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肆无忌惮

南山斋。

莫暝正在里间喝茶,等着掌柜给他取自在山人的字过来。

墙上挂着各个名家的字画,他一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

门帘掀开,掌柜那张时刻都带着笑容的脸探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幅字。

他是个有点黑有点胖的中年人,面目依稀可以看出早年的秀气,但始终抵不过中年发福和终日奔波。

莫暝先开始有些嫌弃他的长相,觉得有辱斯文;但看在他是唯一能和自在山人联系的份上,也渐渐的有些顺眼起来。

“莫掌门,山人的字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字放在桌上慢慢展开,然后把灯拨到最亮。

字很新鲜,还带着墨香。

山人用的墨很特别,莫暝想买却一直都没有买到。

后来才知道,山人是自己做墨锭,有时候会在里面加一些香料,所以墨的质量总是参差不齐。

莫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次山人到没有多事,没有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看着上面的七言绝句,有些嫌弃又有些赞赏的点了点头。

“山人的诗不怎么样,字倒还不错……”

掌柜连连点头,他不太懂诗,但懂字,山人的诗念着顺口,字确实不错,自在随性,价格公道。

他也很喜欢莫暝,年轻却很稳重老道,没有年轻人的毛病,从不讲价,给钱很爽快。

“那我就包起来?”

莫暝一边看着字,一边摇了摇头。

“你可同山人说过,我想见他?”

掌柜愣了下,他是说过,可是山人拒绝了。

这么些年,山人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喜欢他字的人见过面。

莫暝笑了笑。

“那你知道他是谁?”

掌柜摇了摇头,虽然认识有了两、三年,但他和山人之间仅停留在字上,甚至连面都没有照过。

这是山人的脾气,他也无可奈何。

总不能跟踪吧?

他也不擅长啊。

“那他长什么样?什么口音?”

掌柜还是摇了摇头,山人从未露出真面目。

莫暝的笑冷了下来。

“我只是想见见他。”

掌柜的后背忽然有些发凉,他看着字,喏喏回答。

“是是……山人的脾气……有些古怪,不爱见人。我也和他说过,长安里有很多人喜欢他的字……他什么都没有说。”

莫暝直起身,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

掌柜感觉到了压力,来自莫暝的压力。

他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生气,但就是让人觉得快要窒息。

“我……我下次……再和他说说……”

掌柜艰难的开口,希望莫暝不要生气。

他比莫暝大了将近20岁,但此刻却觉得自己比莫暝小了20岁,还是个三岁的迫切想要讨好大人的小孩子。

莫暝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那幅字,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他不是长安人啊。”

掌柜一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应该……应该不是,虽然我和他没说过几句话,但能听出来,他不是长安人,有点,有点南边口音。”

莫暝点了点头,再没有说话,转身出门了。

掌柜擦了擦汗,赶紧把字收好,送到了马车上,刚准备再说点什么,马夫已经扬鞭赶着马车走了。

马车里,只有莫暝和阿智两个人。

阿智低声禀报。

“少掌门,甘云现在在打场,是跟着陈度去的。”

莫暝抬了抬眼睛。

“陈度?他们两的关系这么好了?”

阿智摇了摇头。

“今早上发现了两具尸体,正是阿勇的那两个……”

他用一种很古怪的神情看着莫暝。

“今晚丞相也在。”

莫暝看着阿智。

“还有吗?”

阿智点了点头。

“刚传过来的消息,刚才的最后一场,是阿勇。”

莫暝微微一愣,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阿勇是什么人,他非常清楚,不过他没有想到,阿勇会看上甘云。

不过对于阿勇这种人来说,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件东西并没有什么区别。

想到甘云知道后的样子,莫暝几乎要笑的失态了。

甘云想的很美,又想复爵又想干干净净,可惜老天不给他这份运气。

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可惜阿勇看不上林家父子,否则也可以让他们尝一尝当年龙鸢的感觉。

想到龙鸢,莫暝渐渐的止住了笑。

阿智一直等着他止住笑,才轻轻的问道。

“阿勇这一次,不会惹出什么事来吧?”

莫暝玩弄着盘在手上的小黑蛇,反问。

“会惹出什么事?”

阿智语塞,他大概能猜出阿勇的这种癖好,但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大家都为同一个人负责,只要不妨碍莫暝的计划,阿勇就算是野兽装成人,他也不在乎。

可这次不一样了。

甘云是丞相看中的人,阿勇如此不管不顾,恐怕会牵连到莫暝。

想到争夺莫家掌门之路的艰辛,阿智就忍不住担心。

莫暝看着小黑蛇在手上转来转去,轻轻的笑出声。

“我说过,你们是我的人,只要你们跟着我、为我做事,我便有责任替你们善后无论你们做了什么,都有我在。”

他看着阿智。

“有他来拖住甘云,我们不是正方便对付林家吗?甘云这个人,心野手长,很喜欢多管闲事,他太相信那些虚幻的东西了。律法?规矩?不都是人定下的吗?强者订立,弱者遵守,甘云不过是一条狗而已,如果阿勇能好好教育他,丞相会感谢我们的。”

地下打场。

最后一场的往往都是最凶猛的人,但因为阿勇的突然出现,让本来该上擂台的人都不敢上了。

谁都知道,谁上去,谁就是个死字。

确实本来就是有一个人要死在上面,但这世上,死的方式太多了,谁都不想在阿勇手下死去,那太痛苦。

阿勇站在擂台上,脸上戴着面具,每个人都觉得他好像在看自己,但他在看甘云。

肆无忌惮。

即便没有戴面具,他的眼神也不会收敛半分。

近距离看甘云,果然是个很俊美的男人,眼神上上下下的扫了十几遍,凭经验,他知道那穿着严严实实衣服下面是一具什么样的躯体。

甘云有些吃惊。

尽管隔着面具,隔着擂台,但他能感觉的出,阿勇是个什么样的人。

疯狂、嗜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危险。

他能感觉的到,阿勇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放肆而且挑衅。

阿勇收回了目光,声音低沉。

“不用商量了,让他们一起上,这一场没有生死状,下了注的人可以赎回去,不愿意赎的,可以算在明晚,翻倍!今晚上就算给新来的客人献个见面礼。”

说完,他看着甘云。

这一场算下来,也有几千两银子,为了甘云,值得!

阿勇一向简单粗暴,对于不服他的人、敢反抗的人,都相当的凶残,但今晚他突然明白了“征服”的含义。

他虽然不叫“智”,但他也不傻,知道什么叫做欲先取之必先予之。

女人如此,男人也不过如此。

人群发出了“嗡嗡”声,来这里的都是赌徒,当然都选了明日双倍。

但即便他如此说了,那两人还是不敢上去,只要是来打场的人,都知道阿勇以一敌十都是相当轻松。

阿勇忽然脱下了上衣,露出了虎体狼腰、精壮结识的肌肉;双拳紧握,肌肉更加突出,在打场稍显昏暗的光线下,带着黑色面具的他就像是一尊煞神。

他让人在脚腕处分别绑上了一块重约五十公斤的石锁,手腕处也缠上了两条锁链。

这些不但没有减轻他的士气,反而又添了几分威猛。

那两人终于走上了擂台,尽管还是有些心怯,但他们不敢不上。

阿勇大喝一声,双手握拳举过头顶,铁链被他猛地一扯,发出了“哐啷”的声音。

人群又爆发出叫好声,台下的陈度都看得呆了,来打场找乐子也将近一年,还是第一次看见阿勇。

他忍不住转头看着甘云。

“你小子可真有运气啊,我来这都一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阿勇,更没见过他上擂台!”

甘云冷着脸,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激动的。

几乎能确认,这个阿勇今晚上是冲着他来的,无论是上擂台,还是此刻的显露肌肉,完全就是在对他挑衅。

阿勇知道他是谁。

但,无论是这个擂台还是阿勇,还有周围围着的癫狂的人群,不过都是些傀儡罢了。

操纵傀儡的人,正坐在那黑暗又安静的房间里,像是在看鸡狗一样看着他们。

甘云看着上面两层黑洞洞的房间,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悲凉,掺杂着无力、无助。

前路漫漫,而他似乎只有一个人。

打场楼上两层黑洞洞的房间里,有一间是丞相的,此刻他也在看着甘云。

按照他的计划,等几个月甘云复爵之后,再带他来这里,不过不会站在下面,而是和他一起坐在着安静漆黑的房间里,静静的看着下面的野兽缠斗。

到了那个时候,甘云才算是彻底进了这个权力圈。

此时的甘云站在那里,就像是个格格不入的傻子。

丞相轻轻的叹气,又无奈的笑了笑。

觉是不是这段时间太偏心甘云,以至于让莫暝还是生了嫉妒之心。

否则,甘云怎么会来这种地方?阿勇怎么又会上擂台?

除了被莫暝设计,丞相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还是太年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