地说:“啊……嗯……走了……”

齐予脸上浮出落寞的神情,沉默了很久才道:“没关系,至少她愿意见我,愿意跟我说话了。”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双双沉默了一会,他又问我:“你刚刚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害怕这次再好心办坏事,遂万分犹豫,语焉不详道:“我也是猜测,我觉得她想要的,可能不是你的对不起,而是你直白地表达爱吧,这姑娘估计是狮子座的,很有一种死要面子活受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气概,狮子座一般都……”

“我换算过了,她是处女座的,”齐予面无表情地打断我,“而且我觉得这个事儿和星座关系不大,你还是直接说重点,别分析星座了。”

我又咳了一声:“重点已经说完了,你下次见她直接来一发爱的表白,可能效果会好一点,不过我这也是猜测,不一定准。”

齐予显然已经到了是个办法都要试一试的地步,当下便点头采纳了我的意见,还一脸感激地看我:“多谢你了。”

我歪着上半身,用桌子撑着胳膊用胳膊撑着头:“不客气,咱讨论的都是后话,现在的问题是你该怎么见她?”

齐予云淡风轻道:“继续等,反正这么几百年的时间都已经熬过来,也不在乎继续等。”

我更加不好意思:“那要不然……我在帮你在地府打听打听?”

齐予更加感激地看着我:“那就麻烦你了。”

要去地府找人,只能再找简卓,要找简卓,只能继续去麻烦朗冶,我把齐予送走,果断关了店门打车去找朗冶。

我觉得我并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既然他当日对我求婚,而我又隐晦的表示答应,那我们就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了。横竖我没有办法在追求长生劫,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有神罩着,新上任的季氏族长也算咱的关系户,这样道门里我就有了两个关系户,这两个关系户大概应该或许能保一保我的平安。

只要这个不妖不神的身体不出问题,我就应该不出什么大问题。

我这样一路走一路安慰自己,到朗冶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催眠的欢欣鼓舞,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我身上还带着有他家的钥匙,上次和任夏来这儿住了一晚上之后,他并没有要走,而我就一直忘了还,既然是未婚夫妻嘛就不用顾忌太多的礼节,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答,便直接用钥匙开门而入。

没想到屋里是有人的,不仅有人,而且有一窝人。

酒瓶林立的客厅里烟雾缭绕,空气中尼古丁含量绝对爆表,我刚走到客厅门口,浓重的烟味已经熏得双泪流了,还没来得及开口,任夏像看到救星一样嗖一下弹起来,撕心裂肺地大嚎一声:“恩人你终于来了!”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任夏继续嚎:“恩人你不要走!恩人请你让我们走吧!我们大早上过来陪这货喝酒,已经快要喝死了啊!”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酷似布阵的酒瓶子,过去把窗户打开,让新鲜空气吹散浓重的烟味,又问道:“他干嘛要对自己下咒?闲的没事干么?”

任夏满含责怪地看着我:“还不都是因为你老人家,他觉得是他毁了你的长生劫,所以一直愧疚不安。”

我点点头:“他就是毁了我的长生劫啊。”

任夏:“……那你是怎么个意思?从此一刀两断再不往来?”

我用惊恐的目光看着她:“为甚要一刀两断?本来就没法成神了,好不容易有个神罩着,我还跟人家一刀两断,我这不是作死呢么?”

任夏用复杂地目光看着我:“那你和他继续保持……良好友谊,仅仅是为了让他罩着你?”

我皱眉道:“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合着我非得图他点什么才能保持良好友谊了,那你跟我在一起这么多年,图的我什么?”

任夏笑起来,过来搂我的脖子:“哪有哪有,我这不是害怕你被长生劫刺激的失去神智么……嗯,两个问题哈,问完我们就走。”

我点头:“问。”

任夏贼眉鼠眼地看着我:“他跟你求婚了?”

我愣了一下,觉得脸上分分钟开始升温:“算是吧。”

任夏继续贼眉鼠眼:“那你答应了没?”

我说:“他告诉你他求婚了,难道没说我的反应么?”

任夏笑嘻嘻道:“说了呀,但你们现在……毕竟隔着一条人命的。”

我叹了口气:“死在我手上的人命还少么?若是每一条人命都要刺激的心智大变一下,那我早就入魔道了,而且肖铉……”

任夏一脸如临大敌地盯着我的嘴唇,那架势似乎是只要我一说什么不太有利于团结的话,立刻就地处决的样子。

我看着她的表情,忽然觉得有趣,于是问道:“如果我因为肖铉的事情把朗冶拒绝了,你会怎么办?”

任夏杀气腾腾道:“直接打晕洗干净送他**去,如果必要的话,打死也不是不可以。”

我默默地打了个寒战:“你什么时候和他变成一个梯队的了?”

任夏理所应当道:“我本来就和他是一个梯队的呀,佛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他追你难道我要劝分?”

苏谋陪朗冶一瓶瓶地干,此时早已经喝的七荤八素,听见我俩的谈话,醉醺醺地扶着墙站起来,口齿不清道:“朗哥已经追的够有诚意了,为了不打扰你渡劫,人家愣是忍了几百年都没说,虽然到最后弄巧成拙了,但我觉得应该不算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有点无语,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我必须得恨一恨他才是个正常反应。

苏谋小脑被麻醉,站的东倒西歪岌岌可危,任夏又赶紧跑去扶他,皱着眉对我道:“那什么,这个烂摊子你收拾吧,我们就先走了。”

我点点头,指着地上的一堆酒瓶道:“用你的法术把这一堆摞到阳台上去。”

任夏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默默地照做了。

在以上所有事情发生的过程中,朗冶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倚着沙发,一眨不眨地看我,那眼神烫的似乎是浇了热油,却被包裹在北冥万年的冰川之中。

室内重归寂静的时候,我在朗冶面前坐下来,看了他一会,问道:“你神智还清醒么?”

朗冶异常清醒地点点头:“清醒,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都听着。”

那语气肃穆异常,好像我要对他宣布丧期。

朗冶又道:“我很抱歉那天我贸然插手,如果我不插手,想必你现在已经身登神位,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现在肯定恨死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能先把自己弄清醒了再跟我说话么?”

朗冶用手捂住眼睛,声音沙哑:“我现在就很清醒,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都听着。”

我深呼吸了一下,用平静的语调道:“我要见一见简卓。”

朗冶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我,想了好大一会才道:“为什么要见简卓?”

我耐着性子道:“你酒醒了再跟我说话!”

朗冶又用手捂着眼睛:“不用,我现在就很清醒,我没有喝醉。”

我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左摇右晃:“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朗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咳了半天,我的手还掐在他脖子上,他一只手揽在我腰上,另一只手保持着捏诀的手势,整体看来酷似一对小情侣在打闹,姿势暧昧无比。

我对上他迷离的眼神,脸上分分钟又烧起温度,咳了一声,讪讪的松开手:“那什么,我这次来呢,是想……”

他忽然勾起嘴唇,挑起一个真切的微笑,揽在我腰上的手用力一推,我的身体直接往前一送,准确无误地吻上他微笑的唇。

似乎过了一刹那那样短,又似乎是一生一世那么长,他放开我的时候,已经微微带了些气喘,淡色的唇色彩浓郁,眼角泛出淡薄的湿意,定定看了我一会,将脸埋进我的颈窝,很久没有说话。

我被他的力道按在他身上,尽力仰着头让他抱着,一会就感觉脖子发酸上身僵硬,便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那个……朗冶……”

“对不起,”他的声音埋在我的颈窝里,闷闷地似乎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别恨我,对不起。”

此情此景我简直要剖心为证,以证明我真的没恨他。

我在他肩上拍了拍,拍软他紧绷的三角肌:“朗冶,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恨你?”

他没吭声,也没有动作。

我又推了推他,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想挣脱这个复述,然而他揽着我腰的手一用力,又把我摁趴在他身上:“对不起。”

我忍无可忍,把他揽在我腰上的手丢开:“你让我起来,脖子快仰断了!”

他松开手,抬起脸来看我,眼神哀伤又凄迷的样子,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曲起膝盖来,又伸手去拿近旁没开瓶的白酒。

我赶紧把酒瓶子拿走藏身后面,简直要涕泪横流:“你能不能先给自己下个净心咒,我真的有事要告诉你。”

朗冶看了我一会,好像反应不过来我说了些什么似的,愣了好一会,才慢悠悠的看看自己的双手:“我没醉,你说就行了。”

我站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百岁山,拧开盖子就当头浇了下去,行,既然你不合作,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朗冶在冰水的灌溉下打了个哆嗦,腾一下站起身来,看我的眼神冷静略带茫然,看样是清醒了:“你……你怎么来了?”

我笑容可掬地把空瓶子塞他手里:“果然男人说话都不能当真,你刚刚还跟我道了半天歉,不仅道歉还耍流氓,分分钟就全忘了,你觉得这样合适么?”

朗冶的目光在我唇上顿了顿,看到我的眼睛,目光一下子黯然:“抱歉。”

我讶然,本来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居然又僵了气氛,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撞到这个当口,索性再次声明一下我实在没有恨他的意思,于是很和蔼很温柔很知心大姐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长生劫这个事情我虽然也很难过,但实在没想过要恨你,更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朗冶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谈话对象这么不合作,让我有种孤掌难鸣的感觉,又不能昧着良心安慰他说你打岔打得好我正好不想渡劫了,更何况刚刚还一副要死要活的形容,现在又这么非暴力不合作,男人心实在是太海底针了,难搞。

我俩默默无言地对视了一会,我咳了咳,无奈地转换话题:“我有正事要问你的,你能不能再帮忙联系一下简卓?”

朗冶从睫毛下面看我:“你找简卓干嘛?”

我简略而概括的把早上发生那场乌龙事件说了一遍,朗冶无语了半天,问我:“你是想劝劝朱颜?”

我点头:“她逃了七世,好不容易愿意跟齐予见一面,却被我一句话搅合了,咳,虽然是好心,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办坏了事,想补偿一下。”

朗冶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去跟朱颜谈一谈。”

我用惊奇且不可思议地眼神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俩混的挺熟啊。”

朗冶在我的目光下动作一顿:“同病相怜。”

我知道这个“同病相怜”的内在含义,不由得泄气:“我真的没怪你,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死气沉沉,又不是多大的事……”卡了卡,又改口道,“虽然是大事,但没过就是没过了,反正现在没死,已经是上天垂怜意外之喜,你一天到晚给我摆一张死人脸,难道是惋惜我竟然没死?”

朗冶猛地抬头,表情竟然有些惊惶:“我不是……我只是……当时如果我不出手,你得了肖铉的那把剑,未必不会自保平安,因为有外力的介入,才让封神之路走了一半就卡住……都是我的错。”

我安慰地在他肩上拍了拍:“当时我已经山穷水尽,估计肖铉的剑还没成,就已经被季子奚戳死了,而且……”想起忘泉之上的那个背景,一股浓重的悲伤便铺天盖地而来,“我背上不能再多一条人命了,太沉,我背负不起。”

朗冶沉默了一阵,伸手过来覆上我的手背,顿了一下,见我没有抗拒的意思,便展开手掌,将我的手握住,我以为他要说什么感动人的话来,结果这货憋了半天,又来了句:“对不起。”

我真是倒了血霉,从来没见过哪个倒霉孩子能倒霉的跟我一样,明明是自己的劫没过去,居然还得反过来安慰别人。

朗冶从来不愿意在我面前表露出过多的负面情绪,他去卧室换了件衣服,便又取出先前简卓给的名片,打了个响指,将名片点燃。

我在一边目睹整个过程,忍不住问道:“这个名片难道是个消耗品?你每次找他都要消耗一张?”

朗冶又做了个手势,火焰消失,名片依然好好地捏在他手里,并没有任何点燃的迹象:“这是用灵力做的,并不是真的纸。”

说话间人影已经在室内显出来,并不是简卓,却是朱颜,我和朗冶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张名片——没错,就是简卓的。

朱颜神色有些恹恹的,开口道:“从前科室的同事正在聚会,简卓说你要见他,我猜是因为我的事情,所以就直接来了。”

朗冶点点头,向沙发上一指:“坐吧。”

朱颜踱过去坐下,又问道:“有事吗?”

她这么跟没事人似的一问,我和朗冶都有些词穷,不知道如何开口,忍不住互相对视了一眼,没吱声。

朱颜看我俩一会,叹了口气:“没事我就走了,同事还聚着呢。”

我忍不住问她:“你现在还有心情去聚会?”

朱颜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为什么没有?只不过是见了前夫一面,至于要死要活吗?”

看来地府公务员的生活把她改变了不少,我点头附和:“就是,至于要死要活的吗。”

朱颜听出我话里莫名的意味,没什么温度的眼神盯在我身上:“你是给他做说客的?”

我刚想点头,朗冶出声打断:“不是,是我的事情,我想问一下你……”他看了我一眼,眼神痛苦,又转过头,“明珠……现在这个状况,有没有解决办法。”

朱颜的目光顿了顿,燃起微薄的温度,问我:“你还在责怪他?”

我分分钟明白了朗冶的用意,于是迎着朗冶痛苦的眼神和朱颜责怪的目光,大无畏的点了个头:“不怪他,难道要怪我自己?”

朱颜有些着急,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我那天不都告诉你了吗,这件事情和朗冶本来就没有关系,和你自己没有走出红尘,所以才卡在了封神之路的一半。”

朗冶用震惊的眼神看着我。

我忽视他的目光,巨有底气地对朱颜道:“你这才是笑话,如果我没有走出红尘,怎么可能有长生劫,动了凡心的妖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劫,这件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朱颜着急道:“他只是诱因,如果注定了你要渡劫,就算有一万个人来打扰你也能平安渡过。”

这话显然就是瞎扯,我侧了侧脸,冷笑一声。

朗冶一脸憔悴地站在我俩中间:“明珠,让我和她单独谈谈,可以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偏着头,不住的给我打眼色。

我领会了他的意思,但该死的好奇心作祟,死都不愿意自己躲出去,于是用冷冰冰的语调道:“不是要问长生劫的事情么?这好歹是我的事,我旁听一下,不为过吧。”与此同时,还跟他狂打眼色。

朗冶直接把头一扭,不搭理我了。

朱颜有些着急,探着头看我:“明珠,你不要怪他呀,他并不是有意的啊,他……”

“朱颜,”朗冶把脸转到朱颜能看到的角度,脸上表情痛苦的几欲自尽,活脱一副受了深刻情殇的样子,声音低沉,微微颤抖,“朱颜,别说了。”

我被惊呆了,被他精湛的演技惊呆了。

朗冶慢慢矮下身,坐在沙发上,从玻璃盘里拿出一个杯子,紧紧捏在手里:“本来就是我的错,她要责怪我也是理所应当,我自作自受。”

朱颜合上眼睛,叹了口气,又对我道:“你到底在怪他什么呢?”

我板着脸道:“他欠我一命,朱颜,你不会不知道长生劫对一只妖来说意味着什么,第二次生命,我期盼了几百年的第二次生命,怎么能不恨他!”

朱颜情绪激动起来,两步走到我面前,提着嗓子道:“他难道是故意的吗?当时那个情况,你扪心自问,如果他不出手,靠你自己能平安渡过吗?他为什么出手?难道不是为了担心你会就此丧命,被打回原形重新再来吗?”

她站在我和朗冶中间,背对着他,在视觉死角,朗冶将脸上痛苦的表情一收,给我比了个再接再厉的手势。

我又被惊呆了,被他收放自如的表情惊呆了。

我惊呆的表情落在朱颜眼里,变成了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导致她以为我被她的话感动,开始反省自己,不由得被鼓舞,又拔高了一个音阶。

“你现在之所以恨他,不过是因为在你埋怨的时候,他表现出了愧疚的情绪,让你觉得你的埋怨是正确的,所以日复一日地埋怨,就相对自己催眠一样,渐渐的就觉得,的确是他欠你的,他做错了,他毁了你的长生劫,夺走了你第二次生命,”朱颜说着,眼睛里泛出细碎的光,“可是他为什么会愧疚,为什么会觉得是他毁了你,还不是因为他爱你,他把你的事情看得太过重要!”

我后退一步,小心翼翼道:“你……你哭了?”

朱颜侧过脸,沉默一阵,又侧过来:“我从来无所谓的事情浪费法力哭泣,明珠,我请求你原谅他。”

我住了她一会,忽然微微一笑:“我以为你能理解我,毕竟,我们是有共同遭遇的人。”

朱颜身体一僵。

我又道:“被一个人结束性命,然后产生怨怼,从此恨上他,一恨就是……几百年。”

朱颜眼睛里细碎的水光消失,眼神复杂无比。

我给朗冶递了个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又重新做了个痛苦扶额的表情,我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对朱颜笑了笑:“你说他因为爱我才会愧疚,那么姜离呢?你以为他仅仅是因为杀掉你,所以才觉得对不住你吗?这样微薄的愧疚,能撑得过七世轮回?”

我想如果朱颜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现在的脸色肯定已经全部变白,于是又道:“我知道这个劫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出手,不过是担心我会因此丧命,那么朱颜,难道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吗?姜离出手,难道不是因为担心你会被梦魇术抽尽了灵魂,从此彻底消失在这天地间吗?”

朱颜抬了抬手,示意我不要再说,然后做了个叹气的动作:“你也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他也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来指责我?我折磨他七世,难道不是他也折磨我七世吗?”

“明珠,我真羡慕你啊,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希望你原谅他,不是因为这件事里他没有做错,而是他爱你。”

我觉得我脸上分分钟就开始温度上升,朗冶就在我身后,呼吸清晰而明显,响在我耳边,于是那只耳朵也开始升温,逐渐烫的吓人。

这样直接的表白,在我过往的百年性命里,还真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而且更让人无语的是,表白的这个人,还不是本尊,本尊正坐在我身后,淡定地跟我一起听表白。

世界太玄幻了。

我的气场被她这几句话戳破,当下害羞的只想找个地方藏起来,更别提在端着架子教育人了,于是我给力的战友朗冶同志善解人意地接过这个接力棒,疑惑问道:“你……不肯原谅他,只是因为他不爱你?”

朱颜抿着嘴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这个问句实在是太诡异了。

朗冶又问:“那早上明珠这样说,你为什么还不高兴?”

朱颜苍白的脸忽然浮起淡淡的绯红,和在白过头的脸色上,显得有点诡异,她抿了下嘴唇,凄然一笑:“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讨来的。”

我和朗冶一同无语。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果然是存在一个不可调和不能理解的误区,作为理性思维占优势的男性种族来说,齐予可能一直觉得,爱情这个事情最好不要和其他的什么别的感情搅在一起,就算要表白,也得把恩怨情仇解决了再说。

而作为感性思维占据上风的女性来说,朱颜理所应当地觉得他肯定不爱我,不然明知只要他说出来我就会原谅他的话,为什么宁愿在另一个问题上纠缠几百年,也不要走这条路更为简单的路线。

所以说沟通解决一切,不沟通一事无成。

终于找到症结所在,对症下药就方便得多,所以当务之急是把这个坑爹的症结告诉齐予,然而朱颜在这站着,我总不能说:那你们先聊着我去跟齐予通个气,然后起身走人。

朗冶显然和我有相同的顾虑,然后我们三个一时间相对无语,一起沉默了一会,就好像地府有鬼下油锅似的。

最后还是朱颜打破了这个诡异的局面,她看了看我俩,一副有心无力的表情:“我希望你原谅他,不过是想在你两人身上,实现我一直不能消除的执念罢了,明珠,我多么希望我能原谅他,你不知道,我等了他几百年。”

话到最后,已经有几分哽咽的意味。

朗冶道:“你觉得我爱她,不过是因为这场纠纷里,你一直是旁观者,所以旁观者清罢了,然而在你自己的局里,难免不会当局者迷。”

朱颜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这样荒诞不起实际的想象,我开头还曾经设想过,到现在,已经完全不做奢望。”

朗冶问道:“那你还一直等什么呢?如果真的不做奢望,应该早就放弃了才对。”

朱颜挑着唇角,露出一个完全没有意义的笑容:“我在等自己忘记。”

朗冶点点头:“忘为亡心,既然还不能忘,说明心还没有亡,对那个人,还有期待吧。”

朱颜盯着他,轻飘飘道:“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呢?又能改变什么呢?”

朗冶叹了口气:“你希望找个男朋友……呃,我是说,找个丈夫,他能猜到你心里所有的想法,理解你所有的希望,这是最不切实际的,人心隔肚皮,亲生子女尚且和父母之间还有隔阂,更何况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你应该听过那首八至诗,至亲至疏夫妻,既然是至疏,又怎么会每次都准确猜到你的心思呢?”

朱颜看着他,问道:“那至亲何解?”

朗冶道:“你所有的想法和心思,他都会尽力满足。”

朱颜低着头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那么希望求一个结局,不如就直接问他好了,如果他正有此意,正好是个令人欣羡的结局,如果他不过是愧疚,那么正好一刀两断,你一个那么骄傲的女人,不应该接受一份因愧疚而起的爱情。”

朱颜抬起头,小心翼翼道:“我……可以直接问吗?”

朗冶愕然,随即点头:“这是你的感情,你的丈夫,你当然可以。”

她眼睛里又蓄起水汽,映的眼眶微红:“他本来不想娶我,不过是因为我父亲……不,不过是因为我是梦魇宿主,才不得不答应这桩荒唐的婚事。”

我终于明白,她的心结不在于爱不爱,而在于自卑,因为太过在乎而延伸出的自卑,百年前那段成分不纯的婚姻造就了今日一双怨侣,这爱情太热烈太执着地苛求完美,反而刚极易折,慧极必伤。

朗冶站起身,绕过我走到她面前:“你很好,很优秀,他能娶你,是他的福气。”

这样代表肯定的话从异性嘴里说出来,可能比同性更有说服力,朱颜抬起泪光莹然的眼睛,忽然后退一步,深深鞠躬:“谢谢。”

朗冶看着她,微微笑起来,语调轻快:“不如现在就去问,怎么样?”

她眼睛里有小鹿一样受惊的神色,好像一个新婚不久的小妇人,前半生被父亲保护的很好,后半生又遇到她心仪的丈夫,因而更加脆弱娇贵,需要放在手心里,珍重对待:“现在吗?”

朗冶转过头问我:“怎么样?”

我站起身来,对朱颜绽开笑容:“现在就很好,你已经拖了七世,没有再拖下去的必要了。”

朱颜在原地犹豫了很久,终于点头:“好吧,就现在。”

终于能把这对怨侣解决掉,我和朗冶都很开心,立刻穿上外套就准备往外走,朱颜袖着手看我们,弱弱问道:“我……要跟你们一起走吗?”

朗冶看了一眼冬日普照的阳光:“阳光对你有影响没?”

朱颜摇摇头:“我是鬼差,不是游魂,没有影响的。”

朗冶道:“那一起坐车走?”

朱颜充分表达了一个古代游魂对现代高科技强烈的好奇心和逆天的崇拜感,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左摸右摸,见什么都要问一问。

朗冶起初还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到后来终于不耐烦:“你做了这么久的鬼差,难道没有见过轿车么?”

朱颜很无辜地看着他:“清朝之后我就被调去后勤集团了,很少会到凡世来。”

朗冶问道:“鬼差做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调去后勤集团?”

朱颜很不好意思道:“他们说我太没有工作原则,总是放走执念未消的游魂,总是加重其他鬼差的工作量。”

朗冶点点头:“你做鬼差,是因为姜离吗?”

朱颜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沉默了一会,驴唇不对马嘴地问道:“你等过人吗?”

朗冶愣了愣,咳了一声:“算是等过吧。”

朱颜没有追究他语焉不详的回答,“嗯”了一声又道:“等人就像赌博一样,是会让人上瘾的,因为再等的时候,总是会想着,那个人或许下一刻就出现了,我求的那个答案,下一刻就会揭晓。”

“就是这个心理,让我等了几百年,几百年都不敢去问。”

朗冶的车直接开往笔砚街,这里的时间总比别的地方走得慢一些,虽然还不到商铺开门的时候,可有商铺还是挂上了“营业中”的牌子,门边贴着喜气洋洋地春联。滨海已经几年没下过雪,空气干燥而冰冷,从这些商户的门缝窗边溢出暖暖的白气,这样真切的红尘味道,很诱人。

街上基本没有行人,朗冶的车能够直接开进去,路过那家道观的时候,我还特意往门口看了看,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那个骗吃骗喝的神算子回老家了,还没回来。

当时他走的时候,还专门拜托他帮忙打听长生劫,可他还没回来,长生劫就已经渡过,可见计划真是赶不上变化,人生苦短,世事无常,可以用两个字概括,造孽。

造孽的车拉着造孽的人停在造孽的店门口,店门紧闭。

朗冶开门下车,以那扇紧闭的门为中心设下一个结界,然后很绅士的为朱颜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夫人,请下车。”

朱颜从驾驶室探出头,小心翼翼的伸出脚来,踩在青石板街上。

我俩同时一愣。

朱颜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随即又伸出手来,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我……我这是……”

朗冶含笑道:“一个结界,让你开心一下罢了。”

他微笑的侧脸线条柔和,语气温柔眼神专注,我愣了一下,只觉得心脏处被人轻轻掐了一把,有种很微妙的不悦感。

朱颜却欣喜若狂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眼泪爬满面庞,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指尖抹去泪水,看着那一点晶莹,眼泪流的更快:“是真的,这是真的!”

朗冶点点头:“你的身体是真的,眼泪自然也是真的。”

她抬起头,双手合十,对他深深鞠躬:“神尊,谢谢。”

朗冶笑意加深,在她肩上拍了拍,又指了指前方紧闭的店门:“去敲门吧,那个人和那个答案,都在里面等你。”

朱颜点点头,提步向门前走去,每一步都走的无比庄重,这是一抹百余年的游魂,对生命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她走到门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在门上叩了三下。

无人应答。

她又叩了三下。

依旧无人应答。

朱颜很无辜地回头看着我们,我和朗冶都愣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人居然不在,这可真是乌龙事件了。

就在我们面面相觑的时候,门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朱颜的头还没扭回去,门忽然被打开,齐予手里捏着一杆毛笔,正蹙着眉,一脸不高兴的表情。然后表情凝固。

朱颜看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又迅速扭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神色惶恐不安。

朗冶微笑着点点头,指了指表情凝固的齐予。

朱颜又扭头回去,慢慢绽开微笑:“夫君,百年未见,别来无恙?”

齐予闭了闭眼,手中的毛笔落在地上,戳出一朵墨色的花:“朱颜……是你吗?”

朱颜笑容不变,慢慢伸出手,抚上他的面庞,早上见面时,还是冷若冰霜的女鬼,现在却已经变成体温温热的人:“姜离。”

齐予眼眶泛红,声线不稳,抖抖地唤了一声:“我妻。”

朱颜的眼眶也开始泛红,眼泪挂下来,在细瓷般的脸上走过一道蜿蜒的水痕:“夫君,你还记得我长什么模样吗?”

齐予的手动了动,抚上她流畅的肩线,一路摸到面颊:“朱颜……我很想你。”

朱颜收回停在他脸上的手,他的指尖沾上她的泪迹,狠狠一抖。

“姜离,我有一问题想要问你,想了几百年,都没有敢问出来。”

“你问。”

“你……爱过我吗?”

她终究还是太不能相信自己,相信他对她执迷不悟的感情,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单纯的……

“我爱你。”

他的手在她脸上停了停,忽然展臂越过脖颈,将人一把揽进怀里:“朱颜,我爱你。”

朱颜脸上有怔忪的表情,在他怀里愣了很久,才不可置信地抬起手臂,搂住他的腰身:“你爱我吗?”

齐予的眼眶已经湿润,声音黯哑:“我爱你,朱颜,我爱你。”

似乎是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语言能力,只能不停的重复,好像只要一直说下去,就能让她相信,就能留住现实。

“朱颜,我爱你。”

朱颜闭了闭眼睛,泪如雨下:“你娶我,是因为你爱我吗?”

齐予语气肯定:“我爱你,七世之前一直到现在,都爱你,只爱你。”

朱颜嗓音微抖:“一直都爱我吗?”

齐予道:“一直都爱你,只有你。”

朱颜又问:“我折磨你七世,你不恨我吗?”

齐予道:“从来没有。”

朗冶旁观了这个场景,忽然偏过头,对我短促地微笑了一下:“你看,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居然拖了整整七世。”

我眼眶酸涩,侧过脸来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有得必有失,因为错过的时间太久了,反而会更加珍惜。”

朗冶道:“阴阳相隔,如何珍惜?”

我一时词穷,半天,讷讷道:“或者让齐予先自杀了?”

我说:“朱颜会陪着他,所以无所谓时间长短。”

朗冶又道:“就算入轮回,也不一定能换得来世相守。”

我默了默,道:“那齐予可以去做鬼差,反正老婆是地府公务员系统的,方便走后门。”

朗冶:“……你果然在人世呆久了,连思想都被同化得这么官本位。”

我笑了笑,道:“并没有,其实两个人如果下定决心想要在一起,有一万种方法可冲破各种阻碍,所以说爱情更容易败给自己,而不是客观。”

前方相拥的两个人松开彼此,看了看对方的面庞,又重新满足相拥。那张脸可是记忆中难以磨灭的脸?你是否还记得我眉间一颗妖娆红痣?七世轮回,我扣下了你七碗孟婆汤,只为了留住那一世为时不多的欢笑。

那些欢笑在你眼里,可是强颜欢笑?

朱颜把下巴抵在他肩头,语调委屈:“夫君,我等你说这句话,等了整整九百年。”

齐予用力抱她,似乎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替换下那颗跳跃的心脏一样:“是我的错。”

然而朱颜却道:“是我的错,是我不肯放下尊严来问你,却偏偏不愿放手,非要折磨你。”

齐予道:“我甘之如饴。”

并不是爱上这九百年的折磨,而是因为你,才觉得并不那是折磨,想到我度过的每一刻光阴,都能烙上关于你的印记,便觉得那样漫长的时光不再漫长,日出与日落也不再单调,我爱你,这是我此生最美的注释。

不知不觉便又双泪盈袖,不为爱情,只为那九百年的情深不改。

朗冶斜倚在车门前,点评道:“你看,这就是不做好沟通的后果,一句话的事,居然能**气回肠地拖这么久,真是造孽。”

我看了一会,问道:“他俩这是就这么就完事了?”

朗冶看了我一眼:“不然你还想干嘛?”

我咂咂嘴:“那倒也没想干嘛,就是觉得一场生生死死的大戏,就这么着就结尾了,太虎头蛇尾,假如这是个电视剧,肯定要被喷。”

朗冶笑了一下:“因为故事过程太浩大,所以结尾才要平淡下来,人逃不过生老病死,同样逃不过柴米油盐,爱情从来不需要惊心动魄。”

我说:“那是因为你不是土豪,你要是土豪,完全逃得过。”

朗冶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如果朱颜今日不说,或许又要一个九百年要搭进去。”

我点头:“所以情侣之间沟通很重要,你的想法如果不说,对方永远无法准确猜到。”

朗冶站直了身体,语气肃穆:“你说的很对,如果我不说,你永远无法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

朗冶站到我面前,整了整衣领:“明珠,对不起。”

我:“……”

朗冶摆摆手:“你让我说完。”

我似乎能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不由得紧张,下意识地攥住袖口,勉强维持脸上从容的姿态:“你说。”

朗冶低下头,看了看地面,忽然弯下一条腿,单膝跪地:“郁明珠,你能嫁给我吗?”

我低头看他,明媚的天光照亮他英挺的面容,我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他,从形状完美的眉毛一直到性感英挺的下巴,每一个表情都不放过。

——第四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