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照灵(二)

“董事长,开慢点儿,我不太舒服……”车开出不远,张玄说。

他坐在椅上东摇西晃,聂行风放慢车速,打开车窗,问:“你喝了多少酒?刚才出来时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撑不住了?”

“好像有四五杯吧,我讨厌喝高度酒,偏偏爷爷还一个劲儿灌我,我能坚持走出门已经是奇迹了。”

“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

“你以为我想喝?还不是你说不管爷爷说什么,都不许我反驳,我才硬着头皮上的。”

“……对不起,那我爷爷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说让我在你身边好好干,他另外对付我三倍的薪水,董事长你看你爷爷多大方啊,那才是活着的财神爷,你不会是捡来的吧……”

“你才是捡的。”

“对啊,我是师父捡回来的,你怎么知道?”

聂行风本来随口说的,听了张玄的话,他一愣,想仔细问问,鼾声传来,张玄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看来这家伙背后也有不少故事嘛。

聂行风笑了,但笑容随即僵住,跑车驶过的瞬间,他看到昏暗道边上站着一个白衣女子,直勾勾盯住自己。

前照灯的光芒在路旁一闪而过,聂行风只觉手心发凉,急忙转头去看,道边没有路灯,车后是无边阴暗。

一定是他看花眼了,这几天太累,所以才总出现幻觉……

砰!

心念刚定,车前窗发出剧烈碎响,一个白色躯体扑到了车头上,透过车窗,聂行风看到一头被风吹乱的乌黑丝发,发下的死灰眼珠盯住他,还不断张合嘴巴,好像在嘶喊什么,细长指甲划过玻璃,发出刺耳响声。

吱……

心房剧跳,聂行风惊惧之下猛踩刹车。

“啊!”

惨叫是张玄发出的,惯性下他撞了出去,痛得捂着头爬起来大叫:“董事长你故意的是不是?”

“不是,抱歉……”聂行风深呼吸令自己平静,看向窗外,外面一片寂静,没有任何恐怖景象。

“你怎么了?见鬼啊?”顺着聂行风的视线看过去,张玄扑哧笑起来,“放心,虽然你的体质阴到见鬼,不过有我这个正牌天师在,没有哪只鬼敢来找你的麻烦。”

就是因为有他在,自己才担心啊。

苦笑一声,聂行风重新把车开动起来。

回到公寓,张玄已经完全陷入醉酒状态,幸好保安赵渊经过,看到他们,帮聂行风把张玄扶进电梯。

威士忌的后劲儿太大,张玄站在电梯里,只觉四壁都在摇晃,索性靠到聂行风身上,把他当栏杆靠。

赵渊还是毛头小伙子,看他这样,不由红了脸,干笑两声。

“不是,我们只是朋友,他喝醉了……”

“懂的懂的,您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看看赵渊的表情,聂行风放弃了解释。

回到家,聂行风把张玄丢去卧室**,他去浴室洗了澡,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忽听一阵吼叫传来,镜面变成血红,红光泛滥中依稀看到张玄蜷倒在地,一柄利刃刺在他胸膛上,血滴不断溢出,他的蓝瞳泛着灰白,茫然看自己……

“张玄!”

聂行风大叫一声回过神来,眼前只有蒙着一层雾气的镜面,他伸手触摸,触到的是冰冷的镜子。

他跑回卧室,张玄躺在**睡得正香,他也只有在睡着时才会这么安静。

惊悸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消失,聂行风揉揉头,发觉上面都是冷汗,他忍不住问:“告诉我,你真的不会死吗?”

“也许会死吧,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方法。”张玄醉得迷迷糊糊,随口答道。

“所以你不怕海水是吗?”

“是啊,我是师父在海边捡回来的,好像在海里泡了很久都没断气……”

“那后来呢?”

张玄没回答,鼾声响起,彻底进入梦乡。

聂行风过去关了床前灯。

他不知道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幻觉,不过张玄救过他好几次,要是张玄有危险,他也会想尽办法去救对方的。

清晨,聂行风正在吃早点,张玄从卧室里冲出来,一直冲到餐桌前。

“董事长,我昨晚喝醉了!”

“是啊,是我把你扶回来的。”

“我没乱说话吧?”

“说什么?”

“比如……工资……加倍什么的……”

“没有。”

“哦哦,那就好……”

张玄松了口气,看来董事长还不知道爷爷给他加薪的事,那是小外快,可不能让他知道。

他放下心,准备再去睡个回笼觉,忽然觉得不对劲儿,目光落到聂行风笔挺的西装上。

“你要去上班?”

“公司有事需要处理,你也去。”

“今天好像是周日,你工作为什么要拉着我?”

“我是董事长,这个原因够吗?”

无视张玄眼里的愤慨,聂行风起身把餐具拿去厨房,道:“九点给我在公司待命,否则按迟到处理。”

“搞什么嘛,现在都八点半了,想让我上班为什么不早叫我起来?”

张玄大吼一声,秋风扫落叶般向楼下自己家跑去,叫声远远传来:

“你别走啊,让我搭个顺风车,给我五分钟,在楼下等我!”

这家伙很快就会知道了,三倍的工资可不是那么好赚的。

聂行风打开水龙头洗餐具,指尖一凉,被瓷盘边上的豁口划破了,血顿时涌了出来。

血不断流淌,越漫越多,聂行风恍惚看到张玄躺在血泊中,那个白衣女子则站在他身旁默默观望,他的心猛跳起来。

“主人?”

身后传来颜开担忧的呼唤,聂行风回过神,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不断流淌的其实是水管的水。

“没事,不小心割伤了手指。”

颜开将创可贴递过来,聂行风心神不定,他没废话,又闪没影了。

聂行风定定神,贴好创可贴,把那个有缺口的盘子扔进了垃圾桶。

他走出公寓,刚进停车场,身后大呼小叫传来:“董事长,等等我!”

张玄嘴里咬着半块面包追上来,把公文包塞给聂行风,腾出手来穿外衣,问:“有什么急事一定要今天做?”

“有几份海外邮件今天会到,需要我签字。”

“签字又不用一整天,下午去哪里逛逛吧?”

张玄可不想把大好的周末时光浪费在工作上,殷勤提议,两个人迎面走过来,一直走到他们面前。

“咦,这么巧。”

来的是老熟人,上次张玄去圣安医院驱鬼时认识的两名警察——楚枫和常青,自此他的捉鬼生意成功地打进了警局内部。

碰到捧场买道符的警察顾客,张玄表现热情,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

楚枫冲张玄点点头,算是作了回应,向聂行风亮出证件,道:“聂先生,我们有件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请跟我们到警局走一趟。”

“抱歉,我很忙。”

聂行风冷淡地回绝了,绕道向前走,楚枫跟上去,不咸不淡地说:“聂先生,协助警察办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尤其受害人还是你以前的女朋友。”

女朋友?

发现聂行风拿公文包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张玄眯起了眼睛。

聂行风问:“女朋友?”

“程菱,你大学时代的女友,一个星期前她失踪了,所以我们按例询问。”

聂行风想了想:“好,不过我只给你们一个小时。”

张玄曾在聂睿庭那里听过程菱的八卦,没想到有见面的一天,不,确切地说,是看到了她的照片,看过后,他的感想只有一句——董事长的眼光也不咋地嘛。

楚枫说这位长得不咋地的女人失踪了,她叔叔陆天安来报案说一个多星期都没有见过她,电话也打不通,怀疑她遭遇不测,请警方协助调查。

在楚枫给聂行风做笔录时,张玄也在一边旁听,他的副业深入警局,没事就跑来跟大家联络感情,他说要旁听,没人反对,生怕一不小心惹鬼上身。

“程菱和我在大学时交往过,不过分手后就再没联络,半个月前我跟她在路上偶然遇见,曾一起吃过两次饭,仅此而已。”

“上周末程菱在别墅举办酒宴,你应邀参加了对吧?”

“对,我去了,不过宴会闹得很疯狂,我不喜欢那种气氛,中途就离开了。”

“离开后你去了哪里?”

“回家。”

没用半个小时,聂行风就回答完了所有问题,楚枫客气地送他出门,突然又问:“初恋是最令人难以忘怀的,若非如此,聂先生也不会在遇到程小姐后,跟她保持联络了,可是我觉得对于程小姐的失踪,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我为什么要担心?”聂行风笑着反问,“我倒觉得是她叔叔太杞人忧天,程菱性格外向,喜欢旅游,也许她是去哪里旅游了,她以前经常这样。”

“可是手机联络不上。”

“手机并不是万能的,就比如你忘了充电。”

“那一声不响就离开吗?”

“有什么奇怪?程菱父母都已过世,陆天安只是她的叔叔,楚警官,难道你去哪里办案,还提前给自己的叔叔打招呼吗?”

楚枫被噎住了,一脸干笑着送聂行风离开,他们刚走,他就一拳捶在墙上,骂了句“该死”。

常青在旁边小心翼翼说:“头儿,聂行风好像没什么问题,有人证明他的确在宴会中途就离开了,他住的公寓里也有他回去的监控录像,是不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监控录像并不能百分百证明那个人就是他,而且你怎么解释这条手机链?”

楚枫把放在证物袋里一条小猫巴掌形状的坠链扔到桌上,这是他们在程菱的别墅二楼休憩室里发现的,上面有聂行风的指纹,可是刚才聂行风却说他只在一楼大厅逗留过。

“他的回答太完美了,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会去找他,提前准备好了措辞,我觉得他一定隐藏了什么,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我就不信他一点儿破绽都不露出来。”

去公司的路上,聂行风除了打电话给他的律师外,没多说话,来到公司,他让张玄把送达的文件拿进来。

张玄没动弹,聂行风抬起头,“你不去做事,呆在这里干什么?”

“你在害怕,所以我想,我待在你身边是最正确的。”

“害怕?我为什么要害怕?喂,你干什么?!”

刚打开的笔记本脑被张玄“啪”的一声又合上了,摆在桌上的几份文件也被他推到了一边,那台台式电脑更倒霉,主电源被直接切断。

“董事长,别拿对付警察那套来对付我,我的第六感在这方面最灵光,不管程菱出了什么事,我知道一定跟你无关,所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家伙最近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他好像搞不清“助理”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聂行风眯了下眼,沉默不语。

“董事长!”张玄又大吼一声。

他很了解聂行风的个性,他不是那种听到别人出事还可以完全无动于衷的人,刚才他在警局表现出的冷漠镇定完全不像平时的他。

还是一片静寂,张玄正准备再威胁,聂行风抬起眼帘。

“你说,我会杀人吗?”

“杀人?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会杀人?”

“会的,为了家族声誉,我会那样做!”聂行风话语中透着张玄从未见过的阴冷,道,“出去做事,这件事不要再提!”

“董事长……”

“把下周一的会议资料做好,我马上要!”

聂行风低头整理文件,不再看张玄。

张玄转身离开,在门口他突然说:“也许对你来说,我不值得信任,还不如一个律师对不对?”

聂行风抬起头,门已经关上了。

聂行风手里的文件丢去了一边。

他怎么可能不信任张玄,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那一定非他莫属,正因为重视,所以才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尤其是在看到那些幻象后……

外面很静,聂行风不知张玄在干什么,几次拿起话筒想打给他,又犹豫着放下。一个小时后,他终于打过去了,却无人接听。

张玄一定在生气,聂行风拿自己的任性助理有些无奈,只好出去找他。

张玄不在,桌上文件摆放整齐,电脑也没开,显然他从办公室出来后就直接走掉了,根本没做事。

这位助理先生当得越来越大牌了,被训几句就发脾气跷班,聂行风苦笑一声,拿出手机打给张玄。

铃声响了两下被切断了,他不死心又重拨,这次更好,直接是关机。

聂行风挂了手机,决定回去后要好好修理他一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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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电话,为什么不接?”

已经被张玄逼到了走投无路,准备以死谢罪的地步了,救命铃声就在这时响起来,常青正准备松口气,却见张玄看看屏幕,将手机关掉了。

唯一的救命绳索也断了,常青趴到桌上,开始寻思自杀方式。

“在没问出答案之前,谁的电话我都不会接,警官先生,放松一下继续说。我们现在是在茶馆聊天,你做出这副卧底接头的表情太夸张了吧?”

张玄眼里的微笑在常青看来简直比恶魔还恐怖,他就知道这家伙找他们准没好事,所以头儿才会把他派到阵前送死。

“你要我说的我都说了,都是陆天安来报案说他侄女失踪了,让我们调查,我们才按例调查的。”

“啧,每天失踪人口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没见你们查得这么卖力?”

常青瞪了张玄一眼:“你以为我们警察闲着没事干,喜欢帮他找人?可他们陆家是建筑业界的大亨,头面很广,得罪不起啊。”

张玄边听边看楚枫让常青带给自己的资料,老实说,楚枫上道多了,一听他要查程菱的家世,二话没说,就让常青把资料都拿来了。

原来程菱是陆天康的私生女,一直跟母亲同住,母亲过世后,她就去了国外,陆天康本来有一个儿子,几年前因病过世了,他为此大受打击,健康状况开始下滑,他们父女相聚后不久他就去世了。程菱很伤心,为此还酗酒开车,结果出了车祸,差点儿没命,所以她叔叔陆天安建议她回国休养,没想到会失踪。

陆家在建筑业的分量跟金融界的聂氏旗鼓相当,尤其是陆天康,他设计的建筑工程在海内外都颇具盛誉,难怪警方一接到陆天安的寻人申请就立刻出动人马了。

“为什么怀疑我家董事长?”

“不是怀疑,我们只是请聂先生协助调查而已。”

这话拿来骗鬼吧,那晚被邀请出席酒宴里的有几十人,怎么没见他们都一个个找来协助调查?他以前可是在侦探社里干过的,说到诱供套词,一点儿都不比这些警察差。

张玄品了口香茶,笑嘻嘻说:“小青青,我家董事长有事,我没多少时间跟你耗,你是选择现在跟我老实交代呢?还是今晚跟鬼魂交代?我想圣安医院那些鬼好久没看到你,一定很想去你家吃吃宵夜,联络一下感情……”

“不!”想起那次在圣安医院的见鬼经历,常青的脸色瞬间煞白,苦苦请求,“老大,通风报信也要有个底线,我把内部资料都告诉了你,很可能会被停职查办的。”

“那你说停职查办好,还是被鬼缠好?”

常青想了又想,工作没了最多再找一份,要是整天被鬼缠,他就只有去地狱找工作了,一横心,说:“我们在程菱的别墅二楼发现了一条手机链,上面有聂行风的指纹,而且……”

常青偷眼看张玄,张玄眼中闪烁的冷光让他打消了隐瞒的念头。

“而且一个叫雅妮的女人说,那晚宴会结束后,程菱给她打过电话,说约了聂行风见面,想跟他重续旧情,所以很可能聂行风在宴会后又返回了别墅。”

“什么样的手机链?”

“一个小猫爪印形状的,很可爱,上面还刻着日文。”

没错了,那链子是招财猫的。

手机链是上次他们在日本买的,当时小白看到说喜欢,他们就买了四条,一人一条,难怪前几天聂行风把他的那条要了去,原来如此。

该死的董事长,出了人命案这么大的事瞒着他,这笔账回头再跟他算,现在关键是要搞清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才他被聂行风赶出办公室后,就用自己最拿手的招魂术来寻找程菱,可折腾了半天也没招到魂,道符在空中化为灰烬后,既不堕地也不找寻,就在离地三寸的地方忽悠忽悠地飘,做了这么多年的招魂,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异景,这证明内情比他想像中的还要诡异。

“把雅妮的联络方式告诉我。”

常青仅犹豫了几秒就弃械投降,乖乖把资料上交,然后头也不回跑出了茶馆,速度快得像被鬼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