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8 对她只能徐徐图之

“姜百思,你这么聪明,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想干吗。”

陆予城接过快递员递过来的猫粮时,脸上的表情冷得快要结冰。

他眯了眯眼,眸色染上了深深寒意,拿起电话拨了熟悉的号码。

姜百思正在地铁里,信号断断续续:“什么事?”

他磨了磨后槽牙:“猫粮是你寄的?”

“是啊,合约不是写了我负责喂养嘛。喏,喂养的食物给你寄来了。”

他似乎是冷冷笑了一声,但她手机信号太差,听不真切,倒是听真切了他咬牙切齿的音调:“你觉得我缺这点买猫粮的钱?”

姜百思:“……”

她看了看自己周围拥挤的人群,无心再跟他斗法,放软了语调:“难道你打算让我天天跑你那边去喂猫?快放过我这个每天在公共交通工具里挤破头的‘社畜’吧。”

他却一副没得商量的语气:“那不然合约是签着玩的吗?”

姜百思觉得头疼极了,再一次懊悔自己鬼迷了心窍,竟然被忽悠着签了那份奇怪的合约。

她决定装作没听到,扔下一句“地铁里信号太差回头再说”就挂掉了电话。

陆予城没想到姜百思竟然直接挂掉了电话,气得将手里的猫粮一把扔到了垃圾桶里。

小猫像一只糯米团子一般窝在他脚边,嘴里咬着之前姜百思留下给小猫当玩具的小玩偶。它毛发都还未长齐,前爪可怜兮兮地还绑着绷带,但对这个小玩具倒是十分喜爱,走哪儿都叼着玩。

他像是生气一般指着它的脑袋数落:“那个女人都不管你了,你还拿她的东西当宝贝。”

正好此时手机铃响,他一看来电显示,余怒未消,接起来声音带着惯性的火药味:“干吗?”

电话那头纪庭方迟钝地没察觉到他的火气,反而在火上浇了一把油:“怎么样?按我说的先哄得她签了合同,再借小猫让她多多过来,进展得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他火气更盛:“不怎么样!你提的这破主意我怎么就信了呢?”

纪庭方也愣了,不免陷入了沉思:“不应该啊。当初何眉就是用这招把我勾到手的,认识没两个月就借共同喂养一只小狗彻底俘虏了我……”

合着这家伙是直接让自己套用了他的解题方式!

陆予城一阵气结,这家伙自己就是个半路折戟的败将,还好意思给他传授攻略呢?他真是疯了才会听纪庭方的。

然而嫉妒使人疯狂,嫉妒使人蒙蔽心智。

当时他看到姜百思跟顾衍出去久久未回,又听到了季小蕾的那一番话,正觉得莫名暴躁的时候,纪庭方的一句话让他似当头淋下一盆冷水。

他记得纪庭方当时煞有介事地说:“你跟她长期是以公事联系到一起,这种心理惯性之下肯定是比不过青梅竹马的情分。你应该换一种策略,让她在公事之外也习惯有你。”

那时的自己被嫉妒摧毁了理智,才会在这家伙提出这么不靠谱的策略之后病急乱投医。

那一头纪庭方还在苦思冥想给他出谋划策:“要不换个借口吧,洗澡摔伤了、烧水烫伤了、做菜割伤了,各种前半辈子没出过的意外都来一遍,博得同情,用一个成语总结来说就叫作哀兵必胜!”

陆予城连对他哀兵必胜这个成语都会用的调侃都懒得说,直接挂掉了电话。

这么智障的法子,傻子才会用。

挂了电话,他心有不甘,又给姜百思发去一条微信:“你不来的话就等着小猫被饿死吧!”

姜百思已经下了地铁,刚走到美术馆门口便收到了这条威胁信息。

她现在怎么发现陆予城越来越幼稚了?玩这种小孩的把戏。

她轻嗤了一声,把手机塞回包里。

身旁的何眉问道:“怎么了?”

“陆予城不知道发什么疯,猫养在他那儿非得让我过去给他喂。”她抱怨道。

然而并没有听到预想中何眉同仇敌忾的吐槽,她看向身旁的好友,只见对方轻轻蹙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何眉托着下巴,隐约觉得这剧情她仿佛在哪里见过,有着强烈的即视感,但一时又想不出来。

陆予城发了信息十分钟过去了,手机里什么回应也没有。

他暴躁地丢掉手机,看着小猫一副饿坏了的模样,起身去厨房准备为小猫切点鸡胸肉来。

他自小一个人在国外长大,厨艺自然是不在话下,当然连刀工也很不错。他又想起了纪庭方那个所谓的“哀兵之策”,嗤笑了一声,开什么玩笑,他闭着眼睛切都不可能割伤自己。

他转头去看客厅里的小猫,却只见到那小小的一团正在沙发上转圈圈,没受伤的那只前爪不停地扒拉着沙发布面。他正纳罕它这奇怪的动作在干吗,脑子里突然反应过来对猫来说这是刚上完厕所在扒拉土!

这只猫太小了,他还没来得及教会它在猫砂里上厕所!

他一着急,指尖传来一阵锐痛,接着鲜红的血珠子便从指尖滴落下来,一滴又一滴,在地板上溅成一朵又一朵触目惊心的红晕。

得,这下子不仅割伤了,还割得不浅。

正准备自己找纱布包扎一下,他脑海不知怎的忽然划过几分钟之前正被自己唾弃的智障主意。

原本打算去拿急救箱的手转了个方向,重新拿起了被自己扔在一旁的手机,拨通那个号码。

那头的人接起来还未说话,他就撂下一句话:“为了给猫弄吃的,我手被割伤了,你送我去医院,破伤风针要及早打才有效的。”

姜百思看着被利落挂断的电话,愣了一下。

何眉问:“怎么了?”

姜百思有些着急的样子:“陆予城的手被割伤了,我得送他去趟医院。”说完就随手招了辆出租车走了。

留何眉在原地发呆,怎么回事,这个剧情,又是莫名熟悉呢。

姜百思赶到的时候,陆予城正跟小猫在对峙。

他左手受了伤,正用右手提溜着小猫在训话。猫咪自然是听不懂的,可怜巴巴地叫了几声撒娇。

“你别跟我撒娇,我就应该饿着你!反正也没人管你!”他看到姜百思来,连个眼神也没给她,指桑骂槐。

血迹从厨房一路滴到客厅,到现在手指尖还在往外冒着血珠子,看起来的确割得不浅。

“纱布呢?怎么不先给伤口止一下血?”她问。

他僵着脖子:“不会。”

实际上他是故意没包扎的,若是连包扎伤口这点技能都不会,从小孤身在国外长大的他怕是没法活。只不过,只有让姜百思亲眼看到伤口流了多少血,她才会越心虚,那个合约约束效力才越强。

果然,她轻轻叹了一声,找来碘酒和纱布,处理他的伤口。

她视线专注地落在他的伤口上,她的睫毛鸦羽似的又长又密,窗外的光落进来在她脸颊上投下沉静的阴影。

心理学上有个理论,人的审美是有倾向的,所以通常来说一个人总会爱上同一类人。

而她,就是长在他的审美倾向上。他不知道到底怎么才算一见钟情,但确实无可否认的是,他初见她,大雨滂沱之下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微弱地漏了一拍。

她整个人像一团雾,一个谜,理智和经验告诉他,这不是一个适合谈爱的女人。

所以当他无意间遇到和她长着相似眉眼的秦斯颖时,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失了神。

秦斯颖是个于感情上十分敏感的女人,她迅速察觉了陆予城的失神,并且将时机抓住。他其实一早知道她从韩清如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份,甚至连相遇的戏码都是巧妙安排,但他懒得拆穿。

她不过想获取一些资源,而他只是想验证一件事,验证自己对于姜百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是否仅仅来自于对皮囊审美倾向而产生的一时迷惑。

随后,他很快发现原来那个心理学理论于他而言只对了前半句。他的确是有审美倾向的,但他不会为此爱上同一类人。

他悲哀地发现,他仅仅只是为那一个人动心。

为那一个注定的、无法给予他同等回应的人,动了心。

所以他匆忙地叫停了那段短暂的交往,甚至连牵手都还未发展到的所谓交往。

他忽然想起了纪庭方问他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姜百思他的心意?

那是因为,他几乎已经可以想到她会给他的答案。

姜百思现在之所以会答应依旧留在Y.U,是因为他和韩令远之间的私人恩怨,让他们暂时有了共同的目标。而如果他一旦要跨过这个界限,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为什么让你过来喂猫你不来?”他盯着她,开口问道。

包扎伤口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那片鸦羽似的长睫像是被惊动的蝶一般轻轻颤了颤。

她在紧张。

在紧张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

她从来不是一个傻白甜,傻到在一个男人吻了她两次之后,还傻傻呆呆毫无警觉。

她如受惊的猎物一般,警觉心早就悄无声息地布下,只等猎人踏入她的禁地半步,她就会逃得无影无踪。

所以,三十六计全都没用,对付她,只能徐徐图之。

他轻轻勾起唇,一副轻佻的模样:“姜百思,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想法吧?毕竟我也算是吻过你两次。”

姜百思的长睫剧烈地颤了颤,像那栖息于花上的蝴蝶随时可能展翅飞走。

她的唇动了动:“陆予城,我……”

“你少自作多情了。”他呵呵笑了起来,有些突兀地打断了她的回答,“我怎么会喜欢你,又拧巴又无趣的女人。”

她的神情像是愣了愣,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的脸上带着茫然,陆予城并不能十分真切地捕捉到她真实的反应。

但好在,她并没有再说什么抗拒的话。

受伤的指尖被妥善地包扎好,她站起来,脸上恢复了平时的神态:“我送你去医院。”

陆予城是第一次看到姜百思开他的车,他坐在副驾上,偏头看她柔和的侧脸,回想起那一日在机场高架上他将她那辆破桑塔纳拦下,那个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这个浑身都是谜的女人啊,自己会为她如此动心,完全是情有可原的呀。

思及此,他轻轻勾起一道浅笑。

姜百思莫名:“在笑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她熟练地挂挡起步转方向盘的动作上,由衷地评价:“车技不赖。”

姜百思不置可否:“多谢夸奖。”

“为什么要装作不会开车呢?”陆予城问。

这会儿正是早高峰,姜百思的视线专注在路况上,并没有及时回答他。

就在陆予城以为姜百思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到她略带自嘲的声音:“因为开车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起手把手教我开车的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

在整个韩家,在她整个少女时期,会有耐心手把手教她的,只有一个人,顾衍。

陆予城发现自己竟然本能地抗拒这个答案,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主动提起这个话题。车内于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姜百思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她能感觉到陆予城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异样的沉默。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故意提起这话。

她并不是一个感情迟钝的人,对于陆予城对她的好感,她其实能够隐约地感觉得到。

她原本已经打算,一旦他说出口,她就会离开。

只是姜百思没想到,他当着她的面否认了,反而让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知道陆予城从一开始就误会了她和顾衍的关系,而她现在故意提起这话,也或许是潜意识里有意让他继续这样误解。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到了医院,医生对伤口做了处理之后,又给陆予城开了一针破伤风。

医生好像误解了他们的关系,叮嘱姜百思:“这伤口切得有点深啊,让你男朋友最近先别碰水。”

姜百思愣了愣,下意识地解释:“他不是我男……”

然而医生好像没听进去,已经叫号让下一位病人进来了。

姜百思送陆予城到家,帮他把被小猫弄脏的沙发收拾了一下,然后给他烧了点皮蛋粥,让他坐下吃之后,跟他说:“展览的事情现在已经步入正轨,这几天你先在家休息。粥喝完碗放进洗碗机里洗,我先走了。”

见她就要走,陆予城急了:“你不管我了吗?”说完发觉自己这话意图好像太过明显,欲盖弥彰地皱眉表示自己的伤口好像更疼了。

姜百思无奈地看着他:“我下了班过来。”

等出了门,姜百思站在门口沉默地发了会儿呆。

好像自从那个吻后,她的心里就满是矛盾与挣扎,她似乎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予城。她从前总能够驾轻就熟地找到他们之间相处的平衡点,而最近,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平衡点快要支撑不住。

陆予城说他对她没有兴趣,他这么说了,她就那么信了。

她都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话有说服力,还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不想打破这种关系。

姜百思到达展馆的时候,发现瑞瑞正在她办公室里。

她笑着跟小家伙打招呼:“老吴呢?”

瑞瑞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苦恼:“伯伯最近咳嗽厉害,可能感冒了。可他还总是抽烟。”

姜百思想起老吴那离不开手的烟,同他笑了笑:“下次得把他的烟都藏起来。抽烟有害健康,这是小朋友都知道的常识。”

瑞瑞小大人一般点点头:“对,这是三岁小朋友都知道的常识。”

姜百思被他的语气逗笑,此时手机里进来一条消息。

她点开,发现是陆予城发过来的。

“晚上早点回来!”

过了会儿,那边追加了一条欲盖弥彰的信息:“回来晚了猫会饿!”

她看着手机,又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瑞瑞歪着小脑袋看姜百思:“姐姐遇到什么很纠结的事了吗?”

姜百思疑惑:“嗯?”

瑞瑞戳戳她的脸:“看你的表情好像是遇到了好难抉择的事。”

对着十岁小朋友,姜百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的确是好难抉择,突然不知道跟一个人相处该用什么样的分寸。”

瑞瑞小朋友的逻辑十分简单:“那姐姐喜欢那个人吗?喜欢就靠近一些,不喜欢就远离一些呀。”

姜百思愣了一下。

她喜欢陆予城吗?

看着小朋友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姜百思觉得自己的措辞都变得艰难起来:“我想我也不算是不喜欢……”

“那就是喜欢呀!”瑞瑞仰着向日葵一样的小脸蛋,笑着。

唉,她跟个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呀?

她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喜欢一个人就是秘密,我知道好多人的秘密!”瑞瑞掰着手指头,“你的、小蕾姐姐的,还有……”

此时季小蕾来敲门说有位赖先生在外面找她,姜百思应了一声,出去了。

留下瑞瑞接着掰还没数完的手指:“还有陆叔叔的!”

只是可惜,姜百思没能听到这句。

要见姜百思的赖先生看起来七十岁光景,她并不认识。

赖先生看着姜百思,迟疑着问道:“请问,你母亲是姜念容吗?”

姜百思虽然疑惑他为何提起母亲,但还是点了点头。

赖先生神情大动:“太好了……真的,真的是你……”

“您认识我母亲?”

“你就是百思吧?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是你母亲和敦煌研究院的同仁一起取的。你母亲说,俗话说三思而后行,而她来到戈壁度过这一生,虽百思而不悔。”

赖先生看着姜百思,仿佛溯过漫长的时光看到了那个女人:“二十多年前,我与你母亲,曾一起在敦煌共事过。她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在戈壁上奉献了自己的一生。”

姜百思愣住了,她从来没有听姜念容提过自己名字的含义。

她原本以为,母亲是因为自我放逐而去到那片黄沙漫漫的土地的。她从没想到过,百思这个名字背后,竟然藏着一生无悔的含义。

就算是受了韩令远和顾景兰的抄袭诬陷,那又如何,母亲并不是因为认输而离开,她是为了存在于那片土地上古老艺术最虔诚的朝圣。

母亲并不孤独,二十年后,依然有人记得她。

“恕我冒昧,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的。”

那位赖先生打断了姜百思的思绪,向她递出他的名片。黑色的底面上印着烫金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小的字:敦煌艺术展主策展人,赖以冠。

见他站起来向自己鞠躬,姜百思赶忙伸手扶住了他:“赖先生千万不要这样说。敦煌艺术展推出的每一场展览都十分具有轰动性,您是我辈的楷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不胜荣幸。”

赖以冠说道:“我们这一次策划了敦煌壁画复原展,你母亲临摹的壁画,是十分优秀的作品,我希望你能够同意,将你母亲的作品放到我们的展览上面。只是这个展览上的作品最后将全部用来义卖,义卖所得的钱将会全部捐献给西部地区贫困儿童。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毕竟那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

看着赖先生真诚的表情,姜百思说道:“不,赖先生时隔二十年仍然能够想到我母亲的画作,那是对她那么多年在漫漫黄沙中坚持的肯定。我想我母亲若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同意的。”

赖以冠没想到姜百思会这么快同意,一时间情绪激动万分。他看着她,感慨道:“你跟你母亲一样善良。”

那天下班之后,姜百思回到陆予城的公寓,心情格外好。

陆予城看着她:“干吗,捡到钱了?”

姜百思却难得地没有跟他对呛,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很长一段时间,我很为我的母亲不值,她半生漂泊在黄沙漫漫的戈壁之上,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然而她只能沦为被黄沙掩盖的寂寂无名之人,而沽名钓誉之辈反而享尽了鲜花和掌声。然而,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还是有人记住她的,她的奉献也是被人所看得到的。”

陆予城出神地看着她,他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这样纯粹开心的笑容。自从在那个雨夜捡到她,她的开心和快乐都是克制的,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发自肺腑地喜悦。

他轻轻笑着看着她:“赖以冠先生亲自来向你求取你母亲的画,在这样高规格的画展上展出,可见他是真的十分认可你母亲,你母亲的付出并不是无人知晓的。”

听陆予城这样说,姜百思愣了一下:“这件事你知道了?”

“严飞打电话跟我说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装不知道在那儿问我?”

“严飞跟我说,你从赖先生离开后心情就一直很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你。”他顿了顿,看着她,“我也没见过这样的你。我想让你有机会这样开心地对我说。”

他这样直直地看着她,姜百思的视线像是承受不住地移开。

看着她匆忙丢下一句“我先去做饭”落荒而逃的身影,陆予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着急,来日方长。

作为从小过惯了一个人生活的姜百思来说,厨艺自然不在话下,甚至可以用“精湛”来形容。

因为不光陆予城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连小猫也被美味馋得跳上了饭桌,两人都还来不及阻止,小猫已经将一碗汤打翻,陆予城躲避不及,汤汁全泼洒在身上。

他看着埋头在碗里吃得正香的始作俑者,神色暴躁,摩拳擦掌。

姜百思在陆予城出手之前将小猫抱到怀里,生怕晚一秒这只猫就遭了毒手。她抬头讪讪地看着他:“它现在还太小,先饶它一次。”

陆予城哼一声,手指点了点猫咪:“再有下次就把它丢出去!”说完,他站起身准备去浴室擦洗,虽然汤汁美味,但洒在人身体上,黏黏腻腻的极不舒服。

转身的时候,听到身后姜百思在教训小猫咪,故意压低声音的假作严厉:“下次再这样不乖,我也救不了你。”

小猫懵懂,蹭她怀里喵喵地叫着。

姜百思逗弄着小猫,随后听到浴室里陆予城呼唤自己的名字。

她抱着小猫,走到浴室门口,答应道:“怎么了?”

浴室门被推开,陆予城光着上身,下身缠一条浴巾,露出精瘦的躯体,脸上毫无表情:“医生说了,我暂时不能碰水。”

姜百思一瞬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看着他:“所以?”

“所以,你来帮我洗啊。”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姜百思的脸莫名其妙有点红:“想都别想!”

陆予城斜斜地倚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轻佻的笑:“我都说了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你还怕什么?难道是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怕自己克制不住?”

末了,他还加了一句刻意的称呼:“嗯,表妹?”

姜百思一听他叫这个称呼差点跌了一跤,她怒目瞪着陆予城:“你再这样叫我,我就跟你翻脸。”

“那所以你可以进来帮我了吗?”他站在姜百思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浴室的灯光从里头漏出来,将他的身影拉长,笼住她的身影。姜百思抱着猫,在这片阴影之中犹豫了十几秒。

他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明白了,自己再不答应仿佛显得自己心虚,她这样安慰自己。

最后,她咬了咬牙,抱着小猫一起进了浴室。

跟猫一起共浴,是陆予城生平第一遭体验。

他光着上半身,下半身的浴巾并没有解掉,而小猫也被姜百思强行让他抱着趴在他惹眼的腰间。

年仅几个月的小猫咪十分乖巧,承受了它几个月猫生不该承受的重任。

但姜百思倒是庆幸有猫咪作为遮掩挡在他腰间,不然,她真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但饶是如此,帮陆予城冲洗完上半身,姜百思的脸还是红得像熟透的虾。

“接……接下来,你……你自己洗吧。”该死,为什么要结巴?

姜百思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陆予城挑了挑眉:“洗到一半就不干了?”

姜百思将小猫抱在怀,眼神根本没往他身上落,只看着雾蒙蒙一片的镜子:“上半身洗完了就确保你的手不会溅湿了,接下来你自己小心着点就可以了。”她竭力镇定地说完。

“可是……”陆予城看着她。

可她根本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抱着小猫逃也似的逃出了浴室。

一定是被水蒸气熏的,自己的脸才会那么热!

徒留浴室内的陆予城喃喃地补充完下半句:“你的衣服全都淋湿了啊……”

几乎是姜百思刚刚从浴室逃出的那一刻,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而后是季小蕾那咋咋呼呼的声音:“老大,我们敲了半天门没反应,我们直接找了你搁在门口地毯下的备用钥匙开进……”

随后她未说完的话音突兀地卡在了喉咙里,整个身体僵住在玄关,而跟在她身后的一串人猝不及防她突然刹车一般地停住,一个接一个撞到了前一人的后背。

在姜百思的视线和众人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像是雕塑一般定在原地。

浑身湿透的单薄衬衣,隐约显露的姣好曲线,似桃花一般透着粉晕的脸庞,像一汪池水般泛着水光的眼瞳,以及……将关未关的浴室门内隐约的淅沥沥的水声。

季小蕾:我看到了什么?

严飞:我为什么在这儿?

何眉:不是说陆予城那家伙手指被割伤了?

纪庭方:按我教的方法来果然进展神速!

一帮人精彩万分的面部表情已经泄露了他们脑补了怎样的剧情。

姜百思几乎是着急得连声调都变了:“你们听我说……”

然而根本没人预备听她说话。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掉头往外走去。

“我突然想起我好像有事来着。”

“啊对,我也突然想起来我也有事。”

“这样的话我来帮忙吧。”

姜百思根本连阻止都来不及,一帮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等她追到门外,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她几乎都能想到明天再相见会是怎样尴尬的局面。

她简直欲哭无泪。

而肇事者倒是慢悠悠地终于从浴室出来,对着姜百思问道:“刚才我好像听到季小蕾他们的声音了,怎么,他们走了?”

姜百思气急:“原来你知道来人了啊?你怎么不出来解释一下?”

陆予城擦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勾起一声戏弄一般的笑:“你确定我出来之后能解释得清楚?”

听陆予城这样说,姜百思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体上。**的上身更衬得他的肩平且宽,肌肉的线条流畅地从腹部一路延伸而下,被松垮垮系在腰间的浴巾所阻挡,引人无限遐想。

姜百思扶了扶额,如果他这副样子出来,那帮人的联想只怕更加不受控制!

“那现在该怎么办?”她一副无限苦恼的模样。

陆予城其实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甚至在刚才当他听到外面有人时,还特意将浴室的水声弄得更响更引人遐想。

但看姜百思这样一副困扰的模样,他只能装模作样地陪着思考对策:“明天我跟他们解释解释?”

“怕就怕我们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姜百思担忧地叹了口气。

“明天的事情明天想。比起那个,你现在最好还是先去洗个澡。”陆予城从出来之后,视线就没法从她身上绕开。

偏偏她还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怎么了?”

“你全身衣服都湿了。”他言简意赅。

停了数秒,他又说:“而且,他们会脑补剧情你这一身衣服也是功不可没……”

姜百思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早秋的衬衣单薄,被水溅湿之后里面的衣物若隐若现,偏偏她穿的还是白色的衬衣,更显透明。

她的脸登时热了起来,她早上为什么贪图简单随便搭了件白衬衣啊!

她像是兔子一样跑进了浴室,门被“哐”一下关上,陆予城只听到门后传来她瓮声瓮气的控诉声:“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一副无奈至极又无辜至极的模样:“你之前跑得太快,我根本没时间跟你讲啊。”

如果这地面不是铺了地砖,姜百思一定会毫不犹豫徒手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

真的真的太丢人了!

敦煌艺术展很快就开展了。

赖以冠先生还特地邀请了姜百思和陆予城去参加他们的开幕展。

时隔十二年,姜百思再次回到曾经跟母亲生活过的这片土地。

漫漫黄沙,风吹沙走,时间的刻度仿佛都在这片土地上变得缓慢起来。

展览放在艺博园里,飞机一落地,他们便被一位姓郭的赖以冠先生的助手接走。

因为姜念容作品的布展顺序还需要做最后调整,姜百思被请去展厅做指导,陆予城则表示要四处看看,晃悠着走了。

这么多年了,母亲的画终于重新回归到了这片土地之上,并且是放在这样高规格的博览会上。

郭助手是刚从兰州大学博物馆学专业毕业的小姑娘,圆圆的脸,很可爱。

她神神秘秘地跟姜百思说:“跟你一起来的,是你男朋友吧?长得真帅气。”

姜百思连忙摆手。

郭助手一脸不信的样子:“不用害羞,我懂的。你男朋友对你好好,特地找了戴恩先生打电话给赖老师说了你母亲的故事,然后我们赖老师才亲自来邀请的……”

那小姑娘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姜百思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疑惑明明在她的印象中母亲并不认识这位赖先生,但看老先生一副言之凿凿的模样,她心头涌现的半分疑惑被轻而易举湮灭,取而代之的是欢欣和雀跃。

却原来,一切都是因为陆予城。

“姜小姐?”郭助手那张圆圆的脸在姜百思的眼前晃,随后对方又冲着门口招招手,“陆先生,你女朋友在这儿!”

陆予城含着笑,打趣地看着小姑娘:“可别这么乱拉关系,不然要惹这位小姐不高兴的。”

郭助手一脸惊讶:“你们真的不是男女朋友?”

仿佛才意识过来自己闹了个乌龙,小姑娘捂着嘴,怯生生地退开了。

陆予城还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一切,依旧是平常模样的调笑:“那丫头比你小不了多少,你看看你自己,可比她老气横秋多了。”

没有收到预料中的回应,他看向她:“怎么了?”

她心乱如麻。

该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帮她却不让她知道?

还是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驾轻就熟地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退回到那条安全的分界线之后?

那种心慌的感觉来得毫无来由,就像陆予城在那无数镜面反射的镜像里吻住她时,她失控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敲击着她的神经,拉扯着她的理智。

她的心像遥遥飞在天上的风筝,不知道那根线扯断之后会飞往哪里。

她的唇动了动。

然而她并没能说出话来。

就在此时,一帮人拥进了展厅,姜百思转头望过去,身体不可抑制地僵在了那里。

这是她时隔一年之后重新见到顾景兰。

她就算坐在轮椅上,依旧维持着她精致的容貌。

展览的主办方以及赖以冠陪着她一起进来。

顾景兰看到姜百思,似乎是轻蔑地笑了笑,但那笑转瞬即逝,随即她转头同赖以冠身边的官方负责人模样的人说道:“祝馆长会不会嫌我冒昧过来?”

那位祝馆长笑道:“哪里的话,你设的景兰绘画慈善基金可是为西部儿童带来了很多福音。我几次都想邀请你来,想到你身体不适合舟车劳顿就作罢。”

顾景兰笑道:“我也是路过,顺道过来看看。”她话音一顿,“只不过……”

祝馆长见她话语凝滞,问道:“是这个展览有什么问题?”

顾景兰皱了皱眉头,指了指被挂在墙面上的属于姜念容的敦煌壁画等比例的临摹画:“祝馆长可能不知道,这位叫姜念容的画者,就是当年抄袭我的画的那个人。在这样规格的展览上展出她的作品,恐怕不太合适。”

听到她这话,祝馆长愣了愣,随后责备地看了赖以冠一眼,似是怪他对作者资格审核没有做到位。

赖以冠正要说什么,就听到一道带着怒意的喊声:“顾景兰,你卑鄙!你明明说过,只要我认下了抄袭韩清如策展概念的罪名,你就会为我母亲澄清的!”

顾景兰看着姜百思,在众人面前,她和蔼如一位长者对待一位不懂事的小辈:“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的,抄袭就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怎么能用来当作什么交易呢?我也不可能会答应你这样荒唐的要求。在圈内我的羽毛我是最爱惜的,大家也都知道我,对于抄袭一贯是零容忍的。”

又是这样,将黑的说成白的,将无辜者泼满脏污,再将恶行者洗白成圣人。姜百思觉得浑身发抖,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那个雨夜。

直到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她回过头,看到了陆予城那张好看的脸。

不,或许,还是和那个雨夜有所不同的。

这一次,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在。

陆予城掀起眼皮,嘲讽一般望着顾景兰:“韩夫人也算是国内有名的女画家了,应该很清楚每一位画者的笔触运用是根深蒂固的,即便画的不同题材,但笔迹大多改不了。今天正好,祝馆长和赖老都是国内书画鉴定的专家,不如让他们看看这位姜念容究竟抄袭了你哪里?”

随即她一个眼神示意,身旁的助手便将一张纸拿出来在众人面前展开。这张纸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姜百思只看了一眼,身体像是被一记重锤击中,几乎要站立不住。

陆予城的手臂收紧,将脸色苍白的姜百思揽在胸前,他定睛看去,终于看清了那张纸的内容。

那是一份悔过书。

“这是当年姜念容写给我的悔过书,那里面言明了她承认抄袭罪行,发誓从此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也不会再涉足当代艺术创作。所以她才来到了敦煌。并不是为了什么伟大的理由,只是为了赎罪罢了。”

撒谎!撒谎!她在撒谎!

姜百思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着,随后就听到一直揽着她支撑着她身体的陆予城从鼻腔逸出一丝冷笑:“你该不会认为,就凭这么一张不知道真假的东西就能蒙混过去吧?”

说完,他伸手将那张纸抽了过来。

那位助手显然没料到他敢众目睽睽之下抢东西,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东西已经被他三两下撕个稀碎。

“韩夫人,我这个人呢,就比较固执,这种死无对证的东西在我这儿没什么效用,我想要看实际一点的,笔迹鉴定,你敢吗?”他嘴角含笑,睥睨着顾景兰。

顾景兰那无懈可击的笑脸仿佛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她看着陆予城,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你撕得了这张纸,撕不掉这抄袭的事实。只不过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也不想再追着不放。”

陆予城这时候不得不佩服这女人,都到了这地步了,她依旧能占据着道德制高点侃侃而谈。

顾景兰顿了顿,又转过头对祝馆长说:“敦煌博览会是规格很高的展会,我相信祝馆长心里有数,启用有抄袭案底的人的作品,恐怕不太合适吧?”

看到祝馆长脸上如预料之中一样露出了迟疑的神态,她轻轻笑了笑,满意地离开。

而她离开之后,祝馆长则是略带歉疚地看着姜百思:“不好意思,姜小姐,希望你能理解,因为可能存在舆论风险,我暂时需要撤下你母亲的作品。”

陆予城找不到姜百思了。

姜念容的画被撤下之后,他将她送回酒店休息,他出去给她买吃的。结果一回来,她就不在房间了。

他不知道她会去哪里。敦煌是她整个少女时代的记忆,而他,从来未曾参与过她过往的人生。他一直以为,他已经十分了解她,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对她的一切,所知甚少,远远不够。

他在敦煌的大街上找了很久。敦煌的天比南方的天要暗得更晚一些,已经七点多了,天光还是亮的。再晚一点,天就要完全暗下去了,而她在哪里?他却找不到。

“阿城。”顾衍的声音意外地也带着同样的急切,“是不是姜百思出事了?”

看起来今天发生的一切,顾衍已经知道了。

“她不见了。”

“我人已经到敦煌了,马上过来。”幸而顾衍对顾景兰还是足够了解,在她动身来这边的时候,就计划好乘坐下一班飞机赶来。

陆予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顾衍竟然亲自跑了过来。

“你知道她会去哪里吗?”

顾衍在那头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

“她可能会去两个地方,一个是她母亲曾经的工作室,还有一个是她们曾经住过的住处。我们分头去找。”

因为陆予城对当地地形不熟,他去了相对比较好找的工作室。现在那里已经改成了博物馆的一部分,他在那里并没有找到姜百思。

他打电话给顾衍,电话响了很久,并没有人接。

如果顾衍没找到人,一定会联系自己。

而现在,很明显……

暮色四合,月亮已经渐渐地爬了上来,戈壁上的天似乎显得更高一些,月光亮堂地洒下来,他站在那水银一般的月色底下,突然暴躁地踢了路边的石头一脚。

顾衍的确找到了姜百思。

她安静地窝在十几年前她和她母亲住过的地方,这幢老旧的居民楼也即将要被拆掉,成为滚滚历史洪流中逝去的符号。

她看到顾衍,其实是有一瞬间的惊讶的。

“对不起,我没有及时赶过来。我明明潜意识里觉得放心不下,可我还是大意了。”顾衍走上前,想拉一拉姜百思的手。

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我没事的。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开心了就在沙发上小小地缩成一团,尖尖的下巴搁在屈起的腿上,脂粉未施的脸在月光下,仿佛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女孩。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

那时候的她,会因为被韩清如欺负,安静地找了地方躲起来,在他找到她的时候,她会哭着抱住他倾诉委屈。

而如今,她却刻意地疏远自己,明明近在眼前,却又是那样遥不可及。

“你怎么来了?”

“陆予城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见了。”

姜百思似乎是愣了一下:“我在房间给他留了字条。”

随即想到依着陆予城的脾气,怕是没那个耐心看到字条就跑出来找她了吧,说起来,他一贯是没什么耐心的。

“我给陆予城打个电话让他别担心……”姜百思拿出手机才发现手机早已没电。

她恍然笑了笑,怪不得陆予城慌不择路地联系了顾衍。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有些自恋,但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陆予城此时或许很担心吧。

而她的手却被忽然攥住。

“姜百思,你食言了。待在陆予城身边,你根本没有办法只当他是个合作伙伴,是不是?”

有一瞬间整个空间都显得很安静。

姜百思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轻轻的叹息声。

真的遗憾,理智告诉她,和陆予城的合作最好不要掺杂别的个人情感,可是啊,理智原本就是个不受人控制的东西。

顾衍将姜百思送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在陆予城阴恻恻的注视下,自觉理亏的姜百思说着先去休息就溜走了。

两个男人在酒店的大堂就这样对峙着。

“谢谢你送她回来。”陆予城说道。

顾衍勾起唇:“你以什么身份谢我?烙印在她整个青春时代里的人,是我。”

“至少她现在选择待在我身边。”陆予城挑眉。

顾衍却挑衅一般看着他:“那她又是以什么身份待在你身边呢?合作伙伴?你别忘了,从一开始她就只是以合作为前提才答应留下来,而她的心就不是了。”

陆予城的拳捏紧,手背青筋凸起,随后又松开。他故作一派轻松又势在必得的样子:“那又如何?只要她人在我这里,迟早她的心也是我的。”

顾衍轻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踱着步离开了。

陆予城看着他悠然闲适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

姜百思刚进了房间脱了外套,就听到门外那位在疯狂砸门。

实在是觉得影响到隔壁休息太没公德,她忍无可忍地开了门。

“你有气明天再撒……”

她的话并没有能够说完。

几乎是在她开门的一瞬间,陆予城就将她往后一推,而门被他用脚重重地带上,在“砰”的关门声中,姜百思被他压在了玄关的墙壁上。他的头埋在她颈间的长发上,声音低哑:“知错了吗?”

玄关的墙壁上正好嵌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穿衣镜,清晰地倒映出他们交叠的身影。

为什么又是在这种情况下让她看到镜子?

姜百思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像是察觉到她的走神,陆予城眯了眯眼,牙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肩。

姜百思几乎算是讨饶了:“我错了,不该一个人跑出去让你担心。可是我真的给你留字条了。”

她不知道他对她的答案是否满意,半天得不到他的回答。

良久,他抬眼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既然知道错了,按照合约,就该接受惩罚。”

姜百思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明明答应过不再那样……对我……”

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低。

他像是轻轻地笑了:“我答应过吗?”

姜百思一愣,老奸巨猾的家伙,他当时的确没做正面回答!

姜百思急得重重踹了他一脚。

或许是吃痛,他松开了她。

姜百思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红得快滴出血的脸,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

“陆予城,你干吗?”

他却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姜百思,你这么聪明,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在干吗。”

姜百思没料到他说这话,像是被当场反将一军,半天才反应过来:“可你不是说……”

“说我不喜欢你,你信吗?”他斜斜靠在那里,眉目都晕着一股邪气,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问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让她难以招架,“你明明不信的,但你为什么装作信了?”

因为她的理智告诉她当合作关系掺杂了别的情愫时,她应该选择离开。而她潜意识里,根本拒绝这样的选项。

所以她只能选择装作相信了他的话。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隐瞒得住呢?

他高大的身躯重新靠了过来,头顶的廊灯照下来,将他的影子罩在她的身体之上。

他靠在她的耳边,近乎呢喃一般:“既然你选择留了下来,那么,我就不会给你机会再逃跑。”

这是个绵长而温柔的吻。

不同于第一次的蜻蜓点水,也不同于第二次的狂风骤雨,这是一个流风飞絮一般的绵长而温柔的吻。

她的睫毛像蝶一般轻轻颤动着,她的动作带着微微的推拒,但皆被他一一化解。

她又想起了瑞瑞的话,喜欢就靠近一些,不喜欢就远离一些。

她一直试图在同自己的心做抵抗,她每天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能喜欢上他。

可是,人心就是这样奇怪,越是抵抗,越是沉沦。

同自己的真心做抵抗,是天底下最累人的事。

她累了,不想抵抗了。

陆予城重新制订了一份合约,一份奇怪的合约,《恋人要做的一百件事》。

姜百思从来没觉得陆予城竟然是这么幼稚的人。

这一百件事打印了足足四张A4纸。

她粗略地看了看,发现有几行已经被记号笔画掉。

她不解:“画掉的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她一眼:“就是已经做过了的事。”

待她仔细看清画掉的是什么时,脸突然就红到了脖子根。

被画掉的几条分别是:一起养一只猫,一起为猫洗澡,一起看一场画展,一起接一个难忘的吻。其中最后一条被画掉之后还用黑色记号笔在文字后面写了个“三次”,而看画展的那一条则被他备注着:一起策划了一场画展,也算达成了。

她想了想,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你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目光灼灼:“纪庭方同之前那份合约一起塞给我的。”

是该让何眉好好管管那个人了!

怪不得她总奇怪陆予城并不是那么幼稚的人,怎么学得像个幼稚的高中生。

陆予城拉过她,脸上又露出那种欠嗖嗖的表情:“要不顺便把倒数第二条做了吧?”

姜百思翻过去一看,一起在同一张**醒来。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踢他一脚,催他回他自己房间。

陆予城故作失落的样子。

姜百思指了指第十二条:“明天一起去看一场绚烂的日落吧。”

看日落的点就近选在了鸣沙山。

因为刚刚过了暑假高峰期,鸣沙山景区的游客并不十分多,而坚持在沙山顶等待落日的,除了几位摄影爱好者,游客寥寥。

所以他们得以安静地享受了一场此生最难忘的大漠落日景象。

敦煌的天暗得很晚,月亮等不及太阳落山便已挂在天角。落日将天边染成一片橙红色,近乎水平照射的落日余晖将沙丘分割成了分明的明暗交界面。短短十分钟之后,太阳已经落下去,天空还带着余晖的橙红,而脚下的这片古老沙漠,已经沉入了黑暗,恍若一片幻境。

身边的摄影师有人问他们怎么不拍照,姜百思摇了摇头,这样的景色,留存在记忆里才更难忘。

天暗下来,漫天的星子亮了起来。

姜百思仰着脖子,看着头顶的银河从东南方向的船尾座一路向西北延伸至仙后座。

“可惜了,11月的星空已经进入了冬季银河时期,夜空中指向的是银河的旋臂方向,不如夏季银河正对银心时漫天星子的壮观阔美。”她有些遗憾地叹口气。

陆予城则是含笑看着她,眼睛里盛着星辰细碎的光芒。

“如果你觉得遗憾,我们夏天再一起过来看星星。”

姜百思回望着陆予城,轻轻点了点头。

她半生都是在颠沛流离中度过,朋友也少,很少有这样相约着下一年度出游的计划。而现在看着他,她只觉得一颗漂泊的心仿佛奇妙地安定了下来。

陆予城没来过敦煌,原本他们打算在这儿玩几天再回去,然而计划却被一通意外的电话打断了。

那通电话是韩令远打来的。

挂完电话,姜百思看到陆予城的神情都不太对了,轻声问他:“怎么了?”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茫然的慌乱:“外公他……在医院不太好了。”

韩礼章是在书房里倒下的。

自从他五年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基本上就把韩盛集团交给了韩令远来打理。这次是知道了韩令远联合艺华在书画拍卖上虚假炒作的事,一时急火攻心,犯了病。

陆予城赶到医院的时候,老爷子是这两天里第二次下了病危通知,正在急救室抢救。

陆予城对这位外公的感情是复杂而矛盾的。

在父母出事之后,他更加对外公有种怨恨。如果外公足够通情达理,他的母亲就不必离开故土,也不会在回故土的路上出车祸。

女儿过世之后,韩礼章将全部的愧疚之心都倾注到这位唯一的外孙身上。因为陆予城不想回国,他就每年亲自飞去伦敦找陆予城。他像大多数老人一样小心翼翼地表现出对小辈的关心,陆予城开始还拒绝他飞过来,后来慢慢发现拒绝也没用,就开始逐渐使用无视的策略对待这位老人。

当他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那个令他无法接受的秘密,他彻底封闭了心房,没有告知任何人,他就离开了伦敦。听说韩礼章这两年一直在找他,只是他心中的结一直未解开,还不想见到这唯一的亲人。

而现在,韩礼章竟然就躺在医院里。

陆予城一直觉得自己对外公并没有多少感情,但是现在,手术室刺眼的红灯亮着,他的手掌心竟然微微出了汗。

随后他的手被一双细细小小的手握住了,是姜百思那双纤细却带着暖意的手。

在医院空空的走廊里,他轻轻地回握住她的手。

而在走廊的另一头,顾衍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怔怔地失神。

一旁的韩清如,则是冷眼看着这一切。这样也好,姜百思那个贱人再也不会将顾衍抢走了。

手术室的灯熄灭,门被打开,韩老爷子的病床终于被推了出来。

医生拉下口罩,说道:“病人已经脱离危险,现在最重要的是需要休息。”

韩礼章的手却虚弱地指了指陆予城,示意有话要说。

医生轻轻笑了:“看来是迫不及待想跟外孙说说话了。要注意别让老爷子说太多话。”

陆予城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僵硬一般,他慢慢地俯身到韩礼章床前。他好像从未发现,原来韩礼章已经这么老了,头发灰白,形如槁木,唯有眼神还带着几分清明。

刚刚死里逃生,韩礼章其实还很虚弱,并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但他强撑着气息,吃力地说了几个字:“新馆落成,由你……担任馆长……”

陆予城还未怎么反应过来,走廊角落里始终安静立着的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开口了:“我受韩礼章先生委托,宣读一下蕉叶美术馆新馆落成之后的馆长人选认命:由陆予城先生出任新美术馆的馆长。”

蕉叶美术馆是韩盛集团新落成的美术馆,而韩礼章力排众议起用年轻的外孙当馆长,集团股东不是没有意见的。但老爷子手段向来雷厉风行,他决定了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

随后,护士过来提醒他不能说太多话,需要多休息。

韩令远则是一副伪装和善的模样拍了拍陆予城的肩,意味深长地说:“老爷子还是很看重你的,蕉叶美术馆可比你那个小画廊高级多了。”

陆予城将肩膀从韩令远手中抽出,并不打算搭理他。

韩令远也不恼,转身走到姜百思身前站定,仿佛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回来了就好,之前你受委屈了。”

他果然是知道的。对于这一年来她所受的一切刁难,他果然是知道的。然而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她也是可以被忽略和牺牲的。

姜百思一直想,这么多年,她在这个人眼中到底算什么呢?是他年轻时对母亲亏欠的弥补?但如果她也威胁到了他的身份和地位,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她丢弃。

多年前对母亲是这样,一年前对她也是这样,现在对她更是这样。

她本不该有什么奢望的。

以如此年轻资历出任新落成的蕉叶美术馆首任馆长,对陆予城自然是很多人不服的。

“不要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反对声,不管怎么样,我都站在你这边。”姜百思看陆予城情绪低落,柔声开解。

陆予城却忽然像是笑了,他一笑脸上的痞气和邪气就出来了,像从前一样让人觉得他欠揍。他呵一口气在她耳边:“我没想到我们姜主管说起情话来,这么轻车熟路信手拈来啊,从前还真是小瞧了你呢。”

姜百思又忍不住红了脸。

她真的是太大意了!这个家伙怎么会是将旁人的看法放在心上的人呢?他只不过是在借机逗自己玩罢了!

见姜百思翻脸要走,陆予城伸手拉住了她。

他的脸埋进她的发间,轻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真奇怪,那仿佛真有种魔力,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安下心。

他的声音闷闷的:“别生气,我内心其实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强大……现在谁都可以离开我,只有你不可以……”

姜百思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软了下来,这个男人啊,平常强硬得像个暴君,此刻却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摸了他的头发。

蕉叶美术馆主展厅的回廊之下,顾衍站在一丛树影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他看着相拥在一起的这对身影,手紧紧地攥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