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开心他快乐,是因为她

1.

“不管怎么说,他爸去世这事儿跟你家多少沾点儿关系。”

阳台对面紧闭的窗户上有人影走动,余蔓望着那抹影子,想起那时候危佶脸上被难过紧紧包裹住的坚毅,摇摇头,“他不会。”

信奉军人使命的危佶,是不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举动来的。

八斤只劝她,“多少留个心眼儿,别死得不明不白的就行。”

余蔓觉得他话说得难听,想教育他两句,又听见他说,“我下周就回来了,给你带了好多礼物,感动吗?”

中考一结束,八斤就跟着他妈刘茹慧女士去了海南。刘茹慧女士是教育心理学领域的资深研究者,二十六岁取得博士学位,和当时的导师身边最得意的学生巴司翰相识相知,学术家庭双开展,在教育领域里传出一段佳话。

这次刘茹慧女士是接到海南大学的邀请去做学术讲坛,顺便带八斤长长见识。对外是这么说不错,其实私下里刘茹慧念在八斤这次中考成绩不错,奖励了他一大笔零花钱,该吃吃该喝喝,想去哪里去哪里,她一点也不操心。

酒店**摊着的一半礼盒都是给余蔓的,尽是照着她的喜好挑的买的,她肯定会喜欢的。

没有预料中的惊喜语气,他听见余蔓闷闷的声音,“你又乱花钱。”

“全花在你身上了,你还不高兴了?”

他看不见余蔓轻勾的嘴角,“算你有良心。”顿了一下,“八斤,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

在余蔓的记忆里,她跟八斤已经有快三年的时间没见过面了。

可是八斤不知道,“行了行了,你阳刚一点,别这么软叽叽的,瘆人。”

“滚蛋。”

挂断电话,余蔓躺在**望着天花板发呆。

门外,余大江因为多贪了两杯酒被王灿烂揪着耳朵数落,求饶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本来心情郁结的余蔓反倒被逗笑了。

阳台下,有人在喊危佶的名字。

她跑出来看,是葛兰,脚边放着两个大西瓜,看见她,热情招呼着,“蔓蔓,来我家吃西瓜,刚从乡下摘回来的。”

危佶打开窗,盯着她不说话,眼里意思挺明显的,——别自来熟。

嘿!余蔓向来吃软不吃硬,下巴轻抬,——我来定了!

边应着葛兰,“我就下来。”边跑进屋再出门。

她跟危佶是同时出现在单元楼口的,她是用跑的,那他也是用跑的。

“嗤,小短腿。”

“你说谁腿短!”一脚伸出来,一手从下往上比划给他看,“腿长一米七,你就是羡慕我。”

危佶一手扛起一个西瓜在肩上,再拎一个,看也不看她,胳膊撞上她的肩膀,“好狗不挡道。”

“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想想不对,“你才是狗!”

愤怒值爆表,要不是心疼两个西瓜,她早冲上去抓光他的头发了。

“他这人就这样,对谁都冷淡,跟从小长在冰窖里似的。”葛兰跟她同肩,低眉说着。

当人妈妈的面儿说他是狗,余蔓有点尴尬,呵呵笑着,“那应该挺凉快的,省电。”

葛兰怔了一瞬才明白她的意思,温柔笑着,“你比他可爱多了。”

听着像是夸奖,余蔓挠挠头。

葛兰一点也不吝啬,又说,“短发很清爽。”

余蔓被夸得就要给她跪下了。

套三的户型,装点得温馨又极具人烟气儿,墙上柜子上连电视机旁的小矮台上都摆放着相框,大多是葛兰和梅老六的合影,中间几张两人之间站着个男生,看起来跟余蔓差不多大,肌肉却练得不错,她猜是梅老六的外孙梅杭栖,仔细一瞧,小伙子长得挺精神的。

余蔓从这面墙找到那面墙,终于在靠近厨房的墙面上找到张四人合影的照片。葛兰说,这张是她跟梅老六领证那天临时去拍的,也没怎么收拾,难得的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照片里,危佶半蹲在葛兰的身侧,跟站在梅老六身后的梅杭栖一比较,好像一条狗啊。

这么想着,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细缝。

危佶切好西瓜出来,看她一脸贱兮兮的笑,面无表情的开口,“你好像变态。”

余蔓立马收敛,“你才变态。”

危佶耸肩,没关系,在他心里,余蔓跟变态两字已经成功划上等号,当事人承不承认一点也不重要。

梅老六领着梅杭栖去闺女、也就是梅杭栖的亲娘家吃饭去了。当初梅老六中年丧偶,女儿小梅同志正是叛逆的时候,跟人风风火火的谈了场恋爱,没了一年就生下梅杭栖,年纪小扯不上结婚证,再过半年,两个小年轻期待中的风花雪月式婚姻被孩子折腾得够呛,结束得也风风火火。

还没满一岁的梅杭栖被丢给梅老六,被迫把资料文献替换成尿裤奶粉的教授索性提前退休,在家楼下盘了间店铺开麻将馆,一手摸牌一手带娃,就这么过了十几年。

半年前,梅老六跟葛兰的结合受到不少阻拦,有人说梅老六贪图美色老不知羞,也有人说葛兰狐狸精相,欺人岁数大霸占人房子。另组家庭的小梅同志闻讯赶来,一屁股坐在家门口死活不同意两人的事儿,“我的老爹啊,你这是丢人丢到祖宗棺材板下了啊!”

赤膊在水池里洗麻将的梅老六冷哼一声,“我生了你才是给祖宗丢人了,生蛋不养蛋,我不能给小栖找个妈,找个外婆总是可以的。”

麻将馆外,被人揍了一身伤的梅杭栖十分激动,“我没妈疼就算了,你还想让我没外婆疼啊!”

被亲爹亲儿怒怼的小梅同志雄赳赳的来,灰溜溜的走。

瞧见梅杭栖的伤,梅老六气不打一处来,“还手了吗?打赢了吗?”

梅杭栖怯怯摇头。

“给老子的!”梅老六在市井里翻滚了十几年,一点瞧不出当初教书育人的模样,“打明天起操练起来,练壮一点,就是不动手别人也怕得绕道走。”

说起梅老六,葛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危佶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手里的遥控器按个不停,来回折腾了五分钟,总算定下了电视节目——动物世界。

余蔓吃了三块西瓜,肚子撑得不行,一手架在沙发扶手上,还小心翼翼去看危佶的表情。

不巧的,视线被当场抓住。

“你怎么还不走?”

余蔓苦着一张脸,她实在动弹不了,“歇歇,再歇歇。”

葛兰依然笑着,“你别管他,他脾气臭。”

余蔓打从心里觉得,葛兰损儿子的本领跟王灿烂怼女儿的功力不相上下。

双眼落在电视屏幕上的危佶觉得,余蔓蹭吃蹭喝,赖人家里不走的行径堪称“没皮没脸”四个字,紧跟“变态”之后。

九点一刻,动物世界播放结束。

余蔓刚走到门口,又被危佶叫住。

“明天带上。”一个淡粉色腰包,分发的时候余蔓不在,危佶顺手带了回来。

布料一看就很劣质,余蔓嫌弃,“罗姐怎么这么小气。”

“爱用不用。”危佶扔给她,“把门带上。”

余蔓稳稳接住,视线追着他的背影去,发现玄关上还放着一个同款,黑色的,比粉色容易让人接受。

一招偷梁换柱,关门溜之大吉。

2.

第二天游戏厅试营业。

来的大多是罗姐的朋友,又带着自个儿的朋友来撑场子,前两日冷冷清清的游戏厅一下子热闹起来。

假发包阿姨越想越不对,“这一把就是几千几万的输进来,怕是得出事儿吧?”

旁边的婶婶说,“我打听过了,只要不碰上检查,就没啥事儿。小罗敢开门做生意,肯定留了后招的。”

“是啊是啊,咱们就是个打工的,惹不上什么事儿,况且这工资开得比别的地方高,要我现在走我可不乐意。”

几人互相打一剂镇心丸,只是办起事儿来明显偷懒了许多。

余蔓满场子跑着,这边开游戏机,那边数钱给游戏币,没两个小时,腰包里就装得鼓鼓囊囊的。

晚上九点收场清算。

阿姨婶婶们的腰包一掏就见底,到了余蔓就不一样了,掏了又掏还有存货,索性包底朝上一股脑给倒了出来。

票子是真不少,只是中间混进一样奇怪的东西。

方方正正的一块,众人好奇,纷纷侧目去看,瞧清了后不得了,咳嗽声此起彼伏。

放哥憋红一张脸,赶紧抓在手心里,“蔓蔓啊,你还小,这东西暂时用不上。”

阿姨婶婶们捣蒜般点头。

十五岁的身体里是二十八岁的灵魂,怎么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保险套嘛。

余蔓耸肩,“这不是我的。”

“有好奇心是正常的,”放哥把话说得尽量委婉,“看看就好了,实践还是得成年之后。”

这下好了,百口莫辩。

危佶一个人坐在捕鱼机前捕鲨鱼,除了余蔓,还有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是在吧台边上优雅品着葡萄酒的罗姐。

余蔓心领神会,好吧,就是这两个人,让她在阿姨婶婶还有放哥心里贴上了“不良少女”的标签。

游戏厅正式营业的第三天,余蔓发展了两项副业。

一是跑腿。来这里玩乐的人没几个是不耗费半天时间的,碰上饭点缺个买饭的,再有个紧急情况需要立马处理的也是常有的。所以余蔓见缝插针,仗着腿脚利索,跑腿这活儿全权给揽了下来。

二是移动小卖部。她每天背着个小书包,里面装的都是瓜子花生矿泉水,所有商品比外面正规小卖部价格翻倍,放哥夸她脑袋瓜机灵,“来这里的,不差这点儿钱,你就是翻十倍人也没意见。”

余蔓觉得不可行,“虽然利润诱人,可是我亏心啊,要不得要不得。”

旁边被她抓来扛书包的危佶拆穿她,“你不要妄自菲薄,奸商都是从你这样的进化来的。”

前两天,余蔓跟他提议“移动小卖部”的想法,拉他入伙。“多好的事儿,利润咱俩对半分,你看成不成?”

“不成。”危佶拒绝得毫不留情。

余蔓拉他,“别啊,我可是念在咱俩深厚的交情上才想着你的,发家致富就看这一回了。”

“交情?”

余蔓毫不犹豫的点头。

“深厚的交情?”

余蔓有些犹豫的点头。

完了完了,该不会真让八斤那个乌鸦嘴给说中了,他因为当年的事把愤恨转移到自己身上要展开报复了吧?

危佶步步紧逼,把人逼到墙角,一手撑在墙面把余蔓扣得死死的。

“你是启动资金不足,如意算盘打在我身上了是吧?”

余蔓一颗咚咚跳的心脏被这话逼得差点儿骤停,白眼一翻,给他猜中了。

她打商量,“我四你六。”

危佶没搭理她。

“我三你七。”

危佶转身要走。

“你八我二,不能再少了!”多少让我赚一点儿吧,余蔓咬着唇,猛女挤泪,卖惨。

“成交。”

没了两天,余蔓又捶胸顿足痛心疾首。

假发包阿姨效仿她的法子,干了番大事业——售烟。

来游戏厅的男人多,销路广,又都不差钱儿,五十卖一百,人也不多哼哼一声,直接掏钱。

余蔓眼红得不行,“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危佶清算好这两天的收入,扣去成本赚了小一千,抽走八张红票子,剩下全给了余蔓。

余蔓两眼一黑,“危佶你好狠啊!一百一十一块一,我忙活半天还不够本的!”

“哦。”危佶头也不回,挥着八百块就走了。

游戏厅正式营业的第七天,被端了。

那时候余蔓在外面跑腿,客人的要求十分刁钻,要吃县一中门口的那家小笼包,白菜猪肉馅的,得是她当时去当时做的。余蔓听完要求本来不想接这一单,可是客人从钱包里掏出十张红票子给她,“这些是你的报酬,但我说的一样都不能少。”

余蔓打车到县一中就花了十五分钟,怕会被放哥抓到开小差,给危佶发短信让他帮忙挡一挡。

包子铺老板听了她的要求倒是有些吃惊,“那个娃回来呢?都好几年前的事儿了,他是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出去的,后来家里出事儿,他爸没了,娃就颓了。上次见他的时候就说想咱家这口包子。”

余蔓没细听,等着危佶的回信。

包子铺老板又说,“听说也赚了不少钱,给他爸重新修了墓,后来生意失败就彻底不行了,染上赌了。”

一笼小笼包蒸三分钟,打车回去十五分钟,来回快一个小时,余蔓求爷爷告奶奶的别被发现了。

“哦对了,那会儿都是他爸来给他买包子的,白菜猪肉馅的,当时来当时做。”

余蔓一下车,就看见游戏厅下面的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她努力往里挤,眼看见着要挤进去了,旁边有人拉她。

“喂!”一看,是危佶。

“你抓我手干嘛?”她甩开他的手,瞪他,“给你发短信干嘛不回?一点战友情谊都没有。”

“警察来了。”

“来就来……”余蔓扭头探出墙角,垫高脚,看见人群里的罗姐和放哥双手抱头站着,后面还有几个阿姨婶婶。

“你怎么跑出来的?”这可是一锅端,余蔓是早跳出锅的漏网之鱼。

危佶说,“上厕所去了,听见动静就翻墙跑出来了。”

余蔓竖起大拇指,真是个神人也。

“这得蹲几天局子吧?”她当初说什么来着,她这人运气好,躲过了。

危佶听旁边的人说,“其他几个都扣七天。”

“那罗姐和放哥呢?”

“得完。”危佶简单两字概括。对外宣称是游戏厅,营业执照扣着办不下来,私下里其实开赌局。

“完了,罗姐在我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了。”

危佶居高临下问她,“还搞不搞个人崇拜了?”

“不搞了不搞了。”余蔓蹲下来,“偶像崇拜也不搞了。”

警笛声呜啦啦的响,楼上又扣下来几个人,余蔓想起手里的包子,追着警车跑。

“包子,小笼包。”她追了一小段,信了危佶说她腿短的话。

耳边刮过一阵风,手里的包子被人拎走,那人追上警车,回头的时候刘海被汗水浸湿。

余蔓慢慢追上他,“你没给错人吧?哎不对,你知道该给谁吗?”

危佶搔搔头,认真回想那个跟余蔓说话的人,那时候他的眼神一直追着她,应该没有认错。

“知道。”

“你怎么知道?”

“开天眼了的。”

余蔓嘴角抽搐,以为自己二郎神呢?那您的哮天犬呢?

3.

游戏厅被封,忙活了小半个月一分工资没捞着,余蔓很神伤。

兜里揣着一百一十一块钱,还花了六块,可乐代酒,一胀解千愁。

她分给危佶一瓶,“昔日被狠狠压榨的乙方今日以德报怨,不知道恶毒甲方心中是不是稍觉愧疚?”

危佶拉开拉环,狠狠灌了一口,“一点也没有。”

余蔓白眼一翻,她该猜到的。

可乐灌得急,余蔓打了一个很响的嗝,旁边人的目光立马追了过来,她问,“你没打过嗝啊?”

危佶耸肩,没应她。

胳膊被戳了戳,他听见余蔓又问,“你也缺钱?”

“不缺。”

“那你来游戏厅干嘛?虽然全打水漂了。”

可乐瓶盖掉在地上,他捡起攥在手心里,“有钱踏实。”

挺直白的答案了,叫余蔓心里有些难过。

才十五岁的年纪而已,眼里没有明媚春光和万丈光芒,身体沾染上成年世界里几番浮沉后才有的恶臭金钱味儿,真叫人不是滋味。

一向利索的嘴皮子这时候跟打了结似的问得断断续续,“是因为那件事吗?”

“哪件事?”危佶侧头看她。

“就、就三年前……“

三年前,熊熊大火,殉职的爸爸,抱在胸前的骨灰盒……危佶勉强将这些关键字联系在一起。

“哦。”他双手撑在身后的台阶上,看起来挺云淡风轻的,“扯不上有关系。”

余蔓看他微垂的脸,刘海遮住眼睛,神色很自然,不像假话。

可她不信。

一手拍在危佶的肩上,她信誓旦旦的保证,“你放心,我这人从小就养成了乐于助人的美好品德,大家有钱一起赚,有我的就少不了你的。”

说着,手移到胸前,铿锵有力的拍了拍胸脯。手劲儿大了些,咳嗽了两声。

危佶对她自以为是的猜想很无语,身子微起往旁边挪开一点距离。

余蔓自觉跟着挪动身子,又说,“就是你得帮点儿小忙。”

危佶淡淡看她,等她下一句话。

“我出力气,你提点子。”

赚钱门路千千万万,可余蔓在娱乐圈里闯**了十几年,除了拿不出手的演技,就吃饭睡觉的本领最强。

危佶一点就透,“资源共享?”

“就是这个意思。”余蔓觉得他真聪明。

他们在小镇最繁华的广场一角歇脚,旁边是一哒哒二哒哒跳着广场舞的婶婶奶奶,转完一个圈蹦跶两脚再来一个圈。

在洗脑神曲的背景音里,危佶反问她,“谁才是狠狠压榨乙方的恶毒甲方?”

余蔓摸着下巴,不承认反而继续游说他,“关系转换太快没关系,大家友好合作互惠互利取得双赢的完美结果就行。”

危佶冷哼一声。

变态,没皮没脸,还无赖,恭喜余蔓再添新标签。

晚上回家,余大江跟王灿烂的房门已经紧闭,透过门缝有隐隐的光亮泄露出来,两人还没睡,在屋里看电视。

余蔓的肚子早饿瘪了,锅里留着碗清汤面,下面藏着颗荷包蛋,她往碗里加了不少辣椒油,在闷热的客厅里滋溜溜的嗦着。

饭桌上还有盘削好的苹果,拿网罩覆着,余蔓盯着那盘削得大小一样一点也没氧化的苹果,一口也没吃。

等洗漱完,她才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隔着侧厅的那间房间,以前是厨房,早期装修的时候没考虑到买油烟机的问题,后来苦于油烟散不出去墙壁被侵扰覆黑,便把厨房搬到了生活阳台,这间房便一直空置着,用来堆积杂物。

这会儿杂物全被清理干净,贴了墙纸换了灯泡,房间空**明亮。

她一向对家里添置丢弃的物件儿不在意,只是眼前这阵仗实在大了些,难免好奇,看了看余大江关得严实的房门,算了,懒得问了。

第二天,余蔓起了个大早。

把睡炸毛的头发好好打理了一番,穿上鞋就直奔危佶的单元楼等着。

先是葛兰下了楼,看见她亲热招呼着,“蔓蔓起这么早啊?”

葛兰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清冷气质,像住在天宫的仙女,叫人不敢贸然打扰。

余蔓愣愣点头,瞎掰着,“早上空气好,多呼吸净化身体。”

葛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但一点也不似敷衍,“小姑娘真可爱。”

她手里拎着个编织篮,看着好像是用了许久的样子,生出一些毛刺儿,却不显旧。她跟余蔓挥手,往菜市场的方向去。

余蔓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她是多温软恬静的一个人啊,岁月在她身上没有留下过多的痕迹,更像是把她细细雕琢成了一尊精美的神像,让人怕污浊了她所以不敢近身,又在她身上挪不开眼。

在楼下等了快半个小时,危佶才悠悠下来,两手插着兜,嘴里咬着袋光明牛奶。

那时候的光明牛奶横扫了个整个早餐奶行业,袋装实惠常见,瓶装价实高档,几乎每家每户都给孩子订购,早晨一袋光明奶,活力满满一整天。

哦,当然了,余蔓家在几乎之外。余大江早出晚归,连每餐午饭都是靠余蔓送到店里解决的,哪里还顾得上她喝不喝得上牛奶了。而王灿烂呢,算了,余蔓瘪瘪嘴,不提也罢。

所以余蔓现在双眼盯着这袋奶,舔舔嘴,真的馋。

危佶目不斜视的下楼,经过余蔓的时候从咯吱窝里掏出一袋扔给她。

余蔓眼疾手快的接住,袋面上还留有体温,别提有多感动了。

她小跑两步跟上危佶,身边的人懒洋洋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少年,要朝气蓬勃的去成长啊!”

日头渐渐高升,将少年人的清瘦身影无限拉长,前路光明坦**,两人并肩而行。

危佶抬手遮挡阳光,“白痴。”

云山镇很小,小到只需要花五块钱就能坐出租车将整个小镇绕一圈。镇上唯一的商场是在九十年代末的时候修建的,不讲究建筑美学,墙体是灰色的石灰泥,从下往上看像根烟囱一样。

偏偏这根烟囱,是本镇唯一的高楼,高达十二层,是在群山环绕间见证着这座小镇里的少年们成长的“东方明珠”。

商场前的广场上这时候还有未散去的广场舞热衷者,脚步整齐划一,没了两分钟一曲跳完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商场保安下了最后通牒,商场九点开门迎客,必须赶紧清场。

余蔓跟着危佶穿梭在恋恋不舍的广场舞大妈之间,“来晚了来晚了,我的舞技没有舞台展示了。”

危佶嫌她腿短慢吞吞的,“什么舞?幼儿园的种太阳?”

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种太阳……

余蔓脑子里迅速蹦跶出一串旋律来,想一想,当年她在慈善晚会上靠这首歌童真开麦,可是筹募到不少的捐款。

“种太阳怎么了?种出来的可都是一个个温暖又明亮的希望啊!”

前面的人根本没搭理她,谁会愿意跟一个傻子做无谓争论呢?

没有人。

4.

危佶给余蔓介绍的活儿是推销登记,就在商场外支个棚,桌子凳子齐全,表格纸笔备上,跟路人介绍介绍产品,最好再留下姓名电话,方便回访。一个小时二十块,要是成功让客户购买商品,再另算提成。

余蔓扒在男厕所的门口问危佶,“那你呢?你做什么?”

危佶换上一件女生短袖,再戴上假发,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这下辨不清雌雄,“柜姐。”

余蔓目瞪口呆,大脑空白,连危佶走了也不晓得,还傻傻站在男厕所门口,被尿急奔来的保安当做偷窥狂给轰走。

化妆品柜前,危佶挂着职业假笑跟人试着口红颜色。他个子本来就高,坐在凳子上就跟站着似的,又足以被柜台遮挡住没换装的下半身,声音故意捏细,竟没叫客人发现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余蔓见他神色自若的跟人交谈着,悲从中来,是多缺钱才会让一个一脚就跨入叛逆期的男生出卖性别,如此没下限啊。

一个上午,余蔓面前的表格上只登记了四个人的联系方式,其中两个还是迷路的小朋友被她忽悠着填上爸妈手机号码后才大义凛然的告诉他们广播站的地址的。

中午商场包盒饭,余蔓是最后一个去领的,之前她在厕所里蹲了快二十分钟,到领盒饭的地方只有一盒被挑剩下的。菜色不怎么好,连配汤也不知道被哪个杀千刀的给顺走了。

她一脸惨相的到危佶的柜台前,哭诉着,“我再也不种太阳了,这天差点儿没把我晒死。”

危佶刚清理完货存,盒饭是旁边柜台的柜姐帮忙领回来的,比余蔓的稍好一些。他把两人的盒饭调了个儿,又把自己面前淡如清水的紫菜鸡蛋汤推给余蔓。

“晒太阳好,帮助成长。”危佶拿她的话噎她。

余蔓戳着饭盒,心中叹气,这脸打得挺肿的。

又生出疑问,“哎我打听过了,柜姐的工资跟我一样的,你为啥要做这个啊?”

她猜想了许多个理由,悲情的难言的迫于现实的,但独独没想到,“因为商场里有空调,凉快。”

余蔓被他气得一口血差点儿吐出来,最后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危佶,你好样的。”

午休只有一个小时,危佶把自己的休息床位让给余蔓,自个儿趴在柜台上小憩。

休息床位其实就是摆放在仓库里的一张即将报废的架子床,稍稍承受一点重力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余蔓小心翼翼的翻了个身,动作缓慢到连眼睛都不敢睁快了,调整到一个舒服些的位置,她才慢慢闭上沉重的眼皮。

下午的气温高,旁边棚的女生因为中暑而不得不提前结束工作,棚里临时找不到人来替班,商场负责人本来打算撤棚,可余蔓拦着他说,“哎哎哎,我可以一个人看两个棚。”

商场负责人觉得这孩子心大,别人都是借机加工钱,她倒好,加工作量。

余蔓无所谓,“我动作利索,多一点少一点没啥关系。”

商场负责人担心这孩子也中暑,特意叫了人从商场里搬来一台小风扇,风一吹,桌面上的表格差点儿都飞了。

柜台里的危佶脸上依然挂着职业假笑,旁边柜台的柜姐去了一趟厕所后带回一个小八卦,商场外的那个小姑娘讨人喜欢,大老板又送风扇又送雪糕,待遇比她们不知道好出去多少倍了。

假笑敛去,白白净净的脸上笑意盎然动人。

第二天,商场负责人又叫人送了清凉解渴的西瓜来,说余蔓是站在商场战斗的前线,得好好关照着。

余蔓一边啃着西瓜一边看着表格上寥寥无几的登记信息,她其实受之有愧啊!

“可是你吃得很快乐。”被她抓来一起享受西瓜的危佶无情拆穿她。

余蔓“啧”了一声,“谁吃东西不快乐啊?就是猪,吃糟糠剩菜也开心得飞起啊!”

这个比喻实在跳脱,让吃着西瓜的危佶不禁顿了动作,好好思考一下他是人是猪的问题。

灵魂自问,他开心吗?快乐吗?是的,他开心他快乐,但他的开心快乐与西瓜无关。眼神落在余蔓的身上,他自我承认,是因为她。

“你是猪。”

西瓜冰牙,余蔓被冰冻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危佶的话,瞧着他女装的婀娜背影,“死傲娇。”

得大老板的关照,余蔓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干起事儿来也卖力得很,顶着大太阳认真推销产品,一个下午登记了四十来个人,其中十个直接进商场购买产品,二十个有明确购买意向。

大老板很高兴,又给她送来凉糕冰粉,甜甜的一口叫人差点儿就化了。

余蔓觉得,她值得!

这样过多的关照引起商场里不小的非议,大家都在猜余蔓是不是大老板家来体验民间疾苦的亲戚,不知道谁提了一句,“我看不像,那丫头是跟我对面柜台的小子一起来的,就是扮女相的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那小子长得挺不赖的,就是太小,不对我的胃口。”

“你知道什么啊?这种毛头小子啥都不懂,你哄他两句什么都信了。”

……

画风跑偏,又被拉回来,“那丫头怕是个牙青吧?”

牙青是方言,非要用普通话来解释一下,大概意思跟勾引人的狐狸精一样。

几个姑娘互相打量着,都是有姿有色、有胸有屁股的成年女性,被一个黄毛丫头给压了一头,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第三天,余蔓发现她的棚子和桌子上被人恶意涂了油漆,红艳艳的一团,扎眼得很。

危佶听到消息来看,分析着,“你得罪人了?”

余蔓认真想了想,“好像就你一个。”

危佶皱着眉,觉得事态严重,得跟商场报备一下。

但余蔓想的不同,问他,“我不会赔钱吧?”她看着被损坏的公司财务,隐隐有些担心。

“我去找负责人。”

“找什么找啊……”余蔓扯他,“屁大点儿事就惊动上级,还是最高级,工作要不要了?”

她把危佶打发走,既来之则安之,余蔓怕过啥?

中午午休,余蔓被人锁在仓库里。

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其他人早去商场集合签到了,她坐在**发了好一会儿神,清醒了些才开始想办法。

她以前不是没遇到过各种被为难被陷害的场面,叫人帮忙只会引来一群看热闹的,归根结底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仓库在二楼,只有十来平米,货架很高,顺着往上爬就能爬到窗户口,她往掌心里呸呸两声给自己加油打气,窗户一打开就犯愁了,外面墙体没一点支撑物能让她落个脚。

她在货架上想了十分钟,想来想去只能做个坏人了。眼睛一闭,内心虔诚认错:对不起了哥哥姐姐叔叔阿姨,给我当个肉垫子吧!

跟着她纵身一跃,结结实实砸进一个人的怀里。

不知道是该怪自己跃身的角度没选好还是这个肉垫子的反应清奇,接住的是她的双脚,脑袋朝向地面立马充血。

“那个,我要晕了。”她双手扑腾着,示意肉垫子快放开她。

哪里晓得这人不仅反应清奇连身体协调性也堪称差中精品,一个蹬脚把自己摔在了地上,这下余蔓是真结结实实砸中人了。

过路的行人被这一连串的骚操作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跳楼了跳楼了!砸死人了砸死人了!”

商场了刚刚各就各位的工作人员管不得工作岗位了,全跑了出来。

有人认出余蔓,叫了她一声。

被拖着来看热闹的危佶一个健步冲了出去,把人捞起来,脸色不大好看,“你没事吧?”

余蔓只是左边膝盖磕破了一点皮,低头去看被她连累的无辜路人,傻眼了。

那人本来双手拎着东西,这下全飞了出去散落了一地,人七扭八折着躺在地上,勉强抬起头来瞧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认出砸中他的人,“蔓、蔓子。”

然后就晕了过去。

余蔓欲哭无泪,完了完了,十五岁的八斤就这么嗝屁了,还是被她给砸嗝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