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永远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的人

1.

商场里,按摩椅上,额头上覆着块湿毛巾的八斤惨白着张脸没一点反应。

商场里有医务室,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书桌一面书柜,柜子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瓶,瓶身上落了灰,过没过期不知道,再看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顶着一头鸡窝发型,像是刚睡醒,赶来的时候急忙忙的,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连正反面都弄不清。

余蔓蹲在按摩椅边上,问危佶,“他是有医生执照的吧?”

危佶站在她身后右侧,“不知道。”

“别给医死了吧?”

才反应过来的医生轻咳一声,提醒她,“姑娘,我听得见。”

“听见就听见呗。”余蔓无语,“我有权利提出我的质疑。”

医生觉得很委屈,只能靠实力为自己证明他的医生执照不是假的,听心跳,看瞳仁,基础的不能让人信服,他又开始搭脉。

中式西式轮着来,余蔓脸色不大好看,打发走医生亲自来。

她当初拍戏的时候学过两招急救,掐人中摁胸腔人工呼吸,这些她都会,按顺序来,前两个都没反应,只剩最后一招。

一手抬着八斤的下巴,一手捏着他的鼻子,余蔓深呼吸一口气,撅着屁股要埋头,空中一个闪现,嘴唇贴着寸肌肤就被人给往后捞。

“你做什么?”

“人工呼吸啊!”余蔓反问他,“不是成绩挺好的吗?初中生物课没学过啊?”

危佶脑袋上套着假发,心里急躁,额间开始冒汗,“是你能做的吗?”

“?”余蔓没跟他在一条频率上,“人工呼吸,当然是人做的,你要这么问,我合理怀疑你在侮辱我。”

危佶跟不上她的脑回路,愣了两秒,然后无奈的笑了一声,拉她,“我来。”

余蔓乖乖退后,脸上又露出贱兮兮的笑容。

起初没觉着不对,这一笑,倒是让危佶进退两难了。话都说出去了,要想收回来不仅难,还挺没面子的。

咽了咽口水,他重复着余蔓刚刚的动作,眼睛一闭,努力让大脑放空,头就埋下去了。

一次没成功,再来一次。

第三次,按摩椅上的人才有了反应,猛烈咳嗽了起来。

余蔓掰着他的下巴,左右瞧了一眼,伸手问他,“这是几?”

八斤虽然醒了,但意识还不大清醒,只认得这是什么东西,“手指。”

“完了。”余蔓松开他,“砸废了。”

她一屁股坐在商场的地上,宽松的短裤往上撩起一截,露出白花花的大腿皮肤。

危佶站在她身前,挡住路人的目光,“起来。”

余蔓耍无赖,“不要,我现在很不痛快,别惹我,我会打人的。”

危佶根本不听,“起来。”

旁边的八斤像被魔语控制,“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余蔓更不乐意了,“你折腾他做什么?要是真傻了,我还得养他一辈子。我可不想跟他过……”

话没说话,就被拎了起来,是的,拎鸡崽一样的给拎了起来,一个顺手,人给带进了旁边的按摩椅里。

“哎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余蔓后背吃痛,要奋起反抗。

余光里有人在看她,视线往下,短裤的一边卷起了一块,敏感地带险些藏不住。

她下意识去看危佶,发现他正瞪着盯着自己的那个人。

哦,他是好心的。

所以,她原谅他的蛮横无礼了。

商场大老板在听到出了事后就以最快速度赶了回来,路上买了不少营养品表示慰问,双手拎得满满的,见着了受伤者,自己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小津啊你没事吧?”他边说边拉着八斤上下看着,“你要出事了我可怎么跟你妈交代啊?”

在他之前,八斤已经被余蔓友情感化了一遍,这下又是亲情攻势,总算是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表舅,我妈给你买的特产没了。”

“没了就没了。”表舅表示一点也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你不没了就万事大吉。”

商场大老板文旭,从小被八斤他妈刘茹慧女士的高智商碾压,给欺负怕了。

余蔓看着舅甥俩嘘寒问暖,撞了撞危佶的胳膊,“走不走?我棚子还在外面呢。”

眼前什么最重要?

搞钱最重要!

双手插着兜,余蔓别过脸不看八斤委屈巴巴的求救表情,狠狠心拔腿就走。

八斤啊,不是我不捞你,是你表舅沉浸情绪太大,我不敢中途打扰,得罪他,没人给我发工资啊!

危佶跟上她,“忘恩负义。”

“你懂什么?”余蔓抽抽鼻子,她还想瞎掰一句,但是半天憋不出来,只能在行动上拉回一层威严。

快速抬腿,精准落在危佶后小腿上,赶紧开溜。

危佶站在原地,明明恨得牙痒痒的,看见她慌乱跑开的背影,还是忍不住笑了。

下午的时候天阴了一阵,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路上行人也少了很多。

余蔓瘫在沙滩椅里看阴云,这是文旭特意叫人给她搬来的,说是方便歇息,她现在想想,突然有些怀疑,她这几天的优质待遇是不是八斤特意关照过的?

“没有,你别瞎说,我从来不搞走后门这一套,更别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儿。”好不容易从表舅手里逃脱出来的八斤赶来找余蔓。

余蔓让出半个位置给他,他坐得理所当然。

“那是为啥?”余蔓想不明白,“虽然我个人的魅力很大没错,但是当时我根本没表现出来呀。”

“能要点脸吗?”八斤顺走她的开心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余蔓假装撕下一层脸皮给他,“我还有多的,你要吗?”

八斤从小就被她压一头,在外余蔓总自称是他的老大,可是该反抗的时候要反抗,该挣回一点面子是一点。

他打掉她的手,“是我配不上。”

——是我配不上。

这句话,好像是从十年后的某一天飘**回来的。

余蔓怔着没动,八斤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还是没动静,很好,可以动手了。

一巴掌要落下来,半路被人截住。

手腕被抓得生疼,八斤去瞧拦他的人,个子挺高,清秀明媚的一张脸,就是没什么表情,一点也不生动,跟个假人似的。

“是男人吗?”那人问他。

完了,说话时牵动出一丝愤怒的情绪,莫名衬得那张脸绝无仅有的好看了。

美色在前,八斤结巴了,“不、不是啊,我才十五。”

十五岁,未成年,小男生一个。

余蔓哼哧笑出声,八斤的脑回路一向清奇,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也只在他身上学到一点皮毛而已。

危佶没想到会遇到一个比余蔓小脑发育还慢的,稳住情绪,不能太认真。

“再动手动脚试试。”

他甩开八斤的手腕,从兜里掏出药膏给余蔓,然后冷酷转身,留下身后面面相窥的两个人。

“你朋友啊?”八斤率先打破僵局。

余蔓点点头,“算是吧。”

“挺可爱的。”

“算是吧。”等等?余蔓一脸吃了屎的表情,“你说什么?”

“我觉得、觉得她挺可爱的。”八斤红着一张脸,妥妥的少年情窦初开的模样。

余蔓憋着笑,“你喜欢就好。”

又想,女装的危佶,是挺可爱的。

桌上的开心果吃得干干净净,这次的海南之行也分享得完完整整。

老天爷一点面子也没给,天只阴了十多分钟,太阳好像只是去偷了一小会儿懒,这会儿又元气满满的照耀着广袤大地。

八斤坐在桌面上,正好替她遮挡住刺眼的阳光。

树上有知了不停歇的唱歌,街道上行驶过的车辆偶尔的鸣笛声像是在助兴,精准卡进一个节拍。

余蔓被这天气搞得昏昏欲睡,但还是托着下巴听八斤的胡言胡语。

“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一点?去海南这一个月刘女士天天拉着我晨跑,太恐怖了。”

“其实我偷懒,她在前我在后,我偷偷跑去吃猪肚汤了,那滋味真的绝了,下次我偷刘女士的钱带你去吃。”

“当然被她抓住了,但是体重不涨,她一点没生气,说这是抽条,一种身体发育现象,你懂吗?反正我不懂。”

“哎别说,我现在是不是挺帅的?”自信拨动刘海,八斤双眼放星等着余蔓夸夸他。

余蔓一点也没让他失望,“你少做梦。”

“我讲认真的。”

2.

五点半,下班时间到!

余蔓收拾着桌上的登记册,“屁股让一让。”压根没想理他。

“蔓子。”八斤抓住她的胳膊,眼睛使劲儿眨巴着,“帮帮我。”

余蔓慢悠悠眨眼。

“刚刚那姑娘,介绍介绍。”

余蔓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八斤背后,有个人慢悠悠走出商场走下台阶,再走向他们。

换了一身清爽干净的打扮,短袖短裤帆布鞋,顶着阳光而来,瞧着还有点帅。

他问余蔓,“走不走?”

八斤当时不乐意了,“你谁啊?想追我们余蔓,怎么也得排我后面,排好了我再说,我跟余蔓不可能,所以你跟她也不可能,听明白了吗?滚吧!”

神脑回路!连余蔓都不得不称赞一番。

危佶单纯以为他白痴,但是没想到足有两个余蔓的白痴程度,索性连余蔓也不等了,直接走人。

“哎!”余蔓叫他,又抬手要给八斤一掌,八斤直接给吓松手,跟着她身后跑。

三人拐进一条小巷,是回家的近路。

八斤还沉迷在美色之中,喋喋不休的烦着余蔓,余蔓被吵烦了,叫住头也没回的危佶。

站在两个男生之间,余蔓开始介绍,“这是巴津,我发小。”她看着危佶,“他喜欢你。”

“?”

“?”

余蔓很严肃认真,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悠着。

“你别笑!”八斤怒吼一声。

“我没笑。”余蔓依然正经。

八斤两眼一黑,“你屁股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现在心里肯定憋着笑,你脸上越正经心里就笑得越大声。”

“哦。”余蔓答了一声,彻底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八斤被她笑得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的初恋,居然给了一个男的?!

余蔓画外音:你别放屁,你这是单恋。

八斤画外音:我他妈现在失恋了,我爱怎么说怎么说!

余蔓微微耸肩,失恋者应被该同情,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危佶自始至终冷漠着一张脸,开口问,“然后呢?”

余蔓觉得危佶的心理素质就很强,八斤应该多学学。

“成不成就等你一句话,不过危佶我跟你说啊,别看我朋友长得人模狗样的,其实……”

其实内心很脆弱,伤不得的。

“等等,你说他叫什么?”八斤一脸惊恐。

“危佶。”又是很冷漠的两个字。

“不好意思哈。”八斤闪到余蔓身后,推着她的肩往前走,路过危佶时还朝人鞠了个躬,“我不喜欢你了,你不要太有心理压力,就当我眼睛瞎了,不对,当我放了个屁,也不对,他妈的……”

还说个屁,赶紧溜。

“你太不厚道了,亏我还天天想着你,买这买那的,还大包小包人肉扛回来,你对得起我吗?”

八斤坐在房间地板上,背对着余蔓,明明高高大大的一个人,这会儿委屈得跟个要不着糖吃的三岁小男孩一样。

余蔓手里拆着八斤的礼物,敷衍着,“谢谢啊。”

“就一句谢谢?”八斤觉得余蔓太过分了!

余蔓很识趣,“太谢谢你了!”

八斤点点头,这才不错嘛!

话题变严肃一点,八斤又问她,“今天真不是他找你麻烦?我怎么觉得他就是拿的电视剧里的无敌大反派的剧本呢?”

“拜托,女人的敌人是女人,男人的敌人是男人,搞清楚劲敌原理好不好啊?”

“劲敌原理?”八斤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哎,毕竟不是这个圈子里的,吃不着这碗饭,听不懂就算了,反正不是危佶就对了,他人还不错,就是心狠了一点。”

余蔓保证,这绝对是夸奖,但是别人怎么想,由不得她。

所以,八斤一点不信,依然觉得危佶是无敌大反派,所以这几天他得做护花使者好好保护余蔓的安全,虽然他的保护对象是一朵食人霸王花。

余蔓画外音:八斤,乖,过来,我不揍你。

八斤画外音:蔓子,别,不闹,我先走了。

商场上班第四天,余蔓多了一个小弟。

此小弟身份非同一般,是商场大老板的亲外甥,虽然还得在前面加个“表”字,但是一点不影响管理层对巴津的特殊照顾。

棚子四周各放置着一个制冷机,360度无死角享受清凉,桌子上水果饮料零食样样俱全,多得连余蔓的一支笔都放不下。

余蔓觉得,就这阵仗,前两天她的那些都是小儿科好不好。

“哥,你往旁边挪一挪,我还得勤勤恳恳上班挣钱呢。”

八斤嘴里嚼着根辣条,平常刘女士不让他吃,今天总算得吃够本儿,“还上什么班,就冲咱俩这关系,随随便便领两个月工钱就是,还劳累个什么劲儿。”

“什么关系?咱俩什么关系?咱俩可是正经关系。”余蔓可听不得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要是让哪个心怀不轨的人听了去,她一清白小姑娘还活不活了?

八斤知道她瞎打什么如意算盘,胳膊勾住她的下巴,把人圈得死死的,“你少给我惹事啊,做个闲人挺好的,别瞎整什么动静出来,闹成名人形象了,我收不了场啊。”

果然,他说得对,余蔓一撅屁股他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

余蔓“哼”了一声,“闭嘴吧你。”

中午吃饭,八斤早给她叫好了外卖,“赶紧吃赶紧吃,也不用太感动,我是骗刘女士说跟你一起打工她才放我出来的,平常我哪里能吃这些好东西啊?”

汉堡可乐小炸鸡,八斤的追求只有这点儿。

余蔓一口汉堡一口可乐,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吃得比八斤还开心。

领子突然收紧,她又被人像拎小鸡一样的给拎了起来,“这是人吃的吗?”

这话八斤可不爱听,一根薯条喂进危佶嘴里,“你不是人吗?”

已知:在余蔓眼里,八斤比危佶更神;在危佶眼里,余蔓没八斤一半神经。

可知:八斤是个百分百纯正的神人一个。

余蔓暗叫一声“卧槽”,心里夸奖:八斤牛逼啊!

嘴里叼着根薯条的危佶闭眼深吸了口气,然后“啐”了一声,薯条掉了下来,一只手接着扔在了桌上的垃圾袋里,另一只手又放了盒盒饭在桌面上。

“给我的?”余蔓瞧了瞧菜色,挺丰富的,只是不像商场包的。

危佶不答反问她,“药膏擦了没?”

药膏?

余蔓摇摇头,“我皮糙肉厚的,没两天就好了,废那劲儿干什么,黏糊糊的我受不了。”

她说得特别心虚,昨天走得急,她根本不知道把药膏落在哪儿了。

“不见了是吧?”一管药膏塞进她手里,危佶也不等她回答就转身走了。

余蔓等他进了商场,才拉着八斤坐下,卷起左边裤腿,“快,帮我擦一下,留疤就不好看了。”

八斤莫名其妙,“你是那种拘泥于这种小节的人吗?”

余蔓翻了个白眼,心想,你知道个屁,后来她光是为了褪掉这些磕磕碰碰的小伤疤就足足花了五位数。

等擦好药膏,八斤对汉堡的热情转移到了盒饭上,“你吃不吃?我帮你吃吧!”

余蔓斜眼的空档儿把药膏拧紧装进裤兜里,“一人一半,够意思了吧?”

八斤相当狗腿,“够够够!”说着就掀开盒盖刨了一半饭菜出来,很客气的,肉全留给了余蔓。

只是一些家常菜,比商场包的好一些,应该是哪家饭馆子现炒出来的。

余蔓一边吃一边不时往回看,她也不知道自己心虚个什么劲儿,嚼了两口菜想,也许是辜负了危佶送药膏的好心在先,不能再被他抓包送来的美味盒饭还分享给了别人,虽然这个别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3.

有八斤陪着,在商场打工的日子转眼就过去了一个月。

第一个月的薪水到手,余蔓很大方的提出要请八斤和危佶撸顿串。

危佶坐在烧烤摊子前,一点没在意旁边两桌嚎着嗓子划拳喝酒的声音,专心玩着诺基亚里的贪吃蛇游戏。

余蔓在冰柜前挑烤串儿,茄子来一个,脆骨来一把,鸡皮也不错,烤着吃最香,整两把。

八斤拦着她在冰柜铁盘前反复来回的手,“姑奶奶,你悠着点儿,别把刚领的钱造没了。”

“这能有多少钱?”这时候的物价还没飞涨,她能多吃点儿就得多吃点儿。

“你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得想想后路啊。”八斤把铁盘里的串儿放回一半,“你辛辛苦苦起早贪黑的赚钱是为了什么?为了上高中对不对?那就得省着点儿,吃素菜就可以了。”

“就请人吃烤素菜,我是那么没眼力见儿的人吗?”只说之前还欠人一份盒饭就不能这么办。

“你还好意思说,多张嘴能多吃掉多少钱了,你没事把他叫着干嘛?”八斤偷偷去看危佶,生怕背后说人还被人给听见了。

余蔓觉得他这人特没格局,“你吃人饭的时候可没这么义正言辞。”

八斤还想反驳,被余蔓塞了一嘴茄子,“你别屁这屁那的了,吃你的吧。”

烧烤摊前搭了五张桌子,除了余蔓这一桌,都是光着膀子红脸喝酒的。

烤串儿端上来的时候还散着热气,余蔓招呼着,“吃吃吃,别跟我客气,不够再点。”

八斤被余蔓下了“禁语术”,老老实实捏了根串慢悠悠吃着,危佶坐他对面,跟他一个节奏,分着心还在玩贪吃蛇。

晚上的暑气依然很重,没吃几串人就热得汗流浃背,八斤招呼老板搬了台大风扇来,吹出来的也是热风,可总比没有的好。

余蔓拉着八斤玩两只小蜜蜂,在花丛里飞了没两圈,热风就消失不见了。

四周看了一眼,风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挪到了旁边那桌。

八斤喊了一嗓子,“我不做大哥好多年,被人偷了风扇敢怒不敢言。”

歪酸的话里意思太明显了,叫人听了还能听不明白的只能默认自己是傻子。

旁边那桌的大哥扎着个小辫儿,要不是光着膀子,也许还能瞧出点儿文艺气息来。筷子一扔,喊回来,“风扇又不是你家的,你言个什么劲儿,叽叽歪歪跟个娘们儿似的。”

八斤一点也不慌,“第一,我怀疑你在冒犯女性,不知道你桌上的几位怎么想。第二,风扇是我问老板借的,开的是转头档,你那边一样能吹到,但是你问也不问就挪到自己那边,不太合适吧?”

旁边桌上的几个女生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出来个人打圆场,“放中间吧,没必要为这事儿闹不愉快。”

小辫大哥被拂了面子,往桌上砸了一拳,震得盘子碗筷响,然后起身把风扇挪回原位,回去的时候还往八斤坐的凳子上狠狠踢了一脚,直接把人踢地上坐着了。

八斤还没爬起来,旁边的就一个影子飞了过去,脑袋一抬,就看见余蔓捞了个酒瓶子挡在他身前,“怎么的,还想残害祖国的花骨朵儿啊?这要是磕着绊着了,你对得起祖国吗?”

大义凛然的护短叫在场的所有人怔住,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僵持不下,连烧烤摊老板也停了手里翻串的活儿,直接糊了。

突然的一阵笑声从八斤身后传来,他还趴在地上,看过去,危佶关掉手机,身子后仰陷进塑料椅里,提醒着,“串儿要凉了。”

这句话好像是危佶和余蔓之间默契的暗语,余蔓答着,“哎,来了。”她把还没开盖的啤酒塞进小辫大哥手里,“串儿不停酒不停,大哥大哥你快请。”

刚刚还一副要跟人打一仗的架势,这会儿却是软绵绵的狗腿样子,小辫大哥被她的变脸速度逗乐,气全消了,“刚刚是哥不对,老板,这桌再加两把鸡翅,我请的。”

余蔓捞起八斤,谄媚道谢着坐回椅子里,掩着半张脸问危佶,“你刚刚笑什么?”

八斤揉着屁股,听见危佶寡淡的声音,“哦,游戏通关了。”

危佶不知道,在他看做神人的八斤眼里,他也是神人一个。

那边桌上,小辫大哥新开一瓶啤酒,气泡上涌冲了半张桌子。

八斤没问出口的那句“你挡着脸干嘛”的答案显而易见。

烤串钱是危佶结的。

潇洒走开的背影后是一脸错愕的八斤,他问余蔓,“我刚刚那么说他是不是有点儿小心眼了?”

余蔓点点头,“学学人家的格局,再努力个十年也许就能赶上了。”

灌掉最后一口饮料,余蔓又说,“我就不送你了,回去路上自个儿小心点儿,别被坏叔叔拐走了。”

八斤挺起胸脯噘着嘴,想装成熟大人却败在了幼稚的表情上,“说得我像个小白脸似的。”

小时候圆滚滚的身材在暑期里因为疯狂蹿个儿清瘦了不少,以前挤在一起的五官这下长开了是有点眉清目秀的意思,但是因为去了趟海南,只能算个小黑脸。

余蔓“啧”了一声,掉头追上危佶。

十一点的街道上只有的士车还闪着车灯,一明一暗的灯光落在两个并肩而行的背影上,远远看过来有种古代双侠一刀一剑闯江湖的味道。

余蔓从裤兜里掏出个信封,里面装着她这一个月的辛苦钱,摸了张一百的出来递给危佶。

“喏,说好我请客的。”

危佶没接,甚至瞧都没瞧上一眼,脚步一直往前。

余蔓小跑两步,额间就掉颗汗珠顺着下巴落在衣襟上,“哎,你快收着,我说话算话的。”

危佶加快了步伐,赶在红灯前跑过马路,留下余蔓还在马路这头。

余蔓很无语,这人加速也不带叫人的,怎么?觉得她腿短马力也不足吗?

三十秒后绿灯再亮,余蔓助跑姿势就位,一个箭步冲过去跟在危佶身后。

手里的动作很轻,折成一小块的一百块塞进危佶的裤兜里,余蔓点点头,神不知鬼不觉的,她心里夸赞自己就是个天才,跟危佶再次并肩的时候,还特得意洋洋的看了他一眼。

危佶双眼微垂,眼角的余光见她笑得如此胜券在握,就猜到七八分,手往裤兜里一摸,果然摸到了样不属于他的东西。

“我不缺钱。”

言外之意是,你才是穷光蛋,没必要破费。

余蔓内心通透,刚开始混迹娱乐圈的时候就学会了怎么听别人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缺就不缺呗,还挤兑人。”

她眼疾手快,在危佶的手还没摸出裤兜的时候往旁边跳开一小段距离,偏偏脑子这时候不顶用,没想着下面就是马路,后面拐来一辆自行车,眼见着要撞上,又被拉了回去。

脑袋被撞了个闷响,磕着的地方却是结实有力的。

她抬头,危佶也看着她,“蠢货。”

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会说出这两个字一点也不违和。

松开她的人双手插兜继续往前走,别过脸时的表情好像在说自己跟这个要撞车的蠢货一点也不熟。

余蔓回敬他三个字,“死傲娇。”

她刚刚,明明听见了前面那个人咚咚的心跳声。

傲娇在前,蠢货随后。

蠢货的听觉很好,只是傲娇自己不承认,在路灯和满墙的爬山虎间忽明忽暗的脸上,潮红悄悄覆了上来。

4.

拐进巷子的时候,危佶远远看见单元楼下站着的那个人,蹲在半人高的水泥台上,嘴里含着颗钻石糖,就套在手指上。

余蔓早不记得有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模糊看着的时候只觉得那人老舔着自己的手指怕是有什么毛病。

梅杭栖也看见了两人,扬起胳膊用力晃着,等人近了才跳下水泥台。

“你晃到哪儿去才回来?”

“你不上去蹲这儿干嘛?”

两人是同时发问,先出声的却是余蔓,“你们在演舅甥情深的戏码?”

梅杭栖认得余蔓就是那个在阳台上龇牙咧嘴的变态,身子挪了挪,借危佶的身子挡住她。

楼上有砸东西的声响,三人齐齐看上去,三楼亮着灯的那扇窗户就是危佶家,声响就是从那扇窗户传出来的。

梅杭栖耸耸肩,“小梅同志来了。”

小梅同志本名梅书香,文雅端正的名字透露出老梅同志当年喜得爱女时是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多么深厚的期望,可惜梅老六的妻子走得早,梅老六又忙着学术研究,孩子只能丢给乡下的老母亲,老母亲性子辣,年轻的时候也是上山跟土匪干过仗的狠角色,带个奶娃采取放养态度,养着养着就养成了跟自己一样的泼辣性格,交还给梅老六的时候还十分痛心疾首,“儿啊,对不住了!”

小梅同志来了,那家里肯定翻了天了。

危佶难得慌张,问他,“我妈呢?”

梅杭栖指着另一边的窗户,“搁那家呢,出门的时候脸上敷着面膜呢,这会儿脸上应该是光彩夺目了。”

余蔓觉得这孩子不愧是梅家人,虽然他妈不得一点真传,但好歹把梅老六的才情隔代传给他了,夸人的时候一点都不吝啬。

只是等等?

他指的那扇窗户,好像是她家。

她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转身上楼,到了门前还不忘感叹年轻就是好,一口气上三楼都不带喘的。

然后心里又开始发怵,这个点儿了葛兰还在自己家,指不定王灿烂又得说什么难听的话,她嫉妒葛兰漂亮又命好不假,但是探究到内心紧锁住的那扇门里关住的心思,不过是担心自己年纪愈来愈大,丈夫的心渐渐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掏出钥匙打开锁,奇怪的是客厅里传来的居然是一连串的鹅叫声。

余蔓趴在玄关上偷偷往里瞧,余大江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电视,慵懒惬意的样子像是一只顺了毛的萨摩耶,旁边的长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两人聊得很是投机,双手交叉搭着,任谁见了不说这是一对已为人母依然情真意切的姐妹花。

余大江先瞧见了余蔓,外人面前总爱充面子,“见了人怎么不打招呼,快叫葛阿姨。”

余蔓脱了鞋走进客厅,“葛阿姨。”

葛兰笑着的时候眼睛微微眯着,“乖。”

连王灿烂也是一脸的笑意,“桌上留着卤鸭,洗了手再吃。”

余蔓虽然心里奇怪,面上却一点没表现出来,乖乖答好,洗了手坐在餐桌上啃鸭脖。

葛兰打心里喜欢余蔓的率性,毫不吝啬的夸奖,“蔓蔓这孩子乖巧,心里也热乎,都说女儿是小棉袄,看着她我才是明白了些。”

王灿烂一点没给余蔓留面子,笑着说“你是没见识过她发倔的样子,我好几次被她气得吃救心丸。”

余蔓听了偷摸翻了个白眼。

葛兰也笑,“哪里有那么严重,明明你心里是开心的,孩子在身边的时候能跟你吵闹上两句是好事儿,不像我家那个,没声没气的,想跟他交两句心,总是躲着我。”

哦对!危佶!

余蔓嘴里咬着块鸭脖,抓着盘子要出门,好东西要一起分享,这是她一直没丢弃的美好品格。

葛兰见她动作利索,轻轻拍王灿烂的手,“蔓蔓是好孩子。”

门外站着个人,给余蔓吓了一跳。

余蔓还想下楼找他,人先上来了。

“我妈还在吗?”依然是双手插兜的冷酷。

客厅里葛兰听见声音,起身来看,“你怎么上来了?”

危佶说,“小栖跟着他妈走了,说是过去住一个月,我来接你。”

言下之意,是家里停战了。

王灿烂跟着过来看,“这就是你家孩子吧,长得真俊哦,像他爸。”

余蔓又翻了个白眼,王灿烂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葛兰依然淡淡笑着,礼貌道谢王灿烂留她在家里吃茶水。王灿烂倒像是真热情了起来,关门前还一直招呼着人下次再来。

关了门,王灿烂哼着小曲儿收拾着茶几上的水杯。

余蔓缩到余大江跟前,“爸,我妈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哦。”余大江总算想起这茬儿,“好事儿。”

厨房里,王灿烂探头出来,“你不是想念高中嘛,这下有得念了。”

余蔓一脸茫然。

王灿烂搓着围裙走出来,“下周你姨妈一家要过来,把席席的学籍转了回来,那丫头不想住校,我说好了就住咱家,就以前厨房的那间屋子,腾出来了。”

余大江点点头,跟着说,“你妈提了一嘴你赚学费的事儿,你姨妈大手一挥帮你把学费解决了,这下你高高兴兴准备迎接高中生活吧。”

余蔓听了半天没反应。

余大江还偷笑,“这孩子高兴傻了。”

王灿烂不客气,一巴掌落在余蔓的肩膀上,从茶几下面翻出余蔓脱下来的袜子,还没开口训呢,先听见余蔓的一声惊叫,“你说谁?何席席?谁同意她住进来的了,我不同意!”

王灿烂冷哼一声,“我的房子我爱让谁住让谁住,还得管你同不同意了?”

余大江也搭腔,“你不也好久没见席席了吗?这下你俩天天一起上学,多好的事儿啊。”

好事儿?

余蔓差点儿就崩溃了。

不说后来何席席跟着她一样进了演艺圈,处处爱跟她比,今天余蔓拿了奖明天何席席就得买个高含金量的奖杯发微博压她一头,两人像是天生的死对头,不分个高下出来誓不罢休。

就说两人小时候,余蔓好动何席席安静,逢年过节的时候何席席永远是推上台表演节目助兴的那一个,一个在台上惊艳亮相引得在场的所有亲朋好友鼓掌欢呼,一个在台下因为不小心打翻了瓷杯被拎出来骂得狗血淋头还得在墙角站着一直到饭局结束为止。

余蔓打小就不喜欢何席席,为什么?你自己想,被当成坏孩子的那一个,能喜欢别人眼里的好孩子的那一个吗?

答案一定肯定绝对是不可能。

余蔓回屋前,还瞧了一眼给何席席重新装潢的那间房,粉色的墙面上精心布置了许多照片,大多是何席席小时候来她家的时候王灿烂给拍的。

她顺嘴问了一句,“妈,我以前的照片呢?”

小时候的余蔓跟何席席在别人眼里也算是一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姐妹花,两人出去玩的时候,谁见了都想上来捏捏脸亲一亲。

王灿烂人在厨房,刷杯子的动静挺大的,“哦,那时候底片不足把你的都删了。”

余蔓无语到爆炸,她的亲娘怎么看别人家的姑娘比看自己姑娘还亲昵些?

余大江偷偷摸摸翻出手机,新换的滑盖机,键盘藏在显示屏下,还带摄像功能。

“你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看看,这些都是她叫我拍下来的。”

余蔓凑脑袋过去看,像数不怎么好的屏幕里是她八岁的时候在奶奶身边疯狂转圈的照片,一看就是对着相机屏幕拍下来的。

她拿过来,小小的显示屏里装了两个人,她喃喃着说,“是奶奶。”

从小最疼爱她,永远把她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她好想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