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毁天灭地,剥皮剔骨?
灵九儿看着此时已经风平浪静的海面,疑惑问道:“如何弥补?”
“你闭上眼睛。”师音道。
灵九儿没多思考,照做了,随后她只感觉自己的眉心一阵清凉,再睁眼时,只见师音手中拖着一股灵力,幽幽泛着白光。
“这些水里修炼的小东西最是喜欢仙家的灵力,如小九姑娘这般登记在册的神官的灵力,它们更是求而不得,你的这丝灵力可以孕育这片海域方圆十里内的灵物,如此便是弥补了。”
说罢,师音挥手将灵力融入水中,回眸道:“好了。”
如此一来,灵九儿心中舒坦了许多,她揉揉发凉的额头,没再往下接话。
回去的路上,灵九儿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该把偷莲子一事摆上台面来明说,否则她总是不自在。于是,她小心开口:“玉清帝尊,莲子一事,我想了许久,自觉还是应该同你赔个罪才对。那些时日,我赚了不少钱,都还给你吧。”
她边去掏功德袋,边继续道:“当是偿还了,你收下我便能心安……”
话至此处,灵九儿动作一滞,蒙了,腰间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功德袋子。她心道,我的钱呢?
师音见状,开口拦道:“小九姑娘见外了,早晚都是一家人,又何必算得如此清楚,你若喜欢,以后……账都由你管。”
什么?
灵九儿将丢钱一事暂放,呆愣了片刻,才问道:“帝尊这话是何意啊?”
“此前对小九姑娘隐瞒身份,是我不对。”师音柔声回道,“如今你我也坦诚相待了,便不该再如此拖沓下去。你在天界无亲无故,婚宴之事琐碎繁杂,就由我来全权操办吧。”
“婚宴?”灵九儿一张小脸铺满了讶异。
他什么都不同她说,瞒着身份也就罢了,还掖着许多过往只字未提,怎么就能说是坦诚相待了呢?
师音连忙道:“我知今日说起此事,是有些匆忙,怪我唐突……”
“你是很唐突。”灵九儿迅速打断,“这简直就是唐天下之大突,这实在是太唐突了,帝尊此行下凡,又是捞蛇又是降魔,身子该乏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前几日同飞花仙子约了今日看戏,便不在此耽搁了,告辞。”
说完,灵九儿抬腿跑得比兔子还快,独留师音在半途中,衣摆迎风翻飞。
灵九儿这一躲,就躲了师音月余。
她根本没留意到师音所说的“坦诚相待”这四个字的深意,就更别提将它和自己以为只是个梦的事联系在一起,她心中打了个死结的地方,是明面意思上的坦诚相待。
灵九儿那日跑回天上人间,非要缠着飞花给自己答疑解惑,飞花只答了她一句:“咱们这个小帝尊啊,内里是个柔善之人,什么事都爱往身上揽。”
随后,飞花便顺手在角落给她安置了个小板凳,叫她好生听着。
自古酒楼都是客流繁杂之地,仙家交情往来、闲谈各家琐事都逃不开来此小坐片刻,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消息聚集流通的一大要塞。
灵九儿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枯坐了近一月,将听来的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拼凑在一起,才勉强将心中那一团乱麻理得有头有尾,稍现始末。
原来,如今上清天的三位帝尊都是由凡人飞升成神,不像灵九儿这般本身就是灵族,纳世间万物灵力而修成身形,位列仙班。凡人成神者,非富即贵,不是人间的大才之人,便是各国帝王皇嗣建下大功伟业的天之骄子。
从古至今,飞升者都是救民于水火,而师音却是弃万民于不顾。
七万多年前的仓央国国库充盈,皇室关系和睦,另有三位皇子横刀立马,大风起,云飞扬,震慑四方,在人间各国中盛极一时,一国独大。可历来英雄不怕明争,却多败于暗斗,彼时周边无数小国觊觎这片极乐之地数年,最终联手进攻仓央国,无数阴招接踵而至。
血气方刚、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高立于马背上,手中长剑锃亮,气势刚健犹如骄阳,师音眸中的泰然无时无刻都在向他的臣民们展示着他对那群乌合之众的蔑视。
可最终那位受万民敬仰的皇子殿下并没有护住他的子民。
当时武阳城是仓央国边境最大且最繁华的城池,地处贸易要塞,城中人口将近十万,可阴戾小国却罔顾人命,投疫于城内。师音挥兵至此,疫情已经席卷全城,如狂风肆虐,根本不可控制,他当即下令封城,五千将士驻守城墙外,将一座城围得密不透风,随之而来的,是敌军联师数万,势要夺下武阳城。
前有敌军,后有瘟疫,他若败,也该败得其所,可没有人能想到,围城七日后,他率领五千将士大杀四方,配合两位皇兄踏平了敌军主营大帐,将这场战争赢得极其漂亮。
然而虽打赢了仗,武阳却有近十万因疫病而死的冤魂聚于城内,经久不散,整整半月,没有人再敢靠近那座死城,偏偏那位三皇子不顾所有人劝阻,大战刚结束,便独自进了城。
原本热闹非凡的主街道上,无数干瘪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黑色的血液经过日光的暴晒后干涸在地面上,蝇蚊漫天,令人作呕。
师音年轻且尊贵的生命里,何曾见过这一番景象,触目惊心都不足以形容他入眼的这一切,他心中有悔,悔自己轻敌,悔没能保护好将他视作信仰的臣民们。
那日,师音在城中街道半步未动,伴着脚下死去的恶臭尸体足足站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光骤亮,一个七岁小儿从街道另一头踩着无数尸体朝他走来,那也是他的奇迹,是这座城唯一的幸存者。
小儿手中捏着一个污糟的馒头,仰着头,毫无惧意地与他对视,眸中淡然道:“我知道你是谁。我阿娘临死前说了,她不怪你,她还说,若不围困这十万人,便可能有百万人死于疫病,仓央有最好的帝王与将士,该长盛不衰,做仓央的子民,该心怀天下民生,该有直面死亡的气魄,该以善应万事……”
以善应万事,这是师音作为皇子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可就是因为这句话,他在战场上优柔寡断,手握重兵却不肯杀伐决断,才最终让敌军钻了空子,潜入城中散播疫毒,让近十万人死于非命。
师音十九岁领兵出征,第一次上战场,杀敌上万,缴粮千吨,却也围困了近十万无辜国民于武阳城中,瘟疫肆虐,尸横遍野。
这是他的罪孽,他本打算独自进城,以死赎罪,却在下跪的那一刻周身金光环绕,紫气冲天,当场飞升了。
“那位武阳城中的奇迹,存活下来的七岁小儿便是如今天界威名赫赫的青武阳神君了。”飞花不知何时捧了一手花生坐到灵九儿身旁,她接过邻桌一个正在私语的仙家的话道,“你可不知道,当年玉清帝尊刚刚飞升便又下凡了,别的仙家听到历劫都会脑仁疼,他却上赶着往凡尘跑,化了身,成了武阳神君在凡间的师父,带着个毛头小儿花了十年,将武阳城重新恢复了繁荣景象。后来武阳神君未及弱冠便做了城主,因庇佑一方百姓国泰民安,也跟着飞升了,到了天界还立过赫赫战功,这才成了坐镇南门的大武神。”
这故事灵九儿听了将近一月,心中难免平静了许多。她两只手杵着下巴,问道:“奇怪,那青武阳神君我见过,可瞧起来,他似乎并不喜欢师师,这又是怎么回事?”
飞花略一思索,回:“这个……男人之间的别扭,我也不太懂,反正武阳神君是瞧不惯小帝尊得有好几万年了吧,平日里对待众位仙家都挺客气的人,一到帝尊面前,要么夹枪带棍,要么就干脆不搭理,权当没看见,奇了。”
说起青武阳神君,那日师音回去之后,还真没忘记还灵力,他命了数十个小宫娥,托着玉盘去取了一百个锁灵囊送到武阳殿去了。
那少年依旧是一身黑衣,冷冷地看着围在自家门口的一众宫娥,淡然吩咐身边人:“将这些灵力取来,种瓜。”
众人瞠目结舌,这些灵力得是多少仙家求而不得的好物呀,竟拿去种瓜,简直是暴殄天物!
等到一月后,武阳殿中遍地是瓜藤,受到深厚灵力蕴养的瓜长得巨大无比,周身金光灿灿,瓜的确是一屋子好瓜,却苦了殿中的一众宫娥仆从,在自家院里走,却连下脚地都快没了。
于是有胆大的属下冒死谏言道:“神君呀,这个……瓜熟蒂落,要不差些仆从来,摘去天上人间支个摊,卖了?”
黑衣少年坐在院中最大的那颗瓜上,微微低着头,摆动着两条悬空的长腿,晃晃****回道:“不卖。”
“那……命厨司来,摘去煮了?”
“不吃。”
要问这属下天界谁的心思最难猜,该当是自家这位小小年纪却总是一副老练模样的神君殿下了。他略思索了片刻,又支吾地问:“那不如……摘了,挑个上乘的瓜,送去虚吾大殿?”
少年闻言,冷眸一扫,吓得那属下浑身一个哆嗦,连忙弯下腰,等了片刻也不见回响,便战战兢兢退下了。
这边,飞花道完一声“奇了”,又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好像……是两万多年前那场神魔大战,小帝尊凡尘轮回,刚巧取了心头血,修为最弱时上了战场,那一战之后,他的金丹损毁,只能靠锁灵囊来驱使术法,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武阳神君便不再日日追着那位小帝尊跑了。”
“金丹损毁……”灵九儿双手托腮,“师师下凡轮回,难道是与先前听说的他身背孽债一事有关吗?”
飞花吃尽手中的花生,拍拍手回道:“你听了一月还没听明白吗?那近十万因疫病而死去的平民便是小帝尊的孽债,这债本不该由他去扛,但他偏要独自去担罪责,谁都拦不住,那近十万的死魂流连在武阳城中不肯离去,他施法将那些魂魄都带去若水河中,自己每年入凡轮回一次,在凡间不杀生,不食荤,终生不出一句妄言,待凡人身死后能带回一滴赤子心血,他回到天界便从自己的心头取出来,去若水渡化一个死魂,以此往复数万年来赎罪。”
听至此处,灵九儿深深叹上一口气,不语了。
飞花虽身形娇俏,却生了一双极其美艳的眼睛,顾盼间难掩几分魅色,灵九儿亦是没幻形,如此两个美人坐在小板凳上交谈难免引来三两个食客的频频观望。飞花有所察觉,眉间微蹙,双目朝那几位食客一瞪,吓得那几人连忙撤回视线,猛吃桌上的花生米。
她随即将视线在灵九儿身上顿了片刻,开解道:“小九儿,你也别想太多了,先前你来问我,我便不敢同你说,就是怕你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这些信息,小帝尊飞升至今,该有七万年了吧,他身上那点事,如今天界众仙说起来都只当饭后闲谈,早已坦然相看。如今你在这儿坐了一月,点点滴滴听来的消息总比一口气知道真相的冲击小一些,你若真心喜欢他,便不该太纠结于此。”
飞花是中天庭辈分最高的一个女神仙,就算扯上上清天,能比她年纪大的女神君掰着指头也数不了几个。师音这个帝尊,年纪比她小了不下三万岁,可时时遇着,时时都要气她几回,这上天入地的,何曾有仙家敢这般待她?
虽心中难免不畅快吧,可到底还是一家人,指不定哪天就成自家弟弟了,总该替他说些好话才是,毕竟打心底里说,这样一个有颜有钱还能打的亲戚,她可是一点都讨厌不起来的。
那日,灵九儿什么话都没接,理理衣裙,默不作声地走了。
瞧她这个样子,飞花心中也难免低落了几分,想来小九儿是没能爬过帝尊往事这道坎了。
虚吾大殿。
师音端坐在书案前,手中执的书卷半晌不曾翻动过了。织梦跪坐在殿中的蒲团上,将神识从天上人间抽回,睁开眼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道一句:“帝尊,九尊主从花萼酒楼离开了。”
主座上的人眸光一动,微愣了片刻,轻轻应道:“嗯。”
见状,织梦莫名有些坐立难安,她踌躇了好半天,最终压低声音道:“这个……也不知是殿中哪个小神官嘴碎,前些日子天界都在传帝尊要大婚了,近几日又说九尊主在天上人间打探帝尊的往事,似乎面露不悦,想要悔婚,我说这些仙家就是整日闲的,我们虚吾大殿何时说过要办婚宴,净扯些有的没的,那九尊主高不高兴,开不开心,凭他们一双眼也能看明白啊?”
“好了,织梦,你不必开解我。”师音依旧未抬眸,略低着眼,“众仙家有自己的言谈自由,我并未放在心上的。”
那九尊主你总该放在心上了吧?
织梦心中默默想着,嘴上道:“九尊主那边,我待会儿去寻寻她,快一月不来殿中述职,风评难免不好……”
“这个也不必。”师音出言打断,“小九姑娘心中有她自己的想法,若她不想来,也无须强迫于她,每日下发功德的任职神官中,将她的名字抹去便好。”
师音一直未抬眼,身形也未动弹半分,言语间清淡得很,叫人摸不出情绪。织梦心中略惊,这两人莫不是吵嘴了?
如若不是吵嘴,那就是九尊主当真惧怕了若水河那些死魂,不愿再同帝尊在一起了,若真是这样,这才叫难搞。
织梦忧心忡忡地退下了。
直到大殿的门合上,她都不曾注意到那只捏着书卷的手,指尖发力,骨节泛白,那双藏在眼帘下的眸,如同初冬湖上的薄冰,一点便会破,破了便会露出盈盈水波。
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位飞升七万年仍旧独身一人的帝尊,他飞升前,凡身也不过十九,未及弱冠,不理情事,如今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有了第一眼便喜欢上的姑娘,他还在深深沉沦在小九姑娘对自己的喜欢当中,也曾深深担忧过自己这一身命债,配不配得上这份喜欢。
终于,那份担忧在他满心欢喜时,给了他当头一击。
不出两日,正当午时,天界众神仙头顶上的小圈在同一时间点亮了三下,如此大阵仗,该是三元大殿那边传了消息。
于是有仙家急急忙忙停下手中的活,点开消息:“诸位仙家,近日殿中来了一批好瓜,数量巨大,诚邀众仙于明日晚间赴宴,一同吃瓜。”
吃瓜?
收到消息的群仙顿时蒙了片刻,扎堆在一起的仙家里,有嘴快的已经脱口而出:“什么,三元大殿吃瓜,这是吃的哪位仙家的滔天巨瓜?”
“近来不曾听说有什么大事件呀,难不成是哪个宫的陈年秘事要被曝出来了?”
“晓不得晓不得,这瓜从天降,诸位可得估量估量,能否接得住呀!”
“说来也是,明日咱几个还是先碰个头,一起前去,好壮胆……”
等第二日,众仙齐聚三元大殿,大家才恍然明白,原来此瓜非彼瓜,帝尊昨日说的一同吃瓜,当真只是叫上大家单纯地吃个瓜而已。
三元大殿上,靠主位延出的两侧,均摆放了小桌,师玄、师音两位帝尊照例是顺主位之下的左右两侧,再往下是南北门武神,青武阳与北祁两位神君,再往下的,便是矮一个台阶的座次,入席的皆是各方排得上名号的神君和仙家。
这排不上名号的,只得是自动排入散养模式,游**在殿外的空旷场地上,殿外有无数宫娥穿梭忙碌着,两条长到望不见尽头的长桌上,依次摆放着一盘盘色泽金黄的熟瓜,还有许多花生干果和制作精巧的糕类。
而殿外一些自带小板凳的仙家,早已经聚拢在一块,围成一圈地聊开了。
如此盛大的茶会,天界已经有数百年不曾有过了,于是有些刚飞升的小仙满眼好奇,挤破了头也要挤到大殿外,遥遥看一眼殿中那些天界大佬的神姿。
灵九儿刚一到场,便稀里糊涂地被前后左右的仙家给挤到了大殿门口,像她这样灵力低微,空有一个尊主之称的神官,自然是进不去殿内的。
虽隔着挺远一段距离,可灵九儿还是一眼便看见了那道身影,端坐在矮桌后,同身边的神君聊着什么,嘴角微扬,那周身的贵气同这大殿装潢一般夺人视线。
“唉!”
灵九儿叹上口气,艰难地从仙流中抽身出来,果然这身份啊,才是一道人生硬菜。从前将师音错认成一个打杂神官时,并不觉得他身上有何亮眼之处,只觉得眼前人柔得似水,相处起来舒坦又自在,便将他当作寻常神官,满心欢喜地跟在他身边四处晃**,如今人家身份一亮,顿时跟周身镀了层金光似的。
“哎,小九儿,”耳边突然响起飞花的声音,“你站这儿想什么呢?”
灵九儿略一抬眼,面容颇有几分苦楚:“飞花仙子,我的钱丢了。”
没错,刚刚想到钱一事,她终于又想起来,自己的功德袋不翼而飞了。
飞花眉间一蹙,颇有几分悲痛道:“你是不是傻,若说凡人丢钱我还信,你个天界登记在册的神官也能丢钱?”
“可它就是丢了呀。”灵九儿腰间一掏,两手空空。
飞花直觉眉心微微刺痛,缓着气儿回道:“我也忘了,你总归是披着全族荣光空降来的官,这功德袋不过一个装钱的物什,若是丢了,你去天上人间杂货铺里随手再买一个,只要你别把自己钱袋子的口令给忘了,重新绑定一下,将从前的功德挪个窝,简简单单就找回来了。”
灵九儿面容一松,脱口而出:“还能这样?”
“这些在天界新升手册上都有详细记载的,你若用心些,何必发愁啊?”
飞花如此反问,倒叫灵九儿有些不好意思:“怪我怪我,尽顾着挣钱,天书神官给我的手册都不曾仔细读过。”
“走,”飞花拉着她便要进殿,“我带你进去玩。”
“我就不进去了。”
灵九儿脚下如生钉了一般,半步都没挪动。她瞟了一眼师音所在的方向,推诿道:“近来我一直想在天上人间找点营生,还没什么头绪呢,今日露个脸便要走了。”
她本不想来,但偶然从几个仙家嘴里听说这样的茶会,会有位高的大神官们沿路散财,耐不住**,特意过来转一圈罢了。
飞花想着去到殿里,各坐各的席位,师玄也同自己隔得老远,这一场茶会下来该有多无聊,于是不想放她走,挽留道:“找营生那还不简单,去灵文司备个案,租个铺子,想卖什么就卖什么了,不急这一时的嘛。”
说着,飞花又要拽着人进殿去。灵九儿趁她手松,打个圈儿便将手肘滑了出来,转身边跑边道:“飞花仙子,我真的有事,咱们改日再见吧。”
飞花返身回来,提着音量,颇有几分恼地应道:“你个小九儿,领你去吃好东西,你竟也跑,可别后悔!”
她这一叫,传了几分余音到大殿内。
师音正一手揽着广袖,一手去夹小碟子中切得方正的瓜块。听闻声音,他抬眼朝殿外看去,只捕捉到一个拎着裙角跑远的背影。
他盯了片刻,便收回目光,将手上夹好的瓜送入口中,唇齿咬嚼间,随口问了身旁宫娥一句:“这瓜甚是香甜,是哪位仙家所种?”
那小宫娥倾身回道:“禀帝尊,是青武阳神君一早差人送过来的。”
师音齿间一磕,而后抬眼,朝对面斜对着自己的席位看过去,正巧撞进一双眼睛里,对面那人也在看他。
师音愣了愣,随即弯唇浅笑几分,当是隔空打个招呼了。不料,依旧身着黑衣白襟的少年却撇开眼,双手扶在膝盖上,从胸腔挤出一口气,小小地“哼”了一声。
这早前便听闻武阳神君将自己送去的灵力全都拿去种了瓜,早知此瓜便是彼瓜,他就寻个理由,不来这儿凑热闹了,尴尬,当真尴尬。
瞧两人间这不寻常的气氛,坐在武阳神君旁边的师玄捏着茶盏浅浅抿了一口,一双眼睛来回扫上两遍,同刚进来殿中的飞花悄悄传了音。
师玄:“上回下凡收那条蛇精,这武阳神君便对我这三弟横眉冷眼的,怎的如今在天界众仙面前,他还是这番模样,半分薄面都不给,真叫人头疼。”
飞花:“你们去降蛇精,那武阳神君为何也在?”
师玄:“说是受西边信徒祈召,下凡消灾途经的。”
飞花:“这不是扯胡话嘛,武阳神君是南边的神,西边关他什么事?”
师玄:“不知道啊。”
飞花:“堂堂正正一大武神,不放心就不放心吧,非要偷偷摸摸跟着,到底还是年纪小啊。这别扭闹上了,想扯回来也挺难的。”
师玄:“闹什么别扭?我见三弟对这武阳神君,十分坦**自然啊。”
飞花此时正往嘴里塞了一口八珍糕,噎得上不了气,她喝下一口茶水,颇感无力地传道:“算了,同你说不明白,我方才要拉着小九儿进殿来,那姑娘死活不进,八成是不想同你那三弟碰面,我瞧着这桩姻缘,怕是要散了。”
这二人暗地里传音传到此处,师音倏地从坐席上起身朝殿外走了。
飞花一愣,传音问道:“他这是要去哪儿?”
师玄:“不知道啊……”
灵九儿从三元大殿跑出来后,独自晃**到了寻梦渡。她捏来一朵祥云,盘腿坐了上去,日暮西垂,看着昏黄的日头,心中也平静了不少。
自兜里掏出从宴席上偷偷带出来的枣糕,灵九儿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不知不觉,手中竟只剩下些碎末了。她抬手将那些碎糕全都拍入口中,正舔着嘴角时,身旁突然落坐下一道身影。
一瞟眼,竟是师音。
灵九儿一口碎糕还没咽下去,气全堵在胸口上不来,只好急忙撇过头,连咳了数声。师音坐在她身旁,周身清冷得很,眼睛却还是那副柔善模样,就这样看着她,也不说话。
等灵九儿咽下一嘴的糕,想起身相拜时,他才轻语道:“不必寻些虚礼,你在我身边坐着便好。”
闻言,灵九儿只好收回腿,再坐了回去,忐忑问道:“宴席还没结束呢,帝尊怎么也出来了?”
“我见你没进去。”师音从怀中捧出一团丝绢,从四面轻缓掀开,“枣糕多食,易积食于胃,这是大殿里特供的水晶糕,我叫它水团子,入口软糯,十分香甜,想带给你尝尝。”
瞅着递到自己面前那三个白滚滚的团子,灵九儿微顿了片刻才将它们接过,回道:“我一个打杂的,自然是进不去的,能吃到这等极品糕点,还得跪谢帝尊赏赐呢。”
没错,是要用“赏赐”一词,如今在自己身旁的,可再不是那个莲池打杂的敦厚男神官了。
灵九儿如此心想,师音听着她小心翼翼的语气,心中难免低落了几分。他收回目光,看着西边就快被隐没的日头,平淡道:“在这遍地是神佛的天界,最不值钱的便是钱了,灵力术法才是一众神官的宝贵财富,而我失了金丹,连最简单的术法都要借助外力,再有民间无数百姓因我而死,这样细细算起来,我该是这天界最贫瘠的神,此前没有同小九姑娘明说,是我胆怯,如今你都知道了,不再对我有所仰慕也实为正常。众神仙间传的风言风语,我会出面平息的,小九姑娘不必担心。”
“你别这样说,”灵九儿小心脏一提,“我……我挺害怕的。”
一个很有钱的人当着你的面说他的钱一点也不值钱,这让灵九儿一个从上天以来就掉在钱眼里的小角色很是惶恐,再加上自己曾经偷了人家的东西去卖,惹下大祸,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师音双手拢在身前,指尖轻轻抚着袖口:“还有一事,我想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弥补,本想你我若能成婚,坦诚相待也算理之自然……”
“这个……这个,”灵九儿出声打断,“这个先让我缓缓,别老提它,难为情得很……”
总将成婚挂在嘴边,灵九儿听来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虽从前一直叫着要同师音在一起一辈子,可真到这时候,她心中拿不定主意了。
师音却误以为女儿家,那种事说起来自然是难为情的,他两次都说得十分隐晦,就是因为怕她羞于面上,如今被她一打断,哪里还敢再提。
灵九儿那日随便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便跑了,她去天上人间重新买了个功德袋,将从前存下的钱都挪了过来,这才日日去光顾那家汤包店。她一双眼睛灵精得很,四处打探,寻思着如何将这店家最得力的后厨大哥给挖来,另起炉灶。
她连招牌都想好了,就叫“神仙汤包”,简简单单字面意思,神仙吃的汤包,绝非凡品呀。
哪料,她这挖人墙脚的坏心思还没开始实施,就在店里的食客中听来一个滔天的坏消息。
这日,灵九儿想来想去,最终幻成个道士模样,偷溜进汤包店里。她这段时间天天来吃包子,为了不让店家起疑心,每日都幻着新模样进来,这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各种职业的都幻得差不多了,总不能幻个和尚姑子吧,只好变成个小道士,偷摸进去。
结果,她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跟进来两个同她一模一样打扮的小道士,那两人对她一见如故,不,其实是对她身披的道袍感到很是亲切,于是十分热情地邀请她一同拼桌了。
一落座,那两个道士便开始谈天说地,从开天辟地时的上古神魔谈到人间万朝更迭,再谈回天界近代的神魔之战。
灵九儿倒是听得兴起,还时不时地插上两句,毕竟天书神官那里的书籍,看来看去总会感到枯燥,可听人谈天阔论,竟越听越入迷。
“说来那灵宝帝尊,的确当得天界第一武神,听闻前不久,崂山那地段,鬼界和天界撤兵后,便有妖族的人在那儿横行,这位帝尊下凡捉妖,手握四尺长剑,仅使了七分力,便将那座山给劈成了两半,武力值爆表,一剑震慑各方啊!”
另一位小道士挽挽袖子,抬起胳膊招呼了一句:“店家,这里劳烦再上两屉包子,猪肉大葱馅。”
末了,他才接话道:“那是自然,不过说起帝尊,那位玉清帝尊也是个厉害的,若不是几万年前那场大战,将金丹给损了,如今这天界的各大武神中,也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可不是,有什么办法,损也损了,再怎么修炼也炼不回来了,可惜可惜……”
“说到那场大战啊,竟生生灭了灵族一个分支,那美人骨一族,个个生得绝顶貌美,从此天界再无哪家仙女,能生得那般芙蓉如面,肤如凝脂。”
美人骨?
灵九儿面上一红,这夸的,可不就是她这棵天界独苗,美人骨一族之尊主嘛。
正如此想着,另一边的小道士开口接道:“据小道消息,听说天界当年力保下美人骨族一丝血脉的,好像是那位玉清帝尊,在金丹损毁之前,凝了许多灵力将保下的血脉蕴养起来的。”
师师?灵九儿心中略惊,难怪当初见到彩灯时,深深地感觉到它头顶浮着的那圈灵识甚是熟悉,原来那丝灵力和养着自己数万年的灵力都来自师音一人。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到现在才听来消息,毕竟几万年过去,这事连师音自己都忘了。
“两位道友,我有一问。”灵九儿插话,“那美人骨全族都灭了,天界的大佬们又何必花如此精力留下一个,也没多大用处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美人骨族人金贵着呢……”
金贵?
听到此处,灵九儿心中难免窃喜,自己一穷二白地在上清天打杂,总该对天界有点贡献才对,至于什么贡献,她自然是想从小道士口中听到自己这根独苗拉高天界整体颜值水平的话了。
那小道士继续道:“她们啊,天生比常人要多长一骨,生有九骨,相貌美,身形佳,相传还身藏上古遗书,取其皮骨放入丹炉炼就数月,便能将那书提取而出。”
闻言,灵九儿没忍住浑身打了个战栗,磕巴道:“道……道友,什么遗书,竟要拿人性命去炼?”
“你个小道孤陋寡闻了吧,这本书名为《九骨书》,书中藏着无数能够毁天灭地的秘籍,这世间的神魔鬼怪,谁都想要得到它,只要那美人骨的美人儿不受半分皮外伤,养得白胖了,拿去炼化成书,主宰天地那只是时间问题!”
毁天灭地?
“那以前没灭族,怎么没人抓她们去炼书?”灵九儿下巴都险些惊掉了。
小道士擦擦嘴边的油渍,回道:“以前那一族的尊主在世时,能施秘术将族人体内的书骨给封印起来,自然没人往那方面想,如今若真留下了独苗,那秘术也失传了,保不准什么时候便会被绑去剥皮剔骨呢。”
灵九儿呼吸一滞,不自觉地看向自己的手指、腰身、大腿,心中直叹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可仔细一想,她偷莲子贩卖惹下大祸,虽有师音替她挨了雷刑,可罚她的鞭子却水得厉害,之前没在意,如今想来浑身瘆得慌,莫不是天界当真是想将她养得白白胖胖,好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将她骗去,剥皮剔骨、投入丹炉、大火炼化,取那上古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