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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你先起来。你不是和你孙儿回乡了吗?”李乘风连忙扶起跪在地上一直磕头的老妇人,细细问起来。

老妇人满脸泪水,仓皇地叙述了她的遭遇。

昨天那好心货郎把她孙儿抬到了雇车的地方,又帮他们雇了马车,老妇人是一刻都不肯留,只想把自己的孙儿赶紧带回家再做打算,却没想到,等那好心货郎一走,她行至偏僻处,却突然冲出一群黑巾蒙面的人,居然就这么硬生生把她的孙儿从她怀中抢走了。

“当时虽然已经出城,可路上也有三两行人,我没想到贼人竟然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我想去追他们,可我一个老太婆,没跟几步,就失了晁儿的踪迹……”老妇人说得伤心至极,她捶着心口哭喊,“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好不容易找到孙儿,却又活生生和孙儿失散……”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李乘风却越听脸色越是严肃,他对老妇人说:“此事看来大有蹊跷,晁儿一个乞儿,竟还有人跟出城外,也要抓他……老人家,我带你去衙门报官,看究竟是什么歹人竟敢当街抢人,害人骨肉分离!”

“谢谢小郎君,谢谢小郎君!”老妇人大约是常年在乡下生活,虽然还算干练,但是出了这事,顿时像是失了主心骨一样惶然不知所措,此刻听到李乘风安排有素,情绪顿时稍微稳定了一些,她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泪,一迭声地道谢。

“道士,我得带这老人家去报官,你和我一起去吗?”李乘风问一旁的袁天罡。

袁天罡点头,说:“我跟你一起去。”

说罢,他又安慰那哭泣的老妇人,温声说:“这位老人家,我观你下颚饱满绵长,是有子孙福的样貌,你孙儿应当和你还有段缘分,你且莫慌。”

不得不说,若是光看外貌,袁天罡绝对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此刻只是简单几句话,却自有股世外高人的风范。

老妇人听了他的话,顿时收了泪,脸上浮现出希冀来,她一迭声问:“这位道长说的可是真的?”

“自是如此。”袁天罡轻轻颔首,老妇人顿时喜极而泣。

旁边的李乘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袁天罡只用了两句话,就把他安慰了许久都无果的老妇人的情绪稳定了下来,顿时再次刷新了对这道士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和信服力的认知。但好歹这道士这会儿干的是好事,让老妇人安心下来了,于是他也没说什么,只背起袁天罡,带着老妇人一路往衙门而去。

路上他们又让老妇人细细说了一下晁儿被抢走的事情。

老妇人又重复一遍之前的话,依然还是只有那些人穿着短打,蒙面,不像是一般人,倒像是一伙训练有素的歹人这些信息。

只是歹人为何要特地劫走一个四肢全无、不能说话的乞儿?这事实在是让人费解。

三人行走间,没一会儿就到了衙门,鸣冤鼓才敲了一会儿,县令就已经穿好袍服升堂。

三人一被放进去,老妇人马上就跪下来纳头叩拜,她还没看清堂上之人就开始哭求:“请大人为民妇伸冤啊!”

县令面白无须,看上去十分年轻,竟然好似不到而立年纪,看上去不像是一方父母官,倒像是哪家的世家子一般。

大约他也知道自己样貌并不太威严,因此板着脸,一副十分严肃的样子,此刻听到老妇人说话,他一拍惊堂木,厉喝:“你有何冤情?这两人可是你的亲人,为何见官不跪?”

这话一出,李乘风赶紧自我介绍:“在下陇西李氏李乘风,今日到此,乃是为了这位老人家的孙儿被劫一事。”

世家子一贯是见官不跪的。认真论起来,如今能出仕的大多是世家子,寒门之人极少,除非惊才绝艳,否则大多寒门子弟都要到一定年纪才能混出头来。看县令这个年纪和养尊处优的样子,想来出身世家,往上推三辈,大家大多都有些亲戚关系。

不过真正本家的人可不会往地方上放,如今风气,大家恨不得都能挤在朝中,在朝中为官和在地方为官,显然不是一个分量。这人被放到这一方为县令,要么是不得势的偏支,要么是不受宠爱的庶子,真要论起来,说不得李乘风地位还比他高些。

果然,县令听到李乘风这么介绍,脸色顿时就缓和了,只是面带疑惑地看着李乘风背上的袁天罡,问道:“那你背上的又是何人?”

“在下乃司天监少监袁天罡,奉命游历天下……”袁天罡今日还算有力气,至少能自己轻声回答县令的问题,“县令恕罪,在下不良于行,绝非有怠慢之意。”

“司天监?”这县令显然是听说过司天监的,他听到袁天罡中气不足的声音,愕然了一会儿,才被堂下再次哭喊起来的老妇人拉回了注意力。

听老妇人哭着把从发现孙儿到孙儿被劫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县令的脸色越来越沉。

待老妇人哭着说完,县令才说:“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老妇人哭着说,“当年我们李家村并旁边的小河沟村等五个村子都报过案,大人可查看卷宗。昨天民妇已经托人回家说过发现晁儿的事情,其他失了孩儿的人家估计也会来县城找寻……届时他们都可为民妇作证!”

这话一说,县令看上去更加严肃了,表情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他轻声说:“老人家,你是说你的孙儿不是唯一的失踪孩童?你们那一带丢失了不少孩子?”

“是,五个村子一共十三个孩子,最多的是我们李家村。这十几年来,民妇日日将此事挂在心间,活着就为这一件事,万万不敢记错。”老妇人磕头,泪水顺着脸颊的沟壑流下来,看起来凄惨又苍凉。

县令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若是如此,此事便非同小可,只怕与采生折割有关。”

“采生折割?”李乘风和袁天罡都没听过这词,茫然地互相看了看。老妇人显然也没听懂,堂下一片迷惘和沉默。

县令语调愤怒,他咬牙说:“你们没听说过是很正常的,这事儿不但残忍至极,更加匪夷所思……”

在县令的解释之中,李乘风和袁天罡才听明白,采生折割是什么意思。

采生折割所说的采生,就是趁着人不备或是落单,下药或是用别的下三滥手段把人直接弄昏带走,不只是大人有危险,那些歹人还会趁着父母不防备,抓走或拐走小童;折割就更为可怕了,如晁儿那般,是个健全人也给你弄成残废,甚至都还算好的,那些心黑的人手法层出不穷,有些根本让人不忍提起……但不管何种方法,都残酷到令人发指,非一般人可以做出。因此历朝历代对采生折割都极为重视,一旦发现,最轻都是砍头处死,最重甚至会施以酷刑惩戒。

县令寥寥几句说完,老妇人痛哭失声,她边哭边说:“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的人,这是往为人父母的人心窝子扎啊!这些不得好死的!这些畜生!”

见她边哭边拍地,县令面露不忍,说:“此事本官一定会追查到底!”

他一拍惊堂木退堂,然后走下来,先让人把老妇人带下去休息,又深深对袁天罡和李乘风鞠躬,说:“此事牵连甚广,还望两位能暂留一些时日,助我一臂之力。”

袁天罡还没说话,李乘风已经上前,豪气干云地拱手回答:“大人不必客气,此事我们责无旁贷、义不容辞!”

“大蛇……”袁天罡在李乘风耳边提醒他,他们来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李乘风愣了一下,大蛇在外,只怕也会沿途杀人作乱,且非人力可以阻止,而这里发生采生折割之事,显然这位县令就能够查探出来,他们在此也不会发挥太大作用……

正在李乘风纠结如何将两件事都顾及到的时候,县令显然也看出了他们两人似有争议,他有些羞愧地说:“不瞒两位,本官初来乍到,来到此地上任也不过一月。此事不只是要翻阅大量卷宗,还要查访丢失孩子的人家,看看有何收获……”县令的表情严肃起来,他神色悲伤地说,“本官一定要破获这桩案子。本官的女儿八岁那年被人拐走,至今未找到……本官整天担惊受怕,无一日不受着焚心之苦,就想知道我可怜的童童到底流落何方,万一遇到这些丧心病狂之人……”

县令说着说着,眼圈发红,他擦了擦泪水,面色发狠地说:“本官也为人父,与这些人感同身受,此事竟然在本官的治下发生,本官定不能放任这些人逍遥法外!多一个帮手,就能快些破获此案,因此本官厚颜……请二位助我!”话说到这里,县令深深地弯下腰,语带哽咽。

县令既然已经如此**心扉,甚至告知自己的私事,显然是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破获此案。李乘风和袁天罡不禁动容。且又想到大蛇和那蛇女此时毫无踪迹,他们这会儿也不知从何找起,两人对视一眼,见袁天罡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李乘风才沉声说:“大人不必如此,既然大人用得上我等,那我等必然倾力相助!”

“那就多谢两位高义了!”县令一喜,也抱拳以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