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亮光

我本来就感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听到有人说“他想要干什么”,我更加警觉起来,仔细看监视画面,可是画面依然稳定,只是下潜速度变得更加缓慢。

接着,又有人用英语说了一句,“哦,我的天哪。”

我明显察觉到人群中的紧张氛围,可是又不知道为什么,转头用询问的眼神去看葛云翼,发现他也非常紧张,他向我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潜水数据,我一看,顿时意识到问题所在。

司马潜得太深了,数据显示,他已经下潜超过300米了。

他已经创下纪录了。

这实在太不容易了,人在水下要承受的压力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更何况在水下这么深的地方。我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议论问说,这人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能潜到这个深度。我听了心里既担心又自豪,感觉整个心情就和看到儿子大学毕业似的。

终于,他停了下来。

镜头变得有些往下倾斜,但是那种倾斜看上去不像是故意的,反而像是持有者自己不小心让镜头垂了下去。又过了一会儿,画面出现了颤动,那种微微的,并不明显的颤动。

颤动?我觉得奇怪,一般在水下出现这样的颤动,不是被东西碰到,就是手抖造成的。但是司马的手很稳,这点我和葛云翼都很清楚,我们俩对看了一下,都有点摸不着头脑。

镜头静止着,除了一片水,时不时地有些小鱼游过,其他什么都没拍到,或者根本就没想到要去拍,但站在监视器这边的人都屏气凝神着,感觉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

果然,镜头突然动了。

这一次不是对着海底悬崖壁上拍,而是快速地移动到了相反的一面,对着海洋深处拍。

焦距出现了短暂的模糊,调整了以后再看,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发现,然后……

在场所有人都吸了一口气——前方的海域当中,突然出现了一片隐隐的亮光。因为海水透光度比较好,所以在周围相对亮的环境下那光并不明显,如果是在阴天或者夜里,情况应该更加一目了然。

可是问题却出来了。根据前期的探测,这里只有海水,从来没有任何岛屿甚至是大型礁石群的存在。更何况这是在海底300米的地方,如果说是发光藻类,发出的应该是淡蓝色冷光,在现下这样的光亮环境中应该观察不到,更何况大多数的发光生物都是在海平面700米以下生长,要这样大量地集中在一个地方出现,只可能是生物反常现象。那又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反常?

就在我脑中万般思绪跑马灯的时候,司马在镜头转了个向,对着自己,传回来几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往那个方向探测,接着也不管我们什么反应,直接就往那里游过去。

看得出他游的速度相对较快,比普通海底探测时慢悠悠地行进要快很多。可就在他起步没过几分钟,那个方向的亮光突然在同一时间熄灭。

我心中一凛,不对,那不是发光生物会做的事情,如果是发光生物,除非周围环境突变,不然不会这样一起不亮。那种整齐划一的模式,反而像是……我觉得浑身汗毛都在竖起来……那种样子,打个比方,反而像是一间很大的屋子里,有人把电源总开关拉了。

显然有这种感觉的人不止我一个,我看到那个主导这次打捞行动的负责人,一个叫大卫的外国人,在看到亮光熄灭的时候,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嘴,然后那只手就在脸上搓来搓去,一脸的不可置信和不安。

司马应该是加快了速度,那监测表上面的数字跳得更快了。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镜头,但那一边的亮光却没有再亮起来。

突然,表上的数字一下子停住了,同时镜头还震了一下。开始我以为是发生什么事了,后来发现是司马身上连接着的安全绳到头了。

镜头的画面止住了,又变成了那种对着海中空镜拍摄的效果。

我知道司马在犹豫,到底是抛弃安全绳继续向前还是返回。在这种前途未知的情况下,抛弃安全绳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不知道身上背的氧气瓶能不能支持他到达目的地探测完成并返回,即使一切顺利,在海平面下300米的茫茫大海中,没有安全绳的导引,要找到海面上我们这艘船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最终,他给出了返回的信号。

我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这个人不能以常理来判断,虽然他一定知道所有的风险,可我还真担心他会无视这些风险义无反顾地去冒险。有时候真觉得他虽然看上去清冷,实际上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热血。好在这一次他没有激流勇进,毕竟个人能力再强,血肉之躯要抗衡大自然始终还是以卵击石。

因为他潜得深,所以回程要不断调整适应压力差而浮浮停停,用了挺长一段时间才回到水面。一到船上,他就被大家重重围住,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他水下的情形,司马也都一一回答了,但是他们英语说得太快,我不怎么听的清楚。不过我也不太在意,反正待会儿私底下总能问到看到了什么。

这一等就是四个多小时,一直到吃晚饭,他方才脱出空来。我和葛云翼在食堂里面找到他,在我俩表达了深切关心之后,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本来以为他之前已经被盘问过,很快就能说出来,没想到他还是想了一下,然后才说,“其实我并不确定那是什么。”

我和葛云翼面面相觑,司马绝对算是见闻广博了,连他都不确定的东西,那应该是奇怪到一定程度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海底的隆起,只是高度还没有到海平面,所以没有形成岛屿。但是,那块地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司马用手抵着下巴,似乎想要找个方式来形容。

司马因为之前告诉过我们他的感知力比普通人要强,我们也的确见识过,所以能和我们谈“感觉奇怪”,估计之前他是不会这样告诉大卫那些人的,不然不是被当疯子就是被当神棍。

“那个地方,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他想了一会儿,果然说出一句在我听来有些玄奇的话。

“什么意思?什么叫好像存在有好像不存在?”葛云翼追问。

“眼睛能看见,你们也都看见了那光了,只不过监视器荧屏上黑白的,没那么明显,在水下看会更明显一点。而且之前我刚到悬崖那里的时候,海里是没有光的,我很确定没有。后来你们也看到那光突然暗了,后来在我整个上浮过程中,都没有再亮起来。”

“可即使看得到光,我却感觉不到那里有一个海底隆起的存在。海里要是有这么大面积的高地,海流会有所不同,但在那个地方,我感觉不到不同。”

其他人要说这话我会斟酌一下,或者干脆否定他是看错或者感觉错,但司马这家伙的视力和感知力都是妖怪级别的,所以我对他所说的深信不疑。

“他们刚才又做了测试。”司马示意了一下大卫那些人,“任何数据都没法显示,那个地方,有个海底的隆起。”

我皱起了眉头。这事也太诡异了,明明看得见的地方,却不存在?听着现象倒有点像海市蜃楼,但海市蜃楼哪有在海里面的,再说了,如果真是海市蜃楼,司马还能说不确定?要知道当年海上迷航那会儿,遇上生动到所有人都以为是真实的蜃景,他可是一眼看穿了,哪能这次就退化了呢?

我瞥了司马一眼,他不说话的间隙就在文文雅雅地吃饭。他的吃相在男人里面绝对算好看的,让人感觉优雅而高贵,以至于当年我们曾以为他是哪家轮船公司少东家,来体验民情的。但今天我看他拿筷子好像有点不自然,仔细观察之下,发现他右手食指上多了个戒指。那戒指做工精细,在一个不大的戒面上栩栩如生的刻了一只头后仰正在整理羽毛的凤凰,精细到几乎凤凰的每根羽毛都清晰可见。只是那个戒指有些大,他好像并不习惯,所以出现了手势不自然。

“诶,你怎么带起戒指来了?”我随口问道。

其实本来我并不想探听什么,没想到司马听到后居然眼神闪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那戒指。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他转动戒指的时候,金属戒面在一小瞬反射出一道微光,投射在司马棕色的那只眼瞳中,显出几分金色,但光稍纵即逝,所以我觉得我可能是看错了。

司马看看手上的戒指,顿了一顿,才回答说,“没什么,随便带带。”

葛云翼显然也看出来情况有异,伸手搭上他的肩,半是讨好半是试探地说,“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没说啊?”

司马停下筷子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反问,“你说呢?”

葛云翼被噎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司马整理起餐具说,“我待会儿还要值班,先走一步了。”说着就端着餐盘走开了。

我和葛云翼目送他的背影,然后凑到一起,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有问题。”

其实自从上次葛云翼把司马背出林子,又在医院里面鞍前马后地照顾了他一个星期之后,他和我们已经不像之前那么冷淡疏远,但今天突然态度一夜回到解放前,想必一定是为了遮掩什么。

看来事情不那么简单,至少他并没有透露所有的讯息,或者他自己已经有了猜测,却不想让我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