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杆箱

——报应到底存不存在?一个人有点心虚地问我。

我说:应该存在吧,要不你怎么会见到我?我可是你建造的那座豆腐渣大桥的遇难者。

正州,归短路和天命路交叉口的东南侧,立着三只灰色的垃圾桶。这一天是9月23日,时间是傍晚,在渐渐暗下去的夕光中,那三只垃圾桶紧紧靠在一起,显得有些紧张。

如果走近一些,会闻到一股强烈的恶臭,当然了,垃圾桶肯定不会有香气,但是普通垃圾就算酝酿一百年也发不出如此难闻的味道。

那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这里不是中心城区,车辆和行人并不多。

一个年轻男孩从人行道上走过来,他碰巧刚刚吃完一个汉堡,本该把包装纸和饮料杯放进垃圾桶,他却没有,随手就扔在了路旁的草丛上。

错过了一个机会。

过了会儿,又一个中年女人走过来,她的手上拎着很多垃圾,但是,她经过垃圾桶的时候并没有把那些“高考作文速成”之类的书籍扔进去,不过她捂住了鼻子,很排斥地看了看那三只垃圾桶,加快脚步离开了。

又过了挺长时间,走过来了两个老太太,其中一个说:“我儿媳说,网上那些人天天都在对你喷粪呢。”

“我也不上网,爱咋咋地。”

“以后我们跳舞的时候,那些玩轮滑的熊孩子再来广场捣乱,你不要用脚绊他们,你在地上倒一瓶洗洁精,比冰还滑,摔死他们。”

“你这招儿好哎!”

“我自己琢磨的。”

……这两位本身就是垃圾,不过她们不会把自己扔进垃圾桶,所以又错过了。

只有等到晚上十点半了,那个时间环卫车会开过来,司机装垃圾的时候什么都清楚了,想不到负责这条街的环卫车在上个路口出了事故,撞断了一棵树,最后侧翻,来不了了。

就是说,今夜,这三只垃圾桶将无人问津。

天黑了,路灯亮起来,归短路和天命路的十字路口更没什么人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有一只白猫出现了,它蹲坐在街道对面的墙根下,在凄凉的路灯光线中静静地盯着那三只垃圾桶,不知道在看什么。它应该是一只野猫,皮毛却一尘不染,雪白雪白的。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

就算那三只垃圾桶是一场极好看的电影,过了这么长时间,观众也该抻个懒腰了,这只白猫却始终纹丝不动。不知不觉天色微微亮了,它终于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进旁边的一条巷子,不见了。

环卫车开来了。

出事那辆车的尾号是587,这辆车的尾号是578。

司机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他操纵着环卫车的机械臂,分别把左右两只垃圾桶举起来,将垃圾倒进了车斗,都是些废纸、塑料、瓶罐、餐余、废旧电器……没什么异常。最后他把机械臂伸向了中间那只垃圾桶,眼看就要抓到它了,却出了故障,机械臂突然停下了,接着它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了“咔咔咔”的响声,就像一个帕金森病人想拿到某个东西而不得。

司机在驾驶室里捣鼓了半天,机械臂还是不肯伸出去。

没办法,司机只好跳下来,打算亲手把这只垃圾桶倒进车斗。他掀开盖子看了看,里面没有多少垃圾,却有一只黑色的帆布拉杆箱,看上去很旧了。要特别交代一下,这个司机姓冯,四年前曾在工作中捡到两万元现金,马上交公了,得到了公司的表彰。但是他有个毛病,用术语说就是嗅觉中枢功能减退,基本闻不到什么气味,这种病倒是很适合环卫工作。

这只拉杆箱很重,司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它拎出来,放在了地上,他想打开它,可是箱子上有密码,他没有成功。这个司机的神经也够大条的,他并没有想太多,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在帆布上划了个口子,突然有一根苍白的手指戳了出来,他一个腚墩儿就坐在了地上。

……

以下数据全部来自公安。

这只黑色帆布拉杆箱为33英寸,高98cm,宽62cm,厚35cm。

里面装着一名女性尸体,警方认定为刑事案件。此女24岁左右,身高1.55米,发长35厘米,染了亚麻色,但根部8厘米为黑色,全身共有17处伤口,死亡时间为三天左右。

箱内有以下物品:一枚木质佛牌,正中刻着掩面佛,下面印着“福”,背后印着“平安”。

一件黑色碎花吊带裙,一枚很细的银戒指,一个水晶吊坠。

再就别无他物了。

尸体是完整的,她像一堆五颜六色的橡皮泥被挤压在一个方形的塑料盒里,随之也变成了方形,你根本看不出她的手本该在哪里,脚本该在哪里。

警方很快就确定了被害人的身份,她叫须小菜,本市人,生前开网店。同时,警方也锁定了嫌疑人——须小菜的男友张斌斌。

张斌斌认识了一个夜场女孩,曾经带对方回家过夜,这件事被须小菜发现了,闹得不可开交。四天前,她又来到了张斌斌的住所,两个人大吵起来,这个女孩的脾气暴烈,再加上喝了一些酒,她有点失去控制了,拿起水果刀刺伤了张斌斌,在两个人的厮打中,张斌斌失手把她杀死了……

不过,张斌斌的心理素质超强,拒不认罪。

由于案发时两个人吵架的动静很大,左邻右舍和楼上楼下都听见了,这是他无法抵赖的,他只好承认须小菜确实来了他家,但他一口咬定,须小菜刺伤他之后就离开了,他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死了。然而,警方在监控中并没有看到须小菜离开的身影,三天之后的凌晨,警方却看到他拎着一只拉杆箱鬼鬼祟祟地出了门,警方一路追踪,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把拉杆箱放在了车上,最后去了归短路和天命路的交叉口,恰巧那里的监控坏掉了。

在铁证面前,张斌斌终于承认了杀人事实。

半年之后这个变态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

现在我们接着说那只拉杆箱。

最早,警方在侦查案件阶段,它作为物证一直存放在物证室。顺带提提物证室,里面挺大的,立着一排排高大的金属物品架,上面的编号物品五花八门,如果说公安局总有一股铁栏杆和枪油的味道,那么物证室的所有东西都散发着血腥气。棚顶是白色的荧光灯,它们的光被灰色的水泥墙面吸掉了大部分,显得有些昏暗。为了物证长期存放,室内温度非常低。

这只拉杆箱被放在最边缘的物品架上,而且是最上层,侧立着。实际上,它的箱身上渗了很多血迹,只是帆布是黑色的,看上去不太明显罢了。

夜深了,没有哪个物品说话,一片死寂。

这只拉杆箱的侧面被环卫车司机用刀划了个口子,凡是和眼睛差不多大的黑洞,总让人怀疑里面藏着眼睛,但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个黑洞本身就是眼睛。

随便看看吧。

旁边的塑料袋里装着一把卡簧刀,一只半旧的手机,一叠皱巴巴的现金(最小的面额是1元);它旁边的塑料袋里装着几十块不明物体,都用黄色锡箔纸包着,疑似毒品;它旁边的塑料袋里装着一个新款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黑色大硬盘,两个银色小硬盘;它旁边的塑料袋里竟然装着一只洗澡用的花洒,不知道它为什么被关到了这里……

咦,那只拉杆箱怎么一转眼不见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们谁看见了?

左右找找,它竟然出现在了第二排中层的物品架上!这次它平躺着,依然能看到侧面那个黑洞。

接着,其他物证好像也被激活了,“啪嗒”一声,有个东西不知道从哪层物品架上突然掉了下来,塑料袋里是一双黑色运动鞋,似乎想跑起来,掉在地上之后,那两只鞋子竟然都立着。

再看那只拉杆箱,它已经移到了第三排物品架的最下层,而且彻底立了起来,依然能看到侧面那个黑洞……

现在我们说说那个张斌斌。

他穿着桔色的号服,坐在看守所的床铺上,静静地面对着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

同监室的另一个犯罪嫌疑人靠在床边问他:“啥事儿进来的?”

他没有回话。

对方说:“现在就嘴是自由的,唠唠呗。”

他还是不说话。

对方说:“你挺犟啊。”一边说把手搭在了张斌斌的肩上,这是要动手了。

张斌斌推开他,终于开口了:“拉人。”

对方说:“拉人?打群架了?”

他回头看了对方一眼,低低地说:“把人装在拉杆箱里,拉着走。”

对方愣了愣才说:“你他妈杀人了?”

他反问对方:“你体重多少?”

对方眨巴了两下眼睛:“72公斤,咋地了?”

他再次把头转向了墙壁,半天才说:“我那箱子安的是四个超级聚氨脂轮,每个承重18公斤。”

对方没太懂他在说什么,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步步退到自己的**,不再吭声了。

……

缓口气,接着说那只吓人的拉杆箱。

警方破获这起凶案之后,拉杆箱作为证据被移交到了检察院。它在那里度过了一百多个漫漫长夜,不知道具体都发生了什么,反正它侧面的那个黑洞好像变大了许多。

后来张斌斌被判了。

他的父母接到司法机关的通知,要他们去领回罪犯的相关物品,他们去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一只拉杆箱。他们当然知道,这只拉杆箱装过被害人的尸体,他们不可能保留它,老两口开车回家的路上,看到三只灰色的垃圾桶,张斌斌的父亲把车停下来,从后备箱里拎出这只拉杆箱,把它扔进了中间的垃圾桶,然后快步返回车上,开走了。

没错儿,这里正是归短路和天命路的交叉口。

此时阳光强烈,正是午饭时间,还是看不到什么人。

巧的是,在本文开头出现过的那个年轻男孩又走过来了,这次他的嘴里叼着一根很细的烟,快抽完了,他在垃圾桶旁边停下来,把烟头掐灭,扔进了左侧的垃圾桶。素质提高了。

过了会儿,那个中年女人也走过来了,这次她空着手,走着走着,她的挎包里突然响起了铃声,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就在垃圾桶旁边接起来:

“喂,哪位?……我不认识你,你就说你有什么事吧……四周一片漆黑?你喘不出气?……我不懂你什么意思。”说完她直接把电话挂断了,嘀咕了一句:“神经病。”然后就快步离开了。

没看见那两个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一个老头走过来了,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两个老太太其中哪个的配偶,此时他的手上拿着一只很小的半导体,正在听豫剧名段《花木兰》:“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在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

当他走到那三只垃圾桶旁边的时候,半导体突然受到了什么干扰,“滋滋啦啦”地响起了杂音,老头停下来使劲拍了拍它,终于好了,不过唱段已经换了,变成了豫剧名段《金殿认子》:“居暗室一片漆黑苦推磨,整日里天日不见半月多,一步步走的是黄泉路,黄泉路上经坎坷……”

老头皱了皱眉,终于接受了这个新曲目,一边听一边朝前走去了。

这三只垃圾桶附近的时间过得真慢啊。

天终于暗下来,路灯又亮了。

那只白猫再次出现,它又蹲坐在了马路对面,盯着那三只垃圾桶,纹丝不动。它好像更白了。

十点半,环卫车开了过来,这次不是那个发现尸体的司机了,而是撞到树上的那个司机。

他在马路边停下车,操纵着机械臂,分别把三只垃圾桶举起来,把垃圾倒进了车斗,都是些废纸、塑料、瓶罐、餐余、废旧电器……很快他就把环卫车开走了。

他并不知道中间那只垃圾桶里少了个东西。

我们一直都在这里盯着啊,有谁看见那只拉杆箱去哪儿了吗?

垃圾桶盖着盖子,一直没人掀开过,垃圾桶内等于是个封闭空间,那只拉杆箱竟然凭空不见了。

那么,它会在哪里冒出来呢?

……

现在我们的主人公该出场了。

你会问,这故事多长啊?写到这儿快一半了。快一半了主人公才出来?没办法,故事就是这么个结构,女二还要再等等才会出来。

我们要讲的这个人叫王离书,他今年正好30岁,做红酒批发的,很守规矩的一个生意人。为了不增加阅读负担,我们就不说他老婆的名字了,直接叫她老婆吧,老婆在孟常街上开了个“小果烟酒店”,生意不温不火。

这一天,王离书家里很突兀地冒出了一只拉杆箱。

当时,王离书正在厨房里做饭,天擦黑的时候老婆才回来,她直接走进厨房,对王离书说:“我捡了个箱子。”

王离书有些惊讶:“在哪儿捡的?”

老婆说:“就在咱家店里。当时我去后面库房拿了一条烟,出来就看到它了,挺大一个箱子,立在柜台外面,旁边却没人。我在店里一直等到天黑都没人来认领。”

王离书有些担心:“你把它拎回家了?不会是毒品吧?”

老婆说:“我看了,里面都是衣服。”

王离书走出来,果然看见客厅中央立着一个黑色的帆布拉杆箱,虽然半旧,但是很干净,他拎了拎,挺重的。他问老婆:“你把密码锁打开了?”

老婆说:“没有,箱子上被划了个口子,我从那儿看到的。”

王离书围着拉杆箱看了看,侧面果然有个黑洞,他朝里捅了捅,摸到了软软的布料。他对老婆说:“明天你把它拿回店里去,继续等失主。”

老婆说:“要来他早就来了。”

王离书说:“那他可能不知道落在咱们店里了,你在门口写个告示,或者直接交到派出所去。”

老婆说:“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我可没时间去做好人好事。”

王离书说:“我警告你,要是里面真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可是要坐牢的。要不你就把它扔掉。”

老婆说:“可是我已经把它拿回家了,就算扔掉也晚了。你把它打开呗,我们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

王离书说:“我怎么打开?”

老婆说:“就三个密码,一个个试都试出来了。”

王离书说:“我觉得还是应该把它扔出去,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死人的衣服,有没有病毒。”

老婆说:“你总是疑神疑鬼的。好不容易捡了个便宜,我才不会扔掉。”

说完她就蹲下去拨拉密码锁了。

王离书叹了口气:“你这占小便宜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然后就去接着做饭了。

实际上,老婆只花了七八分钟就解开了密码锁,她叽叽喳喳地叫起来:“老公,开了!”

王离书再一次扎着围裙走出来,老婆真的把行李箱打开了,她兴奋地说:“密码是923!哈哈,幸亏我是从最大的数开始拨的。”

箱子里装的都是黑色碎花吊带裙,应该有一百多条,叠得整整齐齐,没看到其他物品。

老婆拎起几件看了看,说:“都是S码的,正适合我穿。”

王离书说:“你敢穿?”

老婆说:“怎么了?这不都是新的吗?你看,标签都在呢。”

王离书说:“你还是全部拿给你妹吧,让她卖了。”

老婆的妹妹开了个服装店,离王离书家的烟酒店不远。

老婆说:“我怎么也得留一条啊。”说着她就要试穿。

王离书有点恼了,一把把那条裙子拽过去,扔在了箱子里:“你的脑袋怎么不开化呢?你让你妹卖掉,把钱给你,你再去买一条同款的,不是一样吗?”

老婆瞪着他说:“为什么非要绕个弯子呢?”

王离书说:“大姐,这东西来历不明,说不定会带来厄运的。”

老婆想了想说:“那好吧。”

王离书和老婆并不知道,昨天夜里这个城市发生了一个大范围的雷同事件——很多服装店都被盗了,怪的是,每家的遭遇都一样,只丢了一条黑色碎花吊带裙。

由于裙子是从库房不见的,大部分的店主甚至都不知道丢了东西。其他店主发现货物的数量对不上,也没有人去报案,价值不过百八十元,太麻烦,还耽误做生意。另外还有个现象值得思考,所有服装店的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只有一个店主似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这个年轻女子爱整洁,她刚刚拖过库房的地面,她发现上面有几条细细的痕迹,很像是某种小轱辘压出来的。

这些店主之间并不认识,没有沟通,他们都不知道其他同行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如果在地图上把这些失窃的服装店连起来,会出现一条相对的直线,它从城西南的归短路和天命路交叉口,咄咄逼人地伸向了城东北的孟常路,也就是小果烟酒店的位置。这条直线并不受街道的限制,它斜着跨过整个城区,一步到位。

老婆没有吃晚饭,她拉着那个箱子乐颠颠地去了妹妹的店,不到半个钟头就拉着空箱子回来了。王离书看了看那只箱子,问她:“你把它拉回来干什么?”

老婆说:“我妹妹又不卖箱子。”

王离书说:“那你就直接把它扔了啊。”

老婆说:“还能用呢。”

王离书看了看这个猪队友,半天才说话:“咱家有几只箱子?”

老婆想了想:“三……个吧。”

王离书说:“对啊,我们需要那么多吗?”

老婆说:“这个比咱家的都大,早晚用得上。”

王离书说:“你偷了一匹马,卖掉之后把缰绳留在家里,这不是蠢吗?给我,我去扔了。”

老婆低头看了看那只箱子,嘀咕了一句:“早知道我就不拉回来了,那么远的。”

王离书拉着箱子大步走出去,并没有在小区里停留,他一直来到了附近的地铁站,看到三只灰色的垃圾桶,他走过去,掏出一根烟点着了,一边抽一边假装无所事事地四下看了看,把这么大一只箱子扔进垃圾桶,这个举动怎么说都有点反常,他担心引起别人的怀疑。地铁站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不过每个人都步履匆匆,没人看他一眼。他迅速伸手掀了掀左边那只垃圾桶的盖子,竟然没打开。他又掀了掀右边那只垃圾桶的盖子,还是没打开。他最后掀了掀中间那只垃圾桶的盖子,同样没打开。

真是怪了。

他不想再较劲,把箱子留在了垃圾桶下,快步返回了小区。

两口子吃完饭,洗漱完毕,一起躺在**用ipad看剧。

看着看着老婆说:“你说三儿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些裙子都卖出去?”三儿是她妹的小名。

王离书说:“那钱你别要了,反正是白捡的。”

老婆说:“那可不行,亲姐妹明算账。”

王离书说:“那你要给人家代卖费。”

老婆没有表态,又说:“把那只箱子挂在旧货网上也能卖点钱的,你非扔掉。”

王离书瞪了她一眼:“你钻钱眼去了?”

老婆说:“谁跟钱有仇啊!”

王离书说:“这剧你还看不看了?”

老婆下了床:“我去撒个尿。”

刚刚离开她就跑回来了:“你把轱辘留下了?”

王离书没听懂:“什么?”

老婆说:“那箱子的轱辘啊。”

王离书一惊:“在哪儿?”

老婆说:“餐厅。”

王离书赶紧跑出去了,心里一凛,餐桌下果然出现了四个小轱辘,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清楚地记着,他去地铁站的时候一路拉着那只箱子,而不是提着,就是说,当时轱辘是在箱子上的,它们怎么可能自己跑回来?

他把这四个轱辘捡起来,又想扔出去,但是他朝外看了一眼,黑糊糊的,又有点害怕了,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他把这四个轱辘扔进了餐厅的垃圾桶:“明天扔掉就完了。”

老婆说:“是不是你留下的啊?”

其实,自从老婆拿回这只拉杆箱,王离书就感觉到了一种鬼气,他不想说太多,只是问了老婆一句:“你尿了吗?”

老婆说:“我出来就看见这些轱辘了。”

王离书说:“那你赶紧去尿啊。”

老婆也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我有点害怕,你陪我吧。”

王离书就跟她去了卫生间,老婆坐在马桶上,努力了一会儿才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王离书靠在门框上,一直低着头,也没说话。

老婆尿完了,跟着王离书快步回到了卧室,两个人上床继续看剧,都变得沉默了。

过了十几分钟,老婆突然说:“你去其他房间检查一下。”

王离书知道老婆在说什么,但还是本能地问了一句:“检查什么?”

老婆朝着卧室门口看了看,小声说:“你去看看……那只箱子是不是也跑回来了?”

王离书说:“别扯。”

老婆却说:“这四个轱辘不是更扯吗?”

王离书想了想,终于下了床:“傻X,当时你把这只箱子带回家就是个错误。下来,跟我一起去看,我他妈也害怕。”

老婆裹紧了睡衣,也下了床。

两个人来到客厅看了看,没多什么。又分别走进次卧和书房看了看,也没多什么。正要回卧室,老婆突然指了指阳台的门:“还有那里。”

王离书就慢慢走过去了。

这个阳台是露天的,他刚刚打开门,一阵闷热的气息就涌了进来。他举着手机照了照,看到了石材围栏上摆放的几盆花,阳台一角歪歪斜斜地立着两个拖把、一个高杆的簸箕和一个扫帚……他没原由地惊了一下,眯眼细看,立刻发现了一个“∏”形的东西,正闪着铝光,那是拉杆箱的拉杆!它隐藏在几个杆状物当中,很不显眼。

王离书一下就把门拽上了。

室内的空调开着,有点冷。

老婆说:“没有吧?”

王离书半天没说话。

老婆紧张起来:“我问你呢。”

王离书突然低声骂了句:“都他妈是你!”

老婆走过来,一下抱住了王离书的胳膊:“那只箱子……在阳台?”

王离书一把甩开了她,凶巴巴地说:“继续找!”然后就朝回走去。

老婆追上来:“你到底看没看见啊?”

王离书说:“我看见了拉杆。”

老婆一下就不说话了。

王离书带着老婆穿过客厅,又检查了次卧和书房,没看见那只箱子。老婆小声说:“那拉杆怎么会跑到阳台去呢?”

王离书没理她,他回到卧室盯住了黑色的衣柜,几秒钟之后,他突然走过去拉开了衣柜门,同时朝后退了一步。里面只有衣服。

这个举动似乎提醒了老婆,她碰了碰王离书,王离书把目光转向了她,她拉着王离书走出去,朝着玄关顶部扬了扬下巴,那是个吊柜。王离书搬了把椅子,踩着它站了上去……

老婆突然说:“不要看了。”

王离书有点心虚地低头看了看她,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苦着脸摇了摇头。

王离书不再理她,还是把吊柜的门拉开了。

那只黑色帆布箱子端端正正地平放在吊柜门口,那个黑洞正对着外面。

王离书像触电一样僵住了。

老婆当然也看到了,她一下就捂住了嘴,眼睛就湿了。

这只拉杆箱没了轱辘,没了拉杆,就像一个人被砍断了胳膊和大腿,看上去光秃秃的。

王离书跟它对视了很长时间,似乎下了狠心,一把把它拽下来扔到了地上,它显得轻飘飘的,并没有太大的声音。

随后,王离书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在老婆旁边,再次盯住了这只箱子。

过了好半天,王离书才低声对老婆说:“箱子是死的,它不可能自己移动,肯定有什么东西附在它身上。”

老婆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颤巍巍地说:“那我们怎么办啊……”

王离书对着箱子说话了:“我们不该做亏心事,求求你离开吧,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我们一定好好做人,再也不会犯错误了。”

箱子一声不吭。

王离书拉了拉老婆,两个人一步步退回了卧室,手忙脚乱地把门锁上了。

老婆说:“就把它放在那儿?”

王离书说:“那你想放在哪儿?”

老婆眨巴了几下眼睛,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王离书说:“等天亮,我把它拎到楼下去烧掉。你去你妹那儿,把那些吊带裙都拿回来……不,你在那儿直接烧掉,所有的。”

老婆不敢反驳,点了点头。

就这样,王离书和老婆在卧室门口站了整整两个小时,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午夜之后,老婆压低声音说:“我困……”

王离书又把耳朵凑到门缝听了听,小声说:“总不能站到天亮,我们睡吧。”

两口子蹑手蹑脚地躺到**,并没敢关灯,一直在屏息聆听。门缝黑糊糊的,那只黑色的箱子藏在黑暗中,极其安静。

他们熬到凌晨三点多的时候,老婆先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的鼾声。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王离书也睡着了,不过睡得极不安详,大概不到一个钟头的样子,他好像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一下就睁开了眼睛,发现室内一片漆黑,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老婆把灯给关了?不可能啊。他的身体也不对劲,好像被打了全麻似的,他试着动了动,根本动不了,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声嘶力竭地喊起来:“救命!”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闷闷的声音:“老公?”

他一边扭动一边继续大喊:“我在这儿!救我!”

黑暗中响起了老婆的跑动声,接着她手忙脚乱地拉开了拉链,灯光终于透进来……

是的,王离书在睡梦中被塞进了拉杆箱,那张脸憋得跟猪肝一样,没人知道是谁把拉链拉上的。

……

天亮之后,王离书和老婆拎着这只箱子,还有它的拉杆和轱辘,来到楼下,把它们放在垃圾桶里点着了。

有个晨练的大妈还凑过来看热闹,她不解地问:“挺好的一个箱子,烧它干啥?”

王离书的老婆没好气地说了句:“死人的东西。”

那个老太太没有再说什么,做着扩胸离开了。

接着老婆给她妹妹打了个电话,叮嘱她把那些捡来的吊带裙全部烧掉。她妹妹追问原因,她怒气冲冲地说:“你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

回到家之后王离书发起了高烧,一上午都迷迷瞪瞪的。

不巧的是下午他有个重要谈判,关于红酒的,量还挺大,他强撑着出去了。对方的酒吧在天命路,由于车子限号,他是坐地铁去的,谈完之后天已经黑了。他走出酒吧,一眼就看见了老婆,她有点不放心,提前把烟酒店关了门,跑来接他了。

他轻轻地说了句:“我没事儿。”

老婆说:“万一半路晕倒了呢。”

接着,她就扶住了王离书的胳膊,朝着地铁站走去。朝南走到上海路和高朋路的交叉口有个地铁站,朝北走到归短路和天命路的交叉口也有个地铁站,跟王离书合作的这个酒吧差不多位于中间的位置,老婆带着王离书朝北走去。

王离书好像有点不情愿:“为什么去那个地铁站?”

老婆说:“那是我们家的方向,可以少坐一站啊。”

王离书没有再说什么。

除了街道上偶尔有车辆驶过,人行道上安安静静的,几乎看不见一个人。但路灯依然坚守岗位,全部亮着,看上去还有点壮观。

老婆问:“谈得怎么样?”

他说:“明天就签合同。”

老婆说:“太好了。我再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有人来咱家店里一次买了一百多条裙子!”

他愣了愣:“咱家不经营裙子啊?”

老婆说:“烟!傻子,裙子牌的烟。”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婆接着说:“估计是送礼用的。”

两个人都避而不谈那只拉杆箱,似乎那是个黑暗的忌讳。

走着走着,他们就接近了归短路和天命路的交叉口,王离书莫名地胆怯起来,他停住了,小声说:“我们还是打车回去吧。”

老婆说:“你看这里有出租车吗?”

王离书说:“用手机叫一辆呗。”

老婆说:“那还得等。坐地铁多方便啊,直接就到家门口了。”

两个人接着朝前走,终于来到了归短路和天命路的交叉口。自从昨夜受到惊吓之后,王离书变得极其脆弱,总想哭,他突然在那三只灰色垃圾桶旁边抱住了老婆。

老婆说:“你干什么?”

他低声说:“亲一下。”

老婆四下看了看,这才把脸贴过来,却紧紧闭着嘴。

他碰了碰老婆的嘴唇,小声问:“为什么不张嘴?”

老婆把脑袋朝后仰了仰,笑着说:“现在它关闭着,需要你打开它。”

王离书说:“怎么打开?”

老婆还在笑:“你要输入密码啊。”

这时候一个老头悠悠****地走过来了,他并不是之前听豫剧的那个老头,王离书赶紧把老婆松开了。

老婆走到了前面,回头说:“我再告诉你个坏消息……”

王离书突然看见她的左腰处有血迹,立刻停下来问:“你受伤了?”

老婆低头看了看,不在意地说:“被划了一下。”

王离书快步走过去,很关切地问:“严重不?”

老婆说:“就一个口子,没事的。”

王离书把她的衣服朝上撩了撩,她已经用纱布把伤口包上了。王离书还是不放心:“你确定不用去医院?”

老婆说:“不用,早就不流血了。”

王离书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老婆说:“以后会注意的。”接着,她并没有再继续那个“坏消息”的话题,而是说:“我们玩个游戏吧,你别动。”

王离书说:“别闹了。”

老婆说:“我叫你别动你就别动。”

王离书就不动了。

老婆绕到了他的背后,背对着他坐在了地上,然后朝上直挺挺地伸出了两条胳膊,说:“来,你拉着我走。”

王离书回头看了看她,头发“刷”一下竖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老婆依然保持着那个古怪的姿势:“这么走更快啊。”

王离书惊恐地退了几步,盯住了老婆后脑勺上的一头黑发:“老婆……你别吓我好不好?”

老婆始终没有转过头来,她笑嘻嘻地说:“你是不是怕费轱辘啊?”

……

其实,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前面发生了那么多怪事,总得有个解释,我们就再啰嗦几句。

那个须小菜是被王离书杀死的。如果详细地讲,这个案子本身就可以拍一部罪案电影,但我对此并不感兴趣,我相信你也不感兴趣,所以我们就3倍速地快讲一下好了,就当读个电影梗概吧。

是的,张斌斌是个冤案。

说起来也不算冤,他真的杀了人,只是被他杀掉的人叫李曼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对,在这个故事中,李曼曼算是女二。

王离书跟须小菜有一腿,他曾经借给这个女人110万用于网店周转,到了还款日期,他跟须小菜提起这笔钱,须小菜却突然翻脸了,实际上她压根就没想还,王离书追急了,须小菜就威胁他,要把两个人的关系告诉她的男友,或者告诉王离书的老婆。

半年之后,王离书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讨不回这笔钱,他就萌生了杀心。

他跟踪了须小菜几个月,不但对须小菜的行踪了如指掌,对她男友张斌斌的行踪也了如指掌。

出事的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埋伏在张斌斌家对面的楼房里,架起望远镜观察,这个房子是他特意租的,须小菜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张斌斌这里,只有周末才回自己家。这两天须小菜没有来,张斌斌又把那个勾搭了很久的女孩带回家了,两个人似乎发生了争执,最后王离书亲眼看见张斌斌把女孩掐死了。

张斌斌跟她是在歌厅认识的,但她不做那个,只是个普通的服务员。两个人发生了关系,李曼曼想跟他结婚,后来发现无望,于是就想讹钱……差不多就是这么个过程,最后她把命给丢了。

王离书看着张斌斌把她装进了一只拉杆箱,就在这时候有人敲门,须小菜来了。

这是王离书的机会,他立即跑下楼,来到了张斌斌家那栋楼里。

张斌斌和须小菜也争吵起来,须小菜确实用水果刀刺伤了张斌斌,然后就怒气冲冲地跑出来了。

王离书藏在楼道里,他用乙醚捂住了须小菜的口鼻,然后把她装进了一个纸壳箱,放在一辆平板车上推了出去。此时,王离书穿的是某快递公司的工作服。

他把须小菜搬到了自己的租住处,隔着纸壳箱朝里刺了17刀。接着他就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坐在望远镜前窥视。

他知道张斌斌早晚都要处理那具尸体。

果然,三天之后的凌晨,张斌斌提着那只拉杆箱出门了,王离书立即下了楼。张斌斌开车走在前面,王离书开车跟在后面,一直来到了归短路和天命路的那个交叉口……

没错儿,在天亮之前,王离书把须小菜也带到了这个地方,替换了拉杆箱里的李曼曼。张斌斌没有设密码,但王离书却设了。然后,王离书开车去了郊外,把李曼曼扔进了一口机井里。

两天之后,他又做成了一件事——他成功地潜入了张斌斌的家,留下了刺死须小菜的那把水果刀,拿走了须小菜刺伤张斌斌的那把水果刀。

张斌斌之所以承认须小菜是他杀的,却没有供出李曼曼的事,可能有两个原因,一:警方有监控资料,他怎么都赖不过去,总得认一件事。二,毕竟须小菜先刺伤了他,如果律师过硬,也许还能辩成个“正当防卫”。

是的,他如果如实交待的话,那可能就不是“死缓”了。

然而警察并不蠢,他们已经发现了张斌斌一案有问题,并秘密地开始重新侦查了,效率还很高,就在王离书谈完生意走向地铁站的时候,两个便衣已经悄悄接近了他,这时候,王离书正在路灯下死死地盯着一只拉杆箱,哆哆嗦嗦地问:“老婆,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