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我小心待着的人
那天之后,竟有几位仙家找到灵九儿,指明要买她的莲子,她没忍住**,陆续又卖出了六颗。
她其实在剥莲子的时候就仔细数过莲子的颗数,还算过虚无大殿当值的神官数量,算出了每个神官最少能分到大概十六颗莲子,她如今拢共顺走了十四颗,还余下两颗,她打算在这个月的通货日拿去天上人间贩卖。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偷莲生涯竟在最后两颗上惨遭滑铁卢,被破困神君当场抓包。
那日,破困在上清天各条路段的要塞上替自家夫人的小店发传单,偶遇出来消食的天书神官,天书顺便同他聊了半炷香时间。
“不知破困神君近来有没有发现一丝异常。”
破困顺手递出去一张传单,问道:“什么异常?”
“嘶……”天书一凝眉,困惑道,“近来上清天的飞升率似乎高了许多,有四五个是术法短时间内突飞猛进,莫名其妙就飞升的,还有今早中天庭刚刚报上来的,下品仙官修行期间爆体而亡的事故,我直觉有蹊跷。”
“有何蹊跷之处?”破困又顺手递出去一张传单,“小店年终大促,全场小食买一送一,欢迎光顾啊。”
这几件事,天书也暂时还没理明白,只是隐隐有些不安,于是随口问道:“帝尊下凡间快两个月了,他那一池的莲子都收干净了吗?”
“你想什么呢,莲池那结界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去的吗?”
“也是……”天书沉吟片刻,“或许是我过于忧虑了。”
说话期间,破困又发出去数张传单。见天书还是蹙着眉头,他把手上那摞传单往他怀里一塞,道:“拿着,帮我把这些发完,你既不放心,我便过去看一眼,好让你能睡个好觉。”
天书生性易忧虑,这点在上清天是众所周知的,破困也算为他操碎了心,嘴上话音刚落,人便消失了。
破困一个地遁,直接遁到了莲池,远远便看见那装满莲子的布袋旁蹲着个人,手正往里面掏莲子,随之揣进了自己兜里。
他胸口瞬间生出一团气,往上一压,化成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哪里来的小贼!”
灵九儿浑身一抖,脑袋瓜子根本来不及反应,脸已经闻声转回去了。
破困定睛一看,竟是个家贼,他朝这边走过来,声量不减,询问道:“九尊主,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帝尊的莲子……”
咚!一声巨响,破困直挺挺地倒地,晕过去了。
就刚刚那千钧一发的时刻,灵九儿将勺儿扔了出去,喊了一句:“小答应,帮我敲晕他!”
于是,她根本没在听破困说了什么,心里慌得有些六神无主,就这么把人给敲晕了。
“我也太倒霉了吧,破困神君偏偏来得这样巧,现在可如何是好?”灵九儿急得原地转圈圈。
小答应恢复寻常大小,浮在她肩头,道:“我早就说了,你做这事不靠谱。看吧,如今东窗事发,还能怎么办,跑呗。”
“跑去哪儿啊,师师怎么办?”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
灵九儿反驳:“我不管他我管谁呀,我们可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
“行行行,”勺儿妥协道,“那你赶紧将他扶来我身上,一起跑。”
闻言,灵九儿跑去躺椅旁,双手抱着师音的腰,抱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这只是具分身呀!是不是傻?
她随即手一松,分身重重砸了回去。
而此时在凡世已近花甲之年的师音本是躺在**,突然之间半个身子腾空而起,险些把他那把老骨头给折腾散了。
勺儿又变大了数十倍,灵九儿纵身一跃,坐进圆头里,她边跑边敲师音的神识圈:“师师,你在哪里?我闯大祸了,帝尊肯定会派人来抓我的。
“师师,我如今有钱了,还不少,省着点也够花的,不如我们跑吧?”
师音在凡尘,本不该与天界过多牵扯,但收到数条消息,他已经顾不上其他,立马回问:“小九姑娘,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在哪里?”
“我在……”
师音仅收到这两个字,便与灵九儿失去了联系。他立马联络到织梦,命她去莲池一趟。
等织梦得到消息赶去莲池时,只看到躺在地上晕过去的破困。她连忙过去,在破困脸上连拍了数下,左拍不醒,右拍也不醒,最后她干脆在腰间下手,直接将他给捶醒了。
破困疼得一顿惨叫:“如此残暴,还能不能和平共事了!”
“我下手不重,你能醒吗?”织梦着急道,“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九尊主呢?”
听到“九尊主”这三个字,破困本有些晕乎的脑袋突然清醒了过来,他急忙回道:“对,九尊主,九尊主她偷了帝尊的莲子,天书怀疑近日的飞升怪象和中天庭那起惨案与帝尊的莲子有关,快将九尊主带回来,查清事情始末,控制事态发展!”
糟了。
织梦心里“咯噔”一下,帝尊这次下凡,恐怕是善终不了了。
虚吾大殿的正殿内,织梦、破困、天书三人站成一条直线,都凝着眉,眼中难掩担忧。灵文一身紫服官帽,步履匆匆赶来,一进殿便朝三人问道:“何事如此着急?”
天书最先开口,将事情简单叙述了一遍:“九尊主似乎是偷了帝尊的莲子去贩卖,近日有好几个突然之间飞升的神官可能是借了莲子的灵力,还有中天庭那起修炼事故,恐怕也和莲子有关。如今九尊主下落不明,事情具体情况不明,很是棘手。”
灵文在殿内来回走了两步,脑中迅速运转片刻,他问道:“九尊主那边,可派人去找了?”
织梦道:“我的人已经在找了,还没消息。”
“再多派些人手去找,还有那起事故,查一下是哪个宫的仙家出事,把事故头尾查清楚。”
天书本是低头闭着眼,闻言,他抬眼回道:“我正在查。”
灵文点点头以作回应,他面容严肃,又沉思了片刻,沉声道:“飞升的神官赶紧去查,具体飞升了几个,还有都分到了谁的殿中,查清楚,将人全部控制起来。在没查清楚状况之前,此事绝不能脱出我们虚吾大殿的管辖范围。”
“拢共飞升了五个,”天书回道,“都在我们这边,破困神君殿中三个,织梦手下两个。”
破困闻言,抬脚便要走。
灵文拦道:“你要去哪儿?”
“不是说要控制吗?我去将那三个小兔崽子找出来,捆来此处!”
织梦暗自扶额,气道:“你平白无故绑人家作甚?是怕事情闹不大,还是你闲得发慌?”
破困蒙了:“那怎么办?”
织梦寻思片刻,回:“暂且先把人找出来,派去书阁抄书,划道结界困上一段时间。”
“那也行。”破困道。
灵文左右踱了两步,冷静道:“帝尊那边先稳一下,他在凡间正是关键时候,不能半途而废,若事态到了控制不住的地步,再说也不迟。”
“我没同他说,”织梦隐隐不安,“但我感觉他似乎多少知道了些。”
“帝尊若执意要回来,谁也拦不住,终究九尊主在他那里分量不同于别人,我们只能先帮他把能挡的挡下,其余的便看各自劫数吧。”
这边灵文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天书突然睁开眼睛,急道:“糟了,中天庭爆体而亡的那位小仙官是白洛神君的小外孙,若他的死当真与帝尊的莲子有关,就凭白洛神君是前帝尊手下大将的身份,此事必定闹到三元大殿!”
织梦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无力道:“完了,光凭我们几个,如何挡得住白洛神君?”
其余三人面上亦是担忧,在大殿站了整整一夜,没合过片刻眼。
第二日,众人还是没能找到灵九儿,事情毫无进展,只是将飞升的五个小神官暂时困在了书阁。
织梦四人站在大殿里一筹莫展。天书揉揉双眼,道:“三元殿那边暂时没什么大动静,只是昨夜殿外突然多了一队护卫,不知是做何用的。”
“再等一炷香,”灵文踱步道,“若还是找不到九尊主的踪迹,便将事情原委上报帝尊。”
灵文此话刚落尾音,殿外就传来一道如清泉般的声音:“诸君辛苦了。”
师音到底还是回来了。
四人愣怔片刻,一同朝门口躬身行礼道:“帝尊。”
“把事情简单同我说一遍吧。”师音在四人面前站定,“说完便各自回殿中休息,一夜未眠,把我们织梦的面容都熬憔悴了,多不划算。”
织梦懒得应付,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这边天书把情况大体跟师音说了一遍,末了,灵文出声补充道:“帝尊万要小心,三元大殿那边越是平静,情况便越糟糕,九尊主迟迟不露踪迹,以她的修为,根本藏不了这么久,恐怕是白洛神君那边先抓到了苗头,顺藤摸瓜摸到了九尊主身上。从飞升的那五个神官嘴里可以得知,他们的确是从九尊主手里买的莲子,这已是事实,根本无法推脱了。”
“好,我知道了,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师音移步到案桌边坐下。
殿上四人却闻声不动,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儿,殿外突然急匆匆跑来一个神官,通报道:“禀帝尊,降生大帝请您到三元殿,有事要议。”
殿上四人面色一紧,心中那丝隐隐的不安终于落实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昨日晚间,灵九儿刚刚跑出上清天的地界,便被一个老头儿连人带勺给捆了,小答应使出全身力气都没把绳子挣脱,张口气道:“这破老头儿,竟用了我唯一不会解的裹灵结!”
于是一人一勺就这样被捆走了,那老头儿将他们扔到一间小黑屋里,一走便是三个时辰,待天边都微微泛白了,才回来问了灵九儿一个问题:“玉清帝尊的莲子是不是你卖给我孙儿的?”
灵九儿学着勺儿的口气,也凶道:“你个破老头儿,我不认识你孙子,我又没偷你家莲子,你抓我干吗?”
老头胡须花白,面容萧肃,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灵九儿突然有几分心虚,她想起师师曾经同她说过,要尊老爱幼,不该骂老人家的。于是,她软下口气,商量道:“老爷爷,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可好,动什么手呀,你这样捆着我,我全身不舒服,心情也不好,你这问点什么,我也答不上来,这不就是在浪费你我的时间嘛,对不对?”
老头儿冷哼一声道:“你就算什么都不说,我也证据确凿,待会儿到三元大殿对薄公堂,看你这张嘴还能不能同现在这般伶牙俐齿。”
勺儿动动身子,插话道:“哎呀,白洛小儿,多大点事儿,至于闹到大帝面前吗?我可是太上元君的贴身灵器,若论辈分,好巧不巧的高你一辈,你快快将我放了。”
老头又冷哼一声道:“太上元君他老人家都仙逝数千年了,你搬出他也压不了我,你如今同这小神官胡作非为,能清白到哪儿去?”
“总比你清白!”勺儿气道。
大约一炷香后,灵九儿被带到一座銮金大殿上。
一进殿里,她身上的绳子便自己解开了,与此同时,她周身也被罩上一圈结界,能动的范围仅有方寸之地。
她跪在殿中,悄悄朝正前方的主位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双白龙纹尖头鞋和同为白色的层层衣摆。
在这大殿上,小答应也不敢造次了,恢复正常大小,钻到了灵九儿兜里。
白洛那老头儿站在一旁,双手在身前相叠,躬身拜道:“大帝,这便是我通报中所说的贩卖玉清帝尊莲子,导致我孙儿误食后灵力相冲而死的凶手。”
什么,凶手?
这年头还真是各有一张嘴,胡编乱造张口就来,她最多压死过几株牡丹,何时害死过大活人啊?
灵九儿压低头,深深一拜道:“帝尊,小人冤枉呀,这位老人家的孙儿,我从未见过,何来的买卖一说?”
“我孙儿虽不是亲自从你手中买的莲子,但你贩卖玉清帝尊莲子一事,证据确凿。”白洛将目光转向主位,“大帝,我手里有证人,已经在提来当堂对质的路上了。”
灵九儿低下声量,回道:“可我卖的也不是你家的莲子,要赔罪也该去和那位玉清帝尊亲自赔罪,怎能将你亲人之死如此冒然地摁在我头上?”
“他就是吃了你的莲子,自身修为太浅根本无法接纳如此巨大的灵力,才爆体而亡的!”白洛气血一冲,双手微微发抖。
见状,灵九儿也不敢说话太重,怕老人家情绪太激动,她只好弱弱道:“那不能够。莲池里那些莲子,新鲜的时候我就吃过不下十颗,什么事都没有,你若不信,你探探我的修为,四舍五入都可以算做是毫无修为了。”
白洛朝灵九儿走了两步,气道:“你巧舌如簧,胡搅蛮缠,凭你这点修为能容下一颗莲子的灵力都是天方夜谭,你竟信口雌黄,张口便说十颗,这不是胡说是什么?”
“我没有胡说……”
“好了好了。”主位上那位终于开口了,他打断灵九儿的话,安抚道,“白洛神君,我知道你一向疼爱自家孙儿,如今发生这种事我也感到很悲痛,但你这把年纪,也不该情绪过于大起大落。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有我做主给你去查,你且先放宽心,等你那证人到了,再审也不迟。”
闻言,白洛只好缓了缓情绪,退开两步站立。
师青说罢,将目光转向殿中跪着的身影,问道:“你就是虚吾大殿那位新晋的美人骨一族尊主,灵九儿?”
灵九儿硬着头皮回道:“回帝尊,是我。”
“虚吾大殿的莲子是莲中极品,从未公开售卖过,你为何要将它们拿去随意买卖?”师青又问。
“这个……”灵九儿略顿了一下,“因为穷。”
师青眉头一蹙,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呢,自家这个好弟弟有多能赚钱,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如何能让自家姑娘穷到偷自家东西去卖钱呢?
想不通想不通,想不通的事情就先不去想。师青换了个问题,问道:“那些莲子内蕴含着深厚灵力,这点你在卖之前可知晓?”
灵九儿小声答:“就隐隐约约知道一点点,因为这莲子虽贵得离谱,可还是有仙家愿意掏钱买,但我方才真的没有胡说,我的的确确是吃过十几颗莲子,你们若不信,我兜里还有两颗,我现在就吃给你们看。”
她说着就直起腰,从兜里掏出一颗周身绕着紫光的莲子,就在要入口的前一刻,突然一阵微风刮过,丝丝清流般的灵力将那颗即将要被吃掉的莲子一卷而起。
从大殿外跨步而来的身影,一袭水墨色长衫随着腰身倾泻而下,束腰的白莲玉带高洁而雅贵。灵九儿未感知到身后来人,目光紧追着那颗腾飞的莲子,直到眼角余光扫到身旁那袭墨衫,才双眼一亮,扭头看过去。
破口而出的“师师”两字被一声平缓却又不失力量的“兄长”给完全覆盖了。师音立在她身旁,拱手相拜的方向,正是主位上那位大帝尊。
“师师……”灵九儿喃喃,“你唤谁作兄长?”
师青抬了抬手,应道:“玉清,你来了。”
在来的路上,师音便知道自己瞒不住了,他立身于大殿,感受着身侧那道直接仰视的目光,却不与她对视。他将那颗莲子召到手里,轻声道:“这莲子你不能吃。”
“我为何不能吃?”灵九儿仰着脸,神情十分认真,“我明明吃过这个莲子,还是你给我剥的你忘了吗?为何我就没事?”
她连连发问,似乎难以置信这么小小一颗莲子,她曾经明明将它当作零食来吃的莲子,竟能害人性命。
师音当着她的面,施出术法将手中那颗莲子的灵力全部吸为己有,随后缓缓解释:“这道理就和功力不够却要硬扛高招一样,修为不到点,违背规则强行吸收自身无法承受的灵力,总是要出事的。我给你吃的莲子,是已经被吸光灵力的寻常莲子,吃了自然不会有事。”
到此,灵九儿绷不住了。想到方才老头儿说的爆体而亡,她脑中画面感十足,于是低下头,鼻子一抽,带着哭腔说:“偷莲子是我不对,挣的钱我都可以不要,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害人!”
师音瞧着她的发顶,神情松动。只是不等他再开口,殿外有神官通报道:“禀大帝,白洛神君提来的证人到了。”
“带进来。”师青道。
那证人一进殿,灵九儿便认出来了,是个年岁颇大的仙家,当时来买莲子,缠着她砍价砍了得有半炷香。
在白洛的几番询问下,那仙家瞅瞅灵九儿,指认道:“我……我就是从这位仙子手中买下的莲子。”
白洛老头继而将话头转到灵九儿身上,问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贩卖莲子一事,我无话可说,”灵九儿红着眼道,“可你们若要逼着我认那杀人之罪,我绝不会认。”
“你虽没有沾手此事,可你贩卖莲子就已经是罪孽之源头,你竟还狡辩不认。”白洛直接开口定罪。
师音在一旁及时插话:“白洛神君说此话,似乎还为时尚早。我想再问问这位仙家,你花重金买下的莲子为何会落到神君的小孙儿手里?”
“这个……”仙家支支吾吾,“不知他从何得知我手里有这颗莲子,带来一帮人硬抢过去的。”
“那你当时可有提醒过他,以他的修为,不该去吃那颗莲子?”
仙家说:“我……我……帝尊饶命,小仙知错了。”
“想来是怀恨在心,根本不想提醒他吧。”师音又朝白洛道,“不知神君先前可有了解到自家孙儿的行径,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修行之人,服用与自身功力相差甚远,且灵力深厚的莲子会有何种后果他应当明白,此事若要摆上台面来论罪,谁都要担上三分责,拿小九姑娘一人来扛罪,并非公正之举。”
白洛冷哼一声,道:“听帝尊这意思,我孙儿一条命没了,是自作自受?”
“白洛神君,”师青出言解释,“你这就未免过于断章取义了,听了这么久,我大概也了解了始末。玉清只不过是在说论错的话,这偷莲贩卖的有错,被抢了莲子怀恨在心不肯提醒的也有错,你家孙儿急于冒进,不顾修行规则也有错罢了。”
师音将目光落在灵九儿身上,加以补充道:“小九姑娘生性纯真,绝不可能生出害人之心,而这被抢去莲子的仙家也不算大恶之人,但莲子却是出自虚吾大殿,贩卖之人更是殿中当值神官,归咎原因,还是我管束不力,酿成大祸才是罪孽之源头。”
他说着便朝主位再鞠一躬,淡淡道:“兄长,若今日白洛神君非要一个交代,便由我去受三日雷刑地火来给他交代吧。”
闻言,灵九儿喉咙一哽,仰头看着他:“这怎么就变成是你的错了?”
“我命你在莲池当值,确实未曾管束过你。”师音终于和她对视上,“这就是错,既然错了,不光要知错,还要认错认罚,你可明白?”
那双眼睛里柔光流转,还是她所熟悉的模样,灵九儿此时早将面前这人到底是自己认识的师师,还是那未曾见过一面,神秘非常的帝尊这事给忘了,她只知道今日莲子这件事怎么错,也不该是他的错。
“罚我吧。”她匍匐在地,朝主位上连拜道,“大帝尊,这不关师师的事,罚我去受雷刑地火,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心生贪念……”
“大帝,此事罪在我。”
殿外一句清亮的女音响起,将灵九儿的话完全打断。殿内众人目光循声而去,只见一道水绿色的身影匍匐跪在殿外。
师青定睛一看,扶额道:“怎么,你也掺和进来了?”
灵九儿泪眼婆娑,实在看不清楚那人是谁,直到人都从殿外起身,径直走进大殿里来,她才认出来人,惊道:“飞花仙子,你怎么也来了?”
飞花在中天庭听到消息,心中也是一阵惶恐,方才偷偷摸摸在殿外偷听了半晌,实在昧不下良心让人小姑娘独自在殿中接受拷问,于是心中一横,膝盖一软,跪了。
飞花进殿后跪在灵九儿身侧,朝主位上交代道:“大帝,偷莲子贩卖一事,是我先同小九儿提议的,我一共同她卖出去六颗莲子,赃款三七分了,此事若论罪,也该有我一份。我想着寻来些熟客,他们用莲子的灵力只是养育灵器灵兽,不曾想小九儿年少不懂事,竟自己私下又行贩卖之事,才叫此事如此复杂,还望大帝开恩。”
其实殿上这四人搅在一件事里,最头疼的该是师青。说来白洛神君算是上清天的老臣了,虽然他们三兄弟上任后,白洛没再担任什么重要官职,可到底辈分论下来,也比师青高些,他的孙儿出事,于情于理,自己这个大帝尊都是要给人家一个满意交代的。
可偏偏偷卖莲子的,是灵九儿,美人骨一族最后的遗孤。两万多年前那场大战,美人骨虽一族皆为女辈,可前线上却时时能见她们的身影,人家倾尽全族来保天界安宁,不论那份战功,光是中天庭开朝天后的面子,他也是要给的。再者,当初为了保下这丝血脉,天界也是花下大力气的,如今孩子长得水灵灵的,还是自家弟弟的倾慕对象,总该宠着不是。
最后扯进来的飞花,更别提了,自家二弟捧在手心里的人儿,他如何罚?
这绕来绕去都是一家人,真真头疼。
师青思虑了许久,最终开口:“好了,飞花你怎么说也是中天庭的仙家,我不便处罚,此事我会传公书给天帝,他自会看着办。九姑娘这里,其罪在不该偷贩莲子,挑起了这件事的最先苗头,罚……就罚二百鞭刑吧,末了自己去天监领罚。还有玉清,出事时你并未在天界,虽对座下神官缺了管束,可也不至于到受雷刑的地步,此事就到此为止。白洛神君,你觉得如何?”
“大帝……”白洛声色颤抖,那副苍老憔悴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同情,“那可是我小孙儿的一条命啊!”
他颤颤巍巍地上前两步,继续道:“我侍奉两朝之尊,半生心血交于大殿内务,如今老来却要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大帝觉得两百鞭刑,如何能安身死之人的心?”
这话句句都扎在师青的心上,他这罚的是有那么一丢丢护短的嫌疑,可两百鞭刑也不少了呀,再多他也下不去嘴了。
“这……”师青不得已开口圆道,“据我所知,白洛神君似乎还留了你那孙儿一丝灵识在手。不如这样吧,我寻个灵气充裕的地点给你,再叫玉清将他殿中那盏塑魂灯赠予你,将你孙儿那残余的灵识放进灯盏中,等不了几万年,他也就能重获新生了,你看如何?”
白洛似乎对师青知道这件事有几分惊讶,虽然塑魂灯乃上古神器,当属无价之宝,可他依旧咬口不放,道:“大帝,你看看我这副老骨头,还能在世几时都是个未知数,就算有那塑魂灯,我还不一定能活到再见我孙儿一面的时候呀。”
这老头当真是难对付,都让步到此了,还步步紧逼。
师青正愁苦时,殿中师音开口道:“兄长,就罚我三日雷刑地火吧,如此也好叫白洛神君心中舒坦一些。”
闻言,白洛不屑道:“帝尊如此修为,三日雷刑不过皮上挠痒,今日这事,当叫那九姑娘去受雷刑……”
“白洛神君!”师音倏地厉口打断,“你孙儿是何品行你该当清楚,我池中的莲子不是只流出了一颗,他能有此下场说难听了就是咎由自取,拿出塑魂灯已然是给了你七分薄面,你还想如何?”
师音说着紧逼白洛两步,继续道:“小九姑娘修为浅薄,雷刑之苦她如何能承受得住?到底她还是一族尊主,是我亲自带回虚吾大殿,小心待着的人,将来也是要入我殿中的。神君如此相逼,难不成是我这个帝尊何时惹你不快了?”
师音连句发问,将白洛逼得脸色极其难看。白洛可从未想到,那模样灵秀的小神官,竟会和帝尊有这番关系,于是脚下一个不稳,连退了两步,沉默片刻后,拱手道:“帝尊言重了,老臣不敢。”
至此,白洛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算是默认了师音最后给出的条件,了结了此事。
那日,飞花在殿内,心中直呼过瘾,她可从未见过那位小帝尊如此狠厉的模样,平日里总见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时不时说出的话却总能将她气个半死,心中自然好奇他生起气来是何种姿态。
只是那日她也平白被塞了满口瓜,那小九儿看着好骗,没曾想竟是小帝尊心中的人,简直是太过瘾了。女人的直觉准到可怕,她第一眼见到这姑娘的时候,就直觉不一般,果然最后等来了一口好瓜。
百花宫的一处小院里,瓷白的圆桌上摆着一壶酒、两盏小杯。见灵九儿趴在桌上软绵绵的样子,飞花戳戳她,道:“喂,小九儿,那日你可听到,玉清帝尊说你将来要入他殿中?”
灵九儿软绵绵回:“嗯,听到了。”
“还说你是他小心待着的人,将来还要迎你入殿,这是在暗戳戳地说要娶你呀,你就没想点其他的?”
“自那日一别,我就未再见过他,我能想什么?”灵九儿依旧软绵绵的,“他一直骗我,说他只是莲池一个打杂的神官,直至我知晓他的身份,他也不给句解释。谁知道他是不是当时情急之下胡乱说的。”
飞花一脸八卦,凑近说道:“不是,你品,你细品,‘小心待着,入我殿中’这八字,可不就是要娶你进虚吾大殿啊。”
“不品不品,”灵九儿莫名烦躁,“没力气品,他磨磨叽叽的,我早前就同他明示过我的心意,兮姻一直从中撮合我和帝尊,不曾想他竟就是那位帝尊,若他心悦我,同我表明身份,便能够名正言顺在一起,可他没说,肯定是对我无意,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猜来猜去,累不累。”
说罢,她抬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听到这里,飞花也有些迷惑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男人心,莫不是湖底针,一样难猜。
飞花招来宫娥,再上了一壶酒,外加一盘花生米。
灵九儿转而问道:“对了,莲子那件事,天帝有没有罚你?”
“罚了啊,”飞花轻描淡写道,“罚了两月俸禄。”
“那应该不少钱吧。”
飞花手里剥着花生壳,嘴里嚼得脆响,回道:“哎呀,如今谁还靠那点俸禄吃饭,我那酒楼你去过吧,也不过就是我一日的营业额罢了。”
灵九儿心中小小惊了一下,不想酒楼竟如此赚钱。她暗自想,自己如今是不是也该去天上人间找点营生了,莲池那活眼看着就要黄了。
见她不说话,飞花又问道:“你呢?那鞭刑怎么个鞭法?”
“一日一鞭,半年多也就领完了。”灵九儿回。
飞花哈哈一笑,道:“可以啊,以前就听闻大帝尊护短,不曾想竟如此护短,要叫白洛那老头知道你两百鞭是一日一日打的,不得气个半死。”
就这两三句话的时间,灵九儿又下肚一杯酒。
伙着飞花如此颓了三日,灵九儿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飞一般的感觉,她脚踩在地上,整个人都飘乎乎的,如同悠在祥云之上。
这日,飞花起身去酒窖拿好酒,灵九儿趴在圆桌上,突发灵思,想去天上人间再开一家汤包店,于是晃晃悠悠起身,探了探师音的心境,稀里糊涂就念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这一念完,人“唰”的一声响,原地消失了。
一个时辰前,师音将最后一道雷刑受完,衣物破碎不堪地从天监出来。候在门口的灵文快步上前搀扶,微微忧心道:“天监这帮小儿,也不看看来的是谁,竟下手如此重。”
“无妨,阵又不是他们所设,谁来都一样。”
师音面色苍白,竟无力到半个身子都倚在灵文身上。
见了三次自家帝尊这副模样,灵文心中难压愤意:“帝尊在凡尘损身折寿,本就仙身受损,这雷刑打在身上,地火灼于心间,就算是铜身也难挡如此凶刑,又何况……”
“好了,灵文。”师音打断道,“你素来沉稳,就是因为这点,我才叫你过来,比起织梦和破困,你遇事该更稳重才是,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叫人见了不好。”
灵文担心的点和师青担忧的一样,所以那天在大殿,师青一直不愿让自家弟弟受罚。这些师音如何能不明白,可是若他不这样做,那好歹是条人命,就算以后能救回来,也抹灭不了莲子害人性命的事实,他总不能让小九姑娘来担此后果。
灵文将师音送回殿中,顺便取了些清酒,嘱咐道:“喝点酒吧,那地火烧心,此酒是千年苦菊所泡,正好下火。”
师音一向不喜酒,这回却听话地饮了三杯。
见他稍微恢复了些力气,灵文也放心了不少,他走前还不忘提醒:“若还觉得燥热,帝尊便去寒池泡一夜,恢复得快些。”
“好。”师音应允。
虚吾大殿有世间独有,且最为极品的天然寒泉,不论内伤外伤,统统有疗愈之效。师音设下一套阵法将那池子圈起来,只有他能进去。
那日,师音喝下三杯酒,整个人竟也飘忽了起来。他本就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所以那套阵法的制作原理和天上人间一样,通阵口令也相差无几。
正巧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还正巧的是,两人都饮了酒,心境状态根本不需要模仿,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