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1.

学费的事儿一解决,余蔓就辞了商场的活儿,整天窝在八斤的房间里看碟打游戏机,旁边还有个帅气小伙伺候她吃水果。

牙签串着苹果块,八斤恨不得拿脚喂她,“是谁以前念叨着要拥抱着太阳茁壮成长的?你瞧瞧你这样子,颓废得跟条不能翻身的咸鱼似的。”

“我甘心当咸鱼,碍着你了?”游戏机里的大壮男被对面打得只有一丝残血,余蔓激动得双脚在地上乱蹬,给大壮男涨涨声势。

八斤恨铁不成钢,捞走果盘,好奇着问她,“那个何席席到底什么来头,让你都躲来我这小地方了,是你的风格吗?”

对面一个飞踢,大壮男直接倒地,游戏结束。

余蔓叹了口气,“哎,小祖宗一个。”

“评价这么高?”八斤凑过来,潇洒甩了个头,“那我的呢?是你的优乐美吗?”

新出的奶茶广告词,下一句腻腻歪歪的——“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了。”

余蔓干呕一声,“你是我昨晚没消化的金针菇。”

八斤嘴角抽搐,“你高抬我了。”

一颗心被伤得稀碎的,八斤往旁边挪了挪,无声示意他很受伤。

余蔓心里明亮,趴地上捞回果盘,讨好着,“你是我的暖心甜奶茶。”

这才哄好了。

中午十二点,刘茹慧女士的电话来。

先是问了八斤有没有预习完今日份的功课,再是交代了午饭去商场跟文旭搭伙吃饭,别忘了把厨房里外婆腌好的泡菜一道捎过去。

余蔓心疼他,“这么早就开始进入高中生活了?”

八斤倒是习惯了,“你又不是晓不得我妈这人,不打无准备的仗,是她一贯的风格。”想起来,“还有你的份儿,专门托人借来的课本,今晚就带回来。”

余蔓往地上一躺,“完了,我算是意识到我未来三年的生活有多艰苦了。”

亲爸不管亲娘不疼,可是没想到刘茹慧女士对她如此上心。

“你说这话就伤咱妈的心了。”八斤蹦起来,简单收拾了一番,“走吧,吃饭去。”

这会儿商场里人少,只有柜台前还坐着几个无精打采的,空调吹得人犯困,支着手养神。

两人前后脚进来,八斤直奔三楼的办公室找文旭,到了电梯前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又折回来,“你磨磨蹭蹭的干嘛呢?不吃饭啊?”

余蔓往化妆品的柜前瞧了一眼,没瞧见人,进了电梯按亮二楼,“你先上去,我找人。”

八斤猜到是谁,“找他干什么?”

“叮。”电梯停稳,“叙旧不行啊。”然后一步跨了出去。

仓库在电梯左边的尽头,小木门虚掩着,余蔓趴在门框边上往里瞧,没动静,伸出手指把门缝推大一点,没注意要找的人其实就在身后。

“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声音吓得人转身贴着墙,瞧清了后脸就乐开了,“你吃完饭了?”

“你来干什么?”

余蔓抻抻胳膊,“故地重游。”

危佶个子高,微垂着眼看她,“想念睡架子床的滋味了?”

耳边隐隐有咯咯吱吱的响声,算了,她一点都不想念。

“你要午休了?”

危佶越过她走进小仓库里,“拿点东西。”又问她,“进来坐坐?”

余蔓跟着进来,整个房间里只靠着她上次翻出去的那扇窗户透进来的光,还能瞧见细小的灰尘在飘**着。

新进了不少的存货,仓库堆得满满当当的,能下脚的地方一目了然。

危佶从货架后面搬出张便携式折叠椅给她,小小的一张,不占多大的地方,然后自己坐在架子**,咯吱声还是有,但是他动作幅度小,不算刺耳。

架子床下放着个纸盒,他拉出来,从里面翻出本相册,瞧着像是新买的,封面是一棵正生长茂盛的大树,迎风吹落几片树叶画在半空。他一页一页的翻,把粘粘住的两页小心剥开。

余蔓静心看着他不急不慢的动作,等翻完一本,她才说,“你家照片挺多的。”上次去他家,一整面墙上都是,看来还不是全部。

危佶轻轻应了一声,“我妈很喜欢拍照。”

温柔细腻的女人对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视若珍宝想要留下来,就算时间飞逝得再快再急,翻翻这些照片,也能找回一丝蛛丝马迹。

余蔓想起葛兰,心里也添了几分轻柔。

只坐了一会儿,余蔓就上楼找八斤吃饭。文旭不在办公室,桌上空了一个碗,菜倒是还留着许多,念着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着八斤带来的泡菜吃完饭就出去办事儿了。

八斤坐在办公桌前玩电脑里的扫雷游戏,“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块红烧肉咬下去油滋滋的,余蔓白了他一眼,“大家吃的都是米,怎么就你那张嘴吃出来的不一样?”

这一句怼得八斤吃干醋,“不晓得还以为他才是你的小竹马呢,哎,我好像个备胎。”

余蔓吃噎着了,猛咳嗽两声,“你好好说话。”

八斤就爱看她吃瘪的样子,偷着笑,“我怎么没好好说话了,该不会是你自己心亏了误解我的意思吧?”

余蔓懒得跟他再争辩下去了。

八斤这人,什么都好,就这张嘴一向没个把门儿的。

慢悠悠吃完饭,已经是商场下午营业的时间了。

余蔓收拾好桌上的塑料饭盒,出门扔垃圾的时候碰巧看见危佶下楼的背影。旁边的办公室里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并肩着,男的余蔓认识,是商场的负责人,之前给余蔓送西瓜凉糕。女的是一身柜姐装扮,应该是柜台的领头。

负责人猛哥认出她,热情打招呼,“小妮子来了。”

余蔓回应他,“猛哥。”想起之前麻烦他前前后后跑腿送东西,“之前谢谢你的照顾。”

猛哥人如其名,长得高大威猛,笑起来的时候却像只顺毛老虎,“小佶这孩子勤快我喜欢,他走不开让我帮点小忙而已,再说小女孩就是宝贝,我也舍不得。”

说着还特意看了一眼旁边的女领头,然后身上挨了轻轻柔柔的一拳。

余蔓向来会抓重点,脑子转得飞快,“你是说,那些东西都是危佶让你帮忙送来的?”

猛哥点点头,“那孩子可紧张你了,之前来找我介绍活儿的时候还怕你受欺负,主动提出要去柜台,虽然说叫你在外面守棚子辛苦一点,可总比在柜台前站着卷进勾心斗角的小剧场里轻松些,你说是吧?”

旁边的女领头在柜台里站了好几年,对那些难听的闲言碎语已经百毒不侵,可面前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要是让她这么早就去经历一趟,属实残忍了些。

屋里八斤见余蔓好一会儿不回来,出来找人的时候人正往楼下跑,“你又干嘛去啊?”

远远一句飘回来,“找人。”

八斤背靠着门框,摇摇头,“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我这备胎。”

2.

余蔓从商场辞职以后,在商场外守棚子这活儿就落在危佶身上。

夏日炎炎,手里摇着一面小扇子,还是留了一整背的汗水。刚刚又跟人介绍了许久的产品信息,危佶这会儿正口干舌燥,嗓子里好像起了火,燥得人浑身上下不舒坦。

脸上突然被冰了一下,他“嘶”了一声,身子哆嗦一下。

余蔓拧干瓶盖把水递给他,跟着坐在桌面上,应该是跑着去买水,额间正冒着汗。

“想不到你还是个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害得我这个当事人差点儿谢错人。”余蔓抬手擦汗,然后不客气地在他的肩上蹭了蹭。

危佶没介意,一口气灌掉大半瓶,凉爽跟着血液流窜进身体的每一处,他长吁了一口气,“你在说什么?”

余蔓说,“说你之前干的好事儿。”

危佶猜到了几分,只是会错了意思,以为她在怪他害得自己被锁在仓库里跳窗受伤的事儿,“对不起。”

余蔓“咦”了一声,“对不起什么?我道谢的意思这么不明显吗?”

危佶自我反省,“我没想到反而叫你遭了罪。”

余蔓纠正他,“我们论事要看本质好不好?你初心是想帮我,别的不说,冲这一点我就该亲口跟你说谢谢。再说了,谁能想到那一张张美丽脸庞下藏的什么肮脏心思呀,遇上了就是遇上了,我没怪你。”

她必须承认,在她逼迫危佶跟她发家致富的这一路上,危佶确实很照顾她。

“好了,这瓶水只是小小谢礼,后面还有大的,期不期待?”

危佶抬眼,难得配合的问她,“还有大的?”

余蔓点头,又故作神秘,“虽然你一脸很期待很急切的样子,但是这种事情得留有悬念才叫惊喜是不是。”

危佶这下不给面子了,“其实也没有……”

余蔓打断他,“我知道我知道,你有。”

“真没有。”

“你不用太克制自己,我懂的。”

“你懂什么?”

余蔓跳下桌子,凑近他,看他慌张的样子忍住笑,“我呀,我什么都懂。”

距离太近,呼吸和着热气打在危佶的脸上,叫人脸上攀了红。

而让人脸红的“犯罪者”只挥挥手潇洒走掉,留下一句,“晚上见。”

下午八斤回家做预习功课,余蔓本来想开溜,只是八斤太了解她,将人双手禁锢在背后给带回了家,先是逼着人背完了一整张的化学元素表,又威逼利诱着让她把八大细胞器给默写了一遍。

两个小时下来,余蔓彻底虚脱,摆摆手不愿意再继续了,“我脑容量已经不够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八斤冷哼一声,“你要点脸吧,这点儿东西能占你多少内存啊?”

余蔓狠起来的时候真的可以不要脸,“我满脑子都是你,你形象光辉伟大,耀眼得我不想腾空间再装其他东西了。”

八斤再次冷哼,“可别,我受不起。初三月考,您老人家把受精过程答成杂交,整个年级都流传着你的光辉历史,我不敢跟你比。”

“好汉不提当年勇。”

“第一,你愧对‘好汉’两字,第二,这是耻辱啊耻辱,就你还觉得自己倍儿棒呢。”

余蔓没力气跟他争,溜出房间抱回一胳膊零食饮料,八斤摇摇头,“没救了。”

余蔓鼓励他,“你好好学习,拯救世界比拯救我有意义,你让我自生自灭吧。”

晚饭两人出门解决,余蔓心里还念着给危佶的谢礼,绕到县中学附近的礼品店,挑选了许久终于选中一台小小的复古胶片机。

“啧,改走文艺女青年的路线了?”八斤挑了个水杯,粉色兔子的样式,给余蔓备在家里用的,前天晚上巴司翰夜深回家,不小心把余蔓常用的玻璃杯碰倒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相机包装好,余蔓说,“之前受人恩惠,这是还人情的。”

“哼。”八斤把水杯递给她,“这些年也没见你送过我什么。”

余蔓垫高脚勾着他的脖子,“说这话就见外了,来,姐姐请你吃糖,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有那种吃了立马变万人迷的吗?我也去多认识认识几个朋友,不然哪天你又去找什么危佶危全的,我也好有个伴儿。”

余蔓听出他又在吃飞醋,却一点也没开玩笑的心思,很正经的说,“八斤,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

八斤躲过她炙热的眼神,心里其实卷起一场名叫“余蔓”的海啸。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互相称呼对方父母为爸妈,他们曾经约定好要送对方去上天注定的那个人身边。

在他们一起长大的年月里,有些话,她不说,他就懂了,有些事,她不做,他也明白。世界上的亲密关系有很多种,她跟他,是灵魂相认的那一种。

两人分开的时候,八斤提着慢慢一口袋的零食回家,辣条薯片应有尽有,他人畜无害的跟余蔓挥手,说,“今日承女侠盛情,明日一定以三张试卷作为回报。”

余蔓黑着脸,咬着牙回,“不用了。”

“要的要的,我不是那种吃白食的人。”然后就一蹦三跳的飞走了。

余蔓突然就心疼送出去的那袋零食了。

到了家门口,隔着堵墙就能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说话声。

她扭开门锁,第一眼先瞧见鞋架上三双没见过的鞋,扭头一看,客厅里正坐着三个人喝茶。

余大江走出厨房,手里端着盘刚切好的水果,“蔓蔓回来了。”

听了声,那三人也侧头来看她。

长沙发上坐着王蕊蕊和何建军,一个凌人的盛气藏不住,一个是憨厚的老实模样,这配置,跟王灿烂和余大江不相上下。

王蕊蕊对余蔓向来不怎么亲热,微微点头,别提有多疏离了。衬托下,就显得何建军亲和些,问她,“跟朋友出去玩了?”

余蔓瞥了眼还侧着身子看她的何席席,“是,小姨姨夫好。”

王灿烂洗好王蕊蕊带来的新疆葡萄,“妹妹来了也不跟人打招呼。”

不提这嘴还好,余蔓刚刚还装得客气的脸瞬间就垮了,生硬叫了声,“何席席也来了。”

也来了。

好像她啥也不知道似的。

王灿烂背身的时候瞪了她一眼,下巴一抬,示意她赶紧滚回房间别跟人在这儿摆脸色。

余蔓头一次觉得她跟王灿烂之间是有点什么心灵感应的,立马溜回房间,“咔哒”一声给房门上了锁。

大脑和精神被八斤折磨了一下午,这会儿躺在**别提有多轻松了。

屋子里热,她打开空调,吹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凉快起来,脑袋一侧,才发现窗户没关。

拖鞋在进门的那一侧,她懒得多走两步,直接光脚踩在地板上,不巧的,脚背上突然被异物不痛不痒的袭击。

是一个小纸团,滚在一边,上面还有黑色笔迹。

不用猜,也知道小纸团来自什么地方。

阳台对面的窗户大开,那人双手支在窗台上,不客气的问她,“我的惊喜呢?”

3.

阳台上有张凉板床,能折叠,当初是放在余大江的小店里午睡的,后来购置了高级一点的沙发床,就搬了回来。

折叠起一半,就成了凉板椅。

余蔓坐在上面,从装着惊喜的礼品袋里掏出一包薯片,“这个是我的,惊喜在下面。”

“哦。”双手抱在胸前,危佶一点不介意给他的惊喜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猜猜是什么?”余蔓咬下一片薯片,黄瓜味的,她只吃这个味道。

“不猜。”那边根本不配合。

余蔓觉得这人没一点情趣,“一点都不好奇?”

“好奇。”

“?”

这个人好难沟通。

一包薯片解决完,吮吮手指,余蔓拿起空调外置机旁边的晾衣杆,礼品袋挂上去。

中间隔着不远的距离,晾衣杆长度刚刚好,准确无误的送达到危佶手上。

“形式不重要,心意最重要。”余蔓才不承认她有多懒。

危佶取下礼品袋,没急着看,放在一边,“等一下。”

晾衣杆还没收回去,架在阳台和窗户之间,也许是今晚会下雨,半空中低飞着几只小鸟,这么一看,晾衣杆就有了点鹊桥的意思。

危佶出了房间又很快回来,学她往晾衣杆上挂了什么东西,余蔓抽回晾衣杆,“什么好东西?”

危佶没回答她,意思让她自己看。

包装没她的精细,像是随手捡了个塑料袋套上的。她一点不嫌弃,解开扣结,里面是一个钢笔盒。

“送我这个干嘛?”粉色笔身,笔帽的地方刻着一簇小小的藤蔓。

危佶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的脑子用来念书实属堪忧,需要一些辅助工具。”

余蔓倒是乐呵呵的,“好东西好东西。”又催着他,“快看看你的。”

危佶拆开外面的包装,上面还系着一朵红色拉花,热烈耀眼。

“相机?”

钢笔装回笔盒里,“你可以拍很多很多的照片,不是正好买了新相册嘛。”

她倒是挺会应景的。

楼下有滋啦滋啦的响声,像是谁骑着掉了链子的自行车路过。

门外余大江嚎了一嗓子,“蔓蔓,出来送送小姨姨父。”

余蔓跟她的赏月小伙伴挥手,“谢谢你的礼物,明天就能跟着我进入学习的炼狱里。”

危佶舍不得这月色,“你加油。”

加油?

她不想加油。

王蕊蕊和何建军只请了一天的假送女儿回来,明早还得上班,赶着凌晨的火车回市里。

余大江给两人拦了辆出租车,余蔓跟在他后面,手里提着王灿烂打包好的家乡小味。

王灿烂没下楼,在房间里给何席席铺床,听见父女两人上来,跟何席席说清楚洗漱用品就放在卫生间里,让她先洗脸刷牙。

何席席个子跟余蔓差不多高,性子却软很多,明明轻抬着一张脸看起来好像怕生,只点点头就进了卫生间。

王灿烂拉着余大江打听,“你给的车费?你傻不傻啊,这个点儿了车费还贵一块呢,蕊蕊自个儿有钱,要你逞能。”

余蔓对王灿烂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法早习以为常,坐在一边吃着新疆葡萄。这东西贵,王灿烂从来不舍得买给她吃。

茶壶里泡的茶还剩一半,余大江心疼,也不管今晚睡不睡得着,一杯接一杯的喝,“人家难得回来一趟,咱也不能太寒酸对人是不是?”

王灿烂气不打一处来,看见余蔓更火大,“还吃什么吃,赶紧睡觉去。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外面瞎晃,这下席席来了,看你还好不好意思。”

矛头莫名其妙对准余蔓,还是余蔓最忌讳的,“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是我家,我想干嘛就干嘛,还得看她的脸色吗?”

王灿烂说话的时候是捏着嗓子的,余蔓却像个大喇叭似的,恨不得把这句话宣扬给全世界听。

不巧的,刚好被何席席给听见了。

她怯生生喊了句,“姨妈,我收拾好了。”

王灿烂一掌拍在余蔓光着的大腿上,又起身跟何席席说,“今天肯定累着了吧?桌上有热牛奶,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姨夫带你出去转一圈,熟悉熟悉环境。”

余蔓她是指望不上了。

可也不能真亏待人家孩子,再说,王灿烂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何席席。

又乖又懂礼貌,比自己家这个,好了不知道千万倍。

王灿烂领着何席席回了房间,留下客厅里的父女俩。

刚刚那掌可把余蔓腿上拍出了个道红印,余蔓特好奇,“爸,我是我妈亲生的吧?还是我是抱回来的,所以我连她的小侄女都比不上。”

余大江喝了一肚子水,躺在沙发里研究何建军带回来的茶叶,“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妈倒是说得没错,之前是为了学费整天不着家,今天呢,去哪儿疯去了?”

“我能去哪儿?好好学习呗,还说呢,茹慧妈对我都比你俩上心。”

余大江一点没听出自家闺女抱怨的语气,还特放心,“那就好那就好,巴家两口子都是有学问的人,有他们在我不操心。”

余蔓庆幸,自己一点也没遗传到余大江少根筋的缺点。

凌晨的时候,窗外有狂风作祟,树枝晃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厉鬼哀嚎。

余蔓没睡熟,赶在暴雨来临前收回晾在阳台上的衣服,再躺回**时,有人在轻轻敲房间门。

房门拉开一条小缝,差点儿没把她吓得丢了魂。

门外,一道刺眼白光印着张清秀隽丽的巴掌脸,一两缕头发被风吹在眼前,凄美又瘆人。

“你什么毛病?梦游呢?”余蔓打开房间的灯,身子挡在门边。

还是怯生生的语气,“姐,我怕。”

胸前抱着枕头,脑袋缩在颈窝里,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

余蔓立马领会她的意思,“当我这是收容所呢,怕就盖紧被子,数羊,最惨数到一万就睡着了。”

然后就“嘭”的一声关紧了房门。

何席席没死心,站在门外没动。她猜想,一定是因为许久没见,余蔓对她生疏了些。

漆黑的房间里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光,一股冷风从耳边穿过,何席席吓得抿着嘴没哭出声响来。

她还想敲门,又怕余蔓真生气,只能踩着拖鞋慢慢挪回房间。

第二天一早,余蔓被八斤的夺命连环call给叫醒。

慢吞吞从**爬起来,门被踹开,人给吓了一激灵。

王灿烂一脚蹬上来,“你要是哪天能跟太阳肩并肩在一条起跑线上赛跑,我就是死了也安心。”

大早上的,说这话多晦气。

洗漱完再来吃早餐,王灿烂已经在厨房里收拾了。

“我爸呢?”

王灿烂提着垃圾袋要出门,“带席席出去玩了,你是指望不上了。”门掩上又拉开,“别欺负她,头一次离家爸妈又不在身边,昨晚哭了一场狠的,枕巾都湿透了。”

“有那么夸张吗?不会是半夜饿肚子流口水了吧? ”

王灿烂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晨间有风,吹动阳台上刚晾好的衣物,粉色的白兔枕巾也在其中。

余蔓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嘴里的小笼包瞬间就不香了。

“听见没有?”王灿烂施加压力。

余蔓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4.

离开学还有小半个月的时候,余蔓谨遵王太后的懿旨,为了不招惹何席席,天天躲在八斤家里。

“这么一看,还是卷子比较可爱。”卷面上染着一大块的黄色印迹,她的指甲缝里还藏着橘皮液。

八斤嫌弃她,“这么神圣的东西尽被你糟蹋了。”

余蔓不服气,“不要太在意这些表面上的东西,你要注重内涵,就好像我有没有把上面的知识给吸收了。”

“那你吸收了吗?”

“我吸不动啊!”

八斤一点不意外,又翻出两张卷子给她,“那就多吸两口,勤能补拙,我看好你。”

余蔓索性耍赖滚在地上,像只搁浅的小乌龟在陆地上慢慢匍匐前进,到了小茶几边上,摸到手机玩贪吃蛇。

“余蔓同志,我跟上级请示过了,为了避免你为祸苍生,我接到指令以引你走上正途为首要目标,时时刻刻监管你,你严肃认真一点。”

“哪个上级?”余蔓没上心。

“观音菩萨和如来佛祖。”

“少扯了,昨天晚上我跟观音大士喝茶的时候她还叫我不要读死书,注重劳逸结合。”

“贪吃蛇就不必了。”

“你小瞧贪吃蛇啊?一千三百级通关,给你两天你试试?”

八斤觉得这太白痴了,“谁会花两天玩这个就为了通关啊?”

“危佶啊。”他挺厉害的,“他只用了一天半。”

“无聊。”

余蔓戳他痛处,“你就是玩不过。”

下午刘茹慧女士回了趟家,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坐车去了隔壁市里跟巴司翰一起出发去首都做学术讨论,为期一周。

走前虽然留了生活费,却还是不放心,“我跟你表舅说好了,这几天你去他家住。”

八斤懒得折腾,“算了,我还是去你家蹭饭得了。”

两人一起长大,互相串门是常有的事。

余蔓说,“只要你忍得住王太后的魔音神功。”

自从何席席入住余家,每日的菜色是变着法的丰富。

余大江偷偷跟余蔓托底,“你小姨给席席留了不少生活费,咱们的生活水平跟着上涨。”

八斤在楼下就闻见了饭菜香,“酸菜鱼对不对?我真馋了。”

一点都不假,口水立马淌了下来。

余蔓觉得他没出息,交代着,“待会儿多吃饭少说话,尤其是不要跟陌生人。”

陌生人?

就何席席一个。

八斤提出疑问,“你是不是怕我投身敌营以后就剩你孤军奋战?”

余蔓扭开门锁,“你小看我了。”

他是小看自己了。

在片场大火发生的三年前,八斤爱上了一个女人,余蔓不晓得那个女人是谁,或者说是八斤一直藏着她,就是后来伤了心绝了情他也没跟余蔓提起那个女人的任何一个字。

也消沉了一段时间,余蔓从国外飞回来,两人喝了一整晚的酒,她劝他,“总会遇见个能相守一辈子的,只是不是她而已。”

下巴长出青色的胡渣,他只认定那个人,“是我配不上。”

再后来,他为了躲避这段感情出国,两人再也没见过。

走之前他说,“不要想我想到哭鼻子哦。”

余蔓觉得他小看自己。那时候她只有自己一个人,最好的朋友不在身边,受了委屈没人倾诉,她哪里只是简单的哭鼻子,明明嚎啕大哭到天亮。

打开门,屋里何席席蹲在电视机前翻影片。

小小的一只背影落进八斤的眼里,他小声开玩笑,“这种的,轻轻磕一下就能哭出来。”

余蔓没搭理他,坐在沙发里等开饭。

八斤先是进厨房对王灿烂的厨艺狠狠夸奖了一番,逗得王灿烂笑出鹅叫声,余大江端着茶杯路过余蔓身边评价,“你妈就吃小巴这一套。”

“天赋异禀,我学不来。”余蔓也自叹不如。

余大江又叫何席席,“有喜欢的片子吗?没有明天我带你去买。”

何席席腼腆,又觉得不好意思,脸红红的,“也没有特别想看的,就是打发时间。”

打发时间的原因是,她一个人太无聊了。

摁遥控器的动作停顿,余蔓抬眼直勾勾看着她。想表达什么意思呢?我这个东道主没尽到陪玩的职责是吧?

何席席被她看得发怵,起身说去厨房帮忙。

低着脑袋往前走,跟从厨房倒退出来的八斤撞上了。

动静不小。

脑袋磕在八斤背上的骨头,疼得人蹲了下去。

八斤跟着蹲下表达歉意,脑袋使劲儿埋低了看,就怕把人给磕哭了。

何席席忍着没出声,眼眶里蓄着的泪花也尽力憋着,缓了缓,才抬头。

巴掌大的脸,额角的地方撞出红色,明明疼得想放声大哭,可是倔强的脸上双唇紧抿着,清亮的双眼被水雾侵袭,就像藏在大雨后豁然开朗的彩虹叫人挪不开眼。

旁边余蔓把何席席给捞了起来,顺手往八斤背上拍了一掌。

“道歉。”

八斤还是傻愣愣的,这一掌没被拍清醒过来。

余蔓还想来一掌,被何席席给拦了下来,“姐。”

余大江抱来药箱,让余蔓给人擦点红药水。

余蔓拉着何席席坐进沙发里,不情愿的说了声“麻烦”,下手却是轻轻柔柔的。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她别过脸,“说你麻烦呢。”

何席席笑,“恩,下次不会了。”

怎么的?还有下次?你要拿脑袋往墙上撞吗?

吃完饭,看完八点档泡沫剧,八斤被余蔓踢出门。

楼道里,两人前后脚往下走。

八斤没跟上,余蔓不耐烦回头,“你磨蹭什么呢?”

“蔓子,明天我还来你家吃饭。”

“来呗。”

“后天也来,大后天也来,算了,我每天都来。”

余蔓站在单元门口,从下往上看他,“什么毛病?”

脚下还有四层台阶,八斤跳下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又坠入爱河了。”

为什么要说又?

余蔓冷哼一声,“上次的女装危佶,你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性别不一样。”

余蔓摸着下巴,恩,理由成立。

月下有灯光摇晃,八斤三步一回头,想要留宿的意图实在明显。

余蔓抬起拳头威胁他,要么活着离开要么死了留下,二选一,必选题。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道理八斤明白,赶紧溜了。

余蔓踢着石子,等彻底看不见八斤的背影了,才转身上楼。

楼道里是声控灯,二楼亮了,三楼却一直黑着。

余蔓坐在楼层拐角的地方,图方便,出门的时候她穿着双拖鞋,这会儿盯着脚趾头发呆。

片场大火前的人生好像愈来愈不清晰了,跟一场大梦醒来后,再刻骨铭心的画面在脑袋里也会慢慢变得浅淡。

她觉得很烦闷,一个人静坐了很久。

后来是何席席出门来找她,“姐,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啊?”

余蔓觉得恍惚,看着那张还没褪去婴儿肥的青涩脸庞,她居然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承何席席的情,每天果篮里的水果也是新鲜饱满的。捞起一颗橘子,余蔓回房间的时候正好看见阳台对面的危佶。

“吃橘子吗?”伸长手也不能触碰到的距离,她就是想逗逗他。

危佶倒是认真,“吃。”

余蔓手里掂着半颗橘子,心里没底,“别吃了,月色比这东西饱腹,多看看,夜宵都省了。”

还是那个姿势,双手撑在窗台上,危佶轻笑着,“你倒是诸多借口。”

文绉绉的词儿听起来特酸。

余蔓憨笑,“你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深刻,不能这么轻易下结论。”

“哦?”危佶配合她,“是我鲁莽了。”

“你这么喜欢看月亮啊?天天看不腻吗?”

“干净,看着心里也明亮。”

余蔓努努嘴,还是个文艺少年。

“?”余蔓想起楼下的对话,“你什么时候开始看月亮的?”

今晚是圆月,皓月当空甚早。

危佶说,“不巧,‘坠入爱河’四个字开始的。”

余蔓扶着额头,完了完了。

坠入爱河之后,是女装危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