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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派的王室宫苑理,花园之中百花缤纷。花园之中的长亭之下坐了个华服男子,下面则是翩翩起舞的宫人。

王含光此时正坐在花园之中,看着宫女们舞蹈——他看上去似乎正在欣赏舞蹈,但是仔细看,就可以发现他的眼神犹疑、额头有点点汗珠,整个人虽然绫罗加身,头上还戴着王冠,看上去十分气派,但即使他竭力假装若无其事,依然能感觉到他十分紧张,紧张得随时要昏过去了。

“大王可是觉得这些舞蹈看得无趣了?”珍珠夫人一直关注着王含光,此刻看到他一副根本就没在注意舞蹈的表情,顿时就开口了。

“不是不是,好看好看,特别好看。”珍珠夫人一开口,王含光吓得差点儿当场从座位上弹起来,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飞快回答,生怕回答得慢一点儿就会被旁边这珍珠夫人一巴掌拍死。

此时距离他们被陈娘子发现,并全部捆了送到大殿见夫人已过了四天。王含光前一刻还觉得自己的苦日子要结束了,终于有希望早日见到太阳,却没想到还没开心一会儿,就被捆成了粽子。

当时王含光以为自己这回真的躲不掉了,毕竟李少侠和袁道长都被抓了,怎么想都要死。结果峰回路转绝处逢生,这座陵墓的主人竟然把他认成了当年的楚王!

王含光这几天慢慢探听,才知道原来当年的楚王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但如此,这楚王平日极喜欢的打扮就是紫袍金冠……因此王含光当日一出现,珍珠夫人就把他认成了楚王。她在这陵墓之中不知日月变换,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几百年,还以为她的楚王终于安排好了国事,践行诺言来陪她了!

那一瞬间,王含光心中先是劫后逢生的喜悦,之后,就是漫长的折磨。

他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被认错和当场被一巴掌拍死,哪个选择更好!

毕竟被一巴掌拍死也就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和这个珍珠夫人日夜相对……不管对方再怎么倾国倾城,都不是活人啊!而且他根本不是楚王,也压根儿不了解楚国的任何事情啊!

因此王含光一点儿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更别提飞来艳福的快乐,他每天都一惊一乍,生怕露出马脚被拍死,这种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受。王含光真的很想哭,甚至差点儿跪下求珍珠夫人给他个痛快。

当然这只是冲动,能活着谁想死呢?因此方才听到珍珠夫人的话,王含光简直条件反射一般地飞快否认,也幸好珍珠夫人这几天都沉浸在与自己爱的男人相逢的喜悦里,似乎压根儿就没察觉到王含光的神态不对。听到王含光口不对心的否认,她也不多话,轻笑一声,说:“是妾的不是,安排不周,妾这就亲自下场,给大王赔罪。”说完,她就起身直接走下台阶。

宫女们见到夫人下场,纷纷悄无声息地退下,旁边敲击音乐的宫女也被金娘子挥手遣下去,而金娘子自己坐下,“咚”的一声敲响了陌生的音乐。

珍珠夫人随着音乐摆出了一个漂亮的曲袖动作,宽大洁白的裙子随着她的舞动飘**起来。王含光生于世家,别的不说,眼光可是从小培养的,珍珠夫人这一个起手式,瞬间就把王含光从惊恐之中震得抽离出来,他愕然发现,这珍珠夫人竟然是个舞蹈好手!

她如一片洁白的雪花一样,随着音乐之声轻柔地舞动,一个个动作配合她仿佛会说话的杏眼,几乎瞬间就把人的魂魄都快带过去了。

看到王含光痴了一般直直地看着自己,珍珠夫人笑出声来。音乐之声突然一变,变得急促昂扬,下人们抬着个巨大的玉盘上来,珍珠夫人突然轻身而起,轻盈地落在玉盘之上,而后随着激昂的乐声飞快地旋转,仿佛一朵开到盛极的洁白昙花。

王含光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却在这音乐之中为珍珠夫人的绝世之姿所摄。直到最后一声重重的“咚”的结尾音响起,珍珠夫人猛地跪坐在玉盘之上,透过重重纱袖往他望过来时,王含光才松了一口气。他这才发现,他居然屏息看完了这后半场的舞蹈!

“大王,你可喜欢?”珍珠夫人被人托着来到王含光的面前,娇声朝他伸出手来。王含光还没回过神来,仿佛是被蛊惑一般,他情不自禁地举起手,一阵暗香袭人,这绝世丽人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他拥入怀抱,一时之间仿佛怀抱住了满园花朵一般。

难怪这珍珠夫人盛宠多年不衰,至死都被楚王牵挂……一代王公贵族,什么样子的美人未曾见识过,这珍珠夫人不但美丽,且一颦一笑娇痴可人,天下哪里有男人能抵挡这般女子的魅力?

“喜欢,怎能不喜欢。”王含光回抱着她,神志在抱住珍珠夫人的那一瞬间终于回笼,他发出了欲哭无泪的声音,“夫人如此惊才绝艳,世人有谁能抵挡?”

“我不要世人的喜欢,只要一个人的喜欢。”珍珠夫人根本看不到王含光惊恐害怕的脸,而是呢喃着依偎在王含光的怀里,深情地说,“大王,你不知道珍珠这些日子有多害怕、多寂寞……幸好大王你来了,你没有骗珍珠,你真的来了……”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音。

王含光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湿了,顿时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细思,更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王含光只觉得眼角有什么东西,他歪头一看,这后宫禁苑的围墙上竟探出了一个熟悉的脑袋!不但如此,这人愣了一下,似乎看到了他,竟对他嚣张地挥手,然后疯狂地打起手势来,简直是天底下最嚣张的翻墙贼!

感觉珍珠夫人要抬头,王含光心中一急,生怕那墙上贼被发现,赶紧一把抱住了她。

珍珠夫人愣了一秒,破涕为笑:“大王。”

这一声喊得可谓是绵软柔媚,只怕百炼钢都要被这一声呼唤软成绕指柔,然而王含光根本没注意到,他紧张地看着围墙上那个小贼挥舞手臂,想看清她在干什么,心中还十分疑惑——这吴三娘翻墙到这里是干什么呢?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那天王含光被误认为楚王之后,他们一行人作为“护送楚王回到夫人身边”的功臣,当然也被释放了。不但被释放,他们还被安排了住处,是在这地宫的一处偏殿里面,虽说是偏殿,但和之前他们躲藏的荒凉宫殿不一样,他们现在住的这宫殿修整维护得很好,雕龙画凤、明丽奢华。

不但外表大气庄严,走进去也是高床软枕,放的摆件桌椅都金灿灿的,细看才发现是极其珍贵的金丝楠木。外面价比黄金的木料,在这里竟是摆了一屋子作为待客摆设。

这些东西若是放在外面,只怕随便一样都能让人们为之疯狂,但是这对于袁天罡他们四个人来说,就算如今被当作有功之臣奖赏,就算有珍宝赏赐,只要他们还在这个墓地里面待着,这一切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是活人,就算是金玲这样不是活人的剑灵,也是想出去的。

他们只要不是发疯想永生永世被囚禁在这个山中陵墓周围,就必须想办法逃出去。

但是想要逃出去,第一个要确定的,就是这地方的出口在哪里。简而言之,和之前一样,他们还是得找到异宝在哪里。

若是平常也好确定,可现在这地方阴阳混乱,天机完全遮蔽,什么方法都用不上,这就难倒了众人。

众人待了两天没想出任何办法,倒是金玲和吴三娘连续吵了无数场,也不知道她们俩到底是哪里来的火气,仿佛前世仇家一般,李乘风都被她们弄得不堪其扰。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是这个时候,李乘风看到,本来也在苦恼的道士突然间眼前一亮,对吴三娘说:“三娘,你坐下来。”

吴三娘茫然,袁天罡又说是让她帮忙,这才疑惑地坐下来。然后李乘风就看着袁天罡在闭着眼睛的吴三娘面前轻声说话:“你闭上眼睛,放松,试着感受,看看哪里让你觉得最不舒服……往那个地方延长你的感知……继续靠近……你感觉到了什么?”

随着袁天罡的话,吴三娘的表情从沉静慢慢变成皱眉,然后是淡淡的恐惧,再然后她脑袋上开始出现大颗大颗的汗珠。

她喃喃地说:“我听到了好大的心跳声……怎么回事,还有人在呼吸,很大的声音……好难受……”她说着,脸色越发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瞬间就要倒下。

李乘风和金玲都吓了一跳,袁天罡却像是早有准备,他一把扶住吴三娘,然后连拍两肩,接着并指在吴三娘额头点下去,同时大喊:“三娘,醒来!”

吴三娘“啊”的一声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惊魂未定。

众人看着他们,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连吴三娘自己都不知道刚才袁天罡让她做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这时候,明明这道士看上去表情和平日一模一样,但是李乘风总觉得他似乎在这道士身上看到了几天未见的装神弄鬼——简而言之,这道士似乎搞清楚了一些事情,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好在这回这道士没打算全瞒着,在吴三娘的追问下,他直接说:“其实之前听三娘所说,我曾猜测三娘所习之法有些类似我司天监一脉,似乎乃是术士之道。术士五感极其敏锐……”袁天罡解释得十分简单,但吴三娘显然十分震惊,已经从一脸疑惑变成了惊愕和戒备,“尤其三娘虽一直不肯说家传之密,但我一靠近三娘就感觉十分快活,仿佛盛夏饮冰一般,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舒畅……但是三娘所习之术按道理应与赶尸之道截然相反,让我一直不敢确定……直到三娘和金玲频频争吵,我才敢再次往这个方向猜测。”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金玲体质特殊,而吴三娘不知道,还以为金玲是跟着他们出行的普通人,但是袁天罡和李乘风都知道金玲乃是剑灵,而且还是凶兵之灵,煞气极重。吴三娘对其他人都十分通情达理,甚至豪爽阔达,唯独对金玲从见面开始就处处不喜,这显然不太正常。

因此袁天罡虽觉得吴三娘的身份似乎和她修习之术十分不搭——主要是袁天罡不太明白,控师到底是怎么去控制那些蛇虫动物的——但是再三观察后,又觉得自己推测的可能性极大,让吴三娘一尝试,果然就应了他所想。

只是面对一直笑嘻嘻的吴三娘此时似乎有点儿炸毛的神态,袁天罡点到即止,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他只对着三人总结说:“简而言之,三娘所习之术,对让人不舒服的阴晦之气极其敏感,所以才会与金玲这刀兵之灵相冲。正因为她与煞气相冲,因此感知十分敏锐——这地宫虽满是死气和煞气,但死煞之气最浓郁之地,定就是异宝藏身之地了!”

吴三娘听着袁天罡的话,听到金玲是刀兵之灵顿时一愣。她还没来得及插话,就听到袁天罡正色说:“还有就是,我们必须快点儿找办法离开这个地方,这地方死煞之气太重。阴煞之气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司天监秘史·物部十七册》之中有记载,人与百兽皆以阴阳为道,合二为一,任何一边失衡,都会让人轻则生病,重则丧命。”

袁天罡垂目,神情严肃,他声音不高,却说得众人心中一紧:“而这阴晦之气如果长期沾染,入了五脏六腑,只怕不死也得大病一场……且这环境令人不适,长期不见阳光,心情不免躁郁,三娘你对金玲本只是天性的不喜,在这里却几次差点儿和她打起来,就是受到影响的征兆。”

众人听得都有些面色发紧,这才开始越发着急起来。

也是自这之后,吴三娘和金玲才勉强止战,而这也是王含光为何会突然在围墙上看到吴三娘的原因,因为花了两天时间,吴三娘才最终把位置确定下来——在这正殿后花园的湖泊底下,正是这山中墓穴死煞之气最为浓郁的地方。

王含光看着吴三娘指指他这边,又指指自己的身后,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就看到围墙上出现一个黑衣少侠的身影,这黑衣少侠背上还背着个道长……得,王含光的熟人全部到齐了。

问题是王含光还是没看明白吴三娘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好在下一刻,王含光突然听到李乘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他们离开。”

王含光吓了一跳,猛地抱紧了怀中的珍珠夫人,惹得珍珠夫人一阵娇嗔。王含光本来以为他们要被发现了,毕竟李少侠吼得那么大声,下一刻却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没听到李少侠的声音。

他还在迷茫,就听到李乘风又说:“是传音入密,只有你听得到,快带他们走!”

李少侠的声音带着忍耐,而在这句提示下,王含光的心神才定下来,他看向墙头,配合着李乘风的话,半晌终于弄明白吴三娘到底在比画什么了,原来是叫他快带着人离开,他们要……下湖?

虽然完全不明白这些人要干什么,但是肯定是有事,王含光抱着珍珠夫人,努力让自己自然而然地发号施令:“撤了东西,去正殿。”

到底是世家公子,别的王含光不擅长,使唤人的本能还在。他吩咐完,就牵着珍珠夫人往外走,边走边说:“这里风大,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会儿话。”

他虽精神紧张,动作竟格外自然流畅,珍珠夫人被他牵着,温顺乖巧得像头白色的小鹿。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大王,根本无暇观察周围,而伺候的宫人都十分规矩,从二人抱在一起后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因此竟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围墙上的人。

这演技,看得趴在墙头的吴三娘忍不住对身边的少侠感慨:“乘风兄弟,你方才还说我们快些,怕他撑不住,我怎么觉得含光兄弟表现得很好啊?”

“确实不错,可造之才!”李乘风没说话,袁天罡却笑着回答。

三人插科打诨之间,翻身落地入了后花园,放眼看过去,这后花园里面除了许多花朵开放,还有一弯湖泊,上面有湖心亭和一座弯曲拱桥,看着让人心怀一畅。

远远还能听到女子清脆的笑声,以及王含光尴尬地拉长了的声音:“好,赏!凡是让夫人开心的,都有赏!”

“所有人都有赏,那珍珠呢?”珍珠夫人带着笑意的撒娇声远远传来,只让人觉得心都醉了。也不知王含光又说了什么,珍珠夫人笑着娇嗔起来。

“含光兄弟真是好艳福啊!”吴三娘啧啧感叹。

“先干正事!”李乘风不欲在他人身后谈论别人的私事,直接开口打断了吴三娘的感慨。

吴三娘耸耸肩,说:“行行行,李少侠您请!”她说完不搭理这个从相遇开始就一直沉默寡言的木头少侠,对着身边的袁天罡挤挤眼睛,笑了一下,便带头继续往里面走,与王含光他们离开的方向正相反。

他们往花园深处走去,直到到了湖泊边,吴三娘带着他们上了桥,对着湖泊说:“喏,就在下面。”

“下面多深?”袁天罡和李乘风来之前大概知道是什么地方,这会儿看着水面,皆露出了棘手的表情——这水下探查起来可不太方便。

吴三娘还没回答,水中突然传来响动,下一刻,一个湿漉漉的黄衫女子从水里钻出来,像是一条金鲤鱼一般夺目。她吐了口里的水,没好气地看着桥上的吴三娘,怒声说:“水里是一扇石门!进不去!”

“那我可不管,路我探对了,肯定就在里面!”吴三娘没好气地说。

“你们先别吵,金玲,进去需要闭气多久?”被她们俩吵得头疼,李乘风赶紧打断她们——放任她们俩吵下去,她们可以吵一整天。

“不早说!”金玲愤怒拍水,“我又不需要呼吸,我怎么知道!”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又潜入水中,过了一阵冒出头来:“闭气得要一刻钟,中间倒是有两处换气的地方,只是对你们来说也没什么用!”

她这话虽说得不客气,却是大实话。在场四人之中,唯有金玲能潜入地底深潭毫无顾忌,其他人要潜下去,可得想想怎么呼吸的问题。

这事情顿时把众人都给难住了,正在沉吟之际,四人突然同时听到了院子外传来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含光兄弟不是让所有人都去大花园了吗?”吴三娘疑惑地问。

四人都没闲着,说话之间,李乘风一把带起袁天罡直接纵身上树,吴三娘则是一溜烟躲在了湖心亭下,蹲在死角处的亭下柱子之上,而金玲则是直接下了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水面上。

等到来人进来的时候,整个小花园竟已是一派宁静,没有丝毫异象。

来人一步步走进来,躲在暗处的四人都看到了她的样貌——满脸的扭曲狠辣,不是当初抓他们的陈娘子又是谁!

“出来!”几人都躲得好好的,陈娘子却突然一笑,转头直直看向李乘风和袁天罡躲的方位,“别躲了,我发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