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带你载梦压星河

灵九儿就这样误打误撞地闯入了师音的寒池地界,那里空旷无比,地下铺满了如钱袋子一样的物件,可与一般钱袋不同的是,这里的袋子周身通透,散发着悠黄暖光,一条仅够一人通行的羊肠小道劈开绵绵不绝的袋子,连接着一池清泉。

灵九儿闯进来时,师音已经泡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她踉跄着顺着小路往里走,看见这些满地的小袋子,她晕乎乎的,还以为自己掉进了中天庭的千灯景中,因为在她眼里,这些发光的小东西和那里的风景一样美。

再往前走,能模糊看见一个圆池,那池中雾气蒸腾。在缭绕的水雾中,灵九儿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背影,乌泱泱的黑发铺满了背,**的两边肩头骨骼分明,皮肤莹白如玉。

“美人……汤。”灵九儿喃喃着,继续朝前走。

那些蒸腾的雾气让寒池看起来像是一碗巨型汤,灵九儿脑中乱七八糟的,基本上算是丧失了思考能力。她一步步走近,师音却全然没有发觉。

这寒池本身已经被阵法圈了起来,几千年来都只有师音一人进出,所以他入了阵皆会关闭五识,直到身后传来软软一句:“谁家的仙女姐姐,这四周空旷如此,竟也敢泡澡,不怕让人偷看吗?比如我……”

说完,她咯咯一笑,低头便要去喝池里的寒泉。

师音闻声回头,看清来人,来人却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他见状一个闪身过去,**着半个肩头,将手背抬出水面,迎了上去。

灵九儿猝不及防,头顶响起一道很是温润好听的声音:“这是寒泉,没有灵力护体,小心它将你的嘴冻上。”

“呃?”听到的是男声,灵九儿疑惑抬眼,“不是仙女姐姐……”

那张熟悉的柔善面孔藏在浓浓的水雾间,一点点、一点点映入灵九儿的眼眸之中,她略惊道:“咦,师师?”

说着,她呆愣一秒,随即两手撑在池边身子一挺,红润润的小嘴二话不说就朝师音靠过去。

师音反应很快,顺手摁住她的肩膀,将人给摁了回去:“你喝酒了?”

灵九儿傻乎乎地咧嘴一笑,用两个指头比画了很短很短的距离,回道:“喝了一点点。”

“你想……”师音顿了顿,“亲我?”

灵九儿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不不不,我要吸点灵气护体,泡美人汤……”

她说得颠三倒四的,师音难得皱眉,问道:“灵气是这样吸的?”

“小答应不就是从元君嘴里吸的灵气,才得以修成灵器吗?”

“那美人汤,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飞花仙子的话本子里瞧见的。”

师音觉得有几分头大,他用力将她摁回池边,说道:“起身。”

灵九儿晃悠悠地照做了。

师音再道:“转过去。”

灵九儿再晃悠悠地照做了。

师音还道:“别动。”

她这回不听了,呆站片刻,又咯咯笑着回头,瞧着师音刚起身又急忙回到水里的模样,笑弯了眼。

师音没办法,在她身上施了定身咒,这才顺利出浴。他饮的酒后劲不大,泡了这么一会儿,脑中已经很清醒了。

反之,灵九儿的酒,后劲大得出奇。师音前一刻才解开她的定身咒,下一刻她竟整个人往后直挺挺地倒去,眼看着人就要掉入寒池,师音迅速捏诀,将泉水上蒸腾的雾气凝聚成一团棉絮般柔软的祥云。他连里衫的衣带都来不及系上,便抽身去将人拦腰抱住,随即一个翻转,背部朝下砸在祥云上,她整个人伏在他身上,小脑袋晕乎乎地砸在他胸口。

“我……我要飞。”灵九儿喃喃着。

她口中喷洒出的热气如蝶羽一般在师音胸口间轻扫而过,师音下意识地一颤,恍惚不过片刻,他搂着她便要挺身而起:“小九姑娘,你先起身,我们一会儿再飞。”

“不行。”灵九儿双手撑在他胸口,猛一用力,将身下的人又给推了回去,“你躺着,我要好好瞧瞧,那雷刑……打你哪儿了。”

两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师音面上渐渐现出红晕,如女儿家抹了脂粉一般,白里透红,粉嫩非常。

“脸上?”灵九儿伸出一个指头点在师音鼻尖上,又摇摇头自问自答,“不是。”

她的指尖一路往下,微微薄凉的触感扫过师音的唇尖、下巴与脖颈,缓缓停留在他胸口上:“是这里吗?”

灵九儿眼眸一抬,对上师音蒙眬的视线,静静等待答复。

师音呆愣片刻后,压抑着音色,淡淡回道:“不是。”

闻言,灵九儿重新将视线落在师音身体上,隔着一层灰暗的细纱里衣,她找得极其认真,最终在师音左胸处看到了一块巴掌大的伤痕,犹如灼烧后的焦炭一般,紧紧贴在他心口之处。

灵九儿的手就停在那块伤疤的上方,不敢再落下去。她低垂着眼帘,叫人看不清神情,可鼻尖却逐渐红了。

她轻轻肯定道:“是这里。”

说完,她又突然提高音量,任性怨道:“那破老头儿不是说雷刑打在你身上犹如皮上挠痒吗?为何这里……”

灵九儿话还没说完,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再恢复视线,入眼的只有那张面色红润、五官俊朗的脸。

师音翻身在她上方,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搂着她的背,双目满是柔光地看着她道:“哭什么,我又不疼,倒是你,鞭刑打在哪儿了?”

灵九儿慢吞吞地伸出手,将掌心摊在他面前,回道:“天监的神官姐姐很是和气,她叫我一日去领一鞭,用小皮鞭打手心。”

师音略惊了片刻,想起自家哥哥,笑道:“那就好。”

见他在笑,灵九儿虽眼角还挂着泪,可心里终究轻快了几分。她缩回手,从腰间掏出自己的功德袋递了过去。

“师师,不对,”灵九儿咬字有些模糊道,“是玉清……帝尊,这些都是我卖莲子收来的功德,本想着挣够了钱好同你跑,如今也跑不了了,便偿还给你,我……我不要了。”

师音从她后背抽回手,将那袋子接过,问道:“为何跑不了了?”

“你不是师师了,”灵九儿圆溜溜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小失望,“你……为何骗我?”

那团由雾气凝聚而成的云飘浮在寒泉上方,四周平地里犹如千灯闪烁。

师音放下功德袋,俯身在她耳旁柔声回道:“我当所有仙神的帝尊,做你一个人的师师不好吗?”

小小的功德袋沿着云层的边缘骨碌碌滚落,“咚”一声掉入寒泉之中。灵九儿却无心关注,来自心悦之人的耳鬓厮磨,最是挠人心神。师音的唇尖若有似无地在她耳垂边碰撞,浅淡的呼吸喷洒于耳后,她浑身一紧,迷迷糊糊问道:“你要做什么?”

师音俯身在她耳侧,音色深沉却又极尽柔情:“带你……载梦压星河。”

他随即广袖一挥,千灯骤暗,软玉在怀,温香盈于齿间,一切犹如夜深忽梦,好得极不真实。

隔日,灵九儿在自己的住所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睁眼瞪着房梁,瞪了半晌,突然挺身而起,脑仁一阵刺痛。

她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方才动身下榻,不料脚刚落地,一起身两腿竟有些发软,她连声惊叹:“厉害厉害厉害啊,这飞花仙子酿的酒果真厉害。”

灵九儿慢吞吞走到小桌边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水,清泉入口,她整个人都舒坦清醒了几分,只是这么坐着坐着,脑中突然浮想起一些模糊片段。

汤池、白云、会发光的钱袋子,还有……师师**的宽厚胸膛?

我的天!灵九儿呼吸一滞,这什么情况,她来上清天这些时日,从没见过有这样一处美景,难不成是她醉生梦死间,又日日想着师音为何不主动与自己解释,竟……

灵九儿猛地摇了摇脑袋,起身飞奔到了飞花的宫中。

与此同时,师音衣衫规整,端坐在虚吾大殿的主殿里,手中正握着一管卷轴细看。织梦在他身侧站立,禀报道:“帝尊,按你的要求,司命那边已经替那户人家改了运格,会有后起之秀,保本家三代大富大贵。”

“嗯。”师音微微点头回应,“那家夫人是个纯善之人,因我的缘故,还要遭受老来丧子之痛,是我该担的罪债。司命肯答应帮忙,我也就放心了,晚些差人送些礼过去吧。”

织梦问道:“送点什么,帝尊不给个范围?”

“这个……”师音思索片刻,“去库房随意挑三样物件送去吧。另外我没记错的话,司命在天上人间还有间铺子,再免收一年租金吧。”

织梦应道:“那我先下去安排了。”

“等等。”师音放下卷轴,抬眼道,“织梦啊,你帮我算一下,那件事我还要历多少个轮回?”

织梦掐指算上片刻,答道:“算上帝尊损身折寿,提前回来这次,还余下两万三千次。”

“还要两万三千年……”师音眸光深远,他沉思了片刻,“从下次开始,你帮我安排半年轮回一次吧。”

织梦不解,疑惑道:“为何?”

“我想早点结束。”

“不该啊,”织梦急道,“帝尊七万年都是每年入凡一次,如此走过来的,为何突然这么着急?”

师音正坐在案桌前,手指不自觉地去扣卷轴上的丝线,他沉默了片刻,敛眸道:“小九姑娘……我想早些将她娶回家。”

“这有何影响?”织梦更不解了,“帝尊每年不在天界三月,于九尊主来说也就是一段时间见不到你罢了,可帝尊你若半年入凡一次,仙身损伤更重不说,那一年取两滴心头血,你到时候恐怕连床榻都下不了,这数万年来虽说天界无战事,可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乱上一回,帝尊总归要留些后路,不该如此冒进。”

“可我如今这样,若真出了乱子,照样也是帮不上忙的,”师音淡笑道,“织梦你就放心吧,天界有我二哥哥坐镇,还有青武阳与北岐两位神君镇守南北门,不会有事的。”

织梦依旧不肯:“可你总该想想自己,一年一次都已经将金丹损没了,若再冒进……”

“好了,织梦,没事的。”师音打断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还是清楚的,小九姑娘已经将心意摆在我面前,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这件事和娶九尊主并无冲突啊。”

师音深叹一口气,回道:“如何能不冲突?我如今都不确定,若小九姑娘知道我身上背负着这些罪孽,她还愿不愿意同我在一起,两万三千年,到时我和她的孩子出世,我又叫他们如何面对这样一个父亲?”

到此,织梦总算是明白了。自家帝尊为何独身数万年,从前总觉得他对待婚姻一事并不上心,不急不缓地一晃就过了几万年,今日才知道,帝尊是对婚姻过于上心了,才总是容易忧虑。

织梦无奈应道:“给我时间,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说着,她不管师音答不答应,转身便走了,只是在踏出大殿的前一刻,她又扭头回来,道了一句:“帝尊该对九尊主再多些信心才是。她虽入世不久,阅历也浅薄,可明辨是非的能力,她还是有的,不会惧怕于你。”

师音遥遥望着她,回道:“希望如此吧。”

待织梦跨出大殿,师音突然又招手道:“对了,织梦啊,再帮我差使两个宫娥去小九姑娘的住处,领她去浴房梳洗梳洗,瞧着时辰,她也该醒了。”

织梦一路上都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也该醒了,似乎另有深意呀,难不成……帝尊昨晚同九尊主是在一起的,然后今日早起去办公时,九尊主还在熟睡,所以此时此刻帝尊才估摸着屋里的人该醒了?

这……

织梦心中飞快地思索。

等那两个小宫娥去到灵九儿的住所,哪里还找得到人,人早就在飞花的酒楼里待着了。

灵九儿奔去中天庭,发现飞花不在,又跑到花萼酒楼去寻,这才将人找到。她悄悄把飞花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飞花仙子,我问你个问题。”

飞花本是在柜台算账,突然被打断,有些心不在焉道:“啊,你问。”

“这肌肤之亲,是怎么个亲法?”

什么?

飞花眉头一皱,一双眼睛精光闪闪地审视着她:“你问这个干吗?”

灵九儿扭扭捏捏回道:“这个……我……我昨日喝了你的酒,好像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

“停。”飞花将她打断,立马乐呵呵道,“我知道,少女怀春嘛,何必说得如此明白,像你这年纪,这都正常,正常啊。”

灵九儿颇有几分难为情:“飞花仙子……这当真正常吗?”

“正常正常。”飞花停下手中的活,略寻思后,从手中幻出一本小书塞了过去,“这姑娘到了年纪呀,不该再傻乎乎的,否则容易叫人占了便宜还不自知。喏,好好揣着,回家细看啊。”

灵九儿顺手一接,再顺手一翻,巧了,书中所画那男子俯身的模样,同她忆起的画面竟有九分相似。她耳后滚烫,猛地把书一合,连忙递回:“不看不看不看,我不看。”

“你要看的。”

“我不看。”

“哎呀,你看看。”

“不看不看……”

如此推拒了好半天,飞花最终磨光了耐性,将书往灵九儿兜里一塞,施个小法术给隐了起来,顺便在面上挂上善意的微笑:“小九儿,你听我的,不会错。”

灵九儿没多大能耐,来天上这么久,隐身术都不曾学会,只好作罢。她急匆匆地转身边跑边道:“我走了。”

“你跑什么,”飞花追上去,调笑道,“同我说说,你梦里的可是小帝尊?”

灵九儿边跑边回头,有些羞怒道:“飞花仙子,你小声些!”

说着,她便跑出了酒楼。

飞花停在门槛旁,笑得弯下了腰。

灵九儿本就只是好奇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不料找过来问上两句,竟被飞花给戏弄得面红耳赤。

她一溜烟跑了,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顺着天上人间的街道逛了起来,边逛边寻思着如何盘个小店来做点营生。

另一边,织梦前脚刚走,后脚就有神官来通报,将师音召去了三元大殿。

师青正坐在主位上,面容颇为苦楚道:“玉清呀,你那池莲子当真是苦了为兄我了,这好不容易将白洛神君打发完,西海又出事了,海里有条修炼百年的水蛇,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得了你一颗莲子的灵力,修仙不成反坠了魔,虽说暂时没有残害百姓,但多少还是闹得人心惶惶,终日不安。你也知道那位西王母的脾性,给我传音说明此事,险些没给我耳朵震聋了!”

“西海?”师音有些疑问,“那些莲子,小九姑娘只在天上人间贩卖过,为何能流落到人间去?”

师青回道:“这事前两日就出了,我看你无暇顾及,便叫你二哥先去探探。说是一个半仙道士混进天上人间买了莲子,不知如何辗转,最终被那条蛇精拿到了,你二哥前去探查,走漏了风声,那蛇精躲得没影了。你也知道,师玄那个急性子,怎么找也找不到,我这才叫你过来,终归你耐性足,看事情也更细致入微一些,你前去助你二哥一把吧。”

“兄长,这件事本就是我殿中失职酿下的恶果,你为何不早些同我说?”师音眉头微蹙,面上隐隐担忧。

莲子贩卖一事,若只是在天界发酵,不论后果如何,师音都有能力去解决,可只要一扯上凡间,事情就会严重很多,例如仙家都有仙身与金丹护体,就算是爆体而亡,只要留有一丝灵识,都还有生还的机会,可凡人只有一条命。

师青当然清楚自家弟弟的忧虑,于是宽慰道:“先别着急,你二哥去得及时,那蛇精不敢嚣张,不过就是掀起过两场风浪,搅了些安宁而已,暂时没有伤人一事。你去了西海,也别亲自动手,若遇难事,尽管让你二哥上前,你替他出出主意就好。”

“我哪至于这么弱。”师音面上褪去担忧,弯眼笑道,“倒是兄长对我过分保护,小心我如此赖着哥哥们,一辈子不娶妻成家了。”

师青眉峰一横,道:“这可不行,说起成家,你同那九姑娘之间,情况到底如何了?”

“快了。”

师音丢下这两字,便抽身下凡了。

途中,他抽空敲了敲织梦,问道:“小九姑娘可有梳洗好了?”

织梦回禀道:“九尊主不在住处,跑去天上人间了,此时正在闲逛。”

“也好。”师音细细想了片刻,又道,“对了织梦,我下凡期间,你差使两个神官,将我房中的榻换个大些的吧。”

“怎么帝尊觉得原先的榻睡着不舒服吗?”

“倒不是不舒服,只是两个人睡,未免小了些。”

织梦一愣。

在天上人间闲逛的灵九儿不知不觉又逛到那家汤包店门口,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吃两个包子,却突然在店里寥寥几个食客中发现一道熟悉的背影。那人虽幻了模样,可无奈幻得实在粗糙,灵九儿光看了一眼背影,就将他认了出来。

她抬脚跑进去,一屁股坐在那人对面,小声唤道:“兮姻兮姻,你也爱吃这家汤包呀?”

兮姻还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他闻声抬头,眉眼一急,道:“嘘……莫要胡叫。”

在天界,灵九儿算是个实打实的新人,认识她的人掰着指头都能数过来,她自然可以顶着自己的样貌随意在天上人间走动,最多闲逛时让人多看两眼罢了。可兮姻不同,他这副老脸,天界谁人不识,若叫大家知道他一把年纪了还馋两口汤包,多少还是有些稳不住面子的。

灵九儿瘪瘪嘴,回道:“好的,老爷爷,您别光吃包子,喝两口汤啊。”

兮姻将面前的一屉包子推出去,瞪眼道:“你如何将我认出来的?”

“发型呀,您绾头发的簪子还是您常用的那一支,还有胡子,”灵九儿将两根食指搭在鼻孔下方比画道,“两撮胡子,最是好认了。”

兮姻将筷子一放,不吃了:“叫你认人,你倒是机灵,让你好好把握自己的姻缘,你就傻了。”

说起姻缘,灵九儿小脸一垮,低落道:“兮姻,你早便知道我的朋友师师就是那位帝尊,为何不同我明说?你知道我干了多少蠢事吗……”

“这个……”兮姻沉吟道,“倒是略有耳闻,可是这也不能怪我,是帝尊不让我们说的。这有些时候,帝尊的心思实在难猜,我也不敢逼得太紧,他独身这么久,遇到九尊主你啊,实属难得……”

话到此处,突然天边一道白光乍现,四周桌椅剧烈抖动了片刻,有食客连忙稳住身子,叹道:“这是哪位帝尊又下凡了?”

兮姻手一抖,一把老骨头险些摔下了椅子,他话头一转,道:“此阵法与设阵者心脉相通,这阵仗恐怕是玉清帝尊破开天屏,下凡去了。”

师师?

“他为何总是下凡?”灵九儿满目疑云。

兮姻也不解,起身道:“我去探探。”

话音落,那道原本看着不怎么利索的身影已经三两步跨出了汤包铺子,消失在街道人流之中了。

独留灵九儿在原地,她也想去探探,可去哪儿探呀?

思来想去,她又原路折回花萼酒楼,飞花依旧还在柜台后,手捧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飞花仙子,”灵九儿跑过去问,“方才我听兮姻说,师……玉清帝尊又下凡去了,你可知是为何事啊?”

飞花头都不抬,随手往柜台角落的一个小板凳指了指,平淡道:“坐那儿,好生听着。”

灵九儿虽有些不解,但还是乖乖过去坐下了。

这等了半晌,也不见飞花开口,她遂又问道:“飞花仙子为何不说话了?”

飞花抬眸睨她一眼:“不是让你坐那儿听我说的。”

灵九儿眉头微蹙,依旧不解。飞花见状,只好给她使了使眼色,灵九儿顺着看过去,酒楼大堂里摆放着数十张矮桌,都坐满了人,她这时才发现每个桌的酒客都在窃窃私语。

凝神一听,竟都是在偷偷议论师音下凡一事。

“降魔?这往常人间有什么除邪降魔的事,不都是灵宝帝尊独揽的嘛,怎的这回玉清帝尊也去了?”

“听说这次是虚吾大殿惹出的祸端。”

“人间的祸端?不会又是什么人命债吧,可怜咱们这位帝尊,明面上风光无限,暗地里却一身的孽债,七万年都偿还不清。”

“是啊,都说惹什么也莫惹凡人命,生来就活一回,夺人性命难偿还,别这回帝尊又沾上凡命债,才真真叫本仙心疼呢。”

“若我没记错,那位玉清帝尊早两万多年前就没了金丹,平日里最多消灾解难,如何降魔啊?”

“仙友莫不是刚飞升?虚吾大殿八千年之前就出了一款单品,名为锁灵囊,能从万物中吸取灵力,收放自如,效用堪比金丹。这等上品好物,咱们帝尊要多少有多少,何须担忧此事。”

“可那锁灵囊终究只是个辅助物,总有灵力枯竭的时候,用起来哪有本身修炼的金丹这般称手啊。”

“哎,最新消息最新消息,玉清帝尊此次下凡是为降伏蛇精,听说是吃了自家莲园里的莲子才堕魔的,前几日传出那位新晋的九尊主偷卖帝尊莲子一事……”

……

听至此处,坐在小板凳上细听的灵九儿心中一个激灵,小手抖了三抖,又是莲子,当真是倒霉起来,神官都怕了。

她回头问飞花:“飞花仙子,照理说能入天上人间的,非仙既神,那莲子如何能落入凡尘?”

“这可就难说了。”飞花回道,“这阵中偶尔也能混进几个人来,多在通货日趁乱混进来,淘些宝贝下凡去敛财,指不定还有其他什么神魔鬼怪也能混进来,乱得很。”

解了惑,灵九儿默默将手放进兜里,摸了摸那柄触感光滑的勺儿,心中一横,起身跑了。

飞花将手里的算盘往柜台上一拍,连连叫道:“小九儿,你跑去哪儿?”

话音还未落,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此时凡尘,师音化身为一个渔夫,正懒洋洋躺在一叶孤舟里,四周昏暗,唯独他的扁舟上数盏渔灯照得方寸之内明亮如白昼。

海蛇喜光,更是喜欢在晚上漂游于水面,常常成千上万条聚集在一起随波逐浪不断前进。见自家二哥苦追蛇精半月却毫无进展,师音便想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主意。

利用灯光将蛇精的蛇子蛇孙们全都诱捕回来,早晚能逼到它现出行踪。

果不其然,如此诱捕了七日后,师音今晚刚踏上扁舟,便隐隐感觉到水下暗潮涌动,抛了这么多天的鱼饵,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舟行三里,师音靠边而停,拖着手中整整一网兜的小海蛇们上岸了,就在他感觉身后暗藏的危险越逼越近的时候,突然一道身影从他眼角余光中快速掠过。

灵九儿手握巨勺从天而降,口中大喊一句:“妖精,看招!”

师音急忙回头,身后一兜的小海蛇在灵九儿的勺下变成了肉泥,血溅当场。他心下一惊,连忙道:“小九姑娘,你认错妖精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海面上突然涌起千层浪,足足有两人身宽,数十米长的巨身海蛇腾出水面,朝两人所在的位置飞速扑来。

听到师音的提醒时,灵九儿亦察觉到身后有异动,她还来不及回头,便从眼角余光中瞥见一张血盆大口,距离自己不过三尺远。

灵九儿心中大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她身子一动,本想撒脚躲开,不想慌张间脚下一滑,朝地上摔去的同时避开了蛇口,却倒霉催地被巨蛇的獠牙给挂住了后领子,顷刻之间,连人带蛇腾飞到了半空中。

见此情形,师音再顾不上其他,迅速掏出袖中的锁灵囊,单手捏诀,御风而起,他于半空中伸出右手,唤道:“小白莲,现!”

话落,天边白光骤现,他微微抬起手臂,一朵白莲急速飞来,带着细细的根茎缠绕在他手腕上。

他眼睛牢牢锁着灵九儿所在的位置,温声却略急促道:“缠住它。”

此话一出,那白莲从他手腕上松落,朝巨蛇的七寸之处袭去。同时,从灵九儿手里脱出的勺儿也反应了过来,勺身猛地又变大了数倍,同蛇精纠缠在一起。

打斗间,灵九儿如同一片风雨中飘摇的小树苗,随着巨蛇的大口上下左右摇摆不定,直到那朵白莲舞动着细长的根茎,如藤蔓一般迅猛地勒在蛇精的七寸之位,灵九儿才被痛苦不堪的蛇精从獠牙上甩落。

师音飞身过来将她接住,揽入怀中。

两人双双落在地上,灵九儿喉咙被勒得很是难受,突然被松开,猛咳了数声。她红着眼,泪眼婆娑地看着师音,解释道:“我没有哭,这是被风吹的。”

“我知道,”师音将她放在地上,温声安抚道,“你先别动,待在这里。”

说完,他一挥手,在灵九儿周身设了一道散着盈盈白光的屏障。

这次下凡,师音本没有动手的打算,所以只带了一只锁灵囊,眼看着腰间那个小袋子周身灵光微弱,缠在蛇精七寸的小白莲也渐显吃力,师音迅速给自家二哥传去消息,同时他探到附近有一位灵力强盛的武神经过。于是,他将腰间的锁灵囊朝天上猛地一扔,隔空传音道:“不知是哪位大武神从此路过,冒昧将您拦下,是想暂借些灵力救急,日后必定百倍奉还!”

气氛沉默了片刻,对方传回冷冷的一声:“哼。”

这声从鼻腔共鸣而出的声音,虽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之意,可随后锁灵囊重新回到师音的手中,却是灵力胀满。

师音毫不在意,弯唇一笑道:“多谢!”

得到充沛灵力加持的小白莲瞬间满血复活,将蛇精缠得死死的,勺儿将蛇身敲了个遍后,最后往蛇头上一顿暴击。如此纠缠了一会儿,不料那蛇精竟还能顽强抵抗。

这时,得到消息的师玄从下游赶来,挥着手中金剑腾空而起,三五个回合便将蛇精制伏了。完成任务的小白莲迅速抽身,回到师音身边,顺着他的衣袖爬了进去。

那巨大的蛇身奄奄一息地躺在海岸上,如若细心些,便能看出它的目光是扫向那摊被灵九儿砸得稀碎的肉泥上的。

师音自然注意到了这点,他上前站在师玄身边,轻声道:“这蛇精未堕魔之前,应当是个善类。二哥哥,我们将它带回去,除了魔性,再送回西海吧。”

“也行。”师玄应道。

到此,师音蹲下身子,与那蛇精对视,又道:“你且放宽心随我们去,此前诱捕的那些小蛇,我二哥都好生饲养着的,这便会将它们放回家。”

那巨蛇一双灵动的大眼眸光闪烁。

一直被困在屏障里的灵九儿听到此处,内心的愧疚如同浪涌一般翻滚。在师音的心细与善良面前,她仿佛像个傻子,情况都没摸清楚,一勺就砸死了一网兜小蛇。

灵九儿扒在屏障上,遥望着那道背影,满眼皆是愧疚。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位身形高挑的黑衣少年,袖口紧扎,烫金的云纹分布于领口、袖口、衣边。

那少年面向师音所在的位置,目光中的鄙夷还来不及收住,便同灵九儿对视上了。两双眼睛都从同一人身上撤回视线,一双满是愧疚,另一双中却满是鄙夷,场面顿时有些神奇。两人都同时向对方传递了一个信息:你这眼神是怎么回事?

灵九儿:我们师师纯善又温柔,你一脸鄙夷从何而起?

黑衣少年:那副令人倒胃口的纯善模样,你一脸花痴从何而来?

好吧,黑衣少年成功将灵九儿那满眼的愧疚之意解读成了别的意思。对视了片刻,那少年将脸摆正,收回视线,从鼻腔冷冷“哼”了一声,满是不屑。

瞧着对方似乎来头不小的样子,灵九儿本想“哼”回去,最后却颇有几分可怜兮兮地扒在屏障里,轻声道:“那什么……相逢便是有缘,仙友可否帮我破一下这层结界?”

她现在还不知要如何面对师师那层帝尊的身份,再加上那个稀里糊涂的梦境,她此时只想悄咪咪地逃走。

哪想那少年又瞥她一眼,目光虽有不屑,却指尖微动,那层薄薄的屏障便被破开了,只是在破开的同时,师音感知到自身灵力波动,顿时回过头来寻人。

灵九儿踏出半步的脚慢慢……慢慢缩了回去,她悄悄将手背在身后招了招,小答应瞬间不知从何处飞到了她手中。

将那蛇精收拾好,师音同师玄一齐走过来,还隔着一段距离,师玄便疑惑问道:“青武阳神君,你怎的也在这儿?”

“见过两位帝尊。”黑衣少年拱手一一相拜,拜到师音的时候,略显敷衍,“我来此消灾,纯属路过。”

青武阳神君?

灵九儿眼皮一跳,果真是个大人物。

此人小小年纪,竟是个坐镇一方的武神。

她站在那少年身侧,双手交叠于身前,也匆匆朝那两位身长玉立的帝尊拜了一拜。

师音怎么说也是上清天的帝尊,被一个武神如此区别对待,他竟也不恼,弯着眉眼瞧着这边,和颜悦色道:“方才多谢武阳神君出手相助,你相借的灵力,待我回去便百倍奉还到神君殿中。”

那少年闻言,不说要,也不说不要,权当没听见了。他再一拱手,道:“今日下凡,事还未了,我先告辞了。”

说罢,一个转身便消失了。

原本尴尬的是师玄,夹在那两个男人中间,该说点什么都不知道,这下黑衣少年走了,尴尬的就该是灵九儿了。

师玄很是识趣,拍拍衣袖,一句“回去述职”也紧跟着走了。

灵九儿杵在原地,心中觉得自己砸死了小海蛇,算是又犯下一桩罪孽,连带着偷莲子一事,本该向师音跪下求宽恕才对,可双腿不知怎么的,面对着那个人,却怎么都跪不下去。

“帝……”

“小九姑娘,”师音将她打断,“可是有什么心事?”

灵九儿看一眼那摊肉泥,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问题:“那些被我砸死的海蛇,我该如何才能再救活它们?”

师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看回来,柔声回道:“凡人凡物死了,便是那些修为深厚的元君,也都是救不回来的。”

他领着灵九儿朝水中走了两步,又道:“不过我们可以弥补,对在世的人来说,也能称之为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