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好吗,苏太太
我默了默,小心翼翼道:“为什么我觉得你现在……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呢?”
她愣了一下,闻弦歌而知雅意,爽朗地笑起来:“是有点吧,不过既然注定不能修仙,何不好好享受人世?与其小心翼翼地偷生,不如每一天都过得痛快点,方便随时被杀掉而不留遗憾。”
我为她这段看破红尘话而惊叹,拍着她的脑门道:“玄殷说的不错,你很有慧根啊少女,要不你跟着他一起回师门算了,顺利的话直接拜在他师尊坐下学习。”
任夏大笑:“还是算了吧,让我一只狐狸去到道士环伺的地方,还不如我自毁内丹从头再来呢。”
我洗漱完,躺倒床铺内侧,侧着身子面对她,问道:“你现在对苏谋,是个什么态度啊?”
任夏挑了挑眉,美艳不可方物:“就我现在的心情来说,我希望保持这个距离就很好,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就连说话都半真半假,这个距离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哑然:“你怎么知道人家跟你表白的时候是真心话。”
任夏怔了一下:“那倒是,情场老手说起甜言蜜语一般都不带眨眼的。”
我拍拍她的肩:“我觉得人家可能是心血**觉得你这姑娘还不错,富贵不能**威武不能屈,可以进行一下身体和心灵上的沟通,那索性告个白,反正长那么漂亮,还有能力,带出去也不吃亏。”
任夏默了默:“小喵,为什么我觉得你分析的如此熟门熟路,仿佛深受其害的样子,难道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年你其实是大风大浪过来的?”
我说:“……还好,也没有如何的大风大浪,可能是因为反映社会现实的小说看多了,对人生有个比较深刻的理解。”
任夏大笑:“什么反映社会现实的小说,你这几年自己给自己洗脑的功底有强了。嘶……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今天跟朗医生处的不错啊,我听玄殷说连饭都没吃完就跑走了,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打残,老实交代你俩到底怎么一回事?”
我把她凑过来的脸推开:“我现在正一心准备渡劫,你别引我起凡心,辛辛苦苦五百年,就等翻身这一天,你要是让我失掉这个劫,天涯海角我也得追杀你致死。”
任夏枕回枕头上,开心的玩着我的头发:“感觉你现在就像备战高考的高三生,等冲过那个坎,立马就开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我谦虚道:“哪里哪里,肯定不会杀人放火,充其量找个季家的道士,神清气爽地在他们面前游**一番。”
任夏点头:“那你一定要记得带着我一起去游**,并且说明我是你保的人,免得我也天天提心吊胆。”
我嫌弃的把她打量了一番:“我怎么没看出你提心吊胆?公共场合公然用妖力发动攻击,你胆子大得很嘛。”
任夏想起什么似得“啊”了一声,又凑到我枕边:“我告诉你,那次苏谋跟我说,他有天去吃火锅,走在饭店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中,当即就仰面躺倒了,但是等他爬起来一看,又什么都没有,你说他是不是我刚回来那天打中的那个人?”
我一拍大腿:“就是!我在滨海台第一次见他就想起来了,结果忘记告诉你。”
任夏又抿着嘴笑:“而且你们在兰樵机场接我那次,我不是最后一批出来的么,当时你们旁边有个陌生男人也在等人,你还记不记得?”
我悚然道:“难道是苏谋?”
任夏点头:“他说那次我们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后来在台里见面的时候,其实是他听到我们过来,故意出现的。”
我矜持地点评:“居心险恶。”
任夏哈哈大笑:“我这两天,忽然能明白女人注定比男人差的一点在哪了,不管多么坚强的女强人,只要知道有一个男人在背后默默关注你,就会想放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就撑不下去。”
我摸摸她的脸:“那你现在泄气了么?”
任夏没有回答我,轻轻叹了口气:“我发现感情真的是一种特别可怕的东西,我和你分别了上百年,早就习惯你不在身边的日子,但是自从我回来,这才短短半年,每天给你打电话发短信就成了习惯,哪天没有看到你,就像丢了件东西一样不安。”
我说:“其实你想表达的是?”
任夏道:“我简直没有办法想象苏谋不在我身边的日子,从我到滨海的第一天,他和你们一同存在,我的每一份策划案都是两个人合力完成,他在上面签字,我去实施。他对节目组很重视,我不知道是因为重视我所以爱屋及乌,还是因为他本来就对公司里所有的事项都重视。你不知道,公司里传闻我是靠爬他的**位的,传的很难听,在节目组刚成立的时候,请第一位嘉宾很费力气,他毫不犹豫地砸钱通关系,那个数目连我都惊讶,他的一个女助理因此跑到我们办公室去,指桑骂槐地骂我,他听见了,当着所有人的面似笑非笑,说‘我的床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爬的,还是说你没爬上去,所以嫉妒她’,然后把那个助理开了。”
我笑道:“然后安慰你说别往心里去?”
她却敛了笑容,摇摇头:“没有,他告诉我,他可以为我提供任何工作上的便利,但永远堵不住悠悠众口,我能做的,要么是用实力证明自己值得他开的每一个便利,要么是一笑置之。但是无论我多优秀多能干,总有人会找到各种各样的缺点,然后把我这个人攻击的体无完肤。”
我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对他动心了吗?”
任夏挑挑唇角,做出个笑的表情:“这样的人,很难不动心吧,不管是外貌还是能力性格,都首屈一指。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我假设,或许和他在一起也不错的时候,总会想起鄂莫的脸来,其实我已经记不住他的样子,但我还记得他在瘦西湖边投过来的那个眼神,这么多年了,那个眼神一直刻在我心里,怎么样都忘不掉。”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我当年和鄂莫见的最后一面告诉她,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于是道:“你还恨鄂莫吗?”
任夏想了想,弯起眼睛,那是真正爽朗的一个笑意:“其实后来,我在秦淮欢场打滚的时候,有很多人说要为我赎身,娶我做夫人,要为此散尽家财,休妻赶妾也不在少数,若是和这些人比起来,鄂莫对我实在说不上好。但人本性就是这么贱,他比那些人唯一的优势,就是在他爱我的时候,我也爱他。”
“和爱不得求不能的人相比,我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吧,只是我们都没有为对方放弃一切的勇气,如果当年你告诉我,我对他妄起凡心会失去长生劫,我肯定不会跟他要丝毫牵扯。”
她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软着嗓子道:“当年误上贼船呀。”
我对这些风月情事,实在没有什么发言权,憋了半天,安抚性的拍拍她的肩:“顺其自然吧,有缘终会在一起。”
任夏却摇头:“我不想像当年一样,小心翼翼的掩藏自己的秘密,我自己过了几百年,自然也能再过上几百年,想要得到我的男人,必须有能力包容我的一切,”她动了动身子,忽然甩出三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每个尾尖上都染了一抹殷红,就像血迹。
我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是,你要告诉他你的真身?”
任夏娇媚地微笑,那笑容中自有女王般居高临下的凛然:“接受不了我最差的一面,自然不配拥有我最好的一面。你不用担心,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知道我的真身。”
我默默无言地摸摸她的脸:“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帮你把他的记忆给消了。”
任夏又凑过来抱我:“队友给力呀。”
我默默推开我的给力队友,想了半天,问:“那你现在觉得苏谋很好,是为什么觉得他很好呢?”
任夏侧过脸来看我:“你觉得朗冶好不好?”
我一瞬间又觉得面上发烧,略有些狼狈道:“好啊。”
任夏道:“为什么?”
我想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他归在我的好友属性里。”
任夏:“……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犊子真的好么?难道他就没有别的优点吗?比如你一遇到难处,第一个就想找他求助。”
正中红心,我默默地闭上嘴。
任夏道:“苏谋他在我潜意识里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让人安心了,安心到我做的每一个推翻过往惯例的决策,都会下意识地自我安慰,没关系,就算出了问题,还有苏谋呢。”
“我没有力气再以飞蛾扑火的勇气去爱一个人,或者被一个人爱了,那样的感情太炽热,我承受不了。既然自己能过的很好,那爱情的作用,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让自己过得更好,我不想打破现在的平衡,因为现在就已经很好,我实在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场景,能比现在更好了。”
比现在更好的场景在第二天早上出现,我去开店门的时候,看见苏谋穿了身藏青色西服,黑色的本田雅阁换成一辆典雅的奥迪派克峰,线条流畅,干净的闪闪发光。他倚在车门上,鼻梁架着墨镜,唇边叼着卷烟,闲散的姿势蓄满了力量。
虽然墨镜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下巴却线条紧绷,有种如临大敌的紧张严肃。
我看他如此正式的装扮,隐约意识到可能今天不太寻常。昨天任夏跟我聊到凌晨四点,安然入睡,又要肩负在不伤到自己情况下把她叫醒的责任,我觉得很忐忑。
苏谋看见我开门,把烟从唇角取下来,摁灭在几步外的垃圾桶里,对我点了个头:“她醒了没?”
我说:“没。”
苏谋道:“我去叫她。”语毕就提步往内室去。
“苏先生,我们能聊一下吗?”我出声叫住他,给他倒了杯清水,随便找了个近旁的沙发椅,抬手示意他落座:“我需要自我介绍吗?”
苏谋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坐下,将墨镜取下来放在桌子上,手指修长,关节有力,每一个指甲都修剪的干干净净。这些小小的细节,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我知道你,郁明珠小姐。”
我抿了一下嘴唇,对他微笑:“苏先生应该知道女性之间的友谊向来是匪夷所思的,我从……她出生就认识她,所以她对我是没有秘密的。”
苏谋冷硬的眉眼一软,唇边漾起笑意:“你的意思是,我昨日对她告白,你已经知道了,所以今天想以娘家人的身份问我,我是不是认真的?”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我笑着点点头:“虽然嫁入豪门是很多年轻小姑娘的梦想,不过苏先生和任夏相处这么久,应该知道她和一般的年轻小姑娘很不一样吧。”
苏谋歪了歪头,一边唇角挑起来,有些邪气的不羁模样:“如果她想嫁入豪门,可能我要让她失望了,我本来就不是豪门。”他顿了顿,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一份纸质文件,“我听说,给我父亲做手术的朗冶医生是你的……朋友,如果朗医生还能见到我父亲,不如代我将这个转交给他。”
我接过来,只见上面赫然印着,苏谋自愿放弃关于因与苏浩天的父子关系,而继承的有关苏氏财阀的任何遗产。
苏谋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很有攻击力的一个姿势,常在谈判桌上使用:“我自愿放弃和我父亲有关的一切财产,等他签字盖章之后,我与苏浩天的父子关系,包括与苏氏的所有关系,都将终结。”
我惊讶了半天,问道:“为什么?”
苏谋歪着嘴笑了笑:“我想娶她,所以必需给她一个干净的天空,我不想把她娶进一个充斥着欲望和利益的家族里,所以只能这样。”
时光一刹那交替,三百年前,穷途末路的鄂莫将自己反锁在书房,一杯一杯地豪饮,因为他太软弱,不敢反抗家族强加给他的所有肮脏。
我手里捏着那份文件,犹豫了很久,又问他:“或许等你娶到她,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苏谋散漫地倚在沙发椅上,偏着头看我:“她干不出让我后悔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就算干出来了,这个决定也是我早就定下的,她只是让我下定决心而已,并非全部因素。”
我想了想:“如果任夏,和你想象中的人一点都不一样呢?”
苏谋失笑道:“什么叫做我想象中的人?我想象中的人就是她,她就是我想象中的人,并不冲突。”
我又追问:“你能接受她的全部?包括她光鲜亮丽的外表之后所有不好……甚至不堪入目的东西?”
苏谋皱起眉,似乎察觉了什么:“不堪入目?她曾经经历过什么吗?”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回答。
然而苏谋却摆摆手:“郁小姐不知道,任夏现在在行业内可是灸手可热势绝伦的新晋制片人,不知道多少人对她垂涎欲滴,你说的那些……很不好的事情,如果我连她最阴暗的一面都接受不了,和那些好色近利之徒又有什么区别?我又有什么资格向她开口告白呢?”
“她想告诉我,自然会告诉我,不劳烦你来转述了。”
我将这些话品了品,真切的微笑,点头赞许:“对,不能接受她最坏的一面,自然不配拥有她最好的一面。苏谋,任夏昨天告诉我,她很喜欢你们现在这个距离和相处模式,因为这让她觉得很安全,你想让她心甘情愿地打破这个平衡,恐怕要废些事。”
苏谋回我以微笑,道:“我这是争取到同盟了么?还请明珠姐届时为我多美言一下。”
我因为他这声“明珠姐”脸色阴沉了一下,但想起我俩的实际年龄差距,一口气压在肚子里,咳了一声:“她在内室呢,自己去吧。”
苏谋站起身,我看到手边放着的文件袋,又急忙叫住他:“这份文件,还是你自己亲手递过去比较好,名分上的关系可以解除,不过血缘上,他始终是你父亲。”
苏谋站在当地,我看到他垂在腿侧的手掌猛地握成拳,似乎微微发抖。
看来这个关系很僵硬啊……
我俩正僵持着,睡眼朦胧的任夏忽然推开门走进外厅,似乎还在梦游状态,然而装束却已经打点妥当,她迷蒙着眼旁若无人地走到吧台倒了杯水,半醒不睡地倚在吧台上:“我今天节目组聚餐,可能……”
说到一半,抬头看清店里目前的局势,愣了愣:“你俩在干嘛?”
我看着苏谋,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意思是“你看是你告诉她还是我编瞎话骗她”。
苏谋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把文件袋从我手中抽走,对任夏招了招手:“你过来。”
任夏茫然的放下杯子走过去。
苏谋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高跟鞋声音清脆,每一步都像敲在心尖上。
任夏在他面前站定,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声音慵懒随意,丝毫不能意识到,对面那个人心里惊涛骇浪的想法。
苏谋看着她,慢慢地笑了笑,低头从文件袋中把纸页抽出来,递到她眼前:“你看看这个。”
任夏接过来,瞅了两眼,面色一变:“为什么放弃?那些东西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苏谋笑了笑,伸手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天鹅绒首饰盒,后退一步,单膝下跪。
我和任夏全部目瞪口呆,我刚刚已经明确告诉他,任夏不喜欢打破现在的平衡,原本以为他会缓个三四五六天,用行动证明一下自己的真心什么什么的,起码让任夏有个心理准备,哪知这孩子竟然是实打实的行动派,头天告个白,第二天就来求婚了。
苏谋看着她的反应,仔细审视她脸上的每一寸表情,良久,又笑了一下:“我昨天跟你表白的时候,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任夏看着他,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就说了一句,任夏,你来做我未婚妻吧。”
苏谋道:“记错了,没‘吧’,任夏,你来做我未婚妻,陈述句,没有任何询问的语气,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你是我未婚妻了。”
任夏反应了一会,不满地皱起眉:“你说是就是了?”
苏谋点头,虽然是单膝下跪,可气势上却完全不输于居高临下的任狐狸:“昨天的确是通知一声,不过今天是来询问你的意见。”他手指一用力,打开那个锦盒,一枚钻石镶在铂金的环上,造型简洁,似乎在默默说明,它的价值并不需要累赘繁琐的装饰来体现。
他们的目光一起集中在那枚戒指上,似乎静默了很久,苏谋道:“DarryRing,网上传言,一个男人凭身份证,一生只能购买一次,我去验证了一下,居然是真的。”
任夏脑子短路了一样,看看戒指又看看他,“嗯”地点了下头。
苏谋的眼睛抬起来,目光焦距在她脸上,渐渐温软:“任夏小姐,我很早就找律师拟定了这份说明,但今天早上才将它打印出来,我来征求你的意见,以决定它是否可以具有法律效应。”
“如果我要继承苏氏财阀,那么必须娶相应财阀集团的女儿为妻,用我妻族的地位来巩固我的地位,用我妻族的财产来巩固我的财产,但是那样的话,我将变成一个工于心计,利欲熏心的人。”
“财富对我来说,并没有十分大的**力,我一直觉得钱够花就行了,生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可以逃脱这样的人生,我请求你嫁给我,做我的妻子,让我有勇气拒绝这个裹着糖衣的飞来横祸。任夏,我曾经告诉过你,欲擒故纵也要有个限度,如果我是个有耐心也有时间的人,自然可以纵容你的性格,一直到你玩够为止,但是现在我没有时间了,我的父亲说不准下一秒就会去世,我即将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只有你能阻拦我。”
“嫁给我,好吗,苏太太。”
我被他这一段情真意切的告白感动,亮色晨光里,容色倾城的女人和稳如山岳的男人相对,一站一跪,他们两个都是各自领域里的佼佼者,站在巅峰的人,就连求婚都用这样硬这样理性的言语,虽然没有诗情画意的语言,却因为这份理性,从而将自己表达的而更加明确,更加安全。
任夏垂眸看他,唇角勾起一丝微薄笑意:“你并不是非我不可。”
苏谋点头:“我有很多选择,甚至是比你更好的选择。”
任夏抬起头,侧过脸去微笑一下,又扭回去看他:“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最好的选择。”
苏谋又点头:“的确。”
任夏俯下身,拍拍他的肩:“生活是自己的,如果你想投进那个漩涡,我再如何阻拦也无济于事,如果你不想,哪怕身在其中,也不会有无可奈何。”
苏谋皱了皱眉:“所以?”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再考虑一下,毕竟婚姻大事,而冲动是魔鬼。”她对苏谋眨了眨眼,手上一用力,将他扶了起来,又在他肩上拍了拍,“我虽然觉得和你在一起感觉很好,但没有你的那些年,不也照样开开心心的过来了么,所以你还不能让我拥有接受全新生活的勇气。不过求婚嘛表白啊什么的,被拒绝都是常事,希望你能等闲视之,不要影响咱的正常交流。”
苏谋愣在当地,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我也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任夏神清气爽地跟我打了个招呼,道:“今天聚餐,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啊。”
苏谋依然愣在当地,目送踩着一地玻璃心碎片的任夏款款出了门,还折身问他:“这个……今天你还愿意送我去台里么?”
我旁观这戏剧化的一幕,忍不住替苏谋庆幸,他今天没有抱花束来求婚,真是太英明了,不然被人拒绝后,那个花抱在怀里,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届时该有多么的尴尬。
英明的苏谋面色不变,神情自若地把首饰盒合上,文件放回文件袋里,路过任夏身边的时候还顺手往她手里一递:“没错,求婚表白被拒绝很正常,我自然不会为此影响我们的正常交流。不过任夏,我是商人,调动一切方法达到既定目的是我的行事准则,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深情地看着他俩打开车门坐进去,奥迪车动作凶狠地倒车转弯,闪着霸气十足闪光灯,嗖一下没影了。
透过恍惚的车影,我看见朗冶莫名其妙的表情,他和我一同目送奥迪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里,莫名其妙地走进来:“刚那是苏谋和任夏么?”
我点点头:“刚刚我亲眼目睹了电视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朗冶道:“啊?”
我说:“苏谋给任夏求婚了,任夏把苏谋拒绝了。”
朗冶愣了一下:“啊?”
我继续点头:“任夏真是个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的四有新人,这要是换成除她之外的任何一个姑娘,肯定都干不出来这事。”
朗冶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如果是你,你愿意答应他?”
我用三贞九烈的热切目光看着他,重重点头:“那肯定啊,英俊帅气又多金,霸道专情又深沉,多么符合言情小说里二逼总裁的男主标准。”
朗冶愣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拍了拍我的头壳,绕过我到厨房去了:“总结词用的不错,简直鬼斧神工。”
任夏是阴着脸回来的,而且回来的相当早。自从玄殷回老家,朗冶就天天来我这吃晚饭,我俩饭刚上桌,就见她黑着脸推门而出,透过落地窗,可以看见苏谋的汽车尾灯闪了闪,趾高气扬地扬长而去。
我和朗冶一起错愕地望着她:“你……吃了没?”
“吃?起都气饱了!”任夏把手提包摔在沙发里,“你们知道苏谋今天干了件什么事吗?”
我俩不约而同地露出求知的表情。
任夏双手叉腰,犹如骂街的泼妇一般,毫无风度:“他在致辞的时候,当着节目组所有人的面,说,‘我今天心情很不好,因为早上我以全副身家向任制片求婚,被她拒绝了,所以在此我也想以公谋私一下,请大家齐心协力,帮我把太太追到手,大家都知道我已经32了,也耽搁不起了,谢谢’。”
我和朗冶对视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忍笑的神情。然而任夏正一脸凶神恶煞地表情站在跟前,为了不至于被她当成出气筒,我俩很有默契地调整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愤恨道:“苏谋真是太过分了!”
任夏端起桌子上的汤,一口气喝掉一半:“你们是没看见那个场景,所有的未婚或者已婚的小姑娘全都用凶狠的眼神看我。我们那个主持人,就是西陈的那个妞,她居然还说,不愧是狐妖,果然魅力无人能敌。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我怎么就好端端的招惹上这么一号人,太造孽了!”
我和朗冶一同点头,恶狠狠道:“对!太造孽了!”
任夏缓了口气:“你们看着,明天他要是再敢这么玩我,老娘拼着让道士活活打死,也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我们继续异口同声:“对,生吞活剥了!”
任夏斗志昂扬地哼了一声,拽着手包进内室去了。
我在她身后扬着嗓子喊:“你吃晚饭了没!”
任夏遥遥回答:“给我留着,我生完气再吃。”
第二天苏谋照常来接任夏上班,等她洗漱换衣的时候,年轻有为的二逼总裁袖着手站在我身边,眉梢眼角都挂着笑意:“昨天回来是什么反应?”
我说:“炸毛了,生一晚上气,吐半天的槽。”
苏谋缓慢的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我看着他志在必得的脸,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任夏是有气无力地回来的。
我和朗冶一左一右地守在她身边,一个递水一个递纸巾,任夏则娇弱无力地倒在沙发里,以手覆面,声音虚无缥缈:“他外婆来了……来给我……送饺子……”
原来苏谋今天把他外婆搬出山,老太太对任夏印象相当好,一听说外孙子要娶她当媳妇,打心眼里高兴。苏谋打电话说任夏想吃外婆包的饺子,老太太殷殷地在家包了一上午,还专门送到办公室。
任夏僵着脸接受了外婆的好意,小心翼翼地把人安排在休息室里,转身就气势汹汹地杀去苏谋办公室,然而办公室外新换的男助理却彬彬有礼道:“任制片,苏总不在,去城西演播室盯另一个节目了。”
然后在苏谋消失的一个下午里,外婆拉着任制片絮絮叨叨了一下午,从苏总裁凄苦的身世开始,一路讲到他白手起家创立星航,并且披荆斩棘把它发扬光大,情浓处还险些不能自已,泪洒江东。
任夏陪着老太太,在节目组诸位同仁或叹息或愤恨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泪洒江东了一下午。
好不容易把她哄去睡觉,朗冶却意味深长地叹息:“苏老板真是好手段,估计不出一个月,任夏就被拿下了。”
我心有戚戚焉地点头赞许:“先是舆论攻势,又打亲情牌,不拿下也逼疯了。苏老板不愧是二笔总裁的典范,连行事风格都这么的言情男主。”
朗冶目光一转,盯着我道:“我听你这口气,很羡慕啊。”
我打了个哈哈:“哪个少女心中没有一个言情梦。”
朗冶站起身,毫不手软的打击我:“老祖宗,请回神,天色已晚,睡吧。”
我:“……”
早上苏谋过来的时候,推门就看到我用很期待很敬佩地目光看着他,聪明人顿时了然于胸,低头握拳咳了一声:“看来反应很大。”
我用崇敬的语气问他:“你今天打算走什么路线?”
苏谋轻笑一声:“正常路线。”
任夏晚上衣香鬓影地回来了。
一袭礼服式长裙,绸缎束腰,细细的吊带,搭配一件扎染出的白底青花披肩,举手投足间尽是昂昂古意,裙脚染了大片纯净的深蓝色,每一步都旋开如一朵花,犹如步步生莲的曼妙优雅。
任夏拉着脸对我们笑了笑:“他包场了一个空中餐厅。”语毕带着一身的寂寞苍凉,一步一莲华地回房了。
大手笔的土豪追女人也是大手笔,冬季夜晚,玻璃餐厅,鲜花锦簇,乐队奏出优雅的音符,低调的在只有两位客人的室内平缓流淌。
音乐,鲜花,两两相对,刺绣桌布,骨瓷餐具,镶银的刀叉,灯光下闪闪发光的高脚酒杯,和天空中诗意降落的六瓣雪花。
摇曳烛光照亮对面男人英挺的脸,这可以被生命铭记的美丽画卷,如果换成我我一定答应他!
苏谋早上再过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夜未睡的任夏,黑着眼圈独自坐在外厅,面前一杯清水,早已凉透。
我和朗冶紧张地扒着门缝偷看,本来想用隐身术光明正大的看,后来转念一想,任夏对我俩的妖力波动都太熟悉,万一被发现就不太好。
苏谋似乎并不惊讶任夏的举动,他神清气爽地在她面前落座,笑容温和的没有任何含义:“有话对我说?”
任夏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想怎么样?”
苏谋含笑道:“我想娶你。”
任夏冷笑一声,冰冷彻骨,似乎听出一种代表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祥的预感霎时席卷心头,我下意识地伸手拉开门,还没有走出去,就看见任夏站起身来,身后甩出三条毛茸茸的雪白长尾,每一条尾尖上都染了血色。
苏谋愣在沙发上。
我愣在门口。
只有朗冶在最初一瞬间的惊讶之后,竟然还能保持正常神智,用含笑的声音,低叹了一句:“好。”
任夏居高临下地俯视苏谋,她用法术在脸上做的所有,可以掩去风华的小小修改一寸一寸的变回去,稀薄天光之下,蓦然生出回风流雪的倾国韵味,长长的眉,妩媚的眼睛,悬胆一般的鼻子和樱色的唇,局部精致,整体完美。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的真容,一时间也被这样的容光所震慑,那样绝艳的一张脸上,神色却冷若冰霜,然而就算是冷若冰霜的神色,在那张脸上,也格外赏心悦目。
任夏垂眸看他,语气里满是冰冷的嘲讽与不屑:“你要娶我么?”
苏谋没有说话。
任夏轻笑一声,绕着他走了一圈,无数光华绕成藤蔓,她走的每一步,都在地上开出一朵金色莲花,空气中**漾起幽香,玻璃窗上泛出银色星光,那是一个结界,结界里的所有场景,外面都不会看到。
她在他手边停住脚步,又问了一遍:“你要娶我吗?”
苏谋依然没有说话。
任夏的眼底结上冰川,她轻笑一声,俯下身来,停在苏谋颊边,吐气如兰:“你敢娶么?面对一只,不知何时就会狂性大发,然后将你活活吃掉的妖。苏谋,你以为我平时对你说的那些威胁的话,都是开玩笑的么。”
她举起自己的一只手,随意舒展也是最完美的造型:“你以为那些妖魔鬼怪的传说,都是假的吗?”
苏谋僵在沙发上,表情依然冷静,可眼底却慢慢浮现出震惊、不可思议,还有……惊恐。
任夏读到那一丝惊恐的情绪,嗤地笑了一声,满含着不屑、失望和自我厌弃:“走出这个店门,今天发生的一切你都会忘记,别害怕,我不会吃了你,毕竟,你还是我的老板呢。”
苏谋的手臂动了一下。
任夏又笑了一笑,那笑意未达眼睛,在眼角凝聚出冰冷的寒光,“苏谋,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苏谋忽然抬起手臂,一手扶在她后脑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胳膊,然后抬了抬头,顺势吻上近在咫尺的红唇。
我呆了。
苏谋却缓缓站起身,慢慢加深这个吻,握住她胳膊的手绕到背后,牢牢揽住了任夏纤细的腰肢。
任夏把眼睛瞪得大大,里面盛满了不可置信。
苏谋扶着她后脑的手挪过来,覆上她的眼睛,修长的五指之下逐渐渗出水滴,他的指尖沾到那些泪迹,犹如被火烫到一般抖了一下,松开她的唇。
任夏眼角发红,唇角比眼角更红,好像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她脸上有显而易见的狼狈之色,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苏谋的手指还粘在她的眼泪上,只顿了一瞬,便动作轻柔的为她拭去泪痕,扶着她站好:“小夏,你听我说几句话。”
刚刚吻过她的薄唇一抿,他在她面前,又屈下一条腿的膝盖。
“我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我父亲和现在的妻子举办了盛大的结婚典礼。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和我母亲,是交好了二十余年的闺中密友。”
“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我的世界只有我自己,我和不同的女人交往,和那些把我当做朋友的人酩酊大醉。我其实很为我的家庭而悲哀,为此感到羞耻,然而因为我有足够的财富,所以我可以衣着光鲜地出入高档场所,和所有人亲切的攀谈,就像那些丑恶从来没有发生过。”
“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能让我在灯光下,谈论这些我连在心里默默回忆都觉得害怕的事情。”
他低下头,亲吻任夏素白的手背,喃喃低语:“你永远不知道,我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打印出那份协议,才来向你求婚。对我来说,金钱就像最后一件蔽体的外衣,能够维持我在人前从容镇定的表情,它就像我最后的尊严,但是现在,我愿意放弃它。”
“小夏,自从认识你,我戒了酒,每天早起跑步,周末健身,尽量减少出去应酬,再也不和别的女人有任何超出工作之外的往来。我想在我最好的状态下见你,就像公兽寻到心仪的伴侣,恨不得把天下都捧到她面前,乞求她的垂怜,乞求她绽放哪怕一丝笑颜。”
“我每天都在反思和你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惶恐那句话那件事做错,这并不是我的理智,我的理智嘲笑这种愚蠢的行为,可感情却疯狂到根本抑制不了。我每天在你身边,看着你变得愈发优秀,愈发耀眼,看着你拥有的越来越多,越来越不需要我来为你提供任何便利,越是这样,我就越害怕。”
“那种由心而生的真切恐惧,每一天都提醒我,会有更好的人来到你身边,你随时有可能变成别人的女人,和我再无关系。”
他在她手背中央翩然一吻,抬头看她,目光缠绵:“不会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你,所以,不会有人再对我构成威胁。任夏,我要娶你,娶生而为人的你,娶生而为妖的你,只要是你。”
“只要是你。”
任夏低低地抽泣的一声,我才发现她早已经泪流满面,前几日还信誓旦旦,如女王一样高贵,凛然不可侵犯地说:“不能接受我最差的一面,自然也不配拥有我最好的一面。”
她心里到底还是自卑的吧,她向往凡世所有或真挚或虚假的任何感情,向往那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真切生活,所以从不肯修辟谷之术。然而她心里,却是有多么向往,就有多么自备,她是妖,虽然拥有法力和不老的寿命,她依然是妖,人人喊打,深仇大恨。
你见过我高雅出尘的样子吗?你见过我可爱甜美的样子吗?你见过我哭泣崩溃的样子吗?你见过我小气自私的样子吗?你见过我阴暗狡诈狠毒惹人厌恶的样子吗?你见过我善良天真淳朴让人欢喜的样子吗?我所有的样子你都见过吗?被吓跑了吗?你还爱我吗?
我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陪我从日出走到白头,陪我从日暮走到不朽;我希望能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陪我所有的欢笑,听我所有的伤悲;我希望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我可以毫无底线的容忍你所有的过错,我可以毫不担心地在你面前犯下所有罪过。
我希望有一个像你一样的人,包容我最丑陋的一面,亲吻我最美好的脸庞。
苏谋站起身,伸展双臂将她拥进自己怀里,在她脸上连连亲吻,吻去泪滴,声音里带着颤音的心疼:“不哭了好吗,不哭了。”
任夏低着头,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抽泣,到后来变作嚎啕大哭,一直哭到声音喑哑,苏谋一直抱着她,到最后终于无可奈何,道:“小夏,你哭的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知道那不是悲伤,只是委屈,单纯的委屈,委屈在错过他的这几百年里,她独自走过的每一寸寂寞光阴;委屈上天让她难过了这样久,又险些同美好擦肩而过;委屈她对他所有的不信任,那些半真半假的调笑,在他用尽全身力气向她求婚的时候,还那样轻佻的拒绝。
委屈他现在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他们都过得太小心翼翼,那些陈年的致命之伤,独自舐舔的百年孤独,终于可以用另一个体温来温暖,用另一段岁月治愈。
我将原谅你从今日起,对我犯的每一个错误,只要你不要将我打回原形,重新陷入长久的绝望。
苏谋松开她,抬起她的下巴,正视她狼狈的毫无任何媚色可言的脸,从衣袋里拿出先前的那个蓝色锦盒,重新跪下,微笑着看她,大声道:“任夏,你愿意嫁给我吗?”
任夏点头,以同样的音量回复他:“我愿意。”
狐尾和法术同时撤销,车水马龙的喧哗重新进入耳道,现实世界回到原位,店门打开,夏弥莫名其妙地走进来,看着哭的一塌糊涂的任夏:“这个……什么情况。”
我抹着眼泪回答:“刚刚求婚来着。”
夏弥一瞬间激动起来:“我说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开门,老板你太不够意思了,有求婚也不让我一起看,任夏姐这反映,求婚得求得很感人吧。”
我呜咽着点点头:“太感人了……感动死我了。”
朗冶站在我身后,安抚地拍拍我的肩,一言不发。
——第三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