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他会一生都爱她

她这一生如雀鸟漂泊,他的怀抱,是她最想栖息的地方。

姜百思打电话给何眉的时候,对方正在整理准备跟纪庭方一起回英国的行李。何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决定得那么急,连好友主策的开馆展都来不及参加就要离开。

她听着姜百思在电话那头控诉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你们俩这是吵架还是秀恩爱啊?”

姜百思仍旧觉得很生气:“我就不明白有什么值得他那么生气,我只是想帮帮他而已,难道打个电话,我就会真的被人要挟就范玩什么自我牺牲吗?他以为在演电视剧,还是在写小说?”

何眉自认为自己跟纪庭方的恋情已经足够波折,没想到向来冷淡冷感的好友谈起恋爱来也很容易上头,她都不记得这是自己第几次开导了:“陆予城也只是因为太喜欢你了。”

姜百思下意识地反驳:“可我也喜欢他呀!凭什么他的喜欢是喜欢,我的喜欢就低他一档了?”

姜百思越想越气:“我要是再管他的事我就是闲得没事干了!”

然而仅仅一天之后,当严飞查到那位首位发帖表示家里收藏有陆倾作品的发帖人时,姜百思就毫不犹豫赶了过去。

那张控诉Elton代笔的帖中对比画作引用的,便是当初这个人无意间发在艺术论坛里的扫描图。这是位高中生,叫祝容。

姜百思赶过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被贴在网上用作对比的图片,确实是经过PS处理的。

“那个艺术论坛我并不经常上,只是两年前搬家时发现家里收藏了两张和Elton画风很像的画,我随手上传感慨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登录过。后来发现我的图似乎被人引用到那个对比帖之中,我再登录论坛的时候结果发现我上传的照片已经出了错无法打开了。随后我仔细对比了一下,发现图片被人刻意处理过,将相似的比例刻意放大,造成所谓代笔的假象。只是很可惜那两幅画我搬家时遗失了,我本来是想在那个帖子之下帮着解释一下的,但我一开口,就被人追着骂说我在替Elton洗白。”

果然如此。

姜百思沉吟了一下:“我们计划做一场网络直播,到时候我会连线你,希望能请你出面,说清楚事情真相吗?”

祝容点了点头:“事情怎么说也算是因我而起的,我能帮一定帮,只是……”他脸上带着担忧,“我只是个高中生而已,现在又没有了最有力的实物证据,恐怕没什么人会信我。”

姜百思拍拍他的肩:“不管怎么说,发声总比不发声要好。”

姜百思约祝容是在咖啡馆里谈话的,祝容离开之后,她又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

几分钟后,一个身影落座在她对面。她下意识地抬头,见到是陆予城,她脸微微一冷,准备起身就走,侧身而过的时候手腕却被攥住了。

陆予城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沙哑:“不是说不管我的事了?”

姜百思反应过来,何眉那个叛徒!

“我只是不想蕉叶的开馆展受你连累而已。”她声音硬邦邦的。

陆予城笑:“好像我才是蕉叶的馆长吧?”

“我作为主策展人,馆长不靠谱,难道我就放任不管吗?”姜百思瞪着他。

咖啡馆外阳光如瀑,让人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Y.U的时光,他是画廊不靠谱的老板,她是操碎了心的主管。

他看着她的姜主管,只觉得比从前更心动。

兵贵神速,姜百思回来之后就交代季小蕾去准备直播事宜。

直播放在第二天周六的晚上,姜百思以为观众不会很多,谁知道关注这件事的观众很快将直播间热度冲到了直播软件排行前列。

热度在姜百思连线祝容的时候达到巅峰。画面中祝容不是自己一个人,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位故人。

姜百思也愣了一下:“赖先生?”

直播间的评论快炸了。

“敦煌博览会主策展人,赖以冠?我没看错吧?”

“天哪,竟然是赖先生!这场直播真是够重磅!”

赖以冠朝姜百思点了点头:“我外孙说这件事可能他解释不太清楚,让我来帮忙澄清一下。

“多年前,我参观了韩盛集团旗下的美术机构,当时看中了两幅画买了回来。只是两年前搬家的时候不慎遗失了。但有一点我能肯定,网上帖子上所谓的对比图都是经过处理的,实际上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两幅画和Elton的虽然题材类似,但是画风笔触存在明显区别。发帖人故意做出这引人误会的处理,我认为值得推敲。当然,如果广大观众不相信我的话,也可以去韩盛集团的藏馆看看,我记得陆倾的画作,大多数还是在韩令远韩副总的手头上。”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看着镜头,像是看着镜头之外的某处。

而韩令远,则是在直播画面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眯了眯眼:“这个老狐狸,将皮球踢到了我身上。”

他原本以为,一个高中生翻不起什么风浪,谁知道,高中生的外公来头竟然那么大。这下子,精心策划的一切全都前功尽弃。

赖以冠随后换上和蔼的笑容,对着姜百思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也算是送给姜小姐的礼物。之前你委托为你母亲涉及抄袭风波的画作做了笔迹鉴定,最后得出的结果,这画确实出自你母亲之手,并非抄袭之作。”

姜百思惊讶得瞪大了眼睛,眼睛里隐约蓄了泪水。

多余的一切已经不需要再说,直播间里知晓这桩纠纷的观众寥寥,偶尔知道的,皆是以惊叹的口吻感慨。

“原来当年,闹得那么大的姜念容抄袭事件,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

“看来某著名女画家,也是一位靠着踩人上位,吃人血馒头的主儿。”

“什么情况?楼上求科普!”

迟来的真相和公道时隔二十几年终于来到,姜百思嗓子发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赖老先生才好。

赖以冠笑着看着这个晚辈:“不用谢我,原本这种非官方委托的鉴定我已经很多年不做了,是你男朋友一直坚持。他啊,是真的能胡来,我不答应不行。”

赖老先生笑得无奈。

姜百思想起那次敦煌之行,她心灰意冷,根本没有什么力气去要求做什么委托。而陆予城确实是中间消失了一个上午,问他去了哪儿,他语焉不详地表示去随便逛了逛,原来,他是去找赖老先生了。

下了直播,姜百思问陆予城:“你当时对赖老先生怎么了?”

陆予城懒洋洋地回答:“没什么,只是在他门前拉了道横幅而已。”

姜百思哑然失笑,这的确是陆予城会干得出来的事。

“那为什么不预先告诉我今天直播赖老会出现?”

陆予城看着她,眼睛含着光:“因为想给你个惊喜,这样你就不好意思对我继续生气了。”

姜百思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发热,红着眼睛斜瞪他:“你下次还曲解我,我就还会生气!”

她的性子大多数时候是冷冷淡淡的,很少露出这种恋爱中撒娇的女孩姿态。

陆予城心里蓦地发烫,轻轻抱住她:“我下次不会这样口不择言乱吃醋了。”

姜百思一愣:“吃醋?”

陆予城叹一口气:“是啊,你不吃醋,不代表别人不会吃醋。”

姜百思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陆予城几次做出的反常行为皆是因为顾衍,她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

她板着脸:“顾衍是我少年时代最亲密的亲人。”

见陆予城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她仰起脸,嘴唇极快地蹭过他微带胡楂的下巴:“而你,是我余生的爱人。”

何眉越洋电话打过来听闻此事,大肆嘲笑了一番:“我说陆予城看起来也不像那么小心眼的人,为何每次都能跟你杠起来,敢情他是自己给自己整了一个假想敌!”

正在喂猫粮的男人满脸狼狈,黑着脸伸手过来作势要关了视频通话。

何眉叫着求饶,他才作罢。

视频那头,何眉被路过的男人亲了亲额头,怂恿她:“别怕他,老公给你撑腰。”

那是一闪而过的纪庭方。

姜百思和陆予城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真的庆幸当初没有选择告诉何眉真相。

心思单纯张扬恣意而活的何眉啊,不必为这些没有必要的烦恼而烦恼。

她会永远幸福的。

随着蕉叶美术馆的布展工作进入了最后阶段,韩礼章也终于出院了。

他大病初愈,刚出院便来到了蕉叶美术馆。

送他来的人,是顾衍。

陆予城看到顾衍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愣了愣。

季小蕾倒是人精一样,找了个布展工作还需要完善的借口招呼着无关人员离开,留下安静的空间给他们爷孙俩。

老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见到韩老爷子的原因,一时没反应过来慢了一拍,也被季小蕾推着出去了。

姜百思原本也打算离开,结果却被陆予城拉住了手。

看着眼前老人的视线落在他们相触的手上,她下意识地挣了挣,并没有挣脱开陆予城的手。

姜百思虽然在韩家生活过那么多年,但韩礼章大多时候住在老宅,并不与韩令远生活在一起,因此姜百思见韩礼章的次数很有限。

此刻,她知道这位老人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她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而另一道深深落在他们相交的手上的视线,则来自顾衍。

陆予城紧紧握住姜百思的手,不知道她刚才下意识地想缩回手是因为韩礼章,还是因为……顾衍。

如果是前者,他不会放手。

如果是后者,他更加不会放手。

“你先出去吧,丫头。”韩礼章的视线轻飘飘地从外孙脸上掠过,而后落在姜百思身上。

姜百思又用了用力,却被陆予城握得更紧:“她什么都可以听。还是说,您想跟当年您对我母亲一样,现在又来阻挠我的感情?”

面对外孙的诘问,韩礼章倒是没有恼,反而笑盈盈地说:“这丫头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我有什么理由来阻挠呢?我只是想跟你谈谈遗嘱的事。”

听他这样说,陆予城反而愣怔了一下。趁着陆予城失神的工夫,姜百思将自己的手从他手掌中解脱出来,说了一声“那我先走了”就离开了。

姜百思走了之后,韩礼章让顾衍也先离开。

看着顾衍和姜百思一前一后离开的身影,陆予城脸上不悦的神色很是明显。

韩礼章佯作不知,只是称赞道:“你把你母亲留给你的美术馆打理得很好。”

陆予城则是指了指刚刚离开的姜百思的身影:“那是因为我有一位好的策展人。”

韩礼章这段时间虽然人躺在医院,但是手底下的老股东倒是不止一次跟他告过状,说是他的外孙鬼迷了心窍,硬是力排众议,放着业内响当当的职业策展人不用,非让个资历不足的小姑娘当了主策展人。

他当时心里就有数了。

这小子跟他母亲一样,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一条筋。

只不过……那丫头从小就是冷淡的性子,只怕心思未必如他一样,能给他对等的回报。

他看着难得与他关系破冰的外孙,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不提这个让外孙不快的话题。

年轻时雷厉风行的韩礼章,面对唯一的外孙,到底还是投鼠忌器。

“关于遗嘱,我想跟你说的是……”

“外公。”

韩礼章的话被突然的一句称呼打断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陆予城第一次这样叫他,他的手微微发抖。

“你叫我什么?”

“外公。”陆予城又叫了一遍,“在您谈遗嘱之前,有件事我想跟您说……”

午后的阳光从落地窗外落下,投在祖孙俩的身上暖意融融。

展馆外,姜百思视线透过玻璃,落在展馆之内的人影上。

顾衍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心里漫过的是一阵又一阵的苦涩。

他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她。

她的眼中,似乎已经全都是那个男人,而完全没有他的影子了。

顾衍苦笑了一声:“那天你来找我帮忙,我却对你提了那样的要求,你一定很瞧不起我吧?”

姜百思转头看他,摇了摇头:“不,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我曾经最亲的哥哥。”

顾衍愣了一下,随后哑声笑了笑:“是啊,只是哥哥。”

他们站在大片的芭蕉叶之下,日光投下斑驳的影。姜百思看到树影温柔地覆盖在他眉眼之上,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顾衍,你应该试着回头看看,看看真正对你好的人。”

她依然还记得,当年她初进韩家,韩家的小公主韩清如其实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刁蛮。韩清如将自己的玩具与她分享,仰着脸小心翼翼地跟她商量:“我把我心爱的娃娃都给你,你可以不跟我抢顾衍哥哥吗?”

那是他们最初的模样。

顾衍愣了一下,他知道姜百思指的是谁。

“你以为我不想吗?”他自嘲地勾唇,“我试过,只是我办不到。不爱一个人,比爱上一个人还要没有道理。”

姜百思沉默了一下,仰着头望着他:“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或许并不是爱,你只是太需要一个同类了。”

同样的,他对韩清如,也并不是就不爱。他只是打从一开始,就将对方划入同他们不对等的阵营。

顾衍似乎因为她的话震了一下,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大声喊:“着火了!”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看向展馆的方向,果然升起了一阵阵浓烟。

陆予城和韩礼章还在里面!

姜百思狂奔过去,却发现大门被人从里面反锁住了!

姜百思疯了一样拍着门,叫着陆予城的名字,声音都发着抖。

顾衍一边拨打报警电话,一边操起一根铁管砸门。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也越来越深。

此前被季小蕾招呼着去到另外的展厅布置的人全部赶了过来。

“快,快去看看另外三个出口!”姜百思大声喊。

“没……没有用,因为布展还没全部完成,这个展馆,只……只开了这一个出口。”严飞结巴着回答,“只是为什么这扇门也被锁了?”

根本没有时间来想这个问题,在消防人员来之前,顾衍和严飞终于合力将门砸开。

……

大门一开,更加浓厚的黑烟从里面滚滚而出,里面的状况什么也看不清。

姜百思第一反应就是要冲进去,被后来到达的消防队员拉住了。

“这位女士,我们专业人员已经进去,请您等在安全线外。”

姜百思浑身发抖,脑袋都是木的。她从来没有这样不冷静不理智地失控过,眼泪爬满她的脸庞:“陆予城还在里面,我得去救他。”

消防队员估计已经看惯了火场这种失去理智的家属,冷静地哄:“对,我们知道里面还有人,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去救的。”

正在这时,从里面出来两位消防队员,背上背着的,正是韩礼章。

“这位老先生幸好用湿毛巾捂着口鼻,没有怎么被烟呛到……”

一位娃娃脸的消防员还没汇报完,就被姜百思揪着衣服问:“还有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先生呢?”

娃娃脸消防员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如纸的女人,抖得像一片寒风中的叶子,怔了怔,回答道:“我们进去只找到这位老先生,另一位目前还没找到。”

姜百思的脸更加苍白了,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在一旁的韩礼章边咳边说:“陆予城把唯一一瓶矿泉水倒在毛巾上让我捂着,他自己跑去二楼展厅里去了,快,快去找……咳咳……”

闻言,指挥的队长立刻通过对讲机将人员位置传给里面的消防员。

很快,对讲机里传来了回应:“报告队长,人找到了。”

当陆予城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姜百思一阵影似的扑过去,她的声音抖得不像是自己的:“你怎么样?”

他的脸上满是灰扑扑的烟灰,手背上有几处灼烧的痕迹,外套也破了。

她的手碰触到他的脸时,他才察觉她的手冷得像冰块,甚至还在微微发着抖,他的心一阵发软,他的姑娘,一定是吓坏了吧?

他重重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哄一个受了惊的孩子:“没事,我没事。”

姜百思的恐惧直到触碰到活生生的陆予城时才彻底释放。她埋头在他胸前,眼泪湿了他胸前一片:“你吓死我了,你跑去二楼干什么呀,火势是往上走的,你不知道吗……”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纵容地笑笑:“我知道,只是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展厅正好放着几幅很重要的画。”

“什么画也没有你重要啊!”

陆予城指了指被消防队员拿在手里的画:“那是你母亲的画。”

姜百思愣了愣,手掌拍了他的胸一下,眼泪流得更凶了:“你是笨蛋吗?就算是我母亲的画,也没有你的人重要啊。”

陆予城深深地看着她,她向来是内敛的性子,无论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是淡淡的,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飞扑着到他的怀里。他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眼中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他的确是个笨蛋,他怎么会以为,她不够爱他呢?

这个姑娘,该是爱惨了他呀。

他伸手,将她脸上糊成一片的眼泪擦干,哑声道:“好好,是我错了,不该将自己陷入险境。”

一旁的韩礼章看着这一幕,他想,自己应该收回一个小时之前的想法,自己这位外孙投在这丫头身上的情感,或许,已经得到了同等的回报。

消防员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见火势扑灭之后提醒了一句:“你们展馆的自动灭火系统出了故障,要好好地检修一下了。”

姜百思闻言,愣了愣:“怎么会出故障呢?布展之前我们还调试过。”

陆予城微微眯了眯眼:“是该好好检修一下了。”

检修结果很快出来。

严飞将调查报告放到陆予城桌前,说道:“起火原因是工人布展装修之后将烟头随手扔在了地上,烟头点燃了窗帘,随后火势逐渐蔓延。而自动灭火系统的故障则是布展时安装射灯的过程中,工人误将线路弄短路了,因此火灾发生时报警系统失灵了。”

原因很客观,也似乎很合理。

陆予城的手指轻轻在办公桌上叩动,脸上则是沉思的表情。

“展厅内的各处监控,都查过了吗?”姜百思在一旁突然发问。

严飞愣了一下,回复道:“都看过了,除了正对大门口的监控出了故障无法查看之外,其余的都没什么问题。”

陆予城勾起嘴角讽刺地一笑:“果然是无懈可击的巧合。”

姜百思同他交换一个眼神:“如果没有这个巧合,怎么掩饰门被人反锁的证据呢?”

严飞有点没明白过来,震惊地看向两人:“你们的意思是,这场火灾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意外。”陆予城回道,而后顿了顿,“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严飞问道。

“只不过,那个帮忙将门反锁的人,究竟是谁?”姜百思缓缓地接上他的话。

严飞也托着下巴思考:“当时最后出门的,只有我、小蕾和老吴。”

姜百思突然发问:“老吴人呢?”

“那天他说瑞瑞最近感冒了,在家里休息,他先回去照顾孩子。这两天他也都没回来。”严飞说,“不过也幸好那天瑞瑞没在,不然那孩子见到这场面还不得吓得大哭?”

陆予城微微沉吟:“这么……巧吗?”

严飞一时没有听清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陆予城的眼神一闪,对上姜百思的视线,从她眼中得到了跟他同样的信息。他从桌前起身,拉着姜百思就往外走,连给严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严飞对着两人的背影喊:“老大、姜姜姐,你们去哪儿?”

回答他的只有冬日冷冽的风。

依旧是那个破旧不堪的筒子楼,风卷着残叶到处滚。这里比上一回他们来找老吴时似乎更加破败了。

他们站在五楼老吴家门前,敲了敲门,久久没有人应答,正当两人要离开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瑞瑞乖乖巧巧地站在门口,对着他们做了个“嘘”的动作。

“我伯伯他病了。”

姜百思和陆予城都愣了一下,随后就听到里面传来老吴咳嗽的声音:“瑞瑞,请他们进来。”

瑞瑞让开了路,让他们进屋。

姜百思看到老吴的一瞬几乎没反应过来,不过才几日没见,向来跟头牛一样健壮的老吴,竟然病到脸色苍白。

老吴打发了瑞瑞去给他买药。等孩子一出门,他望着陆予城:“你们此时来找我,想必是找到了起火的真相了吧?”

陆予城眯了眯眼:“果然是你。”

老吴勾起一个苦笑:“我是个浑蛋,你们拿我当朋友,我却在背后要害你们。”

“为什么?”

此时老吴又咳嗽了起来,他的眼神里带着难掩的恨意:“因为我没多少日子可以活了,而我弟弟的仇却还没有报!”

“你怎么了?”

“肺癌晚期。”

他这话不啻于重磅炸弹,炸得姜百思和陆予城一时没法反应。

“你弟弟的仇又是怎么回事?”陆予城问道。

“关于我弟弟是一心美术馆原主人的事,你们之前已经知道了。而你们不知道的是,他就是被韩盛集团逼死的。当时韩礼章意图拉拢我弟弟和他一起参与韩盛旗下艺术品虚假竞拍的炒作,被我弟弟拒绝了,于是他就利用行业影响力,联合艺华的刘臣一步一步挤压一心美术馆的生存空间,最后逼得我弟弟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

“不可能!我外公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陆予城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他生平最恨这样的事情。”

“怎么不可能?韩令远亲口跟我弟弟说,他只是执行董事长的命令而已。韩令远该死,韩礼章更加该死!”

“你被韩令远骗了,他一直在假借我外公的名义暗地里做虚假竞拍炒作的事。”陆予城眯了眯眼,“我早该想到的,在沈阔和郑易的事情上韩令远用了那样的手段,那就说明,他本就是个惯犯。”

“所以,你从我们找你买画开始,就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是故意接近我们的?”姜百思问道。

“是,我故意通过瑞瑞的嘴向你们透露一心美术馆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们再来找我。”

姜百思回想当初种种,的确,当时老吴明明不同意将沈阔的画卖给他们,是在听到韩令远的名字之后才改口的。而后来她说服他将改成超市的美术馆重新启用,现在想想那或许也正是他计划好的。

她一直觉得老吴五大三粗,现在回头想想,简直可以算是步步为营。

“所以,你为了报复我外公,故意将烟头落在展馆里,并将大门反锁了?”陆予城沉声问道。

老吴似乎是愣了一下的样子:“我承认烟头是我丢的,但我并没有锁大门。听说这个蕉叶美术馆是韩老头最心爱的女儿留下的遗物,我只是想给那老头子一个教训罢了。有你在里面和他一起,我估计并不会有什么大危险。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这种要置人于死地的阴毒招数我还不至于使出来。”

陆予城眼神微微眯起:“我们上当了。”

是的,老吴只是想损毁展馆,而锁门,乃至故意破坏自动灭火系统的,都是另外一个人。

姜百思看陆予城一眼,替他说出了那人的名字:“韩令远。”

“可是,为什么?”

“因为,之前外公来找我谈的,正是遗嘱的话题。”

所以韩令远不惜一切代价,借着老吴的手,要置他于死地。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怪他不顾念甥舅情谊!

韩令远做事果然滴水不漏,顺着所有线索查下去,最后竟然都是无懈可击的巧合。是工人们施工凑巧弄坏了自动灭火系统的线路,至于那个莫名其妙坏掉的监控摄像头,最后经技术恢复,发现锁门的是一位保洁员,她打扫完卫生之后误以为展馆内已经没有人而将门锁了。

一切都非常完美,毫无破绽。

姜百思站在被烧得焦黑的展馆内,对着正对大门的摄像头沉思。

既然锁门的人并没有什么问题,那为什么要将这个摄像头故意破坏掉呢?

为什么要将人的视线故意引导到大门被锁的事情上来呢?

姜百思沿着起火的痕迹一路来到起火点,正在思索的时候,就听到身旁的陆予城沉声问道:“起火点的烟头呢?”

严飞连忙回答:“我检查过,的确是老吴日常抽的牌子。”

陆予城说道:“不,我需要检查那烟头上的DNA。”

这话的意思是怀疑烟头主人另有其人?

严飞有点愣:“可是老吴说是他扔的……”

“如果老吴那根烟头原本已经熄灭了并没有引发火灾呢?”姜百思补充道。

严飞忽然反应过来:“我这就去!”

原本以为,这场火灾只是意外,警方并没有介入调查。

而现在,烟头上被查出来第三方的唾液DNA痕迹,警方很快通过比对锁定人选,那人竟然就是韩令远的助理!

那位助理显然没料到会通过一根小小的烟头查到自己,被警方控制之后很快就招出了幕后主使。

韩令远被带走那天,陆予城给他看了一样东西:“这是我整理母亲遗物发现的日记。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争韩盛集团的继承权,而且她也早就知道我父亲是你派过去故意接近她的。她想,或许她彻底离开这儿了,你才会安心。还有一件事,外公跟我谈遗嘱的那天,我原本跟他说的,是我放弃他预留给我的一切,我只需要蕉叶就够了。可是你……却等不及先动手了……”

韩令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堪和灰败。

他费了半辈子心血,争过来的东西本来就是别人没打算跟他抢的。

何其可笑!

蕉叶美术馆于春节开馆。

对于展览宣传预告中的“雪打芭蕉”景观,大多数人只是一笑嗤置之,认为不过是这位新上任的年轻主策展人弄出来的噱头罢了。今年是暖冬,又是在南方,哪那么容易说下雪就下雪?

只是没想到,大年初一一开馆,满园的雪景让人惊叹。

蕉叶美术馆建筑风格总体白色,周边种着的299棵芭蕉树,皆被掩入大雪,一眼看过去,满园的冰雪琉璃世界,掩映着点点翠绿,吸引了众多游客驻足拍照。照片被放上网络,很快,“王维同款雪中芭蕉景”成为热议话题,并且引发了“雪中芭蕉图”的深度探讨。

王维的《雪中芭蕉图》在艺术史上的争议自带话题,又遇上如此绝美景色,慕名而来观看的观众几乎排成长队。

姜百思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戴恩先生。

而戴恩先生一见到她,则是神秘兮兮说道:“你猜我带来了谁?”

姜百思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老师丹尼尔先生在不远处含笑看着自己。

她的眼泪几乎一刹那就出来了。

她当年被送去英国时还是一团孩子气的小女孩,是老师给了她难得的亦父亦师的温暖。

“Bertha,You've always been my proudest student.”(Bertha,你永远是我最骄傲的学生。)老师丹尼尔说道。

当年,她被韩清如诬陷抄袭,老师是自始至终相信她的人。只是她最终向韩清如妥协,认为愧对老师,所以在决心告别过去的时候,连老师也没有再联系。

而如今,老师就站在她面前,像从前一样对她说,你是我最骄傲的学生。仿佛一切,都还跟从前一样。

“Elton说,今天是你们的开馆展,让我无论如何要将丹尼尔带来。其实,哪用得着他强调,丹尼尔听到这个消息,恨不得立刻来到中国见你。”戴恩先生哈哈笑着。

她转头去看陆予城,只见他勾起一个痞气十足的笑容:“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得想以身相许了?”

陆予城原本只是想逗一逗姜百思,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真的扑进了他的怀里,将他撞得往后踉跄了一大步。姜百思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很小声很小声地回答了一句:“陆予城,谢谢你。”

仿佛连姜百思自己也没发现,在陆予城的纵容之下,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由从前那个冷心冷面的冷调子,变成了如今这个能够不吝表达自己情感的普通女孩了。

她从小跟着母亲辗转漂泊于西部辽阔土地上的洞窟搞修复,对家的概念十分寡淡。及至她到了韩家,原以为那里会成为自己另一个家,却没想到,她始终属于那个被驱逐的人。她半生流浪,仿佛一只失去了栖息地的雀鸟。

姜百思想起很小的时候问母亲,她们的家在哪里。姜念容的视线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叹息一般:“此心安处是吾乡。”

而现在,她抱着陆予城,只觉得这个男人哪哪都看得顺眼,她一见到他,就觉得心安。

她这一生,如雀鸟一般漂泊,去过很多地方,而他的怀抱,是她最想栖息的地方。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对相拥的男女,皆露出了一副欣慰的笑容。

陆予城看着怀中的女孩,心里一阵阵发烫。

连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向来是个性子躁的人,但遇见姜百思之后,他总能够给她无穷的纵容和耐心。

从那个雨夜遇到她起,他的一颗心、一双眼,就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沉迷是失控的开始,但对她,他甘心就此沉沦,俯首称臣。

这个女孩受过太多苦,她的从前他没有及时参与,从此以后,他会给她所能给的一切,再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他会爱她,会用一生去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