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魏征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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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含光所料没错,这事一传开来,便闹得榕城几乎是举城哗然。

实在是画面太过可怖不堪,妇人整日拘着小孩不让出门,仿佛外面有恶鬼一般,生怕孩子出去看到不该看的画面惊到。

整整忙碌了四五日,袁天罡他们才安顿好榕城的一切,得以继续启程回长安。

到了袁天罡他们临走那日,几乎整个榕城的人都来为他们送行。他们路过城东到时候,远远看到昔日华丽高大的沈家大宅,此时已经是断壁残垣,早已经被愤怒的人砸得一塌糊涂。

不只是死去的沈家人,连沈家的奴仆都受到了牵连,县令不眠不休连夜审问,无罪的都放了,参与知晓沈家多年作为的,全部都拘禁起来准备流放,绝不允许有一丝逃脱的可能。

无他,只因为此事触及了所有人的底线。若是简单饶过他们,埋在榕城青石板下那累累白骨也不会答应。

“我等无以为报,只能给道长送了这个……”到了城门口,李乘风正摸着小虎的脑袋细声安慰,另一边突然站出来一个老人,拿了柄巨大的伞来。

“这、这似乎……”袁天罡难得有些震惊,这老者拿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万民伞!

万民伞这东西通常是一任治上官员离开之时,百姓所赠的东西,素来都是极有名望、真正被百姓认同和爱戴的官员才能获得,拿来赠给一群普通人,是极其不合适的。

但是普通百姓是不知道的,他们只知道他们极其感激这群人,可想了想送什么似乎都拿不出手,于是不知是谁出了这个主意,到最后这伞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拿着吧,你们担得起。”县令也来送行,此时上前开口说,“你们救了榕城和这方圆几百里的人,不只是百姓,本官也深深感激你们。”

初见时候还有三分精明巴结的县令,经此一事之,说话行事都带着三分开阔气象,此时和他们依依惜别,送出三里地外,直到远处的榕城渐渐不可见了,才止住了脚步。

“没想到在榕城耽搁了这么久。”王含光回头,有点儿感慨,还没说什么,就听到吴三娘娇声说:“停车!”

赶车的李乘风一勒马缰绳,马车停了,吴三娘纵身下车对众人抱拳,笑着露出两个梨涡,爽朗地说:“各位,三娘就在这里和大家暂别,等我送完这批货到南疆,再与诸位长安会面!”

“啊?三娘,你不如和我们一起去长安吧,人多也有个照应……”王含光急急开口,十分舍不得。吴三娘此刻换了苗疆女子装扮,可谓是艳光四射,如此行走江湖,王含光都不敢想她会遇到什么危险。

“不必,稍后长安再见就行。”吴三娘看着王含光笑,“谢谢你给我买的东西,含光兄弟……大家再见!”说完吴三娘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三娘!”王含光心里一紧,脑子一热就喊住了吴三娘,然后手忙脚乱地从腰间解下玉佩,下了马车跑到吴三娘身边,把玉佩塞了过去。

看着吴三娘诧异的眼神,他沉默一下,不知为何说话有些打结:“这个、这个信物……你可以随意取用所到之处王氏产业的任何东西……若是遇到事儿,可以帮、帮你……”

此物拿到手中沉甸甸的,入手生温,一看就知道绝对价值连城,更重要的是它背后所代表的意义——琅琊王氏富可敌国,产业和商队遍布中原乃至西域,这块玉可以调动所有的王氏资源,价值简直无可估量。

吴三娘看着王含光,递回给他:“含光兄弟,这东西太过贵重,我绝不能……”

“三娘,你拿着,”王含光本就紧张,见吴三娘竟然往回推,顿时急了,连声说,“否则你一个人在外遇到危险了怎么办,你拿着!”

吴三娘眼波流转,定定地看着王含光。王含光不知道为什么脸烧了起来,他还没思考清楚,就见吴三娘突然粲然一笑,不由地呆住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真的拿着了啊。”吴三娘握住这块玉佩,在王含光面前划动,笑着说,“长安见,傻子!”

说完吴三娘潇洒转身,走远了就听到她含着金叶吹动,夹杂着什么被威胁的鼓噪声。

这神秘的南疆女子就这么潇洒地走了,王含光站在原地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然后就看到袁天罡、李乘风都撑着下巴看着他,竟然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王含光大感尴尬,咳嗽着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我们走吧,圣人那边还不知怎么样了呢……”

“相信不管怎样,都是没有此刻的王兄弟这般酸楚……”袁天罡话里有话,把王含光说得十分窘迫。

王含光连忙说:“道长你别开玩笑,今日若是你们要单独上路,我也定会十分担心……”

“哦?你要送王氏信物给我吗?”袁天罡笑问。

王含光被袁天罡步步紧逼,一时有些狼狈,赶紧扯开话题:“千红去哪儿了?怎么只剩下你们俩了?”

方才送吴三娘的时候,那红衣女人不是还盘腿坐在马车外面的吗?

“你方才送三娘的时候,她就已经走了。”袁天罡轻声说。

对此王含光倒不意外,千红此人亦正亦邪,行事诡秘,有时候上来就帮忙,有时候翻脸还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放血……要真要和此女一起去长安,王含光都有点儿心里发虚。

话题既然扯开,袁李二人也不再拿王含光调笑,李乘风一把助王含光爬上车,黑云抬脚开始慢吞吞地行走起来。

李乘风皱眉半晌,在嗒嗒马蹄声中突然轻声说:“道士,阵中见到的都是我们的过去吗?”

“不一定。”袁天罡想了一下,慢声回答,“怎么,你见到了什么?”

李乘风想了一下,沉声说:“我当日不小心误入千红的幻境……只见到漫天可怖的异兽飞禽,有浮在空中的大鱼和在地上扭动撕咬的巨大虫子,天上飞着白骨一般的飞鸟,他们在捕杀人类……那些人都穿着十分古老的服饰,还有打扮怪异如千红一般的人在和那些异兽战斗……一切都太真实了,我还记得当时被巨鸟抓伤的感觉……”

这件事情显然已经困扰李乘风很久了,此刻他一边看着自己的爱驹拉车,一边淡淡地说着,看似淡定,但是想想那个画面,就知道当日看到的一切到底令他多么震撼了。

袁天罡奇怪地沉默了,他看着李乘风。李乘风没有回头,所以并没有发现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只听到袁天罡说:“你所看到的一切,竟是有些像司天监藏书之中提到过的上古异族。”

“上古异族?”王含光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插嘴了,“道长,上古异族是什么,妖怪吗?”

“不是。司天监记载不全,我只知道,在最早最早的时候,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人的世界……”袁天罡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说出了李乘风和王含光都不敢置信的话。

“什么?!”

“不可能吧!”

王含光和李乘风难得同时惊叹,不过接下来李乘风倒是只回头看着袁天罡,而王含光却是整个人都坐起来,挪到袁天罡面前又连声追问:“道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们的世界不是人的世界,那是什么,是妖怪的吗?”

“不,异族就是异族,与妖怪截然不同。”袁天罡似乎在考虑如何简单地让他们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他皱眉思考了一下,解释说,“《司天监古卷·起源卷》里面记载,‘异族自天外而来,变化万千,性情不一,为人之敌。’异族与人类完全不同,千奇百怪,有如巨虎有翼的怪兽模样,也有巨虫、骨鸟,甚至能移动的巨花……它们有些能够幻化成为人的模样,有些不能……它们与妖怪完全不同,是完全不同于我们的另一种生命……只是我看到的是残卷,只记载了这么多,其他部分到底去了哪里,我翻遍司天监的藏书,至今也没有找到。”

王含光听得都痴了,他有点儿惊恐地说:“这、这说不定是什么话本夹杂进去了吧,也有可能是假的。不然这异族这么可怕,后来怎么又不见了呢?一定是假的!”

说到后来,王含光越来越有信心,显然把自己都说服了。

“不是假的,”袁天罡轻声说,“虽我也不太明了这一段历史,但是司天监的记载,从来没有胡编乱造的,那一定都是我们的祖先曾经历过的事情。”

他这话说得十分严肃,让人愈发怀疑这些异族到底是什么东西,而千红的幻觉之中,为何又能看到那些奇怪的生物呢?

这里面谜团显然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于是三人悠然遐思,只有黑云的马蹄声音踢踢踏踏地前行。

这一路再也没遇到什么大事,到了初秋的时候,长安赫然就在前方了。

长安,恢宏大气的长安,远远看到的那一瞬间,众人心中顿时一阵疲惫。尤其是王含光,差点儿就要落下泪来。

“终于活着回来了。”王含光大声吼了一句,然后转头对袁李二人说,“走,去我家宅子,我们先大吃一顿,然后好好泡澡休息!”

这话说得豪迈,结果三人一到长安,根本没踏入王家大门,就直接被召入了宫中。

帝王夜中被魅,病情危急,长安所有能人异士都连夜被召,全速入宫!

2

半夜开宫门,已经是极大的动静,袁天罡、李乘风和王含光风尘仆仆,被宫中侍者带入宫里,竟然是连洗漱都没来得及,一身尘土,看上去十分落魄。

不过好在三人到了之后,发现其他被连夜召来的人似乎都和他们差不多,有些连外衫都没穿,显然是半夜被从被窝里抓出来的。

这院子里熙熙攘攘地站了竟有几十号人,亏得众人入宫都知晓规矩不敢高声搭话,否则这里顷刻之间只怕就仿佛是菜市口一般热闹了。

袁天罡冷得哆嗦,直往李乘风身边挨,李乘风都已经习惯了,站在前方给他挡风。袁天罡一边冷得跳脚一边东张西望,看了一圈,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几个蓝白道袍、鹤发童颜的老人!

袁天罡顿时眼睛一亮,把暖着的手从李乘风身上抽出来,一路钻着往前挤过去。

“哎呀,哪里来的小道士!”

“挤什么挤!”

袁天罡这一番动作,让原本半夜被从被窝抓出来、本就十分烦躁的众人更加来了火气。他也不管,只一路笑眯眯地赔罪:“对不住,对不住。”

这么一路走到最前面,袁天罡就听到前面站着的几个老头子说:“这定是急症,怎的不宣太医而找这些人,真是胡来!”

“让公,你少说两句,现在不是乱说话的时候。”

袁天罡突然拍了拍那个被称作“让公”的老人的背。让公回头,此人红光满面,虽然须发皆白,一身清癯,但是看上去十分精神,两眼清澈,竟无一丝老态。

而让公显然十分不满有人打扰他说话,转过头来的时候皱着眉,看上去似乎要喷人,结果看到笑眯眯的袁天罡,顿时瞪大眼睛,脱口而出:“豆团!你怎的在这儿?”

袁天罡原本笑得眯起来的表情瞬间垮掉,着急得跟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说:“大爷爷你说什么呢,我是天罡啊!不是说好再不叫那个名字了吗?!”

这话一说,其他几人都笑了,这几位老者看上去年纪不一,与让公比年轻一些,最年轻那个犹有黑发,看上去还是中年模样,他站出来说:“让公,你也是,在外面怎的叫起乳名来了,豆团可要跟你生气了。”

袁天罡若是真狐狸,只怕毛都要炸起来,这才有个眼角有痣的老者站出来说正事:“天罡啊,你不是出外游历去了吗?怎的突然回长安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说着就操心地拉着袁天罡左看右看地检查,似乎生怕他缺胳膊少腿儿。

袁天罡一边伸手笑着让老人检查,一边回答:“没事,三爷爷,我是因为收到圣人传书,才一路赶回来的。听说圣人被龙王索命了,你们可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去年的事儿,圣人开始惊梦,说是遇到龙王让他救人……”让公随口说了几句话,冷哼一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让我说,圣人不过是做了一场梦而已,偏近身的人又不好好劝诫,这不惹得陛下结下心病来……”

他这话说得声音可不小,周围人都听到了,此刻一院子都是道僧之流,听着这话再看这几个老人也都穿着道士袍,一时十分诧异。

这个时候,那看上去脾气稍微柔和一点儿的三爷爷又说话了,他心疼地看着袁天罡说:“还是瘦了许多,在外果然是不如在家好。你不知道,你大爷爷嘴里催你出去催得最狠,可你一走他都没睡好,去年冬天就担心你这小身板冻死在外……哎,要我说何必要出去游历,多读两本书,在司天监混个少监,一辈子煮茶看书,不也是乐事吗?”

“就是,外面妖魔鬼怪可多了,我差点儿就被妖怪吃了。大爷爷一点儿都不心疼我。”袁天罡见机也不问事儿了,赶紧趁机撒娇,颇有点儿恃宠而骄的小孩告状的意思,听得那让公吹胡子瞪眼。

此时李乘风和王含光也终于挤到了袁天罡这儿,众人又互相介绍见礼。

正热闹的时候,里面大院的门开了,进门的侍者脸上是压抑的焦虑,进来之后直奔主题:“各位都是长安久闻盛名的能人异士,今日圣人所遇之事,若是能够逢凶化吉,各位想要什么只管说来。”说完直接转身说,“请各位噤声,跟上来。”

竟然一句多话都没有,就这么带着众人出了院子,一路往内宫最为辉煌的地方走去。

方才还有些轻松的相见顿时被这沉闷压抑的气氛冲淡了,李乘风一路跟着人潮走,路上还听到那让公哼哼“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定是生了疑难杂症”之类的话。另外几个老者言语有锋利有委婉,但是听上去竟都是这个意思,一看就根本不相信圣人所遇之事与鬼神有关。

李乘风有点儿诧异地看了一眼袁天罡,袁天罡笑一笑,表情十分无奈之中带着一点儿纵容,显然他已经习惯了这几位长辈的行事风格。

这么一路走了一刻钟,很快就到了陛下所在的寝殿。

寝殿里面静悄悄的,儿臂粗的蜡烛静静地燃着,把整个宫殿照得如同白日一般,这些人一个一个被带进去,出来的时候要么满脸大汗,要么神情凝重,显然都没有什么头绪。

到了袁天罡的时候,他和李乘风、王含光一起被带入了陛下的寝殿内室。

内室里面雕龙画凤、奢靡精巧不用多说,也无暇去看,因为他们一眼就看到龙**躺着的脸色苍白的男人。

那男子闭着眼睛,一身明黄衣服说明他尊贵无极的身份,他看上去比李乘风和袁天罡几人大了一轮,正是一个男人最为意气风发的岁月,只是此刻脸色惨白、满脸都是豆大汗珠,似乎在梦中被什么东西追赶搏杀一般,时不时全身青筋暴起,但是如此大的动静,竟然一丝一毫也无法移动,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般。

更为让人着急的是,他嘴角已经有了红色血丝流出来,看上去有了强弩之末的意思。

“陛下虽然最近一直为噩梦所扰,但是从未有一次如现在这样叫不醒,且方才陛下睁开眼睛,醒了一刻,只来得及喊人救驾,就又像是被什么拖回去一样……”开口说话的是个老人,看上去与让公差不多年纪,但是精神极为矍铄,手臂青筋暴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此刻站在这里,可见是圣人十分信任的心腹。

袁李二人今天晚上才见过他,此人正是王含光的祖父。

王含光的祖父说话十分简洁,短短几句就说清楚了陛下的情况,眼下情况危急,袁天罡一边听他说着,点点头,一边突然抓起身边一脸震惊的王含光,拖着他就到了龙榻边,沉声对王含光说:“你握住陛下的手,唤他的名字!”

王含光愣了一下,好在他习惯了,想不通的时候就不想,坐下来就握住了龙**圣人的手。

袁天罡又对李乘风说:“李兄,你也过来!”

李乘风一步上前,握住袁天罡示意的另一只手。

袁天罡冷声拿着拂尘摆对着空气急点,轻斥一声:“寻踪!”

话音落地的瞬间,李乘风只觉得头重脚轻,一头栽到了黄沙之上!不远处,有巨龙对黄袍天子咆哮:“你使人杀吾儿,偿命来!”

“休想!我李世民乃是真龙天子,你胆敢杀我——”黄袍天子极度狂怒,竟是没有被这如天命降罚一般的场面吓到跪地,反而似乎被激发了血性,竟是赤手空拳对着巨龙怒吼,他已经全身都是血痕,可是却丝毫不胆怯。

李乘风几乎瞬间就被这位天子的胆识给震到了,他一挥长剑,大喊:“陛下,我来助你!”说完他纵身上前,如一粒黑色尘沙一般直冲黑色巨龙!

巨龙似乎完全不痛不痒,然而李乘风冲出去的一瞬间,一道身穿道袍的身影同时出现,并指指天,天际顿时有巨雷降落,附于李乘风长剑之上。

李乘风长剑挥出,一剑砍刀巨龙身上!

下一刻,雷电瞬间贯穿了李乘风的全身。

李乘风只觉得全身一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胸口一闷,整个人被炸得横飞出去。

与此同时,袁天罡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震**过来,仿佛海啸一般拍在了他脸上,整个人也飞了出去!

寝殿之中众人惊愕地看到,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袁天罡突然吐血往身后一滚,滚到了殿门口才堪堪停住,他咳嗽着勉力站起来摇摇欲坠,断断续续地说:“异族……异族独龙……陛下与乘风危险……”

他这话一出,王含光的祖父悚然一惊,他突然说:“你确定是独龙?”

“别动!”袁天罡却没时间理他,而是对想过来查看他伤势的王含光大喊一声,吓得王含光一颤,又坐到了龙榻边。

“握紧陛下和李乘风的手,决不可松手!”袁天罡喘息着说完,看王含光果然紧紧地握住二人,才看着王含光的祖父,点头说:“我原本以为只是什么厌胜之术……陛下所遇到的不是那些雕虫小技,反而似乎招惹到了异族……独龙有移山填海之能……原本陛下为人族之主,气运加身,魑魅魍魉皆不能近身,可若是独龙龙王……二王相见,就危险了。”

此话一出,王含光祖父的脸色不好看起来。他突然开口问:“听说袁少监生而知之,已经看完司天监大部分藏书?”

袁天罡点头。

“那袁少监可看过关于异族的记载?为何确定陛下此次遇到的就是异族?”王含光祖父严肃地说,“要知道自秦汉两代之后,异族早已经在中原绝迹了。”

“我知道,异族剩下的残部与人族约定划地而居,自此互不干扰、互不交际。”袁天罡点头回答,“但是陛下此次遇到的,确实是异族之中的独龙,我亲眼看到的,十分确定。”

“独龙……”门口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个人,清瘦高雅,虽然来得匆忙,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是却无碍一身皎月一般高洁的气质,他走进来焦急地问,“可是我梦中监斩那龙?”

“这位是魏征魏大人。”王含光的祖父匆匆介绍了一下,又说,“既然如此,魏大人不如快些跟他说说此事来历吧,袁少监说,陛下梦中所见,似是异族独龙龙王。”

“惭愧,此事最早乃是一梦开始的……”魏大人点头,三言两语把事说了个清楚。

此事的根源就是魏征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官员打扮的人拜托他,说不久后有一个位高顽劣、身份贵重的犯人要被斩杀,但是因为此人身份极为高贵,所以无人敢监斩,于是逼得这官员只能找魏征前来,当监斩官。

魏征性情刚直,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事情,既然此人有罪在先,多高贵的身份他也不怕,当下就利落地一口答应。

答应之后他从梦中醒来,还以为自己因为朝务繁忙,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于是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结果过几天,陛下在殿内打盹,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见一个国君打扮的中年人从殿外直接入内,头上生双角,进来之后自称龙王,与陛下攀谈,陛下性格豪迈,与这人聊了起来,发现此人谈吐十分不俗,一时宾主尽欢。然后此人才开口请求,说:“小儿顽劣,犯下一些小错,竟是被问了罪,三日之后午时将被问斩,听闻监斩官乃是阁下得力臣子魏征,在下厚颜,祈求您的帮助。”

毕竟是在梦中,李世民当时只觉得一切似幻非真,只记得自己随口答应:“这有何难……”

那人大喜,连说了几句殷切拜托的话,这梦才随着这人的离去而结束。

醒来后李世民就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又有点儿后悔梦中随口答应人家,本来想不管,但是到底有点儿忌惮这个梦,于是三日之后的中午,就拉着魏征一直下棋,心想把人困在宫里下棋,他总没有时间跑去监斩了吧?

结果初秋风凉醉人,下着下着,魏征竟然开始打盹,李世民觉得好笑,又觉得自己这位臣子最近只怕是真的太累了,于是体贴地没有叫醒他,而是任他打盹。

结果这个盹坏了事。

魏征是被人喊着入梦的,他这个盹一打就到了一个风云变幻的高台之上,前几日找他求助的那官员殷勤地请他坐在巨大的监斩台上。不远处风雷震**,魏征定睛一看,顿时大惊——不远处那接天蔽日一般的巨柱上,竟然牢牢绑缚着一条黑龙!

黑龙还在兀自发出龙吟,吐出火来,偶尔还努力挣扎,只要一动,绑在它身上的链子就发出雷电之声,震得它又颓下去。

“时辰已到!”那官员拉长了声音,又低声对魏征说,“大人,时辰已到,您请……”

魏征梦中十分震撼,但是好歹还记得自己被请来是干什么的,他拿出斩首的牌子,直接往地上一丢——监斩牌落地化为金芒直冲黑龙而去,被雷电击打还有力气挣扎喷火毫发无伤的黑龙被这金芒划过颈部,那看上去十分坚硬的鳞片瞬间被切断,但黑龙被这金芒斩首之后兀自不死,直到神雷自天而降,才终于再也不动了。

“果然是德行功德皆厚的开国之臣,终于斩了这孽龙了!”官员大喜,一再道谢。

魏征还想问什么,却被客气相送。刚被送出那监斩台,魏征就醒了过来。

“玄成,可是做了什么美梦?”李世民看魏征醒过来,还有兴趣调侃,魏征却讷讷地说:“陛下,臣梦到方才……监斩了一条龙……”

此话一出,李世民大惊!

他听魏征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当时就觉出这里面的不对劲来,果然当夜那祈求他帮忙的国君就再次入梦,大发雷霆,丝毫不肯听人说话,开口就是要让他一命偿一命。

“好在宫中似乎对此人有什么掣肘,开始也不过是入梦骚扰,陛下原本想着等他冷静下来再好好分辩一下,没想到此人竟是愈发厉害,今夜我听说竟真的让陛下受伤吐血……”魏征说到这里十分惭愧,“这可如何是好,都怪我行事不够仔细。”

“大人不必自扰,此事其实正证明大人心中刚正无私,那块监斩牌极为神异,只怕不是不敢斩,而是他们找不到其他人能拿起那监斩牌。”事情看上去十分冗杂,但两人都是头脑清楚之人,且情势紧急,说话之间你来我往极其快速,因此很快就把事情说清楚了,袁天罡摇头,急声说,“只是我不明白,异族素来高傲不说,还本该与人族划地而居,怎会突然与人互通?”

袁天罡本想如果有这方面的线索,那就可以尝试先安抚那龙王再做打算,可是王含光的祖父突然说:“此事就先不说了,陛下曾试过无数办法,那独龙一句也听不进去,状如疯狂……既然确定是异族,袁少监可有什么办法能解了今日之危?”

“独龙,身披鳞甲、四爪有角,能御风雷,生而神异。凡物不可伤。”袁天罡开口说完,大家都有点儿心情沉重,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精神一振,“只是这条独龙行事十分奇怪,且我入陛下之梦,见到这条独龙竟实力大减,不像是真正的独龙……”

“什么意思?”王含光的祖父瞬间皱眉问道,“这独龙不是真正的独龙?”

“不是,它是独龙。”袁天罡摇头,似乎也对自己的推论没有信心,他轻声咬牙说,“只是很奇怪,它像是残缺的,就像是被人唤醒、寄托在什么东西上……可是在西域黄沙之中,怎么会有独龙存在……”

“西域黄沙?”魏征和王含光的祖父齐齐脸色一变,突然对视了一眼。

“是。”袁天罡点头,“独龙是异族之中最为高傲随性的种族,它没有掩藏自己的所在之地。”说着袁天罡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见到的景色。

王含光的祖父和魏征对视一眼,突然说:“那独龙在高昌。”

他说得十分笃定,而魏征也没有反驳他。袁天罡疑惑地问出声,王含光的祖父才沉声说:“高昌国主有不臣之心已久,前不久竟私通突厥,骚扰商队,陛下已经派军前往……”

这就说得通了。

为何黄沙之上会出现喜水的独龙,为何独龙还似乎不太对劲。如果独龙是被人唤醒指使,或者说是诱导,这里面是一个完整的局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只是此事要如何解决?”魏征作为当事人之一,最为紧张的还是这个事情。

“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独龙所在之处,才能彻底解了陛下之危。”袁天罡沉默一下,咬牙说,“烦请诸位回避,我要再次入梦,为陛下先解了眼前这燃眉之急再说。”

这话一出口,魏征大喜,王含光的祖父也连声说:“那就多谢这位少监了!我等就在外面等待道长的好消息!”说完他转身离开,临走略带担忧地看了王含光一眼。

王含光一无所觉,熬了一夜,他早已经迷迷糊糊,只怕此刻来人摇都摇不醒他。

所以他也就没看到,袁天罡的右眼突然慢慢开始燃起明黄,他轻声念着:“升达天地,出幽入冥……驱!”

最后一字吐出,他整个人一倒入梦之中,黄沙已经变成惊涛骇浪,明黄袍子的圣人被一身黑衣的李乘风抓着,如随时要倾覆的小舟一般。

“你今日敢杀我,他日我李世民举人族之力,也要你独龙合族全灭!”梦中的帝王仰天怒喝,以如凡尘一般的身躯直面空中咆哮的巨龙。

巨龙吐火,可帝王身上有黄色光芒加身,竟然丝毫无损。可是那也并不代表他确实毫无损耗,至少那黄色光芒在变弱,而帝王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李乘风满身都是血渍,拄着长剑,却还要咬牙举剑搏斗。

“再来啊!”李乘风举剑,怒喝着往巨龙再次劈去!

“确实有点儿骨气。”袁天罡浮在不远处的空中,轻声笑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少年人的侠义之气啊,连我这个老古董都快要被感动了。”

说着他并指指天,突然轻声念着什么,而后,一枚金色如小钉子的东西在他指尖凝结,然后化为一道细小金芒直飞出去,在李乘风砍下去的同时,那金芒唰地钉入巨龙的身体里。

“吼——”巨龙发出吃痛的嚎叫,天地崩塌。

袁天罡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再说话。

“李兄弟,李伯伯。李乘风……啊啊啊啊啊陛下醒了!”王含光的喊声如一柄利剑,在天地崩塌之中突然搭出了天梯,李乘风扶着李世民一路走上天梯,最终消失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袁天罡沉默半晌,最终闭上眼睛,身影悄然消失。

“道长、道长,陛下醒了,李兄弟也醒了!”王含光激动的尖叫就在耳侧,袁天罡睁开眼睛,诧异地看着龙榻上虚弱睁开眼的人间帝王,他突然一笑,凤眼眯起来,说:“恭喜陛下,吉人自有天相。”

门口的魏征和王含光的祖父都冲了进来,飞快到了榻前禀报最近发生的事情,帝王沉默半晌,最终隐带怒意,掷地有声地说:“既是如此,朕赐予你们通行天下之腰牌,三日之后,你等启程赶赴高昌,调查清楚独龙龙王一事,朕会赐密旨,着侯君集全力协助你等!”

“是,陛下。”三人面面相觑,答应下来。

于是,三人才到长安的第一个夜,还未休息,就注定又要启程奔波了。

3

“三天,三天够吃个什么啊!”王含光一出了宫就开始哀号,还没号到一半就被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老人猛地一掌拍到脑袋上:“吃吃吃,你就晓得吃,现在给我滚回去!”

揍完孙子,老人转身对震惊的袁李二人和蔼地笑着说:“多谢两位小友一路护着我这不成器的孙子回来,请务必到王家坐一坐……”

“不了不了,我要回司天监!”袁天罡面圣都一副通透淡定的模样,此刻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就绽开了笑容,仿佛成了个孩子一样。他看着不远处站在墙根边等人的几个道袍老书生,转头对李乘风说:“走,我带你去看看司天监!”

“既是如此,那老夫就不打扰袁少监与这位李少侠了。”王含光的祖父一看就明白了,他与诸人辞别,带走了还兀自喊着“明天我也来看你们”的王含光,两人上了华丽的马车,一路走了。

袁天罡拉着李乘风跑到墙根处,对着老书生们就笑:“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这么一口气喊到了七爷爷,才算招呼完,然后又将李乘风要去司天监之事说了一番,这才摇晃着往回走。

“今天我回来,你们都没有租马车吗?”磨磨蹭蹭走了半条街,袁天罡左顾右盼,这会儿才彻底接受真的要走回去的事实,他悲愤地说,“走出城都要天黑了,再走十里地到家都要半夜了!”

没办法,作为最惨的衙门,司天监基本上就是在荒郊野外,压根儿就不在长安城里面。

“租马车要钱的啊。”那被称为让公的大爷爷吹胡子瞪眼,“还不是为了给你买脆皮烧鹅,那不然把这烧鹅退了,我们便能租马车了!”

“那还是走路吧。”袁天罡沉默一下,瞬间就改变了说法,“走路好,秋天走路,刚好强健体魄。”

“豆团,君子克欲,你看看你,二十年了还是贪食。”另一边留着半黑胡子、嘴角有颗痣的老人开口,摇头叹息。

“那老五你等会儿别吃!”袁天罡还没开口,脾气急的让公就直接对他说。

一句话说得老五气哼哼的,众人顿时开始你来我往地互相吵了起来。

这么一路热热闹闹地走到西市口,袁天罡已经明显地慢了下来,他体质孱弱,因为见到亲人特别高兴,此刻看着还能忍耐,几个老人倒是身体硬朗。

纵然如此,李乘风还是停了下来,租了两辆马车。古板的老书生们都快生气了,最终还是在袁天罡的劝说之下上了车,一行人这才在太阳落山之前到达了司天监。

司天监在半山之上,远看竟十分恢宏壮阔、古朴大气,一看就是历经多朝的建筑,然而走到了大门口才发现,寒酸得一塌糊涂。

地方是大,木头也好,但是处处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牌匾烂了一个角,大门上各种刮痕甚至还有刀剑痕迹,走进去主屋一整个大院都破破烂烂的,只比旁边塌了屋顶的偏院稍微好一点儿。

唯一的优点就是真的大,一个主院就二十多个房间,这七个老书生和袁天罡住着还能一人有个小院。

但是袁天罡和书生们反而十分习惯的样子,摆了盘盏就悠然自得地在廊下开始吃起晚餐来。

吃完饭到了夜里,袁天罡就拉着李乘风往院子最里面走,最终走到了最干净整洁的一处大院子,一进门李乘风就惊呆了——这破败的院子竟然修缮得十分完好,而打通的巨大屋子里面,连着厢房只怕有十几间,屋子四壁和整个中央都放满了呈列展柜,满满当当的竟然全是书。

他这么说着,自顾自抽了书出来看。

李乘风看着他竟然就这么沉浸在了书里,好像是真的没打算再管他了,一时觉得无趣,翻了几本书却心浮气躁——他确实不是个看书的苗子,不然也不会自小只想习武。

李乘风觉得无趣,不免就开始到处乱看起来,看了一会儿,突然鬼使神差地看到了一个随意放在尖顶上的圆形木球。

他百无聊赖,纵身把那木球拿来下,发现还真是光滑溜溜的,就是个完整的木球,于是李乘风干脆抛接起来,抛到一半不知碰到了哪里,这木球发出“咔咔咔咔咔”的声音,然后猛地开始变幻起来。

李乘风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这木球落地,幻化成了一只小狗模样,竟然还汪汪汪地跑了起来。

袁天罡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到李乘风震惊的样子似乎被逗笑了,他摆摆手说:“你怎么拿到我小时候的玩具了……”

“玩具?”李乘风觉得自己出身世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是眼前这所谓玩具,他还真没见识过,不由问道,“这……玩具,是什么道理?”

“昔日诸葛卧龙制木牛木马,行走如生。这个和卧龙先生的木牛木马,大概是一个意思。”袁天罡看着李乘风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怎么,你很意外?”

难道不应该意外吗?

野史虽有这样的传奇,但是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种夸大,怎么可能有人制作出和真的一样的木牛、木马呢,怎么想都是一种夸张的描述吧。但是李乘风看袁天罡的样子,他似乎是认真的。

“小白,过来!”袁天罡见此,突然对地上那木狗叫唤一声,那木狗居然真的跳起来跑到袁天罡的身边,笨拙地摇着尾巴,就像是见到主人的兴奋小狗一样。

李乘风亲眼见到这个画面,再不相信也不由得被这个画面震到了。

“居然有手工艺能巧夺天工到如此地步。”李乘风深深震撼,袁天罡却一脸十分正常地说:“这有什么稀罕,不过是鲁班技中最粗浅的皮毛。”

“鲁班?”李乘风倒是听过这位大师的名字,他号称“匠人鼻祖”,传说之中乃匠人之中人神一般,许多技法传得神乎其神,很可惜多数都已经失传了。

只是光流传下来的东西,就能让人隐约一窥这位大师的风采,因此更加让人神往。

“是的,鲁班技,”袁天罡一边找书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李乘风,“鲁班技法分三部,有天地人三总纲……你面前这个小东西,不过是人间技法最简单的机关术……等等!”

“什么?”李乘风也极为好奇异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存在,此时听到这事,顿时也十分在意,陪着袁天罡找了起来。

两人如同无头苍蝇一样在书房找了好一阵子,才终于从一堆乱七八糟堆叠起来的书里面找到了那本《鲁班技艺·人卷》。袁天罡翻开一看,开卷赫然就是“余生为人,机缘巧合,得异族天书《开天卷》,几经磨难,终于大成,得以为人所用,今记录成册,惠及后人”……

往后再翻,却又全是各种机关制造之术,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人卷所录,皆为日常技艺,若有习得全卷技法之才,可往《地卷》一观。三卷之中,唯《天卷》乃异族《开天卷》详细记录,所述技艺匪夷所思,余半生亦无法成功证实,留作畅想之用,以求人力之极限……”袁天罡翻完全部书籍,念完了最后这一段话。

“看看其他两卷可有记载。”李乘风看收获不大,于是开口建议。

“没有……其他两卷我整理书籍的时候翻过,没有丝毫印象,那就是没有。”袁天罡泄气地坐下来。

“那就单独找一找独龙的记载吧,看看它们有什么弱点。”李乘风的思路极其直接,开口建议。

袁天罡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带着一点儿淡淡的无奈:“你以为我为何要找异族的记载……异族和妖魔就不是同一种东西,他们和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生命,他们强大,到了几乎不可思议的地步,独龙的记载你知道是什么吗?腾而能飞、呼风唤雨、刀枪不入……这就是腾龙的记载。”

“什么意思?”李乘风听得目瞪口呆,“所以说,腾龙没有弱点?”

看到袁天罡点头,李乘风觉得此事实在太过荒谬,他摇头说:“不可能,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有弱点。”

“有一个……龙有逆鳞,在颚下三寸,那是龙唯一能被伤到的地方。”袁天罡想了想如此回答,但是马上接着说,“可是和龙比起来,我们不过就是沙尘一点儿大小……其他任何信息都没有……”

这样想起来,一切确实十分艰难。

两人顿时沉默,半晌,李乘风沉声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到了必须决一死战的时候,无论对面是什么……”

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握住自己手上的长剑,脸上坚毅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两人这边气氛凝重,另一边王含光却吃吃喝喝好不快活。

虽然被他哥和他爹一顿臭骂,但是阿娘亲自盯着人整治的席面——酥皮鸡、炙羊肉、白玉豆腐……整整一桌,全是王含光爱吃的东西。

“可怜我儿,路上太辛苦了,都瘦脱形了……”王夫人拿着丝绸帕子轻轻擦泪,眼角眉梢虽有岁月风霜,但是看上去端庄优雅,保养得宜,说着说着眼泪流不尽一般,“偏偏三日之后还要启程……含光能顶个什么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为何不求了陛下让他留在家中……”

“娘,我也不太放心,不然我跟小弟一同前往西域……”旁边已经结婚生子、越发稳重的王大哥皱眉开口,一开口就吓得王含光一个哆嗦。

和大哥一起出门,王含光只是想一下就觉得自己会小命不保。

“胡闹,”幸好这时候王老太爷开口了,顿时全家人都安静了,老人家放下筷子,淡淡地说,“含光的事情谁都不许管。含光你吃完了吧,跟我过来。”说着王老太爷就漱口擦脸站了起来。

家里王含光就怕老爹和大哥,而老爹和大哥怕祖父,但是王含光可是唯一一个自小就敢在家撒泼的主儿,尤其不怕的就是祖父。

这会儿老太爷一冷脸,也就王含光敢跟自家阿娘挤挤眼睛,逗笑了阿娘,颠颠地又吃了一筷子鸡肉,才一路跟着爷爷往老太爷的院子走去。

“对于陛下的吩咐,你有什么想法?”王老太爷在路上问王含光。

“没什么想法,”王含光想了想,又眉开眼笑、十分嘚瑟地说,“定是陛下觉得我十分靠谱……”

原本还想趁机自吹自擂一番,结果王老太爷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我原本还担忧你心中有怨气,不肯奔赴万里去西域那艰苦之地,没想到你却让我刮目相看。”

若是以前的王含光,只怕真的是会这样,讲不准这会儿已经哭着巴在祖父的腿上,让祖父无论如何都得求个恩典,让他留在长安享受快活自在的奢华生活。

王含光咳嗽一下,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出门一趟,一开始是被吓得不行,到了后来,尤其是一路上跟着道长和李少侠办事,得到众人的信任和感激……不得不说,那种感觉其实非常好,好到让王含光觉得有些上瘾,竟是觉得这平静的日子都能咂摸出无趣来。他本就是个热爱看话本不爱读书的性子,这段时间的经历可是话本都说不出来的精彩。

只是其间情感变化在家人看起来确实十分大,好在王老太爷也不打算继续跟他说什么,确认王含光并无心结之后,他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何心中极其复杂,抬起手,摸了摸王含光主动低下来的头,就像是小时候总做的那个动作一样。

“含光啊,这二十一年,你过得可开心?”祖父突然轻声问王含光。

“开心啊。”王含光不知道祖父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眉开眼笑地回答,年轻人的声音有力且生机盎然,“不但开心还快活肆意,我王含光就是这世上最潇洒的公子哥!”

明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却不知为何带着一股莫名的自豪。

说完,王老太爷带着他一路穿行,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他所住的大院子里面。王含光一路叽叽喳喳地跟王老太爷说路上遇到的事情,因为太过精彩驳杂,说了半路也没有说完,到了屋里面,刚巧才说到叶佩爷爷的事情。

王含光这才奇怪地说:“说起来陛下遇到的那什么独龙似乎也是异族,那神神道道的千红跟我说,我们王家有什么藏书,知道异族是什么……”

王老太爷神色微变,轻声说:“哦?许是听人在外面传言吧,世人总觉得王氏富有天下,什么东西都能在王氏私库之中找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十分不经意地把书桌边放着的竹卷卷起,放在一边。

而后两人坐下,王含光与祖父说到半夜,撒娇不肯离去,于是夜里就宿在了主院之中。

后半夜的时候,王含光鬼鬼祟祟地摸到了祖父的书房。作为一个常年跟长辈斗智斗勇的捣蛋小辈,王含光的斗争经验极其丰富,他总觉得白天和祖父说到异族话题的时候,祖父感觉怪怪的,当时王他就留了心,这会儿晚上就摸过来了。

王含光抹黑进了书房,然后拿起白天祖父掩起的书卷,借着月光一看——《中庸概要》。王含光两眼一黑,什么,爷爷居然还在看《中庸》?!

“就知道你这个皮猴子晚上要睡我这儿肯定有古怪。”门口响起老人的声音,王含光一转头,心中无限委屈,“爷爷,你是不是故意的?”

王老太爷笑而不语,只高深莫测地吩咐:“把你弄乱的地方收拾干净,然后给我滚去睡觉。”

王含光被耍了一通,内心十分不满,念念叨叨地回去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他这个人有个毛病,若是不上心就算了,一旦对什么事情有了好奇心,就抓心挠肺地想要弄个明白。

本来只是随意提起千红说话时候的古怪模样,结果祖父一副糊弄他的样子,反而弄得王含光真的想要弄个清楚了。

于是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的王含光吃了早饭,就抓着哭着滚来巴腿请罪的小厮问:“我们家藏书的地方在哪儿?”

与三少爷在荒郊野外如厕之后分散了一年,期间惶恐不安三百多个日夜的小厮拾墨愣了一下。他名字雅致,当年还是老太爷亲自取的,就寄托了对孙子舞文弄墨的美好想象,但是事实证明名字没有任何作用,拾墨本人和王含光都是正经书没看几本的主儿,说到哪里蝈蝈大、哪个花园的树好爬那头头是道,说到藏书的地方,竟然一下子就呆了。

“本少爷养你何用!”王含光一个爆栗敲在拾墨的脑袋上,最后两主仆商议了一下,拾墨出去打听了半天,才算找到了地方。

他们家的藏书与司天监还不一样,是完全修建的一栋独立宫阁,旁边连绵绵延的小偏殿一眼望去看不到头,其间巨大的陈列阁以奇怪的方式竖立,如同诡异有序的巨大植物,让人一进去就仿佛迷失在了森林里。

“哇……少爷,咱们进来干啥啊?”拾墨看得十分感慨,发出了灵魂拷问。

“找书。”王含光苦着脸,说,“你从那边,我从这边,给我找带异族两个字的书!”

“哦,好……不是,少爷,我们要看书吗?!”拾墨习惯性地答应了一声,然后诧异地差点儿发出尖叫,像是脖子被掐住的鸡一样,眼看着因为太过惊讶就要翻白眼了。

“闭嘴!让你找你就找!”王含光心里也不确定,可是来都来了,不找一下就走还是有点儿不甘心。

他都这么说了,拾墨也只能打起精神,两人分头找了起来。

这一找就是一个上午,王含光找得头昏眼花,王氏藏书太过丰富,而且到底年代久了,进门地方的一些书还能找到规律,到了后面就繁乱复杂起来。

王含光一抹就是一手灰,到了这时候已经打算放弃了,他喃喃自语道:“算了,反正道长和李兄弟肯定知道,我还是赶紧出去……啊嚏、啊嚏……”说到后面,因为灰尘太多,王含光猛地打起了喷嚏。

因为打喷嚏头昏脑涨,王含光站起来的时候,突然碰到了身后的书架,一卷竹简直接从书架上掉出来,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王含光发出一声痛叫,低头捡起竹简,摊开一看,就看到上面写了几个大字——《司天监秘史·上古卷》

“咦?司天监的书怎么会在我们家?”王含光奇怪地拉开卷轴一看,顿时就愣住了,然后他脸色越看越难看,突然把卷轴揣在怀里,直接往外走去。

“三少爷好,三少爷安康。”王含光一路往外走,根本没有下人敢拦他,他沉着脸命人赶车,竟是没跟家里人说一声就直接出了门,往城外去了。

“这逆子,才一天而已,竟然就坐不住往外寻乐!”王大人气得跳脚,倒是身后的王老太爷听不下去了,咳嗽一下,沉声说:“说什么呢,含光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父亲!”王大人实在忍不住了,有些埋怨地说,“您也太偏疼那孩子了,他如今被宠得无法无天,我看全长安都不够他折腾了……”

王老太爷看着王大人,眼神中带着一些其他人看不懂的东西,但不及让人细看,他就一拍桌子大声说:“你懂什么!含光和你们不一样,我话放在这儿,只要我在的一天,你们谁都不许拘着含光,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听到了没?!”

“是,父亲。”王大人再不满,也不敢和王老太爷顶嘴,只能应了。

“没有,只是含光一人出行西域,我实在是担心。”王家大哥站出来继续说,“不如我陪着他一起去……”

“不用,你们关心含光是好事。”王老太爷见两个孙子不但没有不满,对幼弟还十分关切,表情这才柔和下来,温声说,“你们守好含光和王家就好。”

王家这一番小小的风波王含光自然是不知道的,他一脸凝重地直接冲到了司天监,才看到袁天罡和李乘风,就压抑不住自己的表情,带着惊恐地说:“道长、李兄弟,你们快看看我在王家的书库翻到了什么,异族、异族好可怕啊!”

4

什么叫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只能说王含光不愧是福星,袁天罡和李乘风昨夜遍寻书籍却不见异族的一鳞半爪,心中正想着实在不行只能随机应变,王含光就上门来了。

只是看样子王含光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袁天罡把人带到院子里泡了茶水,王含光也不嫌弃这陈茶粗劣了,大口大口连喝了几杯,才定了定神,从怀里掏出带出来的那本《司天监秘史·上古卷》。

袁天罡接过来,他一目十行,速度极快,很快就看完了整本书,掩卷之后,他神色也有些怪异,轻声说:“原来是这样。”

“什么?”李乘风不耐烦看书,直接开口问,“这书里到底是什么?”

“是关于异族与人族的记载。”王含光听到有人发问,赶紧连珠炮弹地说起来,显然是憋了一路了,“这里记载,人族还没有开化的时候,异族自天而降……”

遮天蔽日、形貌不一的异族有的如同野兽,有的如同花鸟,有的人面兽身,有的半人半蛇……这些天外来客降临到大地之上,成了整个大地的主人。

而人类在最开始,与野兽一般,不过也是异族的奴隶。

只是人类更聪明,在奴隶之下,一部分人开始学习异族的一切——它们的文化、语言,以及所有其他的东西。

总之人类悄悄地在积累和学习之中进化,而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的,还是一些温和派的异族与人类开始有了交集,甚至结合,最终开始融合。

可是异族有百族,百族之中有异兽王庭,王庭对于这些与人族交好的异兽十分暴怒,称它们为堕落者,并大肆追杀这些与人族亲厚的异族,到最后与人类的矛盾激化到了极端之下,异族与人类之间开始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当时整个天地之间都是战火,人类一度被屠戮到差点儿灭族,或许是冥冥之中人族气运不绝,于是在这绝境激发之中,人族产生了连番奇遇——妖族被屠杀之中怒而出世与人族联手、司天监祖师爷三痴先生巧合之下悟通天地万法立地而设司天监为天下镇守、被追杀之中的异族和混血与人族守望相助……

李乘风听得心怀激**,拿过卷轴翻开,才发现里面竟还有刻图记录,只是匆匆几眼,就让人赫然震惊——难怪王含光吓成这样,这图案之中寥寥几笔,画的却是十分可怖的画面。

如山一般的怪物吞吐人类的样子,祭祀台上飞翔的大鸟叼着惨叫的人吞噬的画面……李乘风这等心性都没忍住,怒声说:“这异族居然以人为食?!”

“何止,那时人类简直比猪狗还不如,不但劳作不休,随时可能被吃掉,还有可能被拿来折磨取乐……”王含光这会儿倾诉一番,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他放下茶杯,摸了一把脸,看着袁天罡说,“道长,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这、这其实是妖怪吧?一定是妖怪吧?!”

王含光到底是看过许多话本的人,这会儿突然眼睛发亮,想到了自己最能接受的一种可能。比起相信天外来客奴役人族,相信千年上古之战的凶险可怖,王含光宁可相信那些都是关于妖怪的奇谈。

“不是,异族就是异族。”可惜袁天罡十分冷酷地打断了王含光的妄想,他冷冷地说,“妖怪还可以算与我们一样,都是这片大地生长出来的,但异族……它们绝不一样。它们冷酷残忍,从未把人当做与它们一样有感情的生物,遇到一般异族尚好,但是若是遇到异族之中最强大的王族,记得,千万小心,必要的时候,可以先下手为强。”

此话说得极其郑重,完全不像是平日袁天罡本人会说的话,王含光一个激灵,隐约感觉到道长神色不对,右眼眼底似乎闪着淡淡黄色如野兽般的寒芒。王含光有点儿害怕,一时竟不敢开口。

“为何强调是异族王族?”李乘风倒是对这个不太理解,他一边看着卷轴一边问身边的袁天罡。

“王族纯血不与异族之外的种族通婚,是最古老、最强大的异族,通常也是异族之中王庭成员。”袁天罡轻声说,“虽然迫于人族势大而蛰伏起来,但是它们一直没有消失,一直躲在角落,等待有一天能重新统治这片大地……”

“然后奴役人族吗?”李乘风终于看完手中书卷,他一合书卷,皱起剑眉,说,“它们休想!”

王含光看着袁天罡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瞬间的迷茫,他像是从什么混沌梦境里面清醒过来一样,奇怪地左看右看,然后撞到了王含光担忧又探究的眼神里。

王含光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看到道长神秘兮兮地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虽然心中十分奇怪,但是到底选择了乖乖听话。

“什么?不可能!”袁天罡站起来就急着往外走,寒风一吹,他整个人哆嗦着一顿。

才深秋,室内已经生了炭火,李乘风和王含光都热得流汗,对袁天罡来说却是刚刚好,结果出门冷风一吹,他就哆嗦了起来。

李乘风回头拿了皮毛大氅,在侍者震惊的眼神之中给袁天罡裹上,一行人这才匆匆出发,往宫内而去。

“臭小子,饭也不吃了!”看书看得入迷的老书生们听到动静赶过来,只来得及看到他们坐马车离开扬起的尘土。

“也好也好,如此我等就可以随意吃一些,有更多时间可以看书了,岂不妙哉!”不知是谁说的这句话,总之众人大喜,随手拉了司天监的门,又全部往看书地方去了。

另一边,滚滚烟尘之下,袁天罡三人竟然直接被马车拉着入宫,匆匆赶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想也知道,现在是白日,陛下肯定不在寝宫。

众人刚进了大门,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那声音虽然不怎么耳熟,但是却也足以让三人分辨出来,是陛下的声音!

怎么回事,不是说陛下被魇住了吗?三人一起看向那传令宫人,却见宫人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

好在这时候他们已经入了屋里,进去一看,王含光率先皱眉说:“你怎么在这儿?!”

里面站着一个英姿飒爽、一身红色骑装的女人,大红披风下两柄镶嵌各色宝石的弯刀闪闪发光,如此打扮的女人当世没有第二个,就是千红无疑!

只是千红来历奇诡不说,行事也看不出正邪,怎么会在宫中,还与陛下谈笑?!

王含光差点儿就要转头对陛下说小心此女有古怪,但是下一刻帝王就温声说:“你们来了,看看,朕为你们此次高昌之行找了一个得力同伴!”

王含光差点儿就要尖叫了。

“陛下,得力当不上,不过司天监传承一脉护卫帝王、拱卫天下的职责所在罢了。”千红拱手,利落飒爽,话说得一派高人模样。

她高挑细眉一皱,又说:“何况这龙王竟如此不识好歹,胆敢犯到陛下面前,管他是在高昌还是南海,吾定诛之震慑天下异族!”

“这女人会变脸,在陛下面前居然这么能拍马屁!”王含光震惊地小声跟身边两个人念叨,两人没搭理他,袁天罡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奇怪地问:“陛下,方才侍者焦急,说是您被魇住,这……”

“这怎么可能对吗?”千红打断了他的话,摇头看着他说,“不怪你,长安司天监到底残破、传承断绝,你不知关于独龙的记载也是难免的……陛下到底是人族之主,气运兴旺,一点儿小波折不算什么大事。”

“你的意思是?”陛下犹豫了一下。

“臣请陛下下令马上出发,让我等启程诛杀龙王。”千红单膝一跪,神情凝重地说,“此独龙龙王存在非同小可,一日不诛,则异族蠢动,实在令人寝食难安!”

此话一出,帝王脸色一肃,他沉默一下,看着几人,说:“既是如此,就听你的,你们安排一下,明日就出发吧!”

“是,千红遵命!”千红顷刻之间就把几人的行程给定下来了,王含光气得差点儿跳起来。

然而陛下却丝毫没感觉到四人之间风起云涌的暗流,他吩咐完,又说:“王含光!”

王含光龇牙咧嘴到一半被点到名字,乖巧上前行礼:“陛下安康。”

“你自小就是个娇气性子,我本不想派你去西域……”帝王与王含光十分亲昵,竟像是对待子侄一般,而王含光虽然低眉顺目看上去十分乖巧,但是行止之间其实也十分放松,显见帝王确实与王家亲厚。

“只是你自幼就是富贵闲人的命,朕此次遇险也多亏听着你的声音才能顺利回来,可见当年司天监给你的批命毫无虚言……”显见帝王梦中回神那一幕比想象之中凶险很多,他此刻说起来都微微蹙眉,“这次行动十分凶险,朕也想借你三分运气,让他们此行顺利一些。”

“陛下,您看我的!”王含光豪迈一捶胸口,说,“我也觉得我的运气很好,定然能逢凶化吉,您就等着我们的喜报吧!”

他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

隔日,还没好好看看长安的四人,就这么匆忙地,再次踏上了旅程。

目的地,高昌。

西域黄沙漫漫,军队已经踏上了征伐的道路,他们此行必须快马加鞭,中途定不能再休憩和多管闲事了。

唯一的好处就只有这次出发虽轻装简行,但所有东西都备得齐整,且陛下赐下了一块“通行天下”的金牌,让他们所过之处可以在驿站休憩,随意取用东西。

几人出发,向着黄沙漫漫而去。

而在黄沙之中,有极其醒目的绿洲,端坐在袅袅青烟之中、穿着袈裟的光头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

“圣子大人。”下面有人谦卑地伸出搭了玉石镶嵌的锦缎的手,让圣子把白玉一般的手放在上面扶住,从莲花坐台上缓步下来。

圣子一路走出去,出了大殿,低头就能看到巨大恢宏的城池,满城都是异域风情十足的西域建筑,色彩斑斓、十分夺目,但这些都比不上他脚下的佛寺。

“终于要来了……”圣子看着面前的一切,突然轻声说,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阳光照在他白玉一般的脸上,看上去圣洁出尘,像是观音再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