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命虱

焦把总见众人都十分戒备地看着他,忽然一笑,道:“没有,其实当时我那一支小队,所有人都完好无缺地出了雨林。”

“那他们人呢?”常老三狐疑地道。

焦把总幽幽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一样,立志要找出数千袍泽无端死亡的真相。”

大当家探问道:“把总是说你那支小队的人都不愿意再牵扯在其中,所以都离开了么?”

焦把总道:“不错。”

常老三皱眉道:“这些人难道一点都不顾念袍泽之情么?”

焦把总道:“这其实也怪不得他们。”

陈秀才同样皱着眉听他们对话,大当家察觉到他的异样,马上道:“秀才有甚要说的?”

陈秀才直勾勾看着焦把总,道:“把总说他们不顾袍泽之情,执意离开,其实怪他们不得,难道这其中有甚么原因,才让把总觉得他们的离开情有可原?”

焦把总一下语塞,竟说不出话来,看得众人越发起疑,焦把总见众人都瞪着自己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其实不是他们不愿意追查此事,而是我不愿意他们再卷入此事,军中数千人一夜死绝,死得又如此蹊跷,此事必定邪性,追查下去很可能也是凶多吉少,我觉得没必要再让他们无端送命,于是就好言劝他们离开军中,各自去谋条生路。至于我自己,无家无室,没甚拖累,这才一直留意与此事有关的事。”

他这么说,众人也都找不出破绽,虽然听在耳里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也只得半信半疑地“哦”了声,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焦把总话头一转,道:“大当家当时外出剿匪,可顺利完成任务了么?”

大当家摇摇头,道:“说来惭愧,那伙贼人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极为狡猾,我们数次将他们堵住,却都被他们利用地形逃走,最后一次将他们堵在一个山坳里,形成瓮中捉鳖之势,根本已经逃无可逃,谁料就在我们冲进山坳中时,有一面山上竟无端滚下许多山石,将路堵得严严实实,被那伙贼人从容退走。”

陈秀才道:“想是那伙打财喜的早知道你们在那打埋伏,所以早在山上留了人。”

大当家摇头道:“不是,那些山石来的非常诡异,绝不是打财喜的干的,因为那些山石滚下来时,我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些土匪也是愕然不已,其后马上欣喜若狂,从容撤退,若是他们自己的人干的,绝不会如此愕然。从那一次后,这伙人就彻底失去了踪迹,再也找不着,我们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军中复命,谁想军中却已经发生了惨事。”

焦把总苦笑道:“这样说来我们为军中办的最后一件事,可都没有办成。”

大当家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后来离开军中,还想着,虽然军队不在了,但是好歹也要把军中交代下来的最后一件事办妥,还曾经到处找过那伙打财喜的,谁知那伙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此再无任何讯息。”

陈秀才四人原本是追着女锅头过来的,冷不防被焦把总袭击,两方人相认之后说了许多话,竟停在了原处,此刻也不知女锅头跟着那些艳装女尸走到哪里去了,陈秀才连忙招呼了焦把总他们一声,顺着象牙道一路追下去。

这暗河之下的石道中似乎散落着许多火把,可能是之前下来的人丢下的,焦把总之前也捡了一支,只是为了袭击大当家他们才将之熄灭的,此刻重新点燃,石道上顿时明亮不少。众人顺着象牙道一路追下去,女锅头早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好在前面分道虽然多,但是铺着象牙的一直都只有一条道,也不怕走岔了,众人走了好长一段时间,女锅头却再也没有出现过,陈秀才一拍脑袋,叫道:“糟糕!”

白土司忙道:“秀才甚么事?”

陈秀才道:“咱们一直顺着象牙道过来,可是谁知道女锅头和那些女尸就是顺着象牙道走呢,也许是走入别的岔道呢。”

在他们遇见的这么多分道中,只有一条道是铺着象牙,他们自然会下意识地认为象牙道才是“正道”,其它的都是岔道,这是人很容易形成的想法。

焦把总也道:“糟糕,若象牙道不是正确的道,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当初这里的人故意修的,用来引诱外来者走入歧途的,这里如此邪性,万一这象牙道正是通往邪性的地方,怎么办?”

大当家道:“不错,一般人一踏入这里,看见连道都是用象牙铺的,那这道通往的地方肯定更不得了,自然就会顺着它走,若修这道的人安的是歹心,要把人引往邪性的地方,外来者十有八九会上当。”

白土司狠狠地吐了口唾沫,道:“你们莫怪白土司多嘴咧,即使没有铺象牙的道,难道就不邪性么?你们忘了咱们在暗河中找到的那吓死的人,还有那个多出来的脚步声,还有那不由分说偷袭咱们,却被咱们吓死的马脚子,他们如此害怕,总不成是因为咱们长得吓人吧?”

焦把总道:“多出来的脚步声?你们也有多出来的脚步声?”

大当家道:“把总也曾听见有多出来的脚步声?”

焦把总道:“不错,刚下来暗河时,我们明明是两个人,却有三个脚步声,且那声音就在我们两人之间,我怕吓着他,没说出来,心中一直打鼓。”

那小伙计此时才知道原来还有个脚步声藏在他身旁,吓得小脸就跟挨了一巴掌似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白土司道:“你说那些袭击咱们的马脚子会不会就是被这些脚步声给吓的?”

常老三白了他一眼,道:“你也听见那脚步声了,也没见你吓成那样。”

陈秀才道:“他们应该是看见了甚么咱们没看见的物事,才会那么惊慌。土司说得对,即使没铺象牙,这里所有的分道都很邪性,但依老子猜想,也许这些分道上的邪性,是从这条象牙道上逃逸出来的,或许根源还在这条道上。”

“那怎么办,回头么,回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白土司道。

焦把总插嘴道:“不能回头,往前走咱们还有个方向,一旦乱走,很可能就被困死在这里。”

大当家也道:“把总说的有理,既然都邪性,咱们就选条最邪性的走,我想,既然赵癸会躲在这里,很可能也是和这里的邪性有关,说不定咱们在象牙道上能找到他。”

那小伙计一直畏畏缩缩的,此刻忽然壮起胆子,问了一句:“秀才,你们都说那赵武就是赵癸,可女锅头说他明明已经被‘自己’杀死,他既被杀死,可又能杀人,你们说,那他究竟是死了没有了?”

陈秀才道:“女锅头说的话,现在看来不一定可信,赵武究竟死了没有,我也不知道。”

焦把总忽然道:“我知道,他一定没死,还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白土司征道:“难道把总见过他?”

大当家和常老三也都侧目看他,焦把总摇头道:“我没见过他,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没死,你们想,当时军中数千人都能一夜死绝,偏偏留下他一个人,你说他岂会如此容易就死?”

陈秀才道:“也有道理。”

他们说着话,可是脚步并没有停下来,说话间又到了一处石壁,石壁上开着一扇门,破烂的门也是虚掩的,六人刚想推门走入,就听见一阵铃声响起,六人都是头皮一紧,老灰马帮就在门内!

虽然陈秀才推测老灰马帮其实是运象牙的猴子,但毕竟只是猜测,那究竟是甚却是谁也不知道,此刻老灰马帮就在门内等着他们,难免还是会让人觉得紧张。

六人互看一眼,手上抓的都是冷汗,谁也不敢当先去推门扇破门,还是白土司心一横,用马刀将门一挑,谁知门一动,那里面就飞出一个物事来,正砸在他身上。

白土司吓一跳,几乎原地蹦着后跳了一步,那物事掉在地上,其他人一看,却是一根象牙。有人在门后朝他们仍象牙!

六人一看这老灰马帮手段也不怎么高明,尽干这种赔本的事,心中惧意稍去,焦把总上前一脚将门踹来,那石室之内空空****,甚么也没有,只有正中地上有个腰身粗细的圆洞,就在他们踹门而进的时候,一个黑影刚钻下那洞。

那铃声就是从洞中传出的,等六人赶过去时,那洞中早就没了人影,洞里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有多深。常老三和焦把总都把火把靠近那洞中,但除了洞口的一点距离,下面还是甚么也照不见。

两人都把火把伸上来,去照石室之内的其它地方,洞中又变成漆黑一团,白土司闲着无事,随手就往洞里捞了一把,他这动作完全就是无心的,岂知这一伸手下去,竟抓到了一蓬乱糟糟的物事。

白土司心中诧异,随手一用力,就将这抓在手上的物事提了上来,他猛一用力,身子不由自主就往后一踉跄,其他人见他提了物事上来,都是一惊。白土司刚将那物事提到洞口,就感觉不妙,这被他抓在手中的,竟是一蓬人的头发,而被他顺势提上来的,却是一具尸体。

众人见他随手一提就提了个死人上来,都大惊失色,白土司更骇得好像那死人咬了他一口一般,手闪电般缩了回来,将那死人丢在了洞口。其他人围上来看那死人是谁,却是个不认识的人,应该是女锅头前两次马帮中的谁。

那死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并没有和他们客套,他既然不主动打招呼,焦把总他们自然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撇下那死人不管,重又聚到那洞口去看,不知道为甚他们拿火把照时甚么也看不见,白土司随手一抓就能抓上一具尸体来。

焦把总看着那洞口,把火把交给小伙计,道:“帮我拿着。”

小伙计接过火把,不知道焦把总要作甚。焦把总把火把交给小伙计,就做了一件让其他人大吃一惊的事,他也将手伸入那洞中,用力一拽,身子向后一仰,居然也拽了一具尸体出来。

其他人顿时目瞪口呆,这洞口就像个聚宝盆一般,不管甚么人伸手进去都有斩获,常老三见焦把总也拽了具尸体上来,马上也伸手下去,不出所料,同样拖了个死人上来。大当家脸有点变色,手也往洞里一探,也有斩获。接下来陈秀才也从里面拽了个死人出来。

在场的六个人,除了小伙计不敢伸手之外,每个人都从那洞里拽出了死人,五具尸体堆在边上,众人面面相觑,白土司看这些尸体见者有份,不由道:“白土司倒要看看,这洞里究竟能掏出多少死人咧。”说着又往洞里掏,而让他们越来越心惊的是,不管白土司伸下多少次手,那洞中总有死人被掏上来,不大工夫这些死人就将这石室摆得密密麻麻的。

“够了,土司。”陈秀才见白土司似乎还掏上了瘾,准备把这石室变成停尸房,出声喝止道。

白土司停下手,疑惑地道:“这一个小小的洞,怎么能藏下这么多死人。还有,这些死人似乎不是古尸,瞧这穿着打扮,就是和咱们一个年代的,若说是女锅头前两次带来的马脚子,这人也太多了吧,咱们都掏上来三四十具尸首了,似乎再往里掏还能掏出死人来,难道前两次马帮的人都在这了?”

陈秀才道:“这样看来,来过这里的,似乎不止女锅头带来的那两批人,还有一批咱们不知道的人也进入过这里,而且全部折在这里了。”

小伙计听得有点迷糊,回头一看,焦把总刚才一直在把白土司掏上来的尸首搬运到石室的一边,免得把洞口堵住,此刻背对着他们,坐在了尸首中间,不知道想甚么想得出神,就叫了他一声:“把总!”

焦把总毫无反应,众人有些奇怪,又叫了他一声,还是没反应,这下他们都知道焦把总出事了,赶紧抢过去,将他身子一扳,转了过来,只见焦把总两眼血红,几乎能滴下血来,眼里毫无生机,有如泥塑木雕的偶像,嘴角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被扳过来之后也是不声不响,就像三魂七魄完全被抽走了一般。

大当家喝道:“这些死人有问题!”那些死人恨不得爬起来拍拍胸脯,说自己没问题,可能想想觉得这样才有问题,于是集体沉默,无声抗议。

焦把总忽然痴呆了一般,那小伙计焦急地围着他,一边求救地看着陈秀才,嘴里道:“秀才,你救把总一救,把总是好人呢。”

陈秀才皱眉道:“难道这些死人真的有甚邪性?可是咱们和把总同处一室,怎么咱们都没事,就把总出事了?”

白土司也被眼前的诡异惊得背上寒意直爬,兀自强笑道:“许是它们看着把总投缘咧。”小伙计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那常老三也皱眉道:“咱们五个人都没事,偏偏焦把总有事,难道是他阳气弱,易被邪祟侵袭么?”

众人看着焦把总,忽然从他身上爬出几个细细的黑点来,小伙计一看,却是几只虱子。走雨林的人十天半个月洗不了一次澡,加上雨林草木之中也多藏有虱子,因此谁身上都有几只,也不足为奇,只是此刻那虱子忽然从焦把总身上爬出,却看得陈秀才和大当家等人一阵颤抖。

小伙计想用脚将爬到自己脚边的虱子踩死,只是那虱子太小,壳又硬,平时捉到了还要用指甲才能将之掐死,因此他虽然脚乱动,其实一只虱子也没踩死,仍旧在地上乱爬,想爬到人身上来。

大当家不由自主地抖动一下,哑声道:“命虱动了,把总看来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