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陈年的情史

是的,都是为了自己心情愉快,包括我那么辛苦的想要活下去,那么执着的看重这个长生之劫,无非都是为了能够心情愉快地活下去罢了。

我放下抹布,发自肺腑的向季妩鞠了个躬:“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季妩用惊恐的眼神看我:“啊?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就是想通了一些事情罢了。”

季妩没问什么事情,反而继续神采飞扬地抹桌子:“就是嘛,一天到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如想想你自己的婚事问题,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有男朋友了没?”

我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没有亲戚阿姨的人,居然也会被问这个问题,一时间局促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该按照网上的攻略,答一句“阿姨吃菜”。

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朗冶之前那场似是而非的求婚,我觉得都到求婚这一步了,应该不至于连个情侣都不是,于是非常不好意思的、非常害羞的、非常颊上飞红地小小声回答:“有……吧。”

季妩停下手里的动作皱起眉:“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吧是什么意思?那男人是谁?肖铉还是朗冶?”

我脸色白了白:“季妩,肖铉去世了。”

季妩惊讶地看着我。

我垂下眼睛,笑了笑:“他死于……器官衰竭,年前刚走。”

倒不是我要编谎话骗她,但总不能跟她说肖铉死于道士和妖的斗法。

季妩默了默:“过时去祭拜他吧,这个小伙子还挺好的,其实我还挺支持你俩在一起的。”

我扭过头去,叹了口气:“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因为感情问题纠缠不休呢?又不是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我这……二十多年没人爱没人疼地过去了,不也什么事都没有么?”

季妩的眼神温温柔柔地投过来:“并不是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因为别的事情都可以自己拿主意,唯有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所以才举棋不定,想要参考旁观者的意见。”

她把手里的抹布浸在水桶里搓了搓,又拧干:“而且你二十多年只是没有男朋友这个称谓而已,又不是没人爱,我看那个朗医生对你就上心的很,而且你两个相处起来和男女朋友……不对,和夫妻都没什么差别,对了,你刚刚说有男朋友,是不是朗冶?”

我心说那是几百年沉淀下来的默契,然而想到他那日冷不丁的告白,又有点拿不准,于是万分纠结、万分委屈地点了个头。

季妩“嗯”了一声:“能早定就赶紧定下来,不要做让自己以后有可能后悔的事情。”

她是在说她的爱情,她没能嫁给宋秦,所以到死都是未婚。

季妩很义务劳动的帮我做完这个大扫除就跑了,以前她在滨海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打电话过来,要请她吃饭。没捞着我请的这一顿,她很伤心,临走的时候再三强调让我不要忘了今日大扫除之恩,回头一定要补上这顿饭。

我在焕然一新的外厅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一边喝一边打量干净的闪闪发光的店面,成就感简直要爆棚,我喜欢这样的心情,仅仅是为了打扫卫生这么一件小事,都能开心上半天的简单情绪。

晚上睡觉的时候犹豫再三,还是给任夏留了门,钥匙放在门口假花盆底下,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约定的习惯。

其实本来想设一个禁制,然而捏起诀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不复往昔,灵力全失,看看自己酷似畸形兰花指的手,苦笑一声,无奈的收了起来。

任夏大半夜的回来了。

我睡到一半,忽然心神不宁,自己从睡梦里清醒过来,刚睁眼就看见这货趴在我床边,三条毛柔柔的长尾巴在我脸上身上扫来扫去,眼睛里泛出幽幽的淡黄色光芒,借着这个光芒,可以看清她手臂上白如冬雪的绒毛,还有大波浪里戳出来的尖狐狸耳朵。

我被这个狐女的扮相吓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清醒过来,急忙抱着被子坐起身:“卧槽,你是要吓死我吗?我被你吓死了我看你去找谁假扮你妈!”

任夏没搭理我,伸手拍了拍被子,确定我的腿已经收起来,便身姿轻盈地跳上床,打出一个星光点点的结界:“来姐妹,咱的肩膀虽然不如男人的宽厚有力,但借给你哭一哭,还是可以的。”

我顿时哑了。

本来还好好地,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这句话说出来,忽然就觉得,真的……好想哭一哭啊。

任夏揽着我的肩,轻轻地拍啊拍:“哭吧,哭完了就都好了。”

我抱着被子往任夏那边蹭了蹭,鼻子已经很酸,还想为自己找个场子,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就随意哭一哭。”说着把额头抵在她肩上,酝酿了一下,气壮山河地哭了出来。

“任夏,我是真难过,我是真难过啊。”

“你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怪物,我是一个怪物,妖不妖神不神,我不知道这个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没有人知道,或许它下一秒就忽然化成灰烬……没有人知道,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快害怕死了,你知道吗我快害怕死了,我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心心念念的长生劫就这样……以一个乱七八糟的方式渡过,我几百年来都在担心的长生劫,我把它看做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任夏又拍了拍,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声音和动作俱都轻柔:“没什么可怕的,我在呢,朗冶也在呢,我们都会陪着你。”

然而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心里的委屈如同开闸的水库一样喷薄而出,淹的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失声痛哭,才能换得一点点的新鲜空气。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被命运逼到退无可退地地步,这种感觉就好像面前是猛兽,身后是悬崖,然而你连跳崖的权利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猛兽吃掉你……或者忽然放过你。

然而没有人会来救我,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不过是在我难过的时候让我痛哭,在我悲哀的时候对我报以愧疚之情。

让人窒息的情绪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生活就像永远看不见天日的地窖,整日布满了黄色的霾,每吸进去一口气,就带走一分生命的流失。

任夏一直轻轻的拍我,这样简单的动作,却能给人莫大的安慰,她听着我的哭声小了一点,便把我扶起来,变出一包抽纸,给我擦拭脸上横流的涕泪。

“明珠,我有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很想说给你听一听。”

我抬起脸,眼泪巴叉地看着她。

任夏恍惚地笑了笑,又在我头发上摸了摸:“你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我被人诬陷不贞,鄂莫用一纸休书把我赶出瓜尔佳府的事情么?”

我点点头。

任夏轻轻叹了口气,唇角挂起微笑:“我与你在扬州分别,分别之后才发现我身无分文,你忘记给我留盘缠,那时我深受朗冶的影响,不肯随意动用法力,然后饿的奄奄一息,只能变回本身,在山野里觅食,那时候真的觉得……天要塌了。”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前路一片渺茫,未来是死是活都看不到,没有人可以帮你,因为那个时候,我就是这样的心情。”

“我养成依赖法力的习惯,也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因为我无意间用法术捕杀了一只狼,那时候我忽然想到,我还可以使用法术,并没有规定,妖不能使用法术的。我用法术变了很多金银,去到城里吃热的食物,你不知道,第一口热汤下肚的时候,我简直要哭出声来,我到现在都爱喝热热的汤,它给我的安全感,连苏谋都替代不了。”

寂静深夜里,她的声音和表情都柔和而平静,让人很难相信,那些生不如死的事情竟然真的曾经发生在她身上。她说着便微微笑起来,星光之下,那张脸风华绝代,完全是因为那张脸带出的神情气质,和容貌无关。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悲剧,”她直视我的眼睛,用了很大的力气掐我的肩头,掐出疼痛的感觉:“你相信我,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如果有神安排了我的人生,那我就同神决斗,来换取这一世的自由。”

我一直在任夏怀里嚎啕大哭,正常人按这个哭法,早就把嗓子哭破,然而我现在今非昔比,身体好的刀枪不入,嚎了半晚上,嗓音依然圆润清晰,任夏昂着头皱着眉,估计是快要被我哭声震聋了耳朵,终于等到晨鸡将要报晓,我才慢慢降低了分贝抬起头,哭的神清气爽。

她默默揉了揉湿透的肩头,运了一下灵力,只见那个肩头飘起淡淡水雾,水迹很快消失。

我看着她做完这一切,不由欣羡:“真好。”

任夏挑眉笑了笑:“之前你和朗冶一样,从来不肯随意使用灵力,可是当你真的失去它又觉得可惜,生活中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的,它在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一旦消失才觉得珍贵。”

睡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横竖不用开门做生意,也就不用早起,然而刚睡了没一会,迷迷糊糊就觉得有一道目光黏在了脸上,哀怨又彷徨,在梦里就让人寒毛直竖。

我在这个寒毛直竖的目光中醒了醒神,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看见一袭银袍的姑娘巴巴地趴在床边,看见我眼皮子动了动,急忙伸手拍我的脸:“你终于醒了!”

我闭着眼睛,只觉得凉风一阵一阵的往脸上吹。

朱颜见我装睡,心里更急,拍我脸的幅度和频率都大幅度增加,不一会我就觉得我的脸酷似正在室外被冬季的冷风吹啊吹,不一会就吹僵了。

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依然不睁眼:“你又怎么了!”

朱颜道:“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休息,只是……姜离在外面呢……”

姜离……我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齐予到了。

齐予依然是唐装陪山地车的拉风装备,比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一条围巾,把人衬得更加文质彬彬。我打开店门的一瞬间,朱颜的身影嗖一下消失在身边,只剩一道空灵的女声慢悠悠地盘旋:“你和他好好聊,我……我先走了。”

所以说人之初性本贱,矫情是天生的技能,明明不是没法原谅的事情,她就有本事把它搞得不可转圜。

齐予肉体凡胎,自然不知道他苦追了七世的人刚刚和他擦肩而过,他把山地车锁好,呵着手问我:“你吃早饭了没?”

我愣了一下,道:“没。”

齐予笑眯眯道:“正好我也没吃,走我带你去吃一家挺好吃的早点。”

我有点担心,他这个反映分明不是以前愁眉不展的反应,这家伙别是想开了,然后……又看上我了吧……

实在不是我自恋,而是他大老远欢欣鼓舞地跑来带我去吃早餐,实在不像是正常的反应。

我左右看了看,不知道朱颜是真走了还是隐身跟这看着呢,所谓朋友夫不可欺,我跟朱颜虽然不算朋友,但好歹有那么一点点交情,这个孽还是不能造的。

这么胡思乱想的空挡里,齐予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发现我没跟上来,停住脚步叫我:“发什么呆呢?还不快跟上来,带你去吃饭又不是让你请客,你至于如此犹豫么?”

大哥!你要是叫我请客我还不这么犹豫了!

我又左右瞄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的灵力波动,也有可能是我卡在了封神之路的一半,感觉不到灵力波动,齐予又在催,索性心一横,直接跟了过去。

他的确是欢欣鼓舞,一边走一边笑:“我也是偶尔发现的,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明明地理位置那么偏僻,居然生意还特别好。”

我沉默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他:“你……咳,你那什么……你想开了?”

他要是想开我就糟了,我还指望朱颜在地府给我打听打听长生劫的事情呢。

齐予双手插兜,走的器宇轩昂:“等一会吃饭的时候再说这事。”

我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背影,只觉得一阵绝望铺天盖地的将我淹没……

齐予带着我导了两趟地铁步行半个小时才到那家早点铺,果然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早点铺小小破破地藏在戏台街街口,占地面积还不如我店的三分之一大。

戏台街在滨海老城区里,因为街道尽头有一个乾隆年间搭的戏台而命名。那家早点铺子里提供的早点很少,只有豆浆、胡辣汤、豆腐脑和小烧饼,我尝试性地要了一碗豆腐脑,好吃的差点没把舌头吞进去。

齐予一言不发地先解决了三个小烧饼,又要了一碗胡辣汤,把剩下的一个小烧饼掰成碎块,丢在汤里吃,看见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很得意地笑了笑:“怎么样,好吃吧。”

我连连点头:“真是个宝地,回头我也要带朋友来吃。”

他那方便筷搅动着碗里的汤,笑眯眯道:“我在这碰见了一个人,才发现这家早点铺子。”

我没往心里去,随口问他:“什么人?”

齐予没直接回答,反而提高声音叫摊子的老板:“大叔,我听说这个戏园子里闹鬼啊。”

我心里一突,吃饭的动作都顿了一顿。

熬豆浆的大叔闻言,直起腰来笑道:“你们这些年轻娃们,天天就爱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哪有闹鬼,只不过有个传说罢了。”

我把筷子咬在嘴里,眼巴巴地看着大叔。

大叔道:“就是这个戏园子老在阴雨夜听见里面有唱戏的声音。”

我默默打了个哆嗦,把目光投到齐予身上,弱弱问道:“你来探险了么?”

齐予无辜的看着我:“我其实就是想试试,看那个犀照通灵的办法准不准。”

我悲伤地扶了一回额:“准不准?”

齐予点点头:“挺准的。”

肯定是挺准的!不然林南歌当年是怎么和陈自臻直接交流的!

我又问他:“那你看见什么了?”

齐予说:“看见唱戏的了,还跟他交流沟通了一下。”

我:“……”

大哥你赢了!你赢了好吗!

齐予没发现我一脸衰相,反而傻乎乎的自己乐了半天:“这样等你见朱颜的时候,我点上蜡烛就能见她了。”

我的心放下去一半提上去一半,不知道是该为他没有看上我而欣喜,还是为他又要求我办事而悲伤。

齐予把热切的目光定在我身上,满怀希望道:“我能见她吗?”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低头吃完饭,默默地把饭钱付了,默默地自己往回走。

齐予在后面喊:“你不要走!你小心被戏园子里的鬼缠上!”

笑话,老子会害怕鬼?老子连鬼差都认识!

我回店里的时候,朱颜正坐在沙发上等我,背挺得板直,双手无意识地抓着衣服,见我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我看见他了。”

我说:“我也看见了。”

朱颜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吸到一半才发现这个动作对她来说难度太大,于是又道:“他……他和当年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了。”

我点点头:“正常,七世都轮回了,怎么可能长得一点都不差。”

朱颜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他是姜离吗?”

我去泡了杯奶茶,在她对面坐下:“理论上讲应该是,不过是不是我也不太敢确定,要不你跟他见一面,确认一下?”

朱颜没搭理我,继续自顾自道:“我不可能认错他,就算他化成灰我也不可能认错他。”

我翻了个白眼,倚沙发上等她自己纠结完,然而她还在喃喃自语的时候,齐予忽然推门而进,手里还提着几个烧饼,声音温和:“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就自己跑了?”

朱颜惊叫一声,闪身又不见了。

作死,你们都作死。

我指了指朱颜刚刚坐过的沙发:“真不巧,晚了一步,人刚走。”

他的动作僵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出声。

我捧着杯子懒散踱过去,绕着他转了一圈:“啧,你这是个什么反应,你不是一心找她么,感情是个叶公好龙?”

齐予深呼吸一口,用尽量平稳的语气问我:“她……刚刚在?”

我点头。

齐予又道:“我来了之后……她走了?”

我犹豫了一下,诚实地点了个头。

齐予脸色一下子灰败:“她还是不想见我。”

我觉得她现在不是不想见你,她可能不太好意思见你。

齐予走过去,将手里的小烧饼放在桌子上,在她先前坐过的沙发中坐下,手指温柔抚过沙发表面:“你还是不想见我,为什么?”

我无语地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正打算进内室,门口却响起车子关门的声音,苏谋还开着那辆兰博基尼,意气风**风得意的走过来:“小夏还没起呢?”

我过去把齐予提回来的小烧饼掂过来塞他手里:“里面睡着呢,刚刚出去吃了个早饭,给她带了点回来,还挺好吃的,你可以尝尝。”

苏谋这才看到痴痴坐在沙发里的齐予,表情古怪:“你……男朋友?”

我:“不是。”

苏谋皱起眉:“那朗冶怎么办?”

我:“……都说了不是。”

苏谋不悦道:“脚踏两只船可不是美德,就算你是……咳,你也不能这样玩弄别人的感情。”

我忍无可忍,怒道:“你才脚踏两只船,你脚踏两百只船,滚!”

齐予被我的怒吼惊醒,看到苏谋,猜测是我的朋友,站起身来,跟他客气的点了个头:“你好。”

苏谋跟他客气了两句,提着烧饼进内室了。齐予目光沉沉的看着我,口吻坚定:“我要见她,我一定要见她。”

我点点头:“那你就点上蜡烛在这坐着,或者布个阵,等她一出现你就赶紧捉鬼,免得又跑了。”

齐予思索了一下,觉得很可行,起身回去拿蜡烛了。

任夏被苏谋接走,齐予回去取蜡烛,店里蓦然冷清下来,早上没有开暖气,这寂静便染上幽幽凉意,我自己在外厅坐了一会,起身去给自己续了杯热水。手机就躺在吧台上,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无。

朗冶没来。

我把手机摁亮,划开锁屏,翻了几页内容栏,又锁上放回原位,此时,身后传来极轻地叹息。

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是谁。

朱颜在背后幽幽道:“他走了?”

我说:“回去准备东西去了。”

朱颜问道:“什么东西?”

我说:“捉鬼道具。”

朱颜不吭声了。

我疲惫的弓着背趴在吧台上,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摆出一脸无所畏惧的样子,一口咬定是他欠你的,将自己摆在债主的位置上,咄咄逼人。但是你真的无所畏惧吗?还是因为太过于畏惧一个结果,所以自我催眠,说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并不在乎。”

她皱起眉看我,做出一个要哭的模样,我知道她已经没有办法留下泪来,只能做一个表情,来表达难过和哀伤。

“你真的是恨他杀了你吗?这个理由能支持你恨他整整百年,转过七世轮回吗?朱颜,你到底是在自负,还是自卑到了极点。”

门口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我和朱颜一同转头,看见表情震惊齐予。

“你……你在和谁说话?”

朱颜后退一步,又准备离开,我情急之下将手里捏的杯子对着她一泼:“朱颜!你再跑一下试试!”

那杯水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地上,犹如泼进空气中,没有遇到丝毫阻碍。

朱颜闭了闭眼,转向齐予,似乎布下了一个结界,她在这个结界里慢慢现出形状,不再是一袭银袍,而是藕荷色的衣裙,长发盘成端庄典雅的发髻,一副温婉妇人的妆扮。

齐予抖了抖,张口唤道:“娘子……”

朱颜松开紧紧抿着的嘴唇,轻轻叹了口气:“夫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齐予向她走了一步,又忽然停住,手指紧紧攒着衣角,他早已经不复当年的样子,一个现代人对着一抹古代的游魂,场景诡异又和谐。

朱颜看见他勉强抑制住的,剧烈抖动的手指,低低笑了一下,侧过脸来对我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想象过很多次我再见他时的情形,甚至有一次……假设过我直接出手,把他打的魂飞魄散,没想到真的再相见,竟然能这么平静。”

齐予的眼睛盯在她身上,一眨不眨,似乎是害怕一眨眼人就消失了似的,苦笑道:“我倒是从来没有假设过有朝一日会再见你,朱颜,对于当年,我很抱歉。”

朱颜偏着头看他,眼神又恢复我初次见她的冰冷,很无所谓地笑了笑:“除了抱歉,你还会说什么?”

齐予又向她走过去,每一步都迈的沉重而坚定,他站在她面前,抬起手想抚摸她的鬓发,然而手指却探进虚空,什么都触摸不到。

朱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他走到她面前,等他抬起手,又冰冷地微笑:“我听明珠说,你要好好想一想你苦追七世的理由,现在想到了么?”

齐予没有回答她,反而问道:“你这样痴缠七世,又有理由么?”

朱颜尖锐地冷笑:“怎么没有理由,我葬送在你手上的那条命还没有取回来,自然要生生世世地缠下去。”

我在一边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又来了,这就是不作不死的典型代表。

齐予点点头:“很抱歉……”

朱颜打断他,眼神里逐渐熏染上悲哀的戾气:“我很讨厌你说对不起,套用一句这时代的话,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我……”

“我并不是因为我杀了你而说对不起,”齐予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我是为我,从来没有后悔杀掉你而对不起。”

朱颜噤了声,眼角开始泛起红意,她定定的看着他,良久,冷笑一声:“好。”

齐予却摇头:“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从来不后悔用结束你一世的性命,来换你这七世生生世世地恨我。”

他的手指探进空气中,在她影像的边缘勾勒描画,似乎是在心上描画她如今的容貌:“我在地府轮回的时候,曾经听到过一个说法,叫做七世情缘,据说这是极难求的缘分,必须有七世悲剧的铺垫,才会有七世美满姻缘,从姜离到现在,我生生轮回了七世,没有一次娶过妻子有过别的女人,每一世都在苦求,每一世都求而不得,你说,这算不算七世悲剧了?”

朱颜盯着他,没有说话。

齐予又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痴缠七世,但是我知道我为什么要苦追这些年。”

朱颜没有说话,我在一边配音:“为什么?”

齐予道:“因为你还没有放弃,所以我也不能。”

朱颜张了张嘴,又冷笑一声:“如果在这七世之中,我让你喝了一碗孟婆汤,恐怕你早就放弃了。”

齐予勾起唇角,目光逐渐温软下来:“不会,陈自臻喝下孟婆汤,依然等了文兰一百年,你又怎么能确定,你我之间这些刻骨铭心的往事,不能抵得过孟婆汤的药性呢?”

我和朱颜都震惊了:“你怎么知道陈自臻?”

齐予道:“怎么能不知道,他安居陈家山陵园的那个护魂符还是我布下的,这百年来每一世我都会去看他,直到有一天他消失了,我想,应该是心愿已了,入了轮回吧。”

原来在陈家山出手相助的高人是他……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当年我还特别害怕高人别有所图被我坏了好事,万一挟私报复怎么办。

朱颜又想说什么,我打断她问道:“那每夜给林南歌托梦的事情是你干的?你一个凡夫俗子,是怎么做到的?”

齐予对我笑了一下:“只是正常的催眠术罢了,并不是多玄妙的事情。”说着又把目光移到朱颜脸上:“我帮他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你还在地府没有离去,看到他,会不会就能明白我的心情,我不想让你再恨我,我用七世来恕罪,求你不要再恨我。”

很抱歉,她显然没能明白你这个曲折深奥的心情,不仅是她,如果你不做解释说明的话,我也不能明白。

朱颜后退了一步,让他的手指落空:“姜离,你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只是……算了。”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决绝又无奈,似乎是真的没有一点希望,所以不得已放弃的表情:“你太累了,我也是。”

这个场面真是不忍直视,我用手挡着眼睛,忍无可忍地插嘴:“其实她就是想知道在你们相守的那一世里你到底爱不爱她,你这七世一直都在找她,究竟是因为没喝孟婆汤,还是因为你想找回你的爱情。”

齐予不可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我,直到朱颜脸上显现出难堪的表情来,才恍然大悟:“这就是你的想法?这才是你想要的?”

朱颜又后退了一步,大声喊了起来:“鬼才想知道你爱不爱我,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恨你罢了,恨不得一掌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