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9 她是最珍贵的至宝

“抱歉,没有谁会拿自己至爱的珍宝做交易。”

12月底,“牡丹亭外人”完美收官。

是夜,Y.U画廊的各位再一次集合在陆予城公寓的天台上狂欢。

“庆祝老大从我们这小画廊老板,升级成了大美术馆馆长!”季小蕾举杯。

“庆祝‘牡丹亭外人’圆满收官!”严飞附和。

“庆祝何眉和纪庭方破镜重圆!”纪庭方突然开口。

大家愣了一秒,皆用惊喜的眼神看着两人。

姜百思看到何眉红着脸打了纪庭方一下:“会一个成语都不知道怎么显摆好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老吴那烟嗓忽然插了进来:“那也庆祝一下你们老板成功拐到了老板娘。”

这一下大家愣的时间长了点。

自回来之后,姜百思和陆予城还来不及跟大家宣布这件事。

姜百思以为大家会很惊讶,结果大家的震惊程度竟然还不如对上一条消息的反应。大家愣怔的原因竟然是因为——

“不是吧,老吴,你才知道我们老板想拐姜姜姐吗?”

老吴有被冒犯到,明明他才是第一个当面戳穿陆予城心思的人,现在怎么反而成了他是最迟钝的那个了?

“老大对姜姜姐的心思就差**裸地写在脸上了好吗?可怜我们员工每天都要辛苦装瞎。”季小蕾差点声泪俱下。

“基本上,老大喜欢姜姜姐这件事,除了当事人,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陆予城眸中含笑,将姜百思轻轻揽住,满脸得意:“没错,对她,我本来就蓄谋已久。”

在众人的嬉笑声中,姜百思的脸红了红。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在聚会结束众人离开之后,姜百思如是问。

脚边,小猫安静地踱步过来,乖巧地窝在她脚下。

她弯腰轻轻将它抱起,爱怜地亲了亲它。

陆予城看着她这一串动作,眸中含着温柔的光:“如果我说,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见色起意了呢?”

姜百思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她愣了愣。而就在她愣怔的工夫,一串泛着银光的项链被人温柔地戴上了她细长的脖颈,而项链的挂坠,不同于其他任何的首饰,而是一枚泛着光芒的钻戒。

“纪庭方告诉我,送女人的第一份礼物千万不要是戒指,因为会给人无形的压力,将人吓跑。”

姜百思睁圆了眼,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他看着她,眸光沉沉:“他告诉我,先爱上的人注定吃亏。但我想告诉你,我愿意等,等你对我的爱一点点追赶上我的。等到那个时候,请允许我将它套在你的手上。现在,这只是一条普通的项链。”

胸腔里一颗心悠悠****的,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因为别的。

从这一晚起,他们终于像是正常的一对情侣开始生活。

他会在她生理期时体贴地为她熬上一锅小米粥,也会为她到生活超市厚着脸皮去卫生巾专卖架上挑选尺寸。

“你说的是哪个牌子来着?尺寸对了还得注意材质?嗯……好,我记一下……”手长脚长的男人蹲在货架下,眼神一个一个核对,左手则握着手机,温柔地说着话。

多么神奇,这么一位浑身带着戾气的大魔王,竟然也有一天被爱俘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秦斯颖站在几步之遥,推着购物车,很想牵起一抹笑,但肌肉和神经皆不配合,她笑不出来。

看到陆予城挂了电话依旧在纠结究竟要买哪一款,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了手帮他从货架上挑了一款。

“这安心裤是L型的,姜百思那家伙腰细腿细,选M型的就够了。”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男人转过脸来,看到她,愣了一下。

她苦笑了一声:“不好意思,我应该看到你就绕道走的,但实在看你挑来挑去挑花眼了,就帮你一把。”

“谢了。”陆予城扬扬眉。

秦斯颖看着他手上握着的购物清单,笑了一声:“看起来,你总算是夙愿得偿,抱得佳人归了。之前的事,不好意思了。”

陆予城脸上没什么情绪:“只要以后你别想着伤害姜百思,从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看,不论是开始还是现在,他心里,始终将她放在第一位。

秦斯颖没再说什么,推着车转身离开了。

陆予城带着一大袋生理期必需用品回来,姜百思检查了一下,挑了挑眉:“很不错嘛,竟然都没买错。”

现女友的生理期用品是前女友帮着挑的,这件事陆予城怎么想怎么觉得怪怪的,但不说又好像显得他心虚,于是他斟酌着词句:“秦斯颖刚好路过,就帮着我挑了一点。”

姜百思的手微微凝滞,随即展颜笑起来:“怪不得一样儿都没买错,得亏她帮忙了。”

陆予城原本是坦坦****没有多想的,但看她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过不去:“你不吃醋?”

“嗯?吃什么醋?”姜百思抬眸,笑了起来,“你们的事我又不是不清楚,况且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嘛。”

再说下去,陆予城觉得自己反倒成了那个小气的人了。

他叹了一口气。

算了,来日方长。

看着陆予城忽然拧着眉提了东西去归置的背影,姜百思愣了愣,他这是突然不高兴了?

而陆予城回了房间,拿出那几张打印在纸上的《恋人要做的一百件事》。其中第四十九条被圈了起来,哄一哄吃醋的女朋友。

他的女朋友不会吃醋,也根本不需要哄。

打电话跟好友聊起来的时候,姜百思不懂,男朋友为什么翻脸比女朋友还快。

何眉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教训她:“千万别在男朋友面前说你不吃醋,那说明你根本不在乎人家。”

姜百思蹙了蹙眉:“我当然是在乎的啊,可是也不能仗着在乎就为所欲为,要不他现在喜欢我,纵容我,以后要是不喜欢我了,那不就成了作了?”

何眉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

纪庭方在一边却是听得心惊肉跳:“两位姑奶奶快结束这话题吧,陆予城要是听到你这话不得气死!”

姜百思不解:“为什么?”

纪庭方扶额叹息:“男人想着是跟你走到底,你倒好,早就做好了半路分道扬镳的准备,搁你你不生气?”

姜百思觉得冤枉:“万事万物没有绝对的啊。他现在觉得很喜欢我,不代表会一直这么喜欢我。他对我真的很好,好得常常让我觉得无以为报。我不想无理取闹故意为难他。”

姜百思从小受过的关心和呵护微末而稀少,所以谁对她好的时候,她真的恨不能掏出一颗心去回报他。

陆予城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了。

他该如何告诉她,爱情当中本就不需要回报。

他不知道该如何让这个女人相信,他坚信自己可以喜欢她到头发花白,到进入坟墓。然而她不这么认为。

她根本不相信他对她的爱。

纪庭方安慰说:“姜百思的生长环境注定了她很难彻底依赖一个人,你想想若是她当初全身心依赖顾衍,一年前事情发生时还不得伤心得去掉半条命啊?”

顾衍……

一听到这个名字和姜百思摆在一起,陆予城就觉得心里有刺横亘,偏偏她倒好,对于他的前女友却是毫无感觉。

他甚至还没法发作,因为害怕她会更加退缩。

而姜百思此刻则是钻进画室里,对着满画室的画作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如果陆予城的心结在他父母的故事上的话,她唯一可以探寻的,便是掩藏在画家笔下的情意。

陆予城的父亲,陆倾,是个充满才华却并不算得志的画家。艺术欣赏是一门冥冥之中被时代命运所裹挟的学问,往往缺一个机遇,人生际遇便会完全不同。他也曾有满腹的野心和抱负,因此当韩令远将机会摆在他面前,让他去接近韩礼章的亲生女儿韩苏影,离间他们父女关系时,他虽然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没有抵抗住**,答应了。

姜百思猜陆倾一定长得很不错,看陆予城眉眼生得这么好看,大抵就是承继于他的父亲。所以她能够理解韩苏影几乎没有什么障碍地就喜欢上了这个落魄画家。而后就是如计划中一样,因为韩礼章的反对,韩苏影跟父亲绝裂了,决绝地与陆倾离开了故土。

但那之后呢?如果陆倾真的如计划中一般,他应该抛妻弃子,回来接受韩令远曾承诺给他的一切,而不是在伦敦阴暗逼仄的地下室画着廉价的画,以养活自己娇弱却倔强的妻子和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

他的作品,大多是关于自己的妻子。妻子在花园浇花,妻子在灯下缝补衣物,甚至妻子低头解着围兜的绳结,都能成为他笔下的题材。

她不相信,这些经年累月的作品,全是虚伪的欺骗。

她轻轻地抚摩过画布上颜料堆积起粗糙的触感,突然发现在画布上极不起眼的一个角落,仿佛隐约写着几个字。

姜百思对着光照了良久,发现写的内容是:致卿卿吾爱。

她眸光微闪,随即将余下的画作全部一张张摊开在地上,去寻找同样的痕迹。

陆予城半夜起来喝水,无意间看到姜百思房门大开,人却并不在**。

他心里一惊,随后看到属于她的东西全都安安静静待在原来的位置,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在害怕什么时,他忍不住自嘲地勾了勾唇。

刚才的一瞬,他竟然在害怕姜百思离开。这到底是怎样一段恋情啊,明明互相都在努力对对方好,为何却各自都对对方那样没有信心?

小猫低声叫着蹭在陆予城脚边。他弯腰将小猫抱起来,轻轻抚着它的毛,低声问:“你姜姜姐姐呢?”

小猫自然是听不懂人话的,继续无辜地叫着。

突然,阁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陆予城抱着小猫,朝着阁楼走去。

他推开门,就看到屋内原本堆放着的油画被整齐地摆在地板上,而姜百思则是趴在地板上,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什么,认真到甚至都没察觉他的进来。

小猫轻轻地低叫了一声,姜百思顺着声音朝陆予城望过来,那一双眸中波光熠熠,像是倒映着一汪湖泊,此刻那湖泊的波心漾出震**的涟漪。

“陆予城,你错怪你父亲了。”

小猫忽然从陆予城手中跳下去,团子似的滚到姜百思身边。

陆予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喃喃地问:“你一晚上就待在这里?”

她像是急于分享宝贝的孩童一般,将他拉过去,指着画上隐约的痕迹,眼睛亮晶晶:“你看,每一幅画上都写着你父亲对你母亲的爱,陆予城,他们是相爱的。你父亲并没有辜负你母亲!”

12月中旬,天气已经转冷。越到深夜,气温越低,她只着一件灰色薄T恤,脚上连拖鞋也没趿,光脚踩在地板上。她对着这些画研究了一晚上,只为了替他寻找这样的真相。

他的心无限地软下来,将她的脚包在自己手掌心,果然小脚已冻得发冰。

父亲后来一定是爱上了母亲的,这一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所介怀的,是那难堪的开头。

但现在,他握着手中这冰冰凉凉的脚丫,突然怨恨起自己的矫情。

管那爱情是怎么开始的呢!只要享受爱情结晶之后的每个日夜就好了。

同样,他为何要在意姜百思对他的感情究竟属于哪种?只要她这样待在他身边,将他的事放在她的心上,总有一天,她会真正爱上他。

将姜百思和小猫一起包在宽大的睡衣里,随后他小心地抱起她,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珍宝,轻轻地放到**,用手将她的脚焐热了,才放回被子里去。

他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晚安。”

在他亲过来时姜百思紧闭着眼,睫毛微颤,听到他说晚安之后才缓缓睁开。

看陆予城安静地将小猫抱出去,而后为她妥帖地关好门。

姜百思羞得在**滚来滚去,太丢人了!刚刚有一瞬间,她差点以为陆予城要对她做点什么,因为他的神情是那样郑重其事,黢黑深邃的眸中像汹涌澎湃的浪潮。

如果他真的做点什么,她会怎么样?

脸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她将头深深埋进枕被之中。

就在姜百思在**自我深刻反省的时候,陆予城登录微博,发了一条爆炸性新闻。

@Elton:大家好,我回来了。

配图,则是他执画笔在空白的画布上落下第一笔的画面。

这个微博账号是七年前他申请来和网友互动的,最后一条消息更新在三年前,他宣布封笔的那天。

直到现在,仍旧有零星粉丝不死心来他微博底下哭诉偶像什么时候回归。

虽然已经凌晨,但是艺术生们向来是夜猫子居多,很快有人转发。

“是我眼花了吗?偶像回归了!”

“果然爱晚睡的女孩运气都不会太差。呜呜呜,亲眼见证偶像回归的现场。”

“所以,挂在‘牡丹亭外人’展览上的那幅画,果然就是偶像画的!”

微博话题榜很快被引爆,一时间盘点Elton过往经典作品的有之,抽奖庆祝偶像回归的有之,讨论偶像为何回归的也有之。

随后有细心的粉丝发现,Elton的账号底下,他给自己的简介之后又加了一句:蕉叶美术馆馆长。

“什么情况?蕉叶美术馆在哪儿?”

“好像是韩盛集团旗下新落成的美术馆。”

“偶像好像是韩盛集团董事长的亲外孙!”

“显微镜女孩来报,发现Elton就是‘牡丹亭外人’展览主办画廊的老板!”

“呜呜呜,偶像为何那么优秀!”

韩令远在办公室接到Elton复出的消息时,眸中闪过一丝冷锐,果然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地放过他的。

眼睁睁看着他们将“牡丹亭外人”做得这么成功,并且又迅速趁着热度推广了一把新馆的开幕展。

集团里的股东都是见利而为的老狐狸,看到原本不放在眼里的小子竟是自带流量的艺术圈偶像,只怕都要倒戈。

蕉叶美术馆里,季小蕾眸光闪闪:“成名早就是好啊,在别人眼里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却没想到是艺术粉圈里的远古偶像!这剧本,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怎么宣布得这么突然?”姜百思问,昨晚她羞得睡得早了点,今早起来网络都快爆了。

“因为我想在开幕展的策划上,夺取一点主动权。”陆予城目光灼灼。

事实证明,这个效果很好,原本对他的提议激烈反对的老家伙们今天纷纷松了口。

“什么主动权?”

陆予城看着姜百思:“任命你为开馆展主策展人的主动权。”

姜百思漂亮的眼微微睁大,写满不可置信。不光是她,小伙伴们也都惊呆了。要知道,新馆落成开馆展至关重要,一般来说为稳妥起见,也为了镇得住场子,都会邀请业内声名显赫的老艺术家来做主策展人。现在陆予城直接提了姜百思当主策展人,她几乎都可以想象反对声会有多大。

“别人的看法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搞定了。”像是看穿了姜百思在想什么,陆予城轻轻开口。

面对自己擅长的领域,姜百思从来不是个缩手缩脚的人。她笑意盈盈地看着陆予城:“那么,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们究竟能够做到几分。”

陆予城含笑向她伸出手:“那么,欢迎加入蕉叶美术馆,姜策展人。”

姜百思也伸出手,回握住他。

姜百思从来没有过如此忙碌的策展期,虽然当初策划“牡丹亭外人”时已经足够忙碌,但是蕉叶美术馆与之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要考虑的、要协调的,只会更多。

因为陆予城母亲喜欢芭蕉,所以蕉叶美术馆周边种着299棵芭蕉树,美术馆因而命名“蕉叶”。作为开馆展,姜百思决定展览就以美术馆馆名为主题。

虽然工作量比从前更大更忙碌,但是姜百思也不得不感慨一下,韩盛集团不愧业内龙头,资源和预算多到感人,让在Y.U这个小画廊“拮据”惯了的姜百思感动得快哭了。

韩盛集团馆藏资源丰富,姜百思通过韩盛集团的收藏渠道拿到了很多唐宋以来不同历史时期及现当代艺术家以“芭蕉”入画的画作。

除此之外,姜念容留下的敦煌壁画复原临摹图中,有关于“芭蕉”的题材也不少。敦煌壁画中,芭蕉树造型特征明显,多出现在说法图中。敦煌盛唐12窟的《维摩诘经变》、中唐112窟的《金刚经变》、第360窟南壁中唐的《青庐图》、第320窟盛唐的《无量寿经变·未生怨》等壁画中都有芭蕉的形象。

姜百思看着母亲留下来的这些珍贵的画,回想她曾经在黄沙漫漫的戈壁上,一笔一笔描摹下这些神圣而庄严的笔触。

“在想什么?”她的神思突然被熟悉的声音唤回。

姜百思回头看了陆予城一眼,摇了摇头,似是自嘲:“我之前那样满怀期待地带着妈妈的画去到敦煌,以为终于可以让她的画挂在了最高级别的展馆中,可是结果被撤了回来。不知道妈妈如果知道,是不是会怪我没用?”

陆予城将她轻轻拥进怀里,声音低低,像是轻哄:“怎么会呢?她只会以你为傲。我想在她眼中,你是上天送给她最珍贵的礼物。”

姜百思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安慰人?”

他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不,我这是推己及人。”

看到姜百思疑惑的神情,他眼尾带笑:“由我眼中的你,推断出丈母娘眼中的你。”

姜百思的脸又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欲盖弥彰地将话题扯回了工作上。

“虽然说现在有关芭蕉题材的作品数量已经足够,但我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少了一件能够让整场展览有别于其他普通展览的焦点作品。”

陆予城沉思片刻:“我记得……上回在沈阔那里,见到过一幅芭蕉水墨图。”

姜百思轻轻“啊”了一声。她想起来了,沈阔有一幅名叫《未展芭蕉》的水墨仕女图,画了一位少女对着窗外的芭蕉怀思,寥寥几笔,生动有趣,右上角题了唐代诗人钱珝的诗《未展芭蕉》,倒是扣题。最重要的是,《未展芭蕉》首句“冷烛无烟绿蜡干”便是《红楼梦》里元春省亲时宝钗提点宝玉将绿玉改做绿蜡的典故出处。

姜百思想着,这个倒是可以入手做点文章,于是拉着陆予城第二次踏入那片老旧的居民区。

却没想到,沈阔见了他们倒差点给他们跪下,被陆予城及时拉住了。

“是我没教导好儿子,给你们惹麻烦了。我夫人还一味地宠他,纵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你们应该让他吃些苦头,你们放过了他,真的让我羞愧难当。”

沈老先生比初见时更显老态,他一生正直,没养个好儿子,叫他老来都没法好好安生度过晚年。思及此,姜百思开口:“如果老先生实在觉得愧疚,那就把《未展芭蕉》这幅图的展览权授权给我吧。”

闻言可以帮得上忙,沈阔污浊的眼神中亮起了几分神采。当知道姜百思的策展主题为“芭蕉”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光,问道:“除了这个,不知道家中祖传的《雪中芭蕉图》是否需要?”

姜百思和陆予城眼神一亮:“王维的《雪中芭蕉图》?”

老先生点点头又摇摇头:“只是宋人摹本罢了。”

“王维的《雪中芭蕉图》早已失传,若有这份宋人摹本已属万分难得。”姜百思简直可以说是惊喜万分。

将《雪中芭蕉图》带回蕉叶美术馆之后,众人皆是一副惊叹到失了言语的地步。

自唐朝以来,《雪中芭蕉图》是中国绘画史里争论最多的一幅画之一,“一棵芭蕉如何能在大雪里不死?”这是历来画论所争执的重心。而现在这幅作品的出现,毫无疑问可以点燃正常展览的热度。

而姜百思则打算利用这一争论的重心,设计一出“雪打芭蕉”的景观。

何眉有点担忧:“今年是暖冬哎,未必会有雪,这么早打出这个宣传是否欠妥?”

姜百思却是满脸盈盈笑意,脸上带着无比生动的狡黠和灵慧。她眨了眨眼:“科技发展到现在,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全靠老天脸色生活的。”

众人恍然大悟,造雪机!

陆予城在一旁,支着手,看着这样生动的姜百思,满眼溢满宠溺。

你看,他的姜主管,只要回到她擅长的领域,整个人都发着光呢。

季小蕾看不下去了:“老大你快收敛一下你的眼神吧,快让我酸倒牙了!”

陆予城却是天生反骨的个性,越是这么说他越要秀。他一把将姜百思揽到胸前,重重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得张扬恣意:“这是奖励!”

姜百思毫无准备,一张脸涨得通红。

而众人则是纷纷以手掩目,说着什么都没看到。

这样的生活,平凡忙碌,却快乐。

然而偏偏有一些人,要来搅乱你平静的生活。

事情发生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晚上十点钟。季小蕾打电话来,声音都急得变了凋。

“姜姜姐,你快看微博热搜,‘Elton代笔’这个词条已经冲上了热搜榜前排!”

姜百思心里沉了沉,将手里的杯子放到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迅速打开手机。

果然,这个词条赫然在榜上,词条的后面还带着“新”字标签,代表这个话题刚刚被带上了榜单。

她迅速了解了一下前因后果,原本是粉丝为庆贺Elton回归,为他专门制作了一个过往作品汇总鉴赏帖发到一个著名的艺术交流论坛上,这个帖子现在已经被顶成了高楼,前面的回复风向一直很正常,粉丝感叹他的画作画风细腻、光影梦幻。

最后有一条回复感叹少年天才画风不可模仿不可复制,而紧接着隔几层之后,就有人发上了另一组风格跟Elton极其相似的画作扫描图,表示这张图是从一个两年前的帖子上保存下来的,并写道:“这张图跟Elton的画风也太像了。”

而他所截图的那个两年前的帖子,文字内容还在,图却因链接出错无法打开。

那个帖子上的文字部分写着:“这是我外公三十年前收藏的作品,画风跟Elton有点像,底下的署名叫作‘陆倾’。”

当时那帖子底下还有几条留言:“据我所知,Elton也姓陆,而Elton的父亲也是一名画家,莫非这个陆倾就是男神的父亲?”

“楼上真是侦探!发现了重要线索!”

随后粉丝集结在底下感叹:“原来男神家学渊源,一家都是大神!”

姜百思翻了一下,整个帖子到此为止评论走向都是正向的。

随后有一个账号另外开贴,将Elton和陆倾的画放在一起比较,指出画法类似,题材雷同,并且表示,Elton从小在国外长大,为何会对东方神韵描绘得如此灵动?而且Elton拿的还是少年成名的剧本,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有什么联系。父亲为儿子代笔,助他变为欧洲画坛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未可知。

面对底下有人质疑单靠一张作品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发帖人于是一口气上传了近十张两人的对比作品,从对比结果来看,实在是触目惊心的雷同。

正当两方意见僵持的当口,各大艺术自媒体以及营销账号纷纷下场,连载报道此事件,末了暗讽所谓的天才少年画家不过是艺术败类而已。

随后这些营销账号底下的评论方向渐渐偏向一面倒,认为Elton十四岁成名,而画风刚好跟他父亲惊人相似,其中必有猫腻。

这些言论中,以始发帖人的总结陈词转发最多影响最大。该账号表示,Elton的画作多以汉、唐元素为题材,讲究以西方技法体现东方神韵,然而Elton从小在国外长大,纵然受他父亲的艺术熏陶,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怎么能做到完美体现这种意蕴?更重要的是,在他父亲过世四年之后,这位如日中天的天才少年却突然宣布封笔,这不得不让人疑心因为没有了他父亲的代笔,所谓的天才少年已经无法画出合格的作品。

姜百思越看越心惊,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各大自媒体及营销账号纷纷跟进,而接下来的评论则更加显得训练有素,有备而来,甚至还慷慨大方地送了热搜榜。这一整套流程操作下来,如果说是单纯的网友根本不可能做到,这分明就是一场人为的有资本支撑的,并且有预谋有组织的一场战争。

突然,客厅头顶的灯光大亮,姜百思黑暗中适应了手机微弱光芒的眼睛在忽然亮起的灯光之下微微眯了眯。

随后她就听到陆予城那熟悉的嘲讽嗓音:“呵,看来我那个名义上的舅舅,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对我出手了。”

如果说,原来韩令远对陆予城那间小画廊的打压,一直是借助刘臣和韩清如的手的话,那么现在面对他回到韩盛集团,对韩令远地位产生的威胁,迫使韩令远终于亲自出手了。

“当务之急是,他发的那些对比画作是在哪儿找的?”

“我的那些画很好找,网上基本都有。至于我父亲的,原作应该都在韩令远手里,他从前是韩令远手下的签约画家。发帖人对画作图像经过处理,故意PS成与我如此相似的程度……”

姜百思听到这话,一个念头自心头突起,她偏着头喃喃思考:“既然如此,那么现在只能通过从韩令远手中的原作入手,我有个想法……”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微不可闻。

陆予城正对她的神态有些奇怪,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模样,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闯进了脑海。

他冷着脸,声音沉沉:“我不同意!”

见姜百思一脸愕然的模样,他盯着她的脸,声音里满是警告的意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我不许你去找顾衍!”

想法在一瞬间被拆穿,姜百思咬了咬唇:“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姜百思有些着急:“现在能有什么办法?”

陆予城将那个爆料他代笔的帖子从上往下拉,在最后两幅对比图上定住,指给姜百思看。

姜百思只短暂思考了数秒,立刻心领神会:“这两幅画根本没有公开发表过!所以对方是从哪儿得到的?”

她还在皱眉思考着,抬眼却看到陆予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陆予城突然欺身靠近她,眼中带笑:“看来你从前对我实在很关注,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两幅画我并没有公开发表过。”

姜百思噎了下:“我这只是职业习惯罢了。”

陆予城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姜百思被看得快要承受不住,瞪了他一眼:“比起这个,你更应该想想你的画是怎么泄露出去的,还有谁看过你那些未曾公开发表过的画……”

说到这里的时候,姜百思突然停了下来,她微微瞪大了眼,几乎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陆予城。在他眼中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会是他?”

陆予城则是微微眯了眯眼睛:“或许从他第一次遇到我们,一切都是被设计好的。只是实在好样的,伪装得这样厉害。”

比起这个,姜百思更担心的是……

“如果何眉知道,该有多伤心?”想到好友,姜百思一阵担忧。

虽然何眉表面上一直对纪庭方表现得不胜其扰,但姜百思比谁都了解何眉。何眉向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如果纪庭方连当初所谓的重逢,都不过是他接近Y.U的阴谋一环,那她简直无法想象何眉知道真相之后会怎么样。

姜百思头疼地揉揉额角:“我得找纪庭方谈一谈。”

陆予城面色凝重:“我跟你一起去。”

自纪庭方回国以来,除了赖在何眉的住处,其余时候他住在酒店的一套长期包房里。

姜百思和陆予城找上门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一点半了。

然而纪庭方却一副穿戴整齐的模样,甚至在客厅里还预备了茶水。

陆予城的视线从客厅内摆着的三只茶杯移到他脸上,轻轻勾一下唇:“看来你早知道我们要来。”

纪庭方的脸上此刻完完全全褪去了那种平时大男孩的青涩腼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世故老城。他像是浑不在意他们看向他的责备视线,反倒是优哉游哉地在沙发上坐下,跷起二郎腿:“从我出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瞒不了多久,二位真是让我久等。”

姜百思看着纪庭方,这个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大男孩。不,或许他从来没有变,她所认识的纪庭方,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伪装的虚假表象而已。

“为什么?”她问。

纪庭方轻轻举起茶杯,遥遥向他们一敬:“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父亲就是艺华的掌权人,刘毕。而刘臣,算是我二叔。”

脑海中始终想不通的一环终于得到了答案,姜百思苦笑了一声:“原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不,你错了。”纪庭方看着他们,“我跟刘臣并不是一伙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我的敌人,只不过在这件事上我不得不帮他这么做……”

就在姜百思理不清他们关系的时候,一旁始终不发一言的陆予城开口了:“传闻刘毕有一位私生子,一直不被刘家承认。但刘毕向来崇尚丛林法则,艺华的高位自然是能者居之。至于是采用什么样的手段为艺华建功立业,那就是看你的本事。”

纪庭方有些欣赏地看着陆予城:“如果我们不是立场不同,我实在是很想交你这个朋友。”

说完,他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茶不错,你们不喝?”

姜百思根本无心喝茶:“那你接近阿眉也是为了……”

“我对阿眉不是假的!”自他们进门之后始终波澜不惊的男人脸上终于浮现几分别样的情绪,“或许我刚开始接近她是别有目的,但我是真的爱她。”

陆予城冷笑一声:“在假面具之下谈爱,这爱又有几分可信?”

“只要阿眉永远不知道这爱是如何开始,我会永远爱她,她会永远幸福。”他的脸上带着偏执的笑意。

姜百思不可思议地看着纪庭方:“你真的是个疯子。”

姜百思似乎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直接出了房门。

陆予城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茶,将杯子放下,全程没有再说一个字,起身离开。

纪庭方知道,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想起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是他半生灰暗的记忆中少有的亮色回忆。

唯一可惜的是,他们是站在对立面的敌人,注定当不成他们永远的伙伴。

只是……

“小心韩令远。”纪庭方对着陆予城的背影,这样说道。

这句话,是他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说的。

陆予城并没有回头,他目视前方:“我知道。”而后,他踱步走出房间,将暗红色的木门从身后关上。

姜百思在散着薄雾的街头疾走,她的思绪乱糟糟,短短两个小时内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纪庭方的事情,该不该让何眉知道?

何眉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任由何眉被那个男人一直蒙骗在鼓里,她做不到。

可是,她又无比清楚,对于何眉的爱,纪庭方没有撒谎。如果告诉何眉真相,除了多添困扰,还能有什么用呢?现在这样,至少何眉可以快乐无忧地享受爱情。

“如果觉得犹豫,那就不要让何眉知道。因为一旦知道,他们就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会永远成为一根深刺梗在她心头。”突然,身后响起陆予城的声音。

姜百思转身,月色下,他坚毅的下颌线绷紧,像是对她的忠告。

陆予城看着她,却忽然毫无理由地笑了起来。

姜百思又气又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

秋夜微凉,陆予城将她拉到怀里,用风衣将她包裹住。她的脸贴在他胸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透过胸膛的共振钻入她耳中:“我很高兴,至少此时此刻,你满心想的,都是我。”

姜百思整个人被包裹在他的风衣里,呼吸间全是他暖暖的气息。她的心忽然变得很软,她很想告诉他,何止是此时此刻呢,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全部是他。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同热搜负面帖子奋斗了大半个夜晚的季小蕾打电话来哭诉:“姜姜姐,对方买水军太厉害了,我们的声明完全被淹没在一片讨伐之中……”

接电话时,姜百思正在还没完全撤展的展厅里,她站在那幅无名的巨画前面,心中汹涌着的,是海浪一般的悸动。她依然能够回想起少女时代初见Elton的画时的惊艳,而现在,那个人却要将那样不堪的罪名强加在他的头上。

简直欺人太甚!

她挂掉季小蕾的电话之后,在黑暗之中又对着手机发了良久的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翻出那个曾被她拉入黑名单的号码,手指轻点,拨通。

电话很快被接起,在这样的深夜,几乎让人疑心那人仿佛就在等自己这通电话。

事实上,顾衍的确在等。有那么一瞬间,他既希望姜百思打来,又不希望她打来。

那样决绝地同自己割裂关系的她,在自己遭遇危机的时候拒绝了他的帮助,却会为了那个男人,向他低头求助。

心里像是忽然焚起一把火,焚毁了最后残存的理智,顾衍低哑着开口问:“如果我帮了陆予城,你该怎么回报我呢?”

曾经她的眼里,满满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想去深究那时候她是否只把自己当成亲人看待,他只是受不了,如今她的眼里心里,全部是另外一个男人。

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永远失去她了。

姜百思闻言,却像是愣了一下的样子。她太清楚,当他问出这样的话,想要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她的唇微动:“我……”

然而,手机却被人从身后抽走。

她倏然回头,看到的却是陆予城那张如锅底灰一样黑的脸。

陆予城的黑眸中沉着晦暗的情绪,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一字一句:“抱歉,没有谁会拿自己至爱的珍宝做交易。”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撂了电话。

姜百思知道陆予城生气了。

陆予城正在气头上,讲话未免口不择言。更何况,他在姜百思和顾衍那段少年情谊面前本就气短,此时此刻,气愤、后怕、嫉妒,像小兽一般在他心底撕咬。

姜百思却觉得他反应过度,委屈道:“你一定要这么曲解我吗?我只是想帮你,更何况顾衍就算提了什么条件,我也不可能会答应的。我说过,除非你不喜欢我了让我走,否则我不会先离开你的……”

陆予城听完这话却更觉光火:“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我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比你喜欢我更多吧?要说会先放弃的人,也只可能是你不是我吧?”

姜百思也被他的话激得火气冲头:“你怎么就觉得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更多了?你用杯子量过还是尺子量过?”

后来到达争吵现场的季小蕾一脸蒙:嗯?这吵着架怎么还撒起狗粮了?

然而吵到气头上的两人丝毫没反应过来对方话中所含深意,两个人各自扭头,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