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五圆(十)

“秋夜的星空原来这么漂亮。”

樱衣坐在神宫司正人身旁,指着远方天空说:“爷爷,你看那些星星好亮。”

没有回答,神宫司正人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

樱衣已经习惯了沉默,继续说:“我们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来天台看星星了,其实我觉得现在很好,我们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再去想什么神相算卜,声望带来的并不一定就是快乐不是吗?”

冷风拂过,打断了幽幽话声,她回过神,拍拍爷爷的肩头:“起风了,我帮爷爷拿件外套来。”

脚步声渐渐走远,神宫司正人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突然他身子一颤,瞳仁猛地抽紧,浑浊眼眸里散出恐惧。

有个影子从黑暗中慢慢映出,随着移动,浅淡身影越来越清晰,仿佛暗夜的灵魂,随着夜的帷幕一起飘来,却一直没有走出夜幕,因为他本身就是一片黑暗,不,确切地说,是黑暗在随着他移动而移动,不断将神宫司正人包围。

莫名的恐惧和阴冷将他控制住,神宫司正人全身剧烈颤抖着,伸手极力想转轮椅离开,可惜僵直的双手却不受控制地滑向一旁。

“世人都是这么愚蠢,明明有复活重生的符咒,却偏偏不会运用。”

略带嘲讽的声音,清亮悦耳,却渗满冷意,随着黑影的靠近,神宫司正人惊恐地看到,对方眼里漆黑,看不到瞳孔,仿佛整颗墨珠嵌在眼中,闪耀着死亡的光芒。

“无用的人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符咒已经流传得太久,该是收回的时候了。”

神宫司正人的身体颤抖得愈加厉害,眼珠因惊恐泛出灰白,但瞬间就被黑暗充斥,放大的瞳孔里映出一只手,黑暗随着那只手的靠近很快将他的视线完全占据……

“啊——”

正在闭目小憩的聂行风被惨叫声惊醒,他探过身,双手掐在张玄的脖子上。

该死的神棍,这是飞机,不是云霄飞车,他这么大吼大叫,说不定会被当劫机犯关起来。

张玄被掐得说不出话,拼命晃动手中报纸,示意聂行风松手。

“先生,请问出了什么事?”有两名空姐匆忙赶过来。

聂行风松开手,道:“没事,我朋友癫痫犯了,已经缓过来了。”

他打发走空姐,对张玄道:“你要是再敢大叫,我把你丢进亚马逊河里喂鳄鱼!”

张玄连连摇头,把报纸递给他,指指上面一则新闻。

新闻头版印着很大的标题——卜筮大师失足殒命,旁边还附有神宫司正人的照片。

聂行风仔细看报道,张玄小声说:“好像是说神宫司从天台摔下,死掉了吧?”

“报道说天台护栏的插销没关,门被风吹开了,当时神宫司就在门口附近,他没法控制轮椅的刹车,导致摔下天台,当场死亡。”

“噢。”

死亡对张玄来说是最无聊的事,他兴致缺缺,闭上眼准备眯一觉,胳膊被搡了搡,聂行风问他:“你不觉得奇怪吗?樱衣看起来是个很谨慎的女生,神宫司又刚患重病,她怎么会没注意到护栏插销?”

“你是财团董事长,不是侦探社的董事长,什么事都会有意外的嘛。”

“可是……”

“想太多很容易谢顶的,你也不想早谢吧?旅程那么长,睡一觉吧,肩膀借你靠,这次免费。”

聂行风还想再问,鼾声传来,张玄已经睡着了。

“聂大哥喝茶,凉茶去火,小白,快把这几天的《财经日报》拿过来,聂大哥每天必看的,哦,大家都饿了吧,我去做饭……”

霍离偶尔也有聪明的时候,回家后见聂行风的脸色越来越黑,他说话打圆场,偏偏某个粗神经的人对房间里的冷空气视而不见,大模大样的在祖师爷香案前恭恭敬敬拜首,又燃上三香。

聂行风坐在自家沙发上……不,他现在已经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家了。

他家里不会乱七八糟堆满各种游戏软件,不会在宋釉瓷瓶瓶口上放水晶球,明代裱画上贴记事标签,玉狮镇纸跑去厨房当磨刀石……最重要的是,他家客厅正中绝不会供奉张天师的香案!

想到自己才离开,这三个家伙就把家搞成这样,聂行风实在不敢想像自己今后将要如何在水深火热中生存。

小白还在努力拖动积了几天的报纸,颜开恭敬地站在一旁,问:“主人,请问我的栖身之所。”

“随便,哪里都行。”聂行风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手势,“只要你喜欢。”

颜开转头看看,眼神落在斜挂在墙上的那柄弯刀上,仿佛听到铮铮鸣声从刀锋传来,他兴奋地走过去,手抚沉晦刀鞘,指尖在触摸到刀身时不由自主发出轻颤,赞道:“好刀!”

“是啊,”霍离殷勤地帮大家端茶,说,“看上去很锋利,我本来想拿它切萝卜的,大哥不许,说那是聂大哥的宝贝,不准乱动。”

聂行风深吸了口气,心想要是张玄真让人用那刀切萝卜,他一定把他从楼顶踢下去。

听了霍离的话,颜开转头看聂行风,请示他的意思,聂行风摆手:“没关系,这柄刀我送给你。”

宝刀赠英雄。至少在颜开手中,它不会沦落到切萝卜的命运。

“谢主人!”

颜开身形一闪,一道银光绕上弯刀,和刀身合为一体。

“董事长,你脸色不太好看,好像在生气。”上完香,看到坐在沙发上一脸铁青的聂行风,张玄后知后觉地问。

“我记得,我留你住下时曾约法三章 。”

“记得,所以我没有在这里谈神论鬼,大声喧哗,乱贴道符啊。”

看着张玄的无辜神情,聂行风一阵冷笑。

是没贴道符,不过他把整个道观都搬来了,这个该死的神棍!

休息了两天,周一聂行风去公司,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发现职员们在跟他打招呼时,表情都很异样,到了顶楼,他特意在礼仪镜前好好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没有发现怪异。

“董事长早!”张玄先到的公司,一见他就笑嘻嘻打招呼。

聂行风回应后,问:“你看我今天的发型很奇怪吗?”

“跟以前一样啊,帅得天怒人怨。”

“那衣服呢,领带跟衣服的颜色搭配是不是不协调?”

“怎么会?你要是不喜欢这条领带,就送给我吧?”

“没事了。”

聂行风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可能是他多疑了吧,张玄的审美眼光还是不错的,他说没问题,应该就没问题。

办公室打扫得很干净,不过总有些违和感,聂行风想了半天才想到是桌上没有放账单,很诡异是不是?照张玄的个性,这次捉鬼捉到了国外,驱鬼费用应该很恐怖才对。

“张玄。”

门打开,张玄探进头来:“什么事啊?”

聂行风摆手让他进来,问:“账单呢?”

“什么账单?”

“就是驱鬼账单啊,每次必有的。”

他已经做好了付账的打算,他从弟弟那里听说张玄这次又是无故旷工,还坐头等舱去日本,只怕这个月他的薪水也好不到哪去,再不付报酬,他真要去喝西北风了。

“董事长你这样说,是对我们道者最大的侮辱!”张玄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做事有我的原则,如果你委托我驱鬼,报酬我会一分不少地跟你算,不过这次是我自发去的,要是跟你要酬劳,那我的声誉何在?”

这家伙整天赖在他家混吃混喝,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聂行风懒得反驳,从抽屉里掏出支票,签好名字,递过去:“这是酬金,是我主动付的,所以不必担心你张天师的声誉问题。”

“咦!咦!”张玄接过支票,看了看,“董事长,你没有写金额,太糊涂了!”

“金额自己填。”

“……要我自己填金额,你没事吧?”

“不要吗?那我收回。”

“要要要!没事的话,我出去工作了。”生怕聂行风反悔,张玄把支票折好放进口袋,转身就跑。

聂行风叫住他,拉开抽屉,取出早准备好的东西放到桌上,推过去:“你让我买的夏季限量版香水,这次你出了不少力,算是答谢。”

“哎呀呀,让老板破费,这怎么好意思呢,”张玄嘴上说着,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问:“入秋了,这个限量版国内都卖断货了,你从哪儿买的。”

“逛街刚好遇到,就买了。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马上去做事!今天不把积下的工作做完,不许下班!”

“我问你们,如果有人给你开了一张空白支票,金额随你填,你们会填多少?”

晚饭时,张玄把困扰了自己一整天的问题提了出来,虽然他对小狐狸和小白是否能提供合理答案并不抱太大期待。

霍离把碗筷摆好,说:“我打电话叫聂大哥来吃饭,顺便问问他。”

从日本回来后,聂行风只在家里住了一天,就搬去了楼上一层空着的公寓,把这套房子正式让给了他们,只在用餐时出现。

“笨狐狸!”小白不屑地甩甩尾巴,“我们认识的人中,能财大气粗开空白支票的只有董事长,你还去问他?不是让张玄难堪吗?”

“不用叫了,招财猫今晚有应酬,不回来吃饭。”

要不,他会无聊得跟两只动物咨询这么复杂的问题吗?

这只火狐狸白活了几百年,还不如一只猫。张玄把注意力转向小白,问:“你会填多少?”

小白用吸管吸着苹果汁,悠悠回答:“正常情况下,对只猫来说,钱的价值还不如一条鱼,不过如果硬要提问回答的话,我填十万。”

“为什么?”霍离好奇地问。

“笨,十万块够一只猫买一辈子的猫粮了,填再多我也没法花是不是?”

“那我填二十万,十万给小白买猫粮,十万买一家炸鸡连锁店!”

张玄闷头趴到了桌上,“你们两个除了吃之外,就没有别的远大理想吗?”

“那你准备填多少?”小白反问。

“如果我填一亿的话,你们说是不是有点儿……过分?董事长一定认为我眼里只看到钱。”

“你怎么不写一兆?”小白冷笑。

不太明白一兆的价值,不过小白说的话一定不会有错,霍离附和点头。

“你们也认为不太好,是吧?”

看两人的表情,张玄叹了口气,“可是如果写十万的话,我是不是很亏?光是去日本的费用就上万了……”

“一亿?十万?”两个绝对极端,霍离想了想,提议,“要不把两个数加起来再除二好了。”

“麻烦。”小白一口否决,“其实我觉得董事长是在考验你的金钱观,不如请鹤使帮忙决定。”

“小白你真是太聪明了,回头我请你吃大鲤鱼。”

张玄眼睛一亮,不得不承认请鹤使是个好办法,让老天爷作决定,即使金额填多了,他也有借口应对。

他掏出空白支票,几下折出纸鹤的模样,跑进卧室——那个原本属于聂行风的大房间。

半小时后,霍离趴在门缝上偷偷往里看,卧室四壁都贴满了写着各种金额的字条,一只小巧的白鹤正在空中飞舞,张玄则盘腿坐在**,向纸鹤不断挥指。

他疑惑地问小白:“你说鹤使真能替大哥选出合适的金额吗?”

“当然可以,鹤使很聪明的,不过如果它也像张玄一样爱钱如命的话,那我就没办法了。”

霍离点头表示赞同,折腾了半个钟头还没折腾完,看来接下来还有得拼搏,小狐狸决定撤离,结果留到明天再问。

“啊……”

清晨,一声惨叫从卧室里传出,接着张玄赤脚窜出来,眼瞳瞪得圆圆的,大叫:

“有鬼!有鬼!”

“大清早的别吵,捉鬼不是你的强项吗?把它捉住不就好了。”小白正仰面朝天躺在沙发上大睡,被吵醒,不耐烦地说。

“不是那种鬼,是见鬼!”

“大哥,出了什么事?”霍离在厨房做饭,听到叫喊,忙跑出来。

“见鬼,大白天的见鬼了,我的鹤使不见了,贴在墙上的那些纸条条也都不见了!”

一想到那么多钞票就此打了水漂,张玄顿时眼泪汪汪,只想闷头从这十八层楼上跳下去。

“那些纸条啊,我早上打扫时问你还要不要,你说不要,所以我都扔掉了,不过没看到鹤使。”

“我说不要了吗?我怎么可能不要那个可爱的鹤宝宝?”

一听说被扔掉了,张玄欲哭无泪,想跳楼的同时也揪着小狐狸一起跳。

昨天一整天都在为工作奋斗,他太累了,所以驭鹤没多久,他就睡着了,鬼知道鹤使后来飞去了哪里。

早上小狐狸进房间打扫他知道,不过当时睡得正香,就随口答了几句,谁想一睁开眼就发现鹤使不见了,也就等于说他这次的驱鬼酬劳又打了水漂。

听张玄这么一说,霍离也急了,道:“那、那怎么办?要不我去下面垃圾箱找找看,也许还没有被运走。”

“我也去!”顾不得跳楼了,张玄匆匆换上外套就奔了出去,为了那张空白支票,别说垃圾箱,就是垃圾场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喂,你们等等……”

小白声音太小,没叫得住两个人,看着门被关上,它一跃身,跳到窗台上往下看,刚好看到清洁车的尾巴在公寓门前闪过。

它挠挠脑袋,又跑进张玄的卧室张望,按说鹤使有灵性,一旦被赋予使命,即使主人不驾驭,它也不会乱飞,更不会那么搞笑地被人当垃圾收走,说不定是刚才张玄太慌张,漏看了哪里。

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小白就发现头顶水晶灯上坠了张小纸条,透过水晶,可以隐约看到上面写着“十五万”的字眼,鹤使就落在纸条旁边。

看来鹤使不像张玄那么贪财,这个金额刚刚好,可惜他没发现。

可是怎么把它拿下来呢?

从水晶灯上拿东西对只小猫来说实在有些难度,小白蹦了两下,很快就放弃了,呼两口气,竖起猫爪尽量做出指诀的模样,凌空画道符,喝道:“鹤使归来!”

很不给小白面子,鹤使动也没动。

怎么说它前生也是天师门下的得道弟子,既然今生带有前生的记忆片断,那道术应该也会灵验的,关键是信心问题。

想像着小狐狸看到自己找到了鹤使,会做出的崇拜表情,小白打起信心,猫爪在空中连画,喝:“归来!”

轰!

一道亮光闪过,火焰腾起处,鹤使和纸条同时化为灰烬。

不……

这绝对是意外状况,大惊失色下,小白伸爪抓住两只猫耳朵,眨眨眼,在发现自己无法扭转眼前这个既定事实后,身子一蹿,头也不回逃离现场。

支票变灰烬绝不是它的错,节哀顺变吧,反正张玄守在董事长身边,要赚钱,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