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照灵（一）
他睁开眼，手触到身下的红地毯，柔软温暖的触觉让记忆慢慢复苏。
外面隐约传来炸雷声，两边太阳穴在酒精刺激下突突跳痛，他揉着额头撑地坐起，对面墙上油画里的女人正对着他微笑，她的原型此刻却仰面躺在地上，身体蜷成一个古怪的形状，眼瞳漠然瞪着天花板。
他推了一下女人，对方毫无反应，扩散空洞的眼瞳证明她已经是个死人。
该死，刚才他不过是想吓唬女人一下，谁让她勾引自己，却又在关键时刻故意推三阻四，他从没想过要杀人，可谁知她会这么柔弱，只掐几下就没了气。
男人看看自己的手，刚韧骨节透着久练武功的筋力，他颤抖着手按在女人脖子的淤痕上，尺寸惊人的一致。
太阳穴更剧烈地跳痛起来，声誉、家业、亲人，一系列的利害关系在脑子里瞬间而过，看着亡者，他眼中溢出冰冷。
已经死亡的人没资格再扰乱生者的宁静，就让她随死亡一起消失好了，反正这世上天天都有死亡存在不是么？
男人站起身，眼前晕眩，不过不妨碍他的思维，他定定神，将女人扛出别墅，扔进车的后备箱，女人的身体还没完全僵硬，红色晚礼服的蕾丝花边在闪电下泛出妖异的颜色。
男人关上车后盖，转回别墅，将会客室里可能留下的指纹擦去。大厅那边就没必要了，这里刚刚举办过一场丰盛的夜宴，他也被邀请在内，留下脚印是很正常的。
安全起见，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别墅没安监控设备，外面又下着倾盆暴雨，让他省去不少麻烦，车很快就飞奔而去，背后，暴雨落下，将车轮的痕迹淹没了。
回云峰，他去打高尔夫时必经的山路，那里云松涛涛，古木参天，沿途没有休憩地方，是藏尸的最佳场所。
深夜，暴雨，一路上没碰到其他车辆，男人很顺利地到达目的地，将车停在隐蔽处，打开车后盖。
闪电劈下，照亮女人死灰的脸庞，双眼兀自大大睁着，漠然看着男人。
“再见！”
男人伸手抚上女人的眼皮，抱起她，扔进了护栏外的坡下。
这里草木庇荫，不易被发现，即便发现，也可能是很久以后的事，那时尸首早腐烂了，即使调查也很难跟他扯上关系。
车开回了公寓，男人停下车，在走到公寓一侧的安全楼梯时，有人叫住了他。
“这么晚才回来啊，今晚的雨可真大，瞧您的衣服全都淋湿了。”
是保安老汪在巡逻，看他蹒跚步履，应该喝了不少酒。
老天爷似乎没在最后一刻关照男人，让他碰到了熟人，他想利用安全楼梯回家的计划失败了，如果警察来例行询问，很可能会牵扯到他，所以瑕疵一定要抹去，哪怕只是一丁点儿！
“你来得正好，我的钥匙掉了，手电筒借我用一下。”
“我帮您找，这里我最熟。”
老汪热情地移动着手电筒弯腰去找，男人走到他身后，举掌，掌刀毫不留情地切在他的后颈上。
低闷声响传来，老汪跌倒了，他发出呻吟，但随即就被远处传来的炸雷声掩盖了下去。
霍离坐在对面沙发上，无聊地翻着时装杂志消磨时间，小白蹲在桌上，努力地舔杯子里的饮料，他问：“要吸管吗？用舌头舔很难喝到的。”
他打开背包找吸管，却被小白拍了一爪子，“白痴狐狸，这是高级时装店，不是你家，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别人看到一只猫用吸管喝饮料，会是什么反应？”
“噢。”
霍离想想也对，继续低头看杂志，小白却慢吞吞地说：“你说买个衣服而已，需要折腾这么久嘛。”
霍离看看对面，张玄还在那儿试衣服，他说：“听说聂大哥的爷爷很严肃的，如果我们穿得太随便就去登门拜访，他会不高兴的。”
“就是吹毛求疵呗。”
“这话你说的，我可没说。”
“买个衣服而已，需要折腾这么久嘛。”
对面，张玄说了和小白相同的话，这已经是第三套衣服，他觉得挺不错的，不明白老板哪里不满意。
“你不是喜欢名牌吗？试穿几件而已。”
“我是喜欢名牌，但我不喜欢在大热天裹得这么严实，现在还是初秋，我平时只穿短袖的。”
“没办法，今天要回去见爷爷，他要是看你穿短袖，说不定觉得你形象太差，就不让你做助理了，也就等于说你今后没办法再赚我的钱了。”
“说的就好像我赚到过似的，到目前为止我一毛都没赚到手好吧。”
“上次我付钱了，你没取是你的事。”
聂行风没好气的说。
这神棍还敢冲他抱怨，要不是他上次在机场拉着自己的手又是哭又是鬼画符，被小报记者偷拍到登上了杂志，爷爷会特意要见一个助理吗，真是的。
看着张玄让店员把试好的衣服打包，他心想他也是自虐，趁着这个机会把没用的助理踢掉多好啊，干嘛还要折腾帮他买衣服。
看来他多半是最近符水喝多了，喝得脑子都坏掉了。
聂行风帮霍离也选了几套衣服，本来还想帮小白选宠物服的，在小白的强烈抗议下放弃了，小白虽然喜欢戴饰物，但讨厌衣服。
不穿就不穿吧，爷爷应该不会太在意一只猫的，聂行风自嘲地想。
“等等！等等！”
聂行风递过去的金卡被张玄夺下来，对店员小姐说，“我们买了这么多，给打个八折吧。”
不愧是名牌时装店的店员，绝对训练有素，职业笑容里连千分之一秒的僵硬都没表露出来：“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不打折……”
“怎么可以不打折呢？”霍离也凑过来，仰头看店员，“你们这样做不太好，客人很容易流失的，我们以前买衣服都打折的，碰到好说话的老板，还会买二送一。”
这是名牌时装店，不是夜市地摊！
聂行风转开头，自动屏蔽这番对话，发誓有生之年绝不再跟这兄弟俩一起逛时装店。
坐上车，张玄把空调开到最高档，喘着气说：“总算折腾完了，我第一次买衣服买得这么累，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大热天里穿西装打领带，还打得这么紧，难受死了……”
“笔挺西装可以透出人的干练气质，这是我爷爷喜欢的风格。”
“可我不是你爷爷啊。”
聂行风握方向盘的手抓紧了，要不是在开车，他一定给张玄一拳头，微微一笑，道：“可我爷爷是财神爷，你要想在公司继续做下去，就多讨好下他老人家。”
下午来到聂宅，聂睿庭早到了，见到聂行风，给他使眼色说爷爷今天心情不错。
聂翼站在窗前摆弄兰花，听到声音，转过身来。
“忙了这么久，你总算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了。”聂翼的话中不无揶揄，又看看跟在后面的张玄和霍离，问，“这就是你那位传说中能掐会算的天师助理？”
“就是我，爷爷，我叫张玄。”
其他人在聂翼面前都毕恭毕敬的，张玄完全没有，上前自来熟的和聂翼握了下手，又按住霍离的头行礼，“这是我弟弟霍离。”
“爷爷好！”
狐狸天生就妖魅，即使像霍离这种混沌不开的小火狐狸，果然，把他带来没押错宝，听了这声脆生生的招呼，聂翼冷峻的脸上露出微笑。
“这是我跟小离一起选的吉祥草。”张玄指指霍离手里抱的蓝水晶缸盆栽，继续讨好，“把吉祥草放在旺位上，不仅可以欣赏盆景，还能旺家生财，希望爷爷喜欢。”
看着张玄熟门熟路地把盆栽抱到门口斜角的桌上放好，又乐颠颠跑回来跟聂翼聊天，聂行风拍了下额头，他来时特意交代过张玄不要在爷爷面前卖弄他的本行，看来这家伙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聂睿庭把聂行风拉到门外，说：“你们遇鬼的事爷爷都知道了，怕这次又是什么混吃混喝坑蒙拐卖的假道士，怕你被骗，所以让你带人回来，好帮你把把关。”
“是你出卖我的吧？”
“嘿嘿，哥，这不能怪我，爷爷看到杂志上乱报道的了，就来问我，我敢不说嘛，反正张玄也不是假的，不用担心。”
“你觉得他有真本事吗？”
“这个嘛……”
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答案还挺微妙的。
用餐时，张玄把霍离塞去聂翼身边，聂翼很喜欢霍离，一直在逗他说话，忘了审问张玄这个假道士了。
“爷爷，可以给小白一套餐具吗？它很聪明，不会打碎盘子。”
聂翼看看安静蹲在桌上的小白，他不太喜欢这只猫，或者说他不喜欢自己无法窥清的东西，猫的眼神里似乎散发着属于人类的精明睿智，比起这对迷糊兄弟，这只小猫更令人难以捉摸。
不过小狐狸装可怜的功夫天下第一，眼睛眨呀眨，即使精明如聂翼也心软了，这个乖巧的孩子让他想起两个孙子小的时候。
小白的餐具如愿送上，当看到它用猫爪握着吸管吸苹果汁时，聂睿庭差点把含在嘴里的酒喷出来。
“会用吸管的猫！”
张玄低头嚼牛排，淡定地嘟囔：“你很快会习惯的。”
要让聂家的人慢慢接受小白，先从吸管开始，之后再用刀叉筷子，循序渐进，最终他们会认为猫说话也是件很普通的事。
聂翼用眼神制止孙子的怪叫，再次打量小白，似乎从那对蓝莹莹的猫眼里看到了讥笑。
晚饭后，聂翼站起身，对张玄说：“我有话跟你说，随我来。”
张玄本来见聂翼一直跟霍离聊天，还在心里想董事长小题大做了，没想到被点到名，忙起身跟上。
聂行风追上他，小声说：“不管我爷爷说什么，你都应着，不许反驳，不许谈神论道。”
“明白，我不会那么笨，跟你爷爷顶撞，那不是砸自己饭碗吗？”
张玄随聂翼来到楼上的房间，刚坐好，一份杂志就递了过来。
照片里两个男人手拉手站在一起，啧啧，现在世风日下啊，张玄感叹了半天才发现主角之一就是他自己，背景——国际机场。
他想起来了，前不久聂行风去日本，他担心出事，提前给聂行风手上画了符咒，居然被偷拍了，这是哪家小报的记者，当狗仔队都当得这么不专业，只拍了他半张脸，还说他和董事长有关系，当然有关系，那是他的大老板啊……
“这上面是乱写的吧？”
“当然是乱写的，我是在给董事长画道符，就那种保佑平安的道符。”
“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哦，呵呵……”
“我查过你，发现你很喜欢钱，可每次给行风帮忙，都没真正跟他收过钱，甚至他开给你的空白支票你也没有去兑现，我想金钱打不动你，作为修道者，这一点你做的很好。”
——打得动的，绝对打得动！
——他不是不想要钱，而是董事长每次都赖着不给，好不容易上次善心大发，开了张空白支票，还被他不小心弄丢了。
“是啊是啊，对我们修道之人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钱，是信念！”
“说得好，喝点什么吧。”
“我不挑剔，什么都行。”
一杯纯正威士忌递上前，浓烈酒香袭来，张玄眼前一晕，他喝不惯烈酒啊。
聂翼抿了口酒，脸上露出浅笑，接着说：“你救过行风许多次，那张空白支票就算填再大金额，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支付，可是你没有填，我很欣赏你这一点。”
张玄呵呵笑着，大口喝酒。
无心插柳柳成阴，希望老爷子永远不知道内情，走法他一定当场脑溢血。
“我这个孙子太静了，你跟他在一起一定很闷吧？”
“还好，还好……呃不，是非常好，再好不过了！”
“是嘛，那就好，你可能不知道，他小时候的个性跟睿庭很像。”
说起自己的孙子，聂翼脸上露出跟普通老人一样的宠腻神情。
“他很顽皮，也很聪明，可自从那场车祸后，他就完全变了，他一直认为父母过世是他的错，所以老天爷惩罚他被抛弃。”
“为什么？”
“因为那天是他提议出门的，可是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个。”
这算什么理由？
张玄把剩下的酒一口干了进去，他总算明白聂行风少年时喜欢飙车的原因了，那根本不是有钱少爷的无聊玩乐，而是明显的自杀行为，他希望自己也能在车祸中死亡，得到解脱。
“最近行风变得开朗了，我就打听了了下，原来他身边多了位指路人，他原本很讨厌那些和尚道士的，你是个例外，我就好奇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影响到他。”
聂翼拿过张玄手中的空杯，帮他斟满酒，“行风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坚强，我老了，不能一直守在他身边，可是他还需要别人的扶持，你好好做，能帮的多帮帮他，我不会亏待你的。”
“放心吧爷爷，我一定履行自己的使命，做好本职工作！”
“还有你的副职。聂氏的生意做的这么大，总有看着眼红的人，不敢明着来，就暗中做手脚，作为助理，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就是兼职保镖，将一切危机消匿于无形，让董事长专心工作。”
“放心，不会让你白做的，除了你现有的工资，我再每月另外付你三倍的报酬。”
“谢谢爷爷！谢谢爷爷！”
“别开心得太早，我的话还没说完。”聂翼把张玄的空酒杯再斟满，看着满脸兴奋的年轻人，他眼中露出狡黠的笑，“在商言商，天下没有无本万利的买卖，我给出这么好的条件，你难道不该有点表示吗？”
“表示？爷爷你也想要钱吗？可我就是把全部家当都换成钱，你也不屑一顾吧。”两杯烈酒下肚，张玄脑子里一片混沌，摸不透聂翼的心思。
“不，钱我从来没缺过，我很喜欢小离，想认他做干孙子，行吗？”
“你喜欢那只小狐狸？他很笨的，除了吃外没有其他嗜好，离你那两个孙子差太远，期望值绝对是零。”
“他很乖巧懂事，对一个老人来说，这就够了。”
“成交！”
利字当头，张玄毫不犹豫把弟弟卖了，还卖一赠一。
“顺便把小白也留下吧，有小白在身边，小离会少做很多错事。”
“可以。”
霍离和小白就这样被留下了，聂家的大厨房让霍离叹为观止，一听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他点头应下，开心得不得了。
聂睿庭送聂行风和张玄离开，一路上笑个不停：“有小离和小白在，家里会热闹许多，张玄你家养的那只猫太好玩了，它居然喜欢看武侠剧，霸着遥控器不肯放，害得我新闻都看不成。对了，它平时都吃什么牌子的猫粮啊，回头我让杨婶准备。”
“猫粮不用特意准备，小白跟小离吃的一样，不过它看电视的时候喜欢吃零食，多买些薯片点心给它，最好是海鲜味的。”
“啊？！乱吃东西对小猫肠胃不好吧？”
“没事，它有分寸。”
张玄坐上车，又拉下窗，向聂睿庭特意交代：“别惹那只猫，黑猫通灵，它听得懂你说什么，还有，如果它做了什么超常识的行为，你要选择无视，晚安。”
小车一溜烟跑远了，把一头雾水的聂二公子撂在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