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想开了，想不开
“在我拆穿了叶坤两次谎言之后，我以为能看懂这个人了。但今天我发现，的确高估自己了。我是真的完全没有想到，叶坤有想要自杀的可能。说句很外行的话，要真想死他早应该死很多年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等到藏起来的手机被发现之后才想死。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这个行为跟他的精神问题没关系。您觉得对吗？”
左教授回答道：“不在发病状态中，并不代表他的思维和行为就不受精神疾病的影响。叶坤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个案。他的病程很长，漫长的时间让他的精神状态与当年检查的时相比，产生了非常大的变化。对他的精神分析要全面的重来。”
高杺说道：“这就要辛苦您了。我还有个问题，您接触过的病人中，也有这种把秘密层层嵌套隐藏的个案吗？”
左教授轻轻点头：“其实这并不算罕见，更不是精神疾病患者独有。只是你没有抓住最前面的那根线头。”
高杺稍稍坐直身体，像个学生在请教老师：“您能跟我仔细说说吗？”
左教授没有拒绝：“我打个比方吧。比如现在你现在有了1000万人民币，你试图隐藏这个事。你说会因为什么理由？”
高杺稍稍思考之后就说道：“财不露白，担心亲戚朋友找他借钱。也可能是担心突然暴富，会引起其他人的歹意。”
左教授点头：“表面上来看的确如此。但实际上，不是因为你担心亲戚朋友向你借钱，也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而是因为你不想别人知道这是中彩票得来了。这又是为什么？”
这次高杺思考的时间比前次长了一点：“要么是不想被人知道他买彩票的行为，要么就是彩票本身有问题。”
左教授再次点头：“非常好。你不想让人发现你中了彩票？因为你的彩票不是你自己买的，而是你从朋友那里偷来的。但偷窃就核心问题吗？是那根最早的线头吗？”
高杺似乎是抓住了左教授的思路，于是摇了摇头。
左教授继续说道：“可能……你不仅是偷了彩票，还杀死了那个朋友。还可能，那天做了什么其他事。一旦被人发现你去偷了彩票，就会破坏原本的不在场证明。还有可能，仅仅只是彩票上的购买时间，就可以让你失去所有掩护。类似的情况，随随便便就能说出一二十个。而在没有找到线头之前，因和果之间并不是直接联系。当其他人只能看到其中某两三个节点，而无法看到全貌的时候，就会认为这种行为逻辑有问题，因而无法在发现其他节点。”
高杺明白了：“您的意思是，叶坤还藏着其他的1000万。”
左教授点头：“的确如此。”
高杺又说道：“不过从叶坤的反应来看，我们应该快要挖到核心的秘密了。”
左教授说道：“看起来好像是这样。”
高杺从左教授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好像是”这种明显不确定的说法印象中今天左教授还是第一次说。
“您认为，这其中还会有什么变数？”
“叶坤是个很有意思的个案。他的病程有至少十年，而在其中大部分时间里他不仅没有被治疗干预也没有服药。病症完全是处于自主发展的状态。就像你刚刚提到的那句所谓外行话，叶坤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根据当年的病例来看，叶坤的自毁倾向已经非常严重。按照比较通行的做法，叶坤需要每天服用大量包括镇静剂在内的精神类药物，并且有专人监护。即便是这样，同样这类病人的平均存活时间都不会超过五年。而叶坤却活了十年以上。”
听了左教授的话，高杺思考了片刻，说道：“其实，这也是我想要问您的另一个问题。叶坤肯定是有精神问题的。但和诊断上那些精神分裂，抑郁等等都好像对不上。叶坤现在的情况。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叶坤近期的行为可能都是装的。那按照您这种看法，叶坤的精神病有没有可能已经自己好了。或者说，大部分痊愈了？”
左教授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叶坤十年前的诊断中确定他的精神分裂症已经到达了4级。这种程度的精神分裂症在脑部CT上一定能看到脑室肿大和灰质萎缩。长期服药治疗可以很长度延缓这两种症状的发展。但从没有临床证据表明这类症状有好转的可能。和很多脑部病变一样，这些症状都是不可逆的。只需要带叶坤去拍个脑CT就可以确定了。”
高杺想了下又问：“生理上不可逆，但病症表现上有没有可能缓慢发展甚至缓解？”
左教授说道：“行为表现方面？”
高杺点头。
左教授说道：“这种情况很罕见，但的确有一些这样的案例。”
高杺又问：“那如果叶坤就这种罕见的案例，会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变成现在这样。”
左教授说道：“我需要更多检查结果，研究之后才有可能得出结论。”
高杺也知道的左教授要得到结果是需要严谨的研究分析。但严谨是需要很多时间的。而现在这个案子的主要嫌疑人身份都还没有能够确定，高兴没有那么多少时间等。
高杺思组织了一下语言：“能不能请您推测一个概率比较大的可能性。至少能给我指出一个方向。”
在高杺看来，这个要求可能有点的“难为”左教授。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教授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而是非常干脆的开口。
左教授说：“不严谨的推测，那就是叶坤想开了。”
想开了……
高杺有些哭笑不得：“教授，这是不是也太随意了。”
左教授又说：“想开了，换个说法就是跟自己和解。精神分裂的自毁倾向，根源大多都是患者的自我意识中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对现实的无法认同，对为我的无法认同等等，都是常见的导致精神分裂的诱因。心理干预的目标，就是调和患者意识中的矛盾，药物则是起到辅助作用。。”
高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左教授又补充道：“想开，可不容易。现代人，大多数都是想不开，所以现代人大多数都有程度不同的心理和精神问题。警察，尤其是刑警是高危人群。”
想开了，想不开……高杺心中感慨，没错，自己也是那想不开的其中之一。
收束心神，高杺说道：“如果叶坤真的想开了，那就是他能够跟自己意识中的矛盾和解。所以才能够在没有干预情况下独自生活了十年。那他今天自杀的行为该怎么理解？”
左教授没有立刻回答，而掏出了掏出一根雪茄：“可以吗？”
高杺拿起一个空饮料瓶递了过去，示意他用这个来盛烟灰。
左教授一边处理着雪茄一边说：“今天叶坤自杀的行为，是我做出这个推论的重要依据。他今天的自杀行为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毁倾向。还记得我刚刚举的例子吗？自毁倾向的目的是终结自己。而叶坤今天的自杀行为却不是目的而变成了达成目的手段。他真正目的是让自己无法再向你说出什么，或者逃避面对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也回答了你之前的问题，为什么叶坤今天会自杀。不是自毁倾向或是其他精神问题，大约他只是单纯的懦弱。”
高杺感慨：“懦弱到连死都不怕，这还真是个……变态。”
高杺再次借用了周率的评语，而左教授似乎也对这个评价没有异议。
高杺走到了左教授身边，说道：“这个变态现在是案子的关键，能让他开口对案子有非常大的帮助。所以，如果我想撬开叶坤的嘴，要怎么做？”
左教授说：“刑侦审讯不是我的领域，这个意见你应该去问关鹏。”
高杺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左教授看了看高杺，又看了看手里的雪茄，说道：“你上过我的课，还记得吗？”
高杺点头：“当然记得。”
左教授从怀里摸出雪茄剪，咔一声减掉了燃烧的烟头，放进了饮料瓶中：“回去看看你二年级的作业。”
教授说完就离开了。说走就走，真是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了那个饮料瓶。高杺也没有送他。因为他在努力回忆自己在警校二年级犯罪心理学作业写了什么。
几分钟后，高杺一拍脑门站了起来。他终于想起来了，二年级期末作业是个案例分析。
说的是一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英国发生的连环谋杀案件。凶手不仅杀人还会挖墓盗尸。英国是基督教国家，没有火葬的习俗。人死之后都会进行防腐处理。装进密封的厚重棺材中，即便埋了很多年之后都还能保持基本的外形。
尸体，经过处理的尸体。
这就是左教授给高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