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宝刀记(十五)

丹房里静悄悄的,除了炉子上“嘟嘟”烧水声,还有云榻上小冯浅浅呻吟声。烛光摇曳,昏暗的光芒照的屋里暗影重重,窗户纸被风吹得一鼓一鼓,破败屋顶上的衰草残枝,瑟瑟发抖。

永明小道长还是那副少年模样,望着云榻上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小冯,看看桌上的棋盘和两旁的棋子,还有小冯从不离身被玄清道长赞誉为“宝贝”的破铜片和一个小匣子,目光沉稳,他疑惑的打开小匣,里面只有一根紫红色的长刺。

放下长刺,他拿起水杯、勺子,又给小冯喂了几口温水,看了看他身上已然上药包扎好的伤口,半晌,小冯呼吸平顺,永明松了口气。

已经三天了,那天夜里,浑身是血的小冯跳进天宁观,惊醒了他,听小冯断断续续诉说,永明才知道,大祸临头这天终于到来。不过昏过去的小冯并没有发现,永明并不慌张,也不害怕,给他上药包扎疗伤后,便静坐在丹房里,似乎在安安稳稳等待着什么。

“永、永明小道长……你、你怎么还……”小冯身上哪儿都疼,强忍着想起身,被永明摁住,高兴说道:“冯师傅,你终于醒了。看来师父留下的药还好。”

“小道长,你快走吧!老王那天被我打伤,说不定这几天就来抓你呢!”

“抓我?为什么?”永明笑问。

“还不是为了当年玄清道长临终前说的那卷武功秘籍?如今老王已然投递叛国,做了汉奸,身后又有荒木撑腰,你跟他这种为虎作伥的败类说不清!那荒木武功高强,刀法诡异,老王也有宝刀在手,你还是赶紧逃出去,留我一个人在这儿,跟他们拼了!”小冯说话间牵动伤口,疼的冷汗淋漓。

“荒木?是不是十几年前听你说过的‘鬼刀’?”

“没错,若不是我亲眼所见,真不相信,那小鬼子的身法、刀法真骇人,他那柄刀,瞅着比老王的宝刀还邪乎呢。你……”小冯见永明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十分焦急,永明却问:“别急,该来的总会来的,冯师傅,你身上带的铜片我早见识过,不过那匣子里的长刺作何用处?瞅着很奇怪呢。”

小冯长叹一声,把往事断断续续简短解说一遍,永明想了想笑道:“你还真有福缘。可见我师父当日眼力不错。你知不……”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咣当当”观门大开,凌乱的脚步声响,小冯一惊,被永明按住,他摆摆手笑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一会儿你可别乱动!”。莫名其妙的小冯正纳闷呢,就听外头响起个熟悉而阴冷的笑声:“永明小道长,别来无恙!”,木门被人一脚踢开,门外赫然站着人模狗样佩刀的老王,凶狠傲慢一身和服佩刀的荒木,还有四个荷枪实弹的鬼子兵,虎视眈眈。

“啊哈!”老王领着荒木大摇大摆进了丹房,大喇喇冷笑盯着屋里俩人说:“我就猜着小冯逃到这儿,给你透风报信来了,嘿嘿嘿,这样也好,省的我麻烦了,今儿连你一勺烩了!永明小道长,快说吧,当年你师父留下的武功秘籍在哪儿?!交出来,我叫你死个痛快!不然,我一刀刀剐了你!”

“秘籍么?有是有,可凭什么给你呢?”永明给小冯盖好了被子,微笑问道。

老王哈哈大笑:“凭什么?就凭老子手里这把御用宝刀!就凭老子武艺高强!就凭老子现而今为皇军效劳,瞅见没?这位荒木大佐,是我的东洋哥们,日本第一刀客!就凭这些,要你这小崽子的小命,跟踩死只蚂蚁似得,怎么样,够不够格?”

永明想了想,转脸问:“荒木?你就是被人称为‘鬼刀’的东洋高手?”

“按你们中国礼仪,我该说一句:惭愧!”荒木冷傲点点头:“你们中国功夫不行,已经太老旧、太衰败了,现在我大日本帝国光耀东方,八纮一宇,布国威于四海,小道长,你既然有秘籍,应该拿出来献给皇军,不,献给大日本帝国!我会考虑放你一马的。”

永明天真地笑笑:“那倒不必。不过你说中国功夫不行,大错特错。王师傅,你当年不是会下棋么?生死离别之际,咱们俩下一盘如何?”

“嗯?”老王一愣,今儿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看起来傻呆呆还带点结巴的永明小道士,竟摆起架子来了!难道也看不起自己?不由恼羞成怒,青筋跳动。

永明并不在意,抓起小冯那破铜片玩耍,老王过来一把掀翻了棋盘,大吼道:“好你个小牛鼻子!还敢充大个儿?今儿我先杀了你!”。

“慢!”永明笑着指点:“你看。”,老王细细打量,登时一惊,原来棋盘下面写着一行大字:王亦奎有反骨!显见是玄清道长生前的笔体。

“真他娘的见鬼啦!玄清这个老杂毛,死了还他娘作妖!看老子不先宰了你,再把他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一伸手“噌”拔出宝刀,慢慢逼近了永明。他被小冯一掌震坏了右边胸肺,吐血包扎过后,右手迟缓了些,可对付永明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道士,不费吹灰之力。

小冯在云榻上急的热汗直流,挣扎想起来对敌,无奈身受重伤,只好眼睁睁看着老王把永明逼退了好几步。永明沉了脸,冷冷说:“王亦奎,玄清道长的丹房里,可是见不得血的。”

老王有恃无恐狞笑道:“哈哈哈,见不见血是我说了算!你个小牛鼻子怕了么?怕了就交出秘籍,我给你个痛快!”,又往前走了一步,却见永明面无表情,随手抓起了几枚棋子,每个手指缝里夹住一枚,只盯着他问:“你可想好了。”

老王瞧见永明这动作,当即一愣,他毕竟也是武林高手,见多识广,听说过那些绝顶高手,内力深厚,可随意用竹木纸棋落叶飞花,当做飞镖射出,指哪打哪弹无虚发。可永明这么个蠢笨的小道士,哪里会用这种功夫?不禁冷笑一声,举刀便砍。

永明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随手一甩,就听“啪!啪!啪!”几声脆响,烛光晃动,几枚棋子犹如离弦之箭,力道千钧爆射而出,老王汗毛一炸,“哎呦!”一声惨叫,左眼一黑,剧痛传来,当即鲜血喷涌而出,一枚棋子竟射入了他的眼眶!

其余棋子结结实实击中了后头四个鬼子兵头顶百会穴,有俩当即脑浆流出倒地而死,剩下俩杀猪似得倒地嚎叫不已慢慢没了声息,只有射向荒木那枚棋子被他急速躲开,大惊失色的荒木瞠目结舌,苶呆呆瞅着貌不惊人的小道士。

“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这种功夫?!”心胆俱裂的老王剧痛难忍,捂着喷血的左眼张牙舞爪冲永明而去。

永明冷笑道:“秘籍。”,“什么?你说什么?!”老王两眼发黑,嘶哑着叫喊道:“不、不可能!怎、怎么会……你……。”

“当然可能。”永明眨眼闪到老王身旁,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拍,老王大叫一声,顿时手骨碎裂,宝刀落到永明手中,他看了看多年前被小冯青铜片划出细细裂璺的地方,双手一折,“哐!”脆响,这柄切金断玉传世百年的宝刀,早已断成两截,前头刀尖掉落在地,华丽的刀柄下那半截刀刃,被永明轻轻切入了老王的咽喉!

“心术不正,作恶多端,不可救药。你自己的刀,砍死你自己,所谓一语成谶,正是如此。”,老王瞪大了右眼,不可思议感受着冰凉的刀刃切入自己咽喉,凉飕飕直入大脑。临死之际,他咧嘴大喊:“不可能……”

永明冷眼盯着荒木,却对濒死的老王说:“我就是那卷‘秘籍’。我因出生时便有异象,被父母所弃,后被师父抱养,却因身体骨骼异禀,一直长不大,可我的记性很好,过目不忘。师父发现后,从小教我武艺,并将世所罕见的秘籍珍本,叫我一一背熟,铭记于心,并严令不许外露,装成结巴,跟他老人家修道练武。这些年,我所知道的所有武功秘籍早已融会贯通,久练成功。所以师父临终前的嘱托,是有所指的。师父解化于你,虽不成功,也是机缘定数。而胡大爷当日年过半百,很多武艺也无法再练,只有小冯师傅,年富力强,仁义厚道,是师傅所选定的传人,但因胡大爷在世,你又虎视眈眈,我才不传。如今胡大爷仙去,日寇侵华,即便传艺,也得先除掉你这败类!王亦奎,你现在可以死而无怨了。”。老王大叫一声,死于当场。

“原来如此!”荒木大为紧张,“唰!”一声抽刀在手,咆哮道:“中国人太狡猾了!为了一个目的,竟然隐藏这么多年!良心大大坏了!好吧,你这高手既然眨眼间杀了这么多人,我也要你见识见识,我们大日本帝国真正的刀法!看招!”说罢,身子一拧陡然飞旋起来,屋里烛光登时熄灭,平地起了阵凌冽的旋风,“呼喇喇”阴风涌动,寒气逼人,四壁纸窗被朔风吹破,阵阵腥风血气夹着光灿灿白闪闪的刀光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永明道长身形晃动,手执小冯那把青铜片,脚下如棉,又像弹簧,软绵绵空灵飘逸,一招拨云望日,再一招青龙出水,再一招腰斩白蛇,面对荒木丝毫不落下风。那青铜片在他手里,虽然短,真变成了神兵利刃,刀如猛虎,身似游龙,神出鬼没,千变万化,气势磅礴,游刃似水。两人交手三十回合不分胜负。小冯早已撑起身子,看傻了眼。

月华如水,照耀屋里盈盈一片,只见荒木气怒交加,行如鬼魅,闪电般的旋风斩,一招招使出,满屋刀影重重叠叠,化为无数长短不一,绵绵连连光影,排山倒海般汹涌而出,把永明小道长围在中间,戾气森森杀气腾腾。恍惚中真似有无数张牙舞爪的厉鬼窜蹦跳跃,厉声嚎叫,震得人心摇**,神魂不安。

到了五十回合,金铁铿锵交加声大震,荒木见还不能取胜,只好咬牙使出了阴流十三式最为骇人的燕飞、猿回、虎跃、龙渊,快速变招,招招奇形诡异,奇绝毒辣,刀光闪烁中,煞气腾出十几尺,所到之处,噼噼剥剥,屋里的家具器物无不被斩成碎片,他又在嘴里念念有词,丹房中陡然腥气阴风暴涨,影影憧憧里,荒木身前身后竟如分身法一样,一而二,二而三,幻化出五个无头血尸,身形漂浮晃动,凄厉嚎叫,前后左右一晃便是六个影子,影随刀光转,刀光领影子急速进攻!

小冯在云榻上忍痛躲开了一波波狠辣锋利的刀影,原先他早听师父说过,大唐时中原剑仙能练出气贯长虹,无形无质的剑气,百步之外可破空穿墙杀人于无形,随着唐朝灭亡,早已失传,不料今日看来,荒木的刀法却有几分相似。只是剑仙之剑气,神妙庄严,光明澎湃,气势雄浑,荒木这刀法,却阴邪诡诈,幽深莫测,刁钻毒辣。如此耗下去,只怕永明道长有什么闪失!

急切中,小冯猛然隐约瞅见桌上匣子里,当年老刺猬送他的长刺,回忆起老刺猬所言:日后大难临头危急之时,可以救命。不由灵机一动,大叫道:“永明道长!快用桌上的长刺,破它的‘鬼刀’!”

“不妨不妨,我手里铜片很顺手,多跟他过几招,咱们也见识见识他的东洋第一刀法!”说着话永明又是几个回合,闪到桌前拿起长刺笑了笑,对荒木喊道:“你这‘鬼刀’,怕今日要殒灭于此,看招!”

一声看招,永明甩手将长刺射了出去,正凶狠的荒木不知他扔来什么玩意,左右开弓连环几刀,却并没有斩断什么,那长刺看似坚硬,飞到空中又软如发丝,晃然一闪,霎时散成一片片尖利的小刺,发出盈盈紫光,正击中荒木身边的几个鬼影!

“嗷!”凄厉痛苦的嚎叫震得人心胆俱裂,几个鬼影登时如身遭烈焰的鹅毛,忽大忽小扭曲挣扎,片刻化为乌有。荒木心知“鬼刀”已破,顿时乱了章 法,永明小道长呵呵一笑,右手持铜片,嘴里庄重念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刹那间屋里罡风大起,煞气重霄,“破!”永明抖手,那青铜片快如闪电急速射向荒木。

大惊失色的荒木早已心慌意乱,眼瞅着一个物件如弩箭直射胸前,躲闪不开,咬牙用手里的宝刀在胸前一格,“当!”屋里的罡风煞气陡然暴涨,忽地起了阵巨大的龙吟虎啸怒吼之声,以雷霆万钧之势力击中了荒木!巨大的震动引得丹房内外地动山摇,荒木肉身早已被击碎成无数,血肉模糊的肉块纷纷“噼里啪啦”掉落在地,那柄硕长的东洋宝刀,也被削断成两截,掉落尘埃。

龙吟虎啸之声在半空中飞旋环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七色祥光闪烁迷离,层层瑞彩纵横交辉,围着天宁观足足一袋烟工夫,才盘旋升空,直上斗牛。不大会儿,天宁观猛然起了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宿,片瓦无存。

那天夜里,沧州城里城外四里八乡的乡亲父老和刚刚进城的鬼子,都看到了这离奇神秘的天象,过后老少爷们都议论纷纷,有的说是日本鬼子惹怒上天,老天爷降下灾难;有的说是天宁观的神仙显灵,震慑日寇;还有的说神仙出世,要铲除这些东洋鬼子兵,赶他们下东海喂王八,形形色色的小道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播在大街小巷,极大打击了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振奋了民心。

而最令鬼子恐怖的是,当天夜里去天宁观“参观”的日本第一刀客荒木大佐,他的中国朋友武林高手王亦奎,还有四个荷枪实弹的卫兵,随着那场神奇的天象和神秘的大火,全部消失不存,再无踪影。这件事,也成了令当地鬼子兵闻风丧胆、谈虎色变的奇闻,一直久久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