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悲喜与心事

我睡觉的时候也没有设静音结界,但是也没有人来扰我清梦,于是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店里很早就不开火,换了衣服准备步行出去吃早点的时候,在店门口看到了两拨人。

一拨是任夏和苏谋的组合,本来他俩搞暧昧的时候形容就已经很扎眼,现在订了婚,秀恩爱秀的更加不要脸,俩人倚在车边自娱自乐,小身板黏的密不透风。

衬得另一拨人更加形单影只楚楚可怜,齐予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你俩终于起了。”

这句话有点暧昧不明的模糊,任夏在苏谋怀里听到,嗖一下瞪大眼:“终于起了?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呀。”

朗冶背着手,目不斜视地打她身边走过,表示懒得搭理她。

齐予则一心都系在朱颜身上,他鼻子冻得通红,趁着盛满期待之色的眼睛,让人很是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惜:“人倒是见着了,信也送了。”

齐予追问道:“她收了吗?”

我点头:“收了。”

齐予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问他:“那封信到底是什么?”

齐予笑了笑:“遗书,当年我下决心要杀她的时候,原打算随她而去,因此留了封遗书,分配家中的遗产。”

我象征性的感动了一下,又问他:“那你把这封信交给她,是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齐予沉默很久,忽然对我笑了笑,略微苍白,略微无力:“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太累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愧疚什么,我要好好想一想。”

昨天那个银袍女子坐在沙发上,固执的说她放不下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七世轮回,他终会有疲惫的一天。

我跟他相对沉默,沉默了一身,他垂下眼睛看看我,又笑了一下:“谢谢。”

我哑然:“那你这是,准备放弃了么?不追了?”

他说:“我不知道,或许不会了。”

昨天晚上真是神奇的一晚上,冰山女王跟我吵架了,七世情缘看开了,难道哈雷彗星要撞地球了?还是我的长生劫要来了?

我目送齐予瞪着他的银色山地车嗖一下消失,第一次在齐玉斋见他的时候,他一身浅灰色的中式服装,黑色布裤布鞋,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微笑的时候,似乎有线装古籍温柔的味道扑面而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一辆极具现代化气息的山地车联系在一起。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不想让爱情受到时间的考验,就不要久未谋面;不想受到空间的考验,就不要两地分居;不想受到金钱的考验,就不要游手好闲,谁都不欠谁什么,也就没有毫无缘由的原地等待。

任夏耐着性子等我目送完,过来打断我思绪的时候,朗冶已经提着小笼包和胡辣汤回来了,中友附近开了家传统早点,朗冶很喜欢吃里面的肉包,我被迫跟着他天天吃天天吃,吃的几欲呕吐。

朗冶提着包子路过我身边,看见我百味陈杂的一张脸,伸手摸摸我的头:“当年你天天做鱼的时候,我也是这个心情。”

任夏赶紧附和着点头:“还有我,我们都是这个心情。”

苏谋又过来揽着任夏的腰,微笑道:“我倒是挺喜欢吃鱼的,下次做鱼可以叫上我。”

任夏苦了一张脸:“我们小喵做鱼的手艺天上地下少有能及,但是鱼做的再好也不会变成牛羊肉,就算变着法子吃也得吃吐了。”

朗冶打开门,率先走进去:“进来说吧,你们两个非法同居了那么久,突然出现,应该不是来吐槽明珠做鱼的吧。”

任夏蹦蹦跳跳地跟进去,脸上的表情天真烂漫到惨不忍睹,丝毫没有风华绝代之感。我扶了回额,对走在任夏后面的苏谋低声道:“难道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自己其实是幼教老师的感觉么?”

苏谋笑意加深:“幼教老师也很不错,因为带的小朋友很可爱,所以比总裁有意思多了。”

爱情会让人智商变低,这条定律不分男女。

我们四个人在外厅双双落座,朗冶把我们的早饭收拾好,温柔的给我四个包子并且叮嘱一定要吃完,然后我们两个吃着他们两个看着,这个诡异的情景持续了五分钟,我吃不下去了。

“你俩有什么事吗?”

任夏笑眯眯道:“没事,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说。”

我被她的笑容激的生生一抖:“我吃完了,你说吧。”

任夏又看了一眼朗冶:“那我就说了哈,咳,你们大年初一有时间没?”

我愣了一下,朗冶已经代为回答:“没有。”

任夏奇道:“没有?那你们大年初一干嘛去?”

朗冶道:“去贵州。”

任夏又问:“去贵州干嘛?”

朗冶道:“过年。”

任夏皱起眉:“在滨海不能过吗?干嘛要跑到贵州去?”

朗冶吞下最后一个包子,拿纸巾抹抹嘴,慢悠悠地抬眼看她:“你管我们去贵州干嘛,就算我俩是去旅游结婚,跟你有关系吗?”

任夏惊讶地瞪大眼睛,倒抽一口凉气:“你你你……你动凡心了?你不渡劫了?”

我摸了摸心口,淡淡道:“他骗你的,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渡劫的决心,就算结婚也得等我荣登神位了。”

任夏舒了口气:“那就好,那你们大年初一有空没?”

朗冶道:“没有。”

任夏皱起眉:“干嘛去。”

我拦住要答话的朗冶,避免这种对话陷入死循环,对苏谋道:“来你说。”

苏谋和任夏相视一笑,眼睛里流动的脉脉温情简直要闪瞎猫眼:“我外婆想见一见任夏的父母,好吧我们的婚事定下来,任夏说不好编父母双亡的谎话来骗她老人家,想让你们帮忙做个傀儡,顶过这一阵。”

我顿时大感兴趣,热情洋溢地表示可以帮忙:“做傀儡多麻烦,多不好,多不诚恳,不如我和朗冶亲自上阵,反正变化之术也不是个大问题,我俩假扮她家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们看怎么样?”

任夏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你要假扮我爹妈?”

我满脸期待地点点头。

任夏又眯了眯眼:“你这是想占我的便宜吗?”

我仰头笑了两声:“你的便宜我占得还少吗?想当年你还要当我的婢女服侍我,我都没点头。”

苏谋大吃一惊,对任夏道:“你还有这样的历史?”

任夏不自在的咳了两声:“谁没有个青葱岁月呢,”然后急忙转移话题,“哎呀你就说小喵这个主意好不好嘛。”

苏谋微笑着看她:“你说好就好。”

任夏柔情蜜意地回之一笑:“我想听你的。”

朗冶咳了一声,淡淡道:“初一没空,我们明天的火车去贵州,要么改期要么你自己想办法。”

任夏没搭理他,对我笑的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腻声道:“那就这样了,我三十晚上回来,初一一起去饭店。”

朗冶又道:“你跟她说没用,明天我把她捆起来抗走也得走。”

实力差距太悬殊了,而且根据朗冶的一贯作风,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

任夏用她那双妖媚的狐眼恶狠狠地瞪着他:“我告诉你朗冶,你要是耽误老娘结婚,老娘一定跟你拼了!”

朗冶状态懒散地倚在沙发里,对她勾勾手指:“欢迎拼命,开放预约。”

因为两方人员的固执,这场谈话进行异常艰辛,任夏和朗冶都属于嘴上不饶人的,他俩吵架的过程酷似说相声,和我苏谋都看的很开心。

从早晨吵到中午的时候,我忽然灵感迸发,把手按在桌子上,小小心地打断他俩:“不然我们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把饭一吃?”

苏谋想了一下,果断掏出手机打电话,他外婆对这件事反应很惊讶,苏谋骗她说我们本来就准备飞来看女儿,正好赶上了。

定下了午餐时间和地址,接下来就是扮相,几百年不动用变化术,咋一用觉得十分新鲜,我在镜子前变了几十张脸,玩的乐此不疲,最后定下来的一张脸,却是记忆中,我曾经假设过几千万次的,母亲的样子。

苏谋先行一步去接他家外婆,我们到饭店的时候,老太太正站在酒店门口等我们,苏谋和她说了句什么,她便热情洋溢地迎上来,握着我的手连连道:“你好你好,亲家母,劳烦你大老远的跑来,本来婚事应该我们到府上去提的。”

我因为“亲家母”三个字而风中凌乱了半天,僵着脸笑了笑:“您好,老夫人,也没什么劳烦的,我和她爸爸正好来看看小夏,突然到访,是我们打扰您了。”

任夏乖巧地挽着老太太的手,很纯良地看着我:“妈,我们进去说吧,外面太冷了,外婆身子吃不消的。”

苏谋也迎上来:“是啊,阿姨,我外婆听说您和叔叔过来,一定要在门口迎接,怎么劝都劝不住。”

朗冶把车泊好,顶着易容的脸走过来,听见“叔叔”两个字,不易察觉的哆嗦了一下。

我跟老太太客气了两句,一同进到酒店包厢里,面对面落座,朗冶在落座的时候绅士的给我拉开椅子,等我坐了才在我身边坐下,老太太看到,抿着嘴笑了笑:“小夏妈妈和爸爸感情真好。”

我虚伪的回之微笑:“这次没见到苏谋的父母,真是可惜。”

外婆唇边笑容一滞,道:“这孩子他妈妈……早就去世了。”

我做惊讶状愣了一下,连连道歉:“真是对不住,我们也不知道……”又对任夏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你怎么不告诉妈妈呢?”

任夏唇角抽了抽,艰难道:“我忘了……妈,对不起……”

外婆道:“苏谋是我一手养大的,他的品性,你们可以放心,这几年我为他的婚事也没少操心,任夏这小姑娘,我一看就喜欢的不行,正巧两个孩子都有意,如果你们成全了他们,倒是一桩美事。”

我没点头,反而抿着嘴角意味莫名地笑了笑,充分显示了一个被求亲的女方家长逆天优越感。

苏谋和任夏看我表演了一会,便有些坐不住,连连给我使眼色,任夏则直接一道传音就过来了:“过过瘾就行了,有个度啊。”

我看着他俩如坐针毡的样子,咂咂嘴,宽宏大量地准备揭过这一章。

还没来得及张口,一直沉默的朗冶忽然问:“苏谋,我听说你在滨海是有几套房产的,婚前财产公证了吗?”

苏谋急忙道:“是作为婚姻共同财产,不做公证。”

朗冶皱了皱眉,慢条斯理道:“还是公证一下吧,免得日后离婚时起风波。”

我:“……”

外婆:“……”

苏谋:“……不用了叔叔,我们不会离婚的。”

任夏也不悦道:“我还没结婚呢,有你这样咒人的吗?你是不是诚心不看我好呀!”

朗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逼迫:“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任夏像放气的气球一样蔫了:“……爸爸我错了……”

朗冶点点头:“乖。”

朗冶……任夏快被你玩坏了……

这一顿饭吃的十分跌宕起伏,任夏的脸色一直在变幻不定,为了维护外婆心中的好印象,又不得不按捺着任我们搓圆捏扁,我猜她现在肯定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队友如此不靠谱,肯定宁愿拼尽全身灵力做傀儡也不会来找我们组队。

而这样混乱的饭局,我们居然顺利的把他俩的婚期给定下了,外婆出身于旧时的书香门第,挺克己复礼,当即就列了丰厚的聘礼单子,还带了对羊脂玉的镯子,送给任夏。

我和朗冶都没料到居然要现场表态,一时间都有点束手无策,面面相觑了一下,他拿出一张卡,递给任夏:“你妈妈倒是给你准备了很多东西,爸爸就给你一张卡吧,苏谋家底丰厚,但不要全部依靠丈夫,祝你婚姻幸福。”

任夏把那张卡拿过去,眼睛里露出点狡黠的笑意:“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爸爸。”

那笑容带了点甜蜜的娇憨,就真的是女儿和自己的父母撒娇一样,还扭着脸对我说:“妈妈,我的嫁妆你什么时候给我呀?”

我咳了一声:“有你这样的姑娘吗,就害怕自己嫁不出去,追着妈妈要嫁妆。”

苏谋的外婆带了点感慨,道:“小夏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难怪性子这么好,辛苦你们,养出这么好的女儿,还愿意让她嫁到我们家里来。”

朗冶含笑看了一眼任夏:“她小时候也挺让人操心的,一转眼要嫁人了,时间过得真快。”

那个表情、语气,无一不像是一个宠爱女儿的父亲,对时间飞逝的感慨,然然任夏却生生抖了一抖,看来她也知道朗冶每次一含情脉脉都没好事。

朗冶又看了一眼任夏,继续对苏谋外婆刚正不阿道:“我们家的姑娘,倒不是一味娇宠长大的,所谓出嫁从夫,她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们尽管纠正她。”

……一般家长送孩子上学的时候,都会对班主任说这么一段话,朗冶说完之后顿了一下,我猜他肯定是想说“不用看我的面子”,考虑到现在不是送孩子上学,所以憋了回去。

任夏嘴角抽了抽,看朗冶的眼神就有点像带了刀子,苏谋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打圆场道:“叔叔多虑了。”

朗冶笑眯眯地回望:“还叫叔叔?”

苏谋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良久,极不情愿地喊了一声:“爸。”

朗冶点点头,对我抬了抬下巴:“还有呢?”

苏谋又万般纠结地看着我,喊了声:“妈。”

任夏看我的眼神也开始带刀子。

这场饭吃的十分宾主尽欢,定下了孙媳妇,苏谋外婆很开心,占够了便宜,我和朗冶也很开心,至于苏谋和任夏的感受,大可以忽略不计。

告别的时候外婆一定要苏谋和任夏先送我们,态度坚决,实在推辞不过,但鉴于朗冶是开车过来的,这深情的一送只好送到饭店门口。脱离了外婆的视线,任夏立刻变得凶神恶煞活力无穷,扑上来双手掐着我的脖子左摇右晃:“郁小喵你真是长能耐了是不是,你便宜占得开不开心?”

我握着她的手腕大笑:“还行,还算开心,如果你打算此后你父母都不和他家长见面,那你可以继续掐我。”

任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愤愤的收了手:“我告诉你,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你小心别落在我手里。”

我用诚挚的目光看着她:“我会尽量小心避免的。”

朗冶站在一边,微微笑着看我们打闹,一路走到门口,才把苏谋叫到跟前:“你所没有经历过的,她过去的事情,因为已经过去,而她又不是活在回忆里的人,所以没有再赘述的必要。但常人言吃一堑长一智,她能点头答应你的求婚,其意义之重大过于你放弃家族遗产,所以苏谋,你知道你该怎么做。”

苏谋微笑着与他对视,目光坦**而坚定,他微微点头,每一下都隆重无比:“我知道。”

朗冶点点头,又对任夏道:“那张卡既然给你了,就当是我们这两个交情百年的老友给你随的份子钱吧,路是你自己选的,好好过。”

他和苏谋在酒店门口握手,互相点头致意,两人皆是一色的眉目清朗,冬日暖阳之下,无端生出巨大的安定感,让人很放心。

任夏揽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悄悄道:“安心。”

安心,我会过得很好,所以也希望你也很好。

解决了他俩的事情,去贵州的行程就变得更加开心,我们住在民族风情区的客栈里,是瑶民开的,那些民族服饰和习俗,虽然有刻意表演的嫌疑,但考虑到这年头谋生不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进房间的时候我问朗冶:“为什么不去瑶民的寨子里住?”

朗冶一边放行李箱一边道:“最正宗的瑶寨其实很抗拒和外界有来往,因而才能保持最淳朴的风情,你如果想看,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住宿就免了,两方都会很不舒服,而且生活习俗和沟通方式都有很大差异,住过去就是找罪受。”

鉴于他一路混迹人家从未遭遇危险,出门在外的时候,我对他的话一直持迷信的态度,当下便收拾好了两个房间,准备出去买瑶酒喝。

手机短信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发件人标注着肖铉。

自从最后一次告白被拒,他十分恪守承诺,真的是再不往来,这个人的痕迹在我的生活里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决然。

“今晚十一点半,琴园一见。”

琴园正是我们住的这个地方的一个公园景区,他居然也在贵州,而且……居然知道我也在贵州。

无端就有些害怕,我把手机拿给朗冶看,惴惴道:“去不去?”

朗冶皱了下眉:“你问他怎么知道你也在贵州呢?”

我依言把短信发过去,肖铉很快便回复过来:“你们去酒店的时候我看到了。”

朗冶道:“那就一起出来聚聚,正好你有事找我。”

肖铉回复:“晚上见好吗?”

朗冶沉吟了一下:“晚上还有安排。”

肖铉回复:“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

朗冶道:“不然你和我们一起去?”

肖铉回复:“我不知道你和朗冶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我不想和你们同行,请你体谅我。”

朗冶就着我的手看了看屏幕上的字,偏过脸来瞅着我,意味莫名地一笑:“不如你也学一学任夏,在他面前现一发原型,看他是不是能跟苏某人似的坚定表示只娶你。”

我望了一回天花板呵呵两声:“还是算了,我大劫当前实在不敢随意闹事,现在怎么办?”

朗冶道:“凉拌,那就去见一面呗,大不了再把人家拒绝一次。”

我觉得发好人卡这件事实在是太造孽了,我这么造孽,不知道会不会又加重我的天劫,本来两条人命已经够我喝一壶了。

朗冶袖着手踱到门口:“那不然他这次要再找你告白你就答应他?其实当妖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任夏,不也过得挺开心么?”

我急忙摆手:“道不同不相为谋,大神请你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知道我现在每天过的多惶恐,就怕我走大街上好好的一道雷就把我劈死了。”

朗冶云淡风轻:“你放心,不会有雷的,你这样造过孽的劫要是和我们这样没造过孽的一样,那我们多吃亏,天道还是很公正,所谓因果必报,你可以开开心心的上街了。”

尼玛……我后悔了,我就该在店里用看央视春晚的方式跨年。

朗冶指了指电视机,道:“你在这里也能以看央视春晚的方式跨年。”

这个插曲倒没有影响朗冶出游的兴致,很欢腾地出去逛**了一圈,晚上还带我去吃了花溪牛肉粉。一路玩到十点多快十一点的时候,我都快要把肖铉的事情忘掉了,他忽然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咱们该去琴园了。”

我默默无言地跟他一起打车去琴园,偌大的一个公园里点着光亮微弱的路灯,隐隐传来凤凰传奇甚有节奏感的音调,溜达过去才发现,是一群大妈在跳广场舞,这一点喧哗好像是阴森鬼气中蓦然撕开的一角保护色,让人无比安心。

朗冶陪着我往里溜达,似乎是打算跟我一起去见肖铉的节奏,我虽然觉得这样子可能不太好,但身边有个神保驾护航,显然比我自己单枪匹马要安全的多,于是就没提什么反对意见。

转过那个小广场,接下来是一段曲径通幽的小径,路灯灯光晦暗,影影绰绰,不闹鬼简直对不起这么好的自然条件。

我刚这么想完,鬼就出现了,幽暗的光线之下一袭银袍扎眼,长发及腰,坐在一条长椅上,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凉过月光。

我用手捂住额头,长叹口气:“鬼差大人别来无恙新年快乐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朱颜沉默了一阵,才幽幽开口:“你来这儿,是夜幕之约?”

我点点头:“有个朋友约见,呃,那朋友不是你吧。”

朱颜眉眼淡淡:“姜离要你将那封遗书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我对她摊了摊手:“这个事你可以直接去问他。”

朱颜冷笑一声,道:“一刀两断一了百了?的确,痴缠七世,也难为他了。”

我和朗冶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只觉得我们老了,对当下年轻人的想法真是越来越难理解。

朱颜侧过头来,向一个方向看了一眼:“你的朋友来了,你先去赴约吧,我在这儿等你,我们事后再谈。”

我真是求求你了,我又不是婚介也不是感情问题咨询师,你找我谈有个毛线用,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在恨人家什么,大家心平气和地把话说开不好吗?

朗冶在我肩上按了按:“我在这等你。”

我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你不陪我一起去?”

朗冶很“温柔”的笑了笑:“你约会旧情人,我干嘛要陪你一起去?”

……

就在我提步的一刹那,朱颜忽然道:“郁明珠,你小心一些。”

不祥的预感霎时间排山倒海而来。

我不知道她让我小心什么,或许是她已经预知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才用这样庄重的口吻,但是很明显的是,他们两个都不会陪我去面对这个未知,只是肖铉定下的约会,按理说不能有什么变故。

我很难会相信一个人,大多数朋友在我眼中,都属于可有可无,并不是薄情性冷,而是百年来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早就修炼了一副铁铮铮的心肠。然而不信任并不是满腹提防,我会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赴肖铉的约会,仅仅是因为他是肖铉,我认识的那个肖铉罢了。

所以就从未想过,倘若这个肖铉,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个,又该怎么办。

我在一个四面无窗的地方醒来,房间里染着幽幽的白烛,放在不同方位,应当是一个封印,我试着驱动了一下体内的妖力,用一分力量,便有一分疼痛,这痛觉加诸在内丹上,直接让人眼前一黑,看来这次要必死无疑了,动用不了妖力,就没有办法断尾保命。

缓了一会才从痛觉中清醒过来,有时间看一看我现在的造型,造型很神圣,酷似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样子,一条婴儿手臂粗的锁链绕过手腕,锁链上下了符箓,偶尔闪过诡异的冷光。

不同的一点是耶稣时悬空的,而我是双脚能接触到地面的,看来我不是圣人,所以没有圣人的待遇。

我在这样的环境下清醒过来,袭上心头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害怕,居然是没有趁我昏迷痛下杀手,这帮道士还算有点人性。

当年耶稣被他犹太贵族交给罗马人,他们将神之子钉在十字架上,妄图杀死他,以献祭旧神,罗马人面对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时,肯定心中充满了怨恨,怨恨他亵渎了他们的神明。

我不知道现在面对我的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但我的确是心中充满了怨恨,恨不得立刻打的他们形神俱灭再不能危害世间。

坐在对面木桌前的年轻人慢悠悠地笑了一声:“郁姑娘,我若是一只修炼百年的九命猫妖,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沦落到,被一个如此简单的阵俘虏的地步。”

你……大……爷……

我还没说什么,你居然先指责我妖力不济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道。

我深深吸了口气,以免一时心境不稳走火入魔:“你是季家的人?”

年轻人点点头:“玄字辈,季玄贤。”

我又点点头:“已经到玄字辈了,真是人丁兴旺,想当年我和你家祖宗季午游交手时,季氏才不过传承了几代。”

季玄贤自豪道:“那必须,为了除掉你,我们不得不加油传宗接代重男轻女,以免你还没死我们就灭族了。”

我:“……真是辛苦你们,居然还有姑娘愿意嫁给道士,这么多年都是从越南买媳妇传承的吧?”

季玄贤诚恳的看着我:“那倒不是,毕竟道家有四门呢,这样互相联姻呗,你不知道,这么几百年下来,想找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娘,实在是太困难了,本来家教挺严的,只能找道门众人,后来因为实在找不到,不得已放宽了规矩,普通人也可以。”

作为一个被道士捉住的妖,居然还能这样和平而亲切的交谈,我觉得我们俩都十分不容易,如果我是道士,我就会把这个场景录下来,以宣扬我教政策是优待俘虏。

我问季玄贤:“怎么只有你一个,我以为应该是一群人苦大仇深地瞪着我,宣读一下我的罪状,然后送我上西天。”

季玄贤摆摆手:“哪那么苦大仇深,其实这么多年家教一直要抓你,我们小辈都抓得很莫名其妙啊,不仅是我们小辈,连我爹妈都抓的很莫名其妙啊,但是祖训要抓嘛,就不得不抓了。你说你一个年轻小姑娘,看着也没啥特别的,居然给人家当组训当了几百年,你是不是很荣幸?”

我僵着脸干笑两声:“我他妈这次死的比当年还冤,当年好歹有个满腔正气的,这次居然连正气都没有了。”

季玄贤很好脾气道:“都是文明人别说脏话嘛,我们代代背负着追杀你的重任,也很辛苦的,你看午字辈到玄字辈都多少年了,每一代族长即位,都得发表就职演说,说一定要把你抓到手,现在真的抓到手了,忽然就有点茫然,不知道以后就职演说说什么好。”

玄字辈……

我猛然想起一个人,就像福至心灵,分分钟看到希望一样迫切问道:“你是玄字辈的人?那玄殷和你什么关系?”

季玄贤慢吞吞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问玄嚣,结果居然是玄殷,那小子知道估计要哭死。”

玄嚣?

玄嚣……

有一个人的影响在脑海中划过,那个名字冲到嘴边,被另一道声音打断:“玄贤,你的话太多了。”

那个声音实在是太耳熟了,耳熟到我不用看他的脸,都能准确无误的叫出那个名字。

“居然是你。”

居然是你,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肖铉。

季玄贤乐呵呵地站起来:“哟,醒了啊,看来姑妈对你下手蛮轻的嘛,才躺了一天就醒了。”

来者面色苍白到毫无血色,他眼睛垂着,声音黯哑:“能让我们单独谈一谈么。”

季玄贤推门而出,他来到我面前,注视我的脸,嘴唇动了动,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