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虫后

三天后的夜里,京城鞋儿胡同的永济堂药铺门前,此时周围静悄悄的,我用一块大布披在身上,把自己遮挡严实,不紧不慢的敲了敲药铺的门。

不一会儿,里面有了光亮,谷一全打着哈欠开了门,差点被我给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瞧您这身打扮……怎么?您哪不舒服?还是家里有病人需要出急诊?您放心,咱永济堂是金字招牌,李掌柜故去之后我更是继承衣钵,悬壶济世救死扶……”

不等他话说完,我也不出声,默默的走进药铺,寻了张椅子一转身就坐了下来,谷一全有点诧异,马上变得警觉起来,他往门外瞅了瞅,见没有其他的动静,就将门虚掩上,但没有上锁关死。

转过身一边似笑非笑的客气道:“您到底哪不舒服?来来来,您先喝杯茶,咱不着急,慢慢聊。”说着话,将桌上的茶碗摆到我面前,满满的斟了一杯茶,倒茶的时候还想极力的去看我被布遮挡的脸。

我没动,将自己的声音稍微改变了一下,阴冷的说道:“茶是什么茶?”谷一全一皱眉,回答:“花茶,怎么您觉得哪里不妥?”

我冷笑一下,说道:“花茶?怕是里面有什么别的东西吧!”谷一全现在有八成的把握,认定我绝非善类,其实见我之前的动作神态,他有了一种打算,不管是看病抓药的还是精神不正常半夜捣乱的,都想找个机会用他那邪术把我害了,毕竟夜半三更,他害人心起有恃无恐。

但听了我的话又一惊,暂时还摸不清来意,于是继续说道:“瞧您说的,茶水里边除了茶叶,还能有什么?”

我坐在椅子上,低着头,说道:“天引子的滋味可比花茶差多了,那玩意儿四条勾足太细,容易塞牙。”

谷一全闻听,猛地站起身,后退了几步,警觉的对我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知道天引子!”

我缓缓的将头上的布揭下,一双眼睛阴冷的望着他,戏谑的回答:“一全兄弟,几天不见,怎么,不认识我了?”

谷一全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盯着我,他做梦都想不到,我还会好好的坐在他面前,此时他脸上阴晴不定,我和他就这么僵持了有一分多钟,最后他仰头大笑起来,看似胸有成竹,一屁股坐到我的旁边,隔着桌子对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云清兄弟,你果然是福大命大,进了噬人狱都死不了。”

我转过头,回答:“承蒙一全兄弟关照,拿我进去喂那两条蜈蚣,不过可惜啊,我又毫发无损的出来了,那两条蜈蚣也死的冤点儿,被我拿去喂鱼了。”

谷一全眉毛一挑,看了看我,说道:“这事我听说了,进了噬人狱非但没死,还把人家辛苦经营十几年的地方给毁了,而且又知道天引子,想必有高人指点?”说到这一边看我,一边高声的继续说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前辈,何不现身一叙?”

我把桌上的茶往旁边推了推,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道:“别费工夫了,今儿个老子我就是来取你狗命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自报家仇这种事还不劳别人大驾。”

谷一全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前几天还吓得哭鼻子尿裤的小媳妇儿?你呀你呀,命大也就算了,偏偏有时候自己却找死……”话说到一半,谷一全突然一顿,紧接着就觉得头晕目眩,连连用手拍了拍脑门。

我一边将放在身上准备好的石灰拿出来,一边说道:“难道就你会给别人下药吗?”谷一全一边迷糊着一边追问:难道你?

你一个人不开伙不做饭,天天花天酒地,想要在外面给你吃喝的东西下点药还难吗?老子从小就在药铺耳熏目染,配点夜迷香不在话下,对了,一全兄弟,那烧鸡还好吃吧,到底是药劲小了点,现在才发作,不过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呢?前几天好像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其实写到这,我还在回想,当时既然能下迷药,为何不直接换成毒药?这样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是当时我被怨恨冲昏头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毒死他太便宜了,经过这一次,我还总结了一个道理,能动手尽量别吵吵,没谁会和一个要死的人说这么多废话。

那时候确实是太嫩了,谷一全见状轻蔑的笑了笑,也不说话,不慌不忙的将自己的上衣解开,顿时一股腥臭扑面而来,我一看,头皮一麻,谷一全的前胸后背全都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天灵盖,上面那一丝丝干枯的头发和头皮让我想到在噬人狱吃的人脑,一阵反胃,一时之间差点吐出来。

谷一全用手取下一块天灵盖,天灵盖里附着天引子,被这么一拉扯,插进皮肤里的口器带着些许粘液和血迹更是恶心至极。只见谷一全把天灵盖拿到嘴边,像是吃生蚝一样,将天引子就给吞了,然后把天灵盖往身后一扔,不出片刻,迷药的效力竟然解了。

天引子没想到还有如此功效,修炼到一定境界居然可以当做解药,但是这种邪门的术极损阴德,就算能长生不老,可每日都得贴着满身的天灵盖,这滋味要搁我身上,还不如一死了之。

我见状也不含糊,不敢耽搁,抽出随身的匕首当即向他刺去,谷一全不躲反迎,利用天灵盖形成的铠甲往前一顶,“当”的一声闷响,谷一全毫发未损,借着势一手握住我拿匕首的手,往旁边一错,照着我的肚子就狠狠得踹了一脚。

我被踹出老远,这一计窝心脚差点要了性命,暗道自己经验不足,虽然有心要人性命,但头脑计划不周,丝毫没考虑很多突发因素,只是一心的想要宰了他,根本没想到要是打不过该怎么办,也没给自己留逃跑的后路。

江湖经验是一点点磨砺出来的,我当时暗自发誓,若能手刃仇人,此后断不可如此鲁莽行事,可此刻千钧一发之际,也来不及多想,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于是将那杀手锏直接拿了出来,朝着谷一全迎面就撒。

谷一全开始很大意,根本不会想到我会事先准备好能克制天引子的石灰粉,药铺内本身狭小,我们距离又近,根本无法躲避,石灰粉一点没糟践的全都乎在他的身上。

谷一全一见浑身沾满的石灰,顿时恼怒,杀心已起,可朝我向前刚迈了一脚,突然浑身开始抽搐,天灵盖上的石灰隔着天引子起了作用,天引子似乎遇见大敌,纷纷从沉睡的天灵盖里面苏醒,蠢蠢欲动,急躁不安。

谷一全深知着了道,连忙用手去掸,但此时为时已晚,天引子猛然间如同炸了窝的惊鸟,纷纷从他的身上飞出,由于事发突然,用力过猛,连连被天引子撕扯下一块块皮肉,谷一全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面色惨白,一口口鲜血止不住的呕出。

我见有效,如法炮制,趁着谷一全瘫坐在地上的时候,居高临下,往他后背上也撒了大把的石灰,那些离开身体的天引子像是无头苍蝇,背着天灵盖在屋内乱飞,我担心会被它们蛰到,急忙向空中抛洒大量的石灰,一阵白雾,这玩儿当真管用,好像那百试不爽的杀虫剂,那些天引子顿时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只只化为粘稠的**。

心中暗自庆幸,幸好石灰带足了,全身上下携带了不下三十个小包,不然这次真的是托大了。

谷一全此刻全身已经失去了天引子的庇护,满头冷汗直流,面色极为难看,灰紫色的嘴唇直打颤,这时,他突然睁大双眼,露出一副极其诡异的面孔,就听嘎巴一声,谷一全的脑袋突然崩裂,只见他十分痛苦的双手抱头,但丝毫无法阻止现状,我想这时杀他是最好不过的时机,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谷一全的头裂开了,一只硕大的天引子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脑颅,仿佛谷一全颅腔内早就是空的,已经变成了这只天引子的窝,我看在眼中,估计这就是那只虫后了,谷一全此时双眼通红,扭曲的人脸都变形了,他双手捂着脑袋,那只虫后失去了身上天引子的养分,而就此现身。

那只虫后似乎已经和谷一全长在一起,成为了寄生状态,谷一全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现在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活人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只见他极其愤怒的说道:“小子,你敢坏我根基,破我神功,今天就要让你碎尸万段!”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谷一全看来是要玩命了,于是下意识的就往后退,谷一全双手成爪,就要步步紧逼,可是他踉跄着往前跟了几步,忽然双眼一翻,嘴张的奇大无比,身体开始抽搐,双脚也不由自主的踮起脚尖。

那只在他头里的虫后,失去养料,看来是要吸干谷一全浑身的精气汁液,此等邪术被破,宿主当即遭到反噬,在被吸干的同时,全身疼痛难忍,比那凌迟犹有过之,五脏六腑急速萎缩,那种滋味也算是他咎由自取,所谓作恶多端必遭天谴,也算是天道循环,降下惩罚。

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干瘪,到了最后全身的骨骼都断裂破碎,那虫后竟是连他的骨髓也一并吸了。谷一全这满身的天灵盖不知害了多少性命,最后剩下了一副皮囊扔在地上。

我松了口气,刚要放松警惕,那虫后却在吸食完谷一全之后,振翅高飞,此时它完全脱离了谷一全的身体,顶着天灵盖在半空中盘旋开来,我暗道不好,虫后失去控制,没有了束缚,又因生性贪婪,下一个肯定是要将我也吸个干净!

我下意识的去摸身上的石灰包,糟糕,怕什么来什么,身上的石灰包刚才已经全都用光了,于是将匕首紧紧的握了握,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它,看来不发狠是不行了。

这只虫后很大,肚子因为刚刚吸食了谷一全,显得相当肥厚,虫后全身几乎透明,肚子里吸的汁液随着它飞舞,就像是水球的里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虫后刚刚美餐一顿,又是刚刚破体而出,显得非常慵懒,在空中转了几圈,突然瞧见我,顿时又变得贪婪起来。

我一直警觉的观察着它的动静,只见它往后一顿,我心里明白,这是要俯冲下来抓捕猎物,说时迟那时快虫后嗖的一声,就奔我而来,不敢托大,手中的匕首往上一挡,被虫后灵活的躲开,紧接着又是俯冲攻击,我连连挥舞匕首,一边拖延,一边挪动身体,想要夺门而出。

但虫后丝毫不给我机会,仗着体小灵活,连连发难,我见匕首精短根本无效,情急之下往后一扔,随后抄起一把木椅就砸。

这一下,刚好拍在虫后顶着的天灵盖上,砰的一声闷响,虫后似乎被砸晕了,摇摇欲坠,我心里清楚,决不能给它喘息的机会,于是拿着木头椅子一连串的去拍打,虫后就像只带壳儿的王八,虽然被我砸的七荤八素,但也没什么致命伤害,只是一时之间被我给拍蒙了,再加上肚子里全身满满的汁液,飞的越来越凌乱越来越低。

我不敢耽搁,趁着虫后被拍在地上,正犯迷糊的时候,回身捡起地上的匕首,戴上那双用蝙蝠翅打造的手套,一把按住虫后的肚子,猛的用力一扎,虫后的肚子都装满了汁液,匕首轻而易举的刺破,顿时那些还未消化在内的谷一全的体液都喷了出来,溅到我的脸上,一股极其腥臭的味道在屋内顿时蔓延开来。

虫后被开膛破肚,还想做垂死挣扎,有力的勾足去抓我的手,可我手上正带着那双特制手套,一时之间奈何不得,我顾不得许多,直到把虫后扎个稀巴烂,看着它在地上一动不动了,这才罢手,这时才意识到那股无法拒绝的恶臭,不住连连作呕,秉着气急忙跑到外面。

我站在药铺门外,喘息了一阵,长长的出了口气,大仇得报,不一会儿,我遮住口鼻走进药铺,从楼上出来,将药铺柜上的现钱和自己偷偷藏好的积蓄揣进怀里,走出药铺,将手中的煤油灯扔进里面的地上,顿时火势蔓延。

我呆呆的望着永济堂被大火吞噬,回想起三天前的那晚,身在皇宫,师傅被龙威所害,弥留之际让我用匕首给他一个痛快,当时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就这么和师傅四目相对,望着他那张惨白的脸,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候,远处的大内侍卫也发现了这里,双尾挂天猴极通人性,搂着我就毅然决然的跳上参天古树,穿房越脊,开始逃命。

我在双尾挂天猴的怀里,完全是一副痴呆的表情,望着那些大内侍卫明火执仗聚集在御池边上,师傅就搁浅在那,远处传来师傅最后的声音:“好徒儿,学好本领,莫要忘记师傅的遗志!”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世外高人,没想到落个如此下场。

之后双尾挂天猴带着我跑了很远,这才停下,将我留在地上,自己也不停留,转身就跑,我知道,它和师傅早已情同手足,想必是回去了,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这只猴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大内侍卫擒住了。

现如今待我如同亲儿子一样的李掌柜被妖人害死了,刚认的师傅也没了,我在京城肯定是呆不下的,正值国乱,我又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