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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含光自己不管不顾地晕过去倒是不要紧,留下吴三娘看着袁天罡等人,一时气氛都沉寂了,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主要是两方都有点儿不知道对方的虚实。

虽然吴三娘一直听着王含光说他有两个好兄弟,一个是道长一个是少侠,特征与面前这两人极其相似,且这两人还一见面就喊出了王含光的名字,但是吴三娘从头到尾可都没听说有一个黄衫姑娘,因此她虽然没察觉到对方有什么杀意,却警惕地隐隐护住了地上昏迷的王含光。

而李乘风见一个招呼直接把王含光吓晕过去,还没回过神是怎么回事,袁天罡却看着吴三娘,笑眯眯地上前施了一个礼,然后看似寒暄地问:“在下司天监少监袁天罡,敢问姑娘怎么与我这朋友一路,又怎么到了这里?”

要知道这可不是大马路上与熟人相逢,这里可是一座深山里人迹罕至的古墓,他们是因缘际会被带到这里,而之前的动静显示着,王含光和这来历不明的姑娘可是硬闯进来的!

“在下西南吴家吴三娘,此番本是路过。”这时候没有戴面具,吴三娘倒是没有掩饰自己的来历。别说眼前这道长似乎隐隐有些想试探她的意思,吴三娘自己对他们也是戒备居多,她指着地上的王含光说:“我与含光兄弟在城南义庄偶遇,其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这话一说,李乘风和袁天罡面上顿时松缓许多,等到吴三娘把一路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袁天罡又说了一些王含光的事情,双方才消除了最后的戒备。

王含光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袁天罡正和吴三娘兴致勃勃地聊着西南控师之事。袁天罡连声追问:“赶尸之说我在司天监记载之中曾看过,不过依记载所说,赶尸一事不过是为了运送尸体所做的障眼之法,实则是人力背负尸体走动,可听姑娘所说,姑娘一家似乎是真有本事的……”

这一点吴三娘倒是没避讳,外人把西南赶尸说得神乎其神,但其实从古至今,赶尸匠一直自认和铁匠木匠一般,都只算是一门手艺罢了。

不过同是手艺,赶尸匠其实也分为两种。

一种是如袁天罡所说,表面上是赶尸,看似神秘不可思议,但其实是人背着尸体行走,假装成赶尸,一是为了让人自觉回避,二是方便把尸体用最简单便宜的方法运回目的地。毕竟如果是用棺木运回的话,一般人家基本都承受不起这种人员和车马等费用支出,且又要讲究很多忌讳,路上有各种不便不说,还极耗费人力物力。而赶尸匠一般在夜里行走、白日休息,不但少了很多忌讳,且全部心力都拿来赶路,因此又快又比运送棺木便宜许多。

对于这种人来说,赶尸不过是如同码头卸货力夫一般,只是一门活儿罢了。

而对于吴三娘这种人家,这种事情按道理来说麻烦不到他们。

“南疆控师驱策天下万物,所谓赶尸,不过是一种**巧技,旁支拿来糊弄众生,混口饭吃罢了。”吴三娘虽说得笼统,但是脸上有毫不遮掩的淡淡骄傲,“我们多接一些较为难的活儿,普通活儿轮不上我们,江湖规矩,得给下面的人留口饭吃。”

“这倒是极为仁义。”袁天罡激赏地拍掌,然后虚心地问,“不过可否请教姑娘,南疆一脉据说传承极深远,甚至隐隐与上古异族有所牵连,可有这回事?”

“你问这个做什么?”吴三娘被问得一愣,然后就有些戒备,“你什么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王含光醒了过来,他一眼看到身旁的道长、少侠和吴三娘,猛地瞪大了眼睛,喜极而泣地大喊:“道长、李少侠、三娘!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你当然还活着,没见过这么胆小的人!”大家都没说话,倒是金玲开口讥讽起来。

“他胆小关你屁事!”王含光自己还没开口,倒是吴三娘直接对着金玲不高兴地说话了。王含光大为感动,他拖了吴三娘一路的后腿,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吴三娘居然还开口为他说话。

可吴三娘接着说的话,顿时让王含光知道自己感动早了。吴三娘看着金玲说:“人家胆小但是有钱啊,他还欠我五百两银子的东西呢,这人就是我吴三娘罩着的!你呢,我看你从刚才到现在除了发脾气就没出过声,你哪条道上混的,划下道来!”

早听说西南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当街打架之事十分常见,如今见到吴三娘,众人才觉得此言非虚。

“你!”金玲气急,脸色一变,眼睛一竖,她挥动右手,手中隐隐有金色剑身快要凝形,头发和衣衫都开始无风自动,一股锋锐剑意从她身上弥漫出来。旁边的李乘风被激得全身一震,身后的金玲剑感应到剑灵的怒意,竟隐隐发出锋锐的嘶鸣之声。

眼见着斗意一触即发,李乘风赶紧一把抓住金玲,低喝道:“金玲,别闹事!”

“三娘,那啥,我没事,算了算了……”王含光不懂剑,但他觉得快喘不过气了,赶紧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劝吴三娘。

“你别管,不是你的事,我就是看她不爽!”吴三娘并不搭理王含光,而是看着金玲,她表情严肃地说,“身上一股臭味儿,闻着都不舒服……从刚才我就想收拾她了!”

“你们俩都别闹了!”眼见着两个人真的要打起来,李乘风厉声喝道,“要打等出去了再打,你们没看到他都喘不过气了吗?”

顺着李乘风的目光望过去,众人才看到方才还一脸好奇地和吴三娘说话的袁天罡被剑气震**,此刻脸色发白,唇色也是惨白,身体还微微有些哆嗦。

不但如此,袁天罡竟然是坐都坐不住了,他满头都是豆大的汗珠,哆嗦着就要往地上滑倒。李乘风松开金玲,大步走过去扶起袁天罡,把他放到刚才王含光躺着休憩的榻上。

“也罢,出去再和你打!”吴三娘见状,先收了架势。她看了看袁天罡的状态,皱着眉头走过去,而一旁的王含光等到风波消停,才来得及环视他们所在的地方。

这一看,王含光就诧异了,这房子虽然看上去很久没有人住,但是屋内摆设怎么看都像是几百年前的风格,无论是矮榻、桌几,还是旁边的挂衣架,或是那边上的圆形漆盒……尽管都显得破旧,可看上去竟是王公贵族才能用的规制。

王含光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这才明白他们如今所处的地方,竟然是一座楚时得宠夫人的陵墓。

“一座夫人的陵墓,怎么会成为活死人之地?”王含光十分诧异,“难道她有什么冤屈或是奇遇?”

一时之间,王含光脑海里全是各种大街小巷传的前朝后宫秘史和王家以前入宫的各位祖辈姑奶奶的传奇……

“不管是什么,总之我们要先找到异宝,只有找到异宝,才能与那大凶的东西抗衡!”说到这个,袁天罡也严肃起来,打断了王含光的畅想。

“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异宝?”王含光甩开满脑子的前朝秘史,顿时摩拳擦掌来了精神。他这几天可算是受够了,不是大晚上在荒郊野外逃命就是在陵墓之中,想想竟然好久都没看到太阳,这会儿他什么都不想,就想快点儿出去好好晒太阳。

一群人还没想出先做什么,门外突然传来院子门打开的声音,李乘风眼神一厉,直接站了起来,拿起剑往门外走去。

他一身煞气地走过去,屋里顿时没人再敢出声。众人看着他走到门口张望,然后似乎是皱了下眉,紧接着反手收了剑,竟拉开了这房屋的大门。

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高挑纤细的女人。女人一双细长妩媚的眼睛波光流转,行走之间一摇三摆,虽不美貌,通身却透着一股子风流气韵。

“嘁,这金娘子也不知是看上你这黑大个儿哪里,还没两个时辰,她就巴巴来看你了。”金玲发出嘲弄,也让王含光和吴三娘明白了李乘风为何放这女人进来,原来前来的这人是他们认识的,且对方看上去是友非敌。

“冤家,你特地在门口迎我吗,真让金娘感动。”金娘子看到李乘风开了门,眼里顿时溢出动人情意来。不得不说,金娘子虽生得普通,但她这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风流妩媚,竟是比一般美人都动人许多。

“你来何事?”李乘风显然不想搭理她,只是皱眉问道。

“你这冤家好狠的心,方才后宫进了一批人,我忙活半天,好容易得了空,巴巴地就跑来见你,你却拉长个脸……”金娘子似怒似嗔,眼波流转。

吴三娘在旁边低声和王含光感叹说:“李少侠真是个正派人,我一个女人,听着她说话,身子都要酥了。”

吴三娘说的是实话,只怕就算是个石狮子,这会儿面对金娘子这样子也能活过来了,可是李乘风的脸色一丝未变,甚至显出了几丝不耐烦,估摸着要不是这会儿形势所迫,他都懒得听金娘子说话。

“三娘,你可要把持住。我跟你说,美人都信不得,信不得啊!”

吴三娘不过是随口感慨,也是想分散一下袁天罡的注意力。毕竟这袁道长生得纤薄,看上去又瘦得过分,此刻他满脸都是汗,还捂着胸口一脸痛苦,看得吴三娘心中不忍。

王含光却没明白吴三娘的意思,他赶紧开口,十分的痛彻心扉,一副忠心耿耿阻止君王沉迷美色的托孤老臣样子,掏心掏肺地低声痛斥:“越是这种漂亮的女人,肯定越凶残!”

“哦?怎么,你还有什么经验不成?”吴三娘听他说得一派真诚,显然是有感而发,顿时好奇起来。

王含光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他如今脑海里面还留着他叔叔的宠妾突然头发暴长三丈杀人的模样,但是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这会儿又不能把这件往事说出来,顿时一时词穷。

王含光还没找到合适的说法,那边李乘风问着金娘子这地方的情形,快忍不住金娘子那摸来摸去的手的时候……不知该谢天谢地,还是该说他们倒霉,门外突然传来女孩大叫的声音:“陈娘子,这里真的没人,我不过是路过此地,给夫人摘些花罢了……娘子、陈娘子……”

正兴味盎然地把手放在李乘风胸膛上的金娘子脸色一变,连声说:“糟了,陈娘这贱人居然盯着我……你们快躲起来!”

“不必了!”金娘子话还没说完,就听门外一声大喝,大门被“嘭”的一声直接砸开了。门外飞快涌入了一大群宫女侍者,当中站着个穿着深紫衣裙的高髻女子,身量比金娘子要矮许多,和金娘子的风流妩媚不一样,她一张脸冷冰冰的,透着一股子寒冰一般的气息。

在看到这满屋的人的一瞬,她脸上涌起一股扭曲的笑意来,笑着说:“活人,你这骚狐狸竟藏了活的男人……几百年了,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全部都给我带走!”

她一声令下,外面等着的侍卫鱼贯而入,这陈娘子竟是有备而来!

李乘风反手就要拔剑,下一刻,他感觉到一只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李乘风转头,就看到虚弱的袁天罡被王含光和吴三娘搀扶着,皱着眉头轻轻地对他摇摇头。

李乘风瞬间松开手,侍卫已经上前把他们直接捆了起来。

几人瞬间就被捆成粽子一般,然后被押着一路往深幽的宫内走去。他们被蒙着眼睛带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最终被推搡着摔倒在地。他们听到陈娘子极力压抑喜悦的声音,大声说:“禀夫人,金娘子趁着出宫选取宫人的时候,带了一批活人回来,婢子赶到的时候,她正和地上那黑衣男人打情骂俏,好不快活!”

她一开口就直接戳了金娘子的错处。金娘子被捆着,也没打算束手就擒,她哭着哀哀地说:“求夫人信婢子一次,这几人是婢子给夫人的惊喜,正拘着**,想训好了给夫人解闷,却不想陈娘误会于我,跟了我到了地方,竟是一句也不肯听我解释,巴巴地就把我捆了来……”

好一手颠倒黑白的本事,难怪方才这金娘子虽然慌了一秒,却紧接着就完全按捺下来,原来在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理这事了!

而且这话不但把自己带活人进来的事扭成了想要进献礼物,还顺道在夫人面前狠狠告了陈娘子一状,话里话外又是跟踪又是捆绑的,衬得这陈娘子极为阴狠且得理不饶人,竟是整日盯着同僚想要坑害一般。

“你!”陈娘子显然不是金娘子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被气着了。她不如金娘子会说话,只跪下来说:“夫人断不可信她的鬼话,当年她狐媚大王,也是如此说……”

“都住嘴!”上头传来一道不耐却又极其清亮的声音。这声音一出,方才还争辩不休的金娘子和陈娘子都飞快闭上了嘴巴。

“金娘,这些年里,咱们可没少见活人……你带他们来,可是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声音听起来带着三分倦懒,李乘风他们看不到,金娘子却脸上一喜,正要说话,上头那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急促,“等等,把那紫衣的扶起来给我看看!”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王含光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搀扶着颤巍巍站了起来。他正在迷茫的时候,突然听到那女子连声说:“你们这些作死的蠢货,还不把他解开,快,都解开!”

这女子一路说着话,越来越近,王含光被松绑、摘下黑色的蒙面纱的时候,发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竟是一个绝世美人!

这美人与王含光素日见过的各类女子都不相同。往昔王含光见到的千红、金玲等人,包括吴三娘,都是各有风情的美人,但是唯有面前这个女人,当得上一句风华绝代。

她如同一朵带露梨花一般,光是站在这里轻轻颦眉,就让人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做帐中明珠。

她穿着极其华丽的白色轻纱,一层一层,像是午夜昙花开的花瓣一般。她松松绾着偏髻,鬓边簪着一朵白色的繁花,整个人看上去清新得如神仙妃子。只这一眼,就把王含光看呆了,这一瞬,他几乎忘记了自己在一座古墓中,而以为自己是在仙子的九重天宫之中。

下一刻,这绝代风华的女子眼里泛起泪花,她看着王含光,眼泪瞬间落下来。她又哭又笑,声音苦中带着甜:“大王,你来了,你没有骗妾,你真的来找珍珠了……”说完,她竟然直接钻到王含光的怀里,哭着抱住了他!

别说是王含光目瞪口呆,原本还在暗暗想解开捆着手的绳结的李乘风和其他人,一时之间都被这个发展震得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