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看见月光
柳飞飞回学校上课,一切尚算正常,课后被选参加电视台节目录制的同学召集到一起开会,除了动员之余被通知第二天一早由学校组织出发前往棚内参加第一期录制,不出所料宋婷婷与柳飞飞成为一组,付慧茹与另外的男生成为一组。
为了能够给几人做录制前准备,老师特意请A大从前的长学来为大家分享镜头语言技巧,也会在节目录制期间作为本校顾问进行指导。随后唐泽便被请了进来,引起不小**。柳飞飞后才才发现,原来唐泽一直作为优秀校友被放在学校荣誉橱窗内。
“好端端的,你就成了我半个老师,真是不公平。”在结束交流后,柳飞飞坐在学校路边长椅上,边晒着太阳边吃着冰激灵边报怨。
“是我的错,请原谅。”唐泽已然熟悉柳飞飞的套路,笑着主动请求原谅。
“好吧,看在太阳与冰激凌的面子上。”柳飞飞摇晃手中的食物,在笑得灿烂。
“其实,我是为了能多一次机会看到你。”唐泽侧过头,在旁边小声补充。
“我就知道。”柳飞飞小声说着,笑眯了眼睛。
A大冬运会来临,当柳飞飞发现自己被人报名参加了校运动会一万米时,一张伪造的朋友圈宣战书四散飞传,有人做了张假图,用“周星芒”口语将校内运动社团贬低得一纹不值,更直接宣战,声称自己要打破一万米纪录。
柳飞飞想着这大约又是校花姐妹团们作的祟,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低幼无趣,根本不在意这种挑衅,也无意回应这种事件,更不打算参加冬运会让自己又累又丑。
“那怎么办?”林月问她。
“不怎么办。知道什么叫单方面蹭热度吗?说的就是这种手法,我不搭理就由它自生自灭,冷处理,不出一周就没人记得。”柳飞飞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闲聊着回到宿舍,见到苏晓正在捧着一条裙子掉眼泪,听到两人进门时她赶紧抬手抹脸并藏起裙子。柳飞飞将一切看在眼中,走上前去转过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并将那藏在一侧的裙子抽出来,这才发现一条原本白净的裙子上面不知道被谁写上了许多污言秽语,笔法不一,颜色不同,显然不是一人所为。
“又是这样,真是越来越过分,都不给你留件干净衣服穿了。”林月在旁边生气的报怨。
柳飞飞闻言问林月怎么回事,林月用嘴呶了一下旁边的衣柜,解释说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人这样对待了,苏晓但凡将衣服晒出去就会这样。柳飞飞走向苏晓的衣柜子只是略略一看,发现她过半的衣物全都被人涂画写上了各种难听的话语。
“是谁干的?”柳飞飞淡淡询问。
“不知道。我只是把衣服凉在那儿,去收时就会有这些。”
苏晓说着又忍不住抹起眼泪,林月赶紧去安慰她,而柳飞飞则拿起白裙子分辨上面的字迹,开始分析情况。
“能这这里凉衣服的,基本都是这一层楼的居住者,这上面大多数不能辨认,但这有处有画笔颜料是用来画油画的,那就先从它开始吧。”
柳飞飞淡淡冷笑,提着这条裙子拉上苏晓进入楼道开始敲门,从第一间开始,不听任何的劝阻,不听任何的指责,冷漠淡然没有任何话语一间一间的径直入室寻看,直到在一间宿舍里看到画板与画笔,再到桌边翻找到油画材料。找到要找的东西后,柳飞飞充耳不闻旁边围观者的指责,闲适地打开盖子用笔挑起一点颜料,在光下看了看,在与裙子上的颜料进行对比,确认无误。
“这个是你的东西,对吗?”柳飞飞转过身,看着那个一直在大声指责的长发女生淡淡询问。
“对,是我的,你给我放下,我那颜料贵得很。”
“很贵,所以大约也是不会借给别人用的吧。”
“当然。”
“那就好,没有误认。”
柳飞飞笑了笑满意点头,随后扬手越过她的头顶,将那盒颜料从她的长发上倾倒而下,在对方震惊之中,柳飞飞再随手拿起另外一盒颜料走向衣柜,望向室内已经惊呆的其他女生们询问哪个是长发女生的柜子。
“既然没有人说,那就一起吧。”
柳飞飞没有过多理会,冷静得令人害怕,按着顺序拉开柜子一个个泼进颜料,到达第三个时终于有人跳出来阻拦抢救,指出那个长发女生的柜子在下面。
得到答案,柳飞飞走到桌边,当着一众赶来围观者的面,拿起桌上所有的颜料,五颜六色,全部一股脑儿倒进去。
“你的东西还是你的,没有人动。但是,你的东西出现在别的裙子上,那就是你的问题。你可以去报告,咱们好好理一下前因后果。还有你们,这上面有你们哪些人的笔迹,你们都心里清楚。谁想继续,可以再试试。”
柳飞飞的目光并不凶狠,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甚至带着笑意,可目光环视掠过,所及之处已经无人敢再还嘴,更不说指责,只是看着她像是害怕一只兽。
“你们这些人,以为欺负同类这是什么荣耀值得夸赞的勋章吗?以为听着莫须有的事件就去指责、欺凌一个人就是正义,是有所作为吗?错!我告诉你们这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无知!正是因为懦弱与无知才会想要通过欺压一个其他同类,来印证博得自我的内心满足,为自己寻找点可怜的存在感,填补现实生的无能事实。
明明有着大好的年华,却将精力浪费在这样的苟且上,像一群被人驱赶着向前的毒蛇,被引导着当作蛇信却不自知。当数年后你们回想起来这一切,如果彼时你是个有良知的人,你一定会为自己羞愧难当,不耻于现在的自己的幼稚无知。
你们这些人,有谁是真正了解过她的?有谁真正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甚至,有谁真正与她交流超过三分钟?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你们不过就是毫无端由的发泄着自己单方面的审判,作着恶,然后蒙眼自闭的以为多数人一起的恶就是正义。事实是,恶就是恶,一个人作恶是恶,一万个人作恶还是恶,从来不是正义!你们在这条白裙子上写过的每一笔,都将是证物,记住你们做过的这一切。我不是警告,不是威胁,只是提醒,永远不要忘记!”
柳飞飞冷静地说完这一些,一手提着被写满言语的白裙,一手牵着始终低头的苏晓,挡开一条通道,穿过沉默的人群离开。
之后,虽然校内关于苏晓的种种诋毁传闻没有消失,但自此之后再没有人去苏晓晾晒的物品上涂抹,关于“周星芒”仗义执言的事情在学校迅速传开,为此“周星芒”再次走到舆论峰口,有人支持她为室友发声,有人认为她霸道莽撞,柳飞飞对此不屑一顾。
柳飞飞找到宋婷婷提出将三万块钱代为支付还给她,让她将名额退还给苏晓,因为苏晓需要参加比赛,以此拿到名次换取交流名额。
“这不是钱的问题,她如果想改变主意就自己来找我,而不是你。”
“他付家的女儿就应该有点担当,不是吗?”
柳飞飞听着这句付家的女儿尤为不解,直到电视台节目预告播出后,被网友更新曝光的资料中付慧茹与苏晓的名字同时出现,柳飞飞这才恍然明白付慧茹对苏晓那无端由来的恨是什么。原来,当年看到电视节目后收养苏晓的富豪家庭就是付家,她们在某种意义上可被称之为姐妹。
“那你在这个故事里,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在后台准备着时,柳飞飞这样问旁边上着妆的宋婷婷。
宋婷婷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侧过头把校徽别针递给她,提醒她上台时戴上,不要让校方失望,不要被付慧茹在第一局就打败。
第一期有六所高校二十四位学员进行初轮选拔,在德、智、体、美、劳、艺数项中,付慧茹先行挑选了美,与搭档的配合下迅速现场完成一幅画作当场展示,赢得评委好评与观众掌声。
“她爸爸早就告诉了她题目,让她第一个上场,就是先选已经早就练习好的东西。”宋婷婷在旁边小声提醒解释。
似乎是有意为之,柳飞飞这一组在最后上场,可供选择的只余下“智”。这是一项完全无法提前准备的题目,前一组被迫选择这一选项的团队直接淘汰,这一组需要通着屏幕上的只言片语的凌乱语汇猜出一本名著的精彩段落,这犹如大海捞针。
柳飞飞清楚地看到付慧茹看着自己得意冷笑,她还以微笑不以为意,随后的局面则支撑起了柳飞飞的这份骄傲。她对答如流,语言清晰而准确,偶有一两句的评论更是精辟到位,令现场称之为惊艳,令人咋舌,连宋婷婷都惊讶不已。
“她能准备,我们为什么不能呢。”后来柳飞飞对着两眼放光的林月与苏晓这样高深地解释。
周星芒又带着汤品去探望温齐殊,在进门后与温太太不期而遇。温太太是个看起来非常温和友善的贵妇人,微有卷曲的灰棕短发,灰色的针织衫与黑色裙装,即使是在室内也妆扮得优雅得体,见到周星芒时微笑点头,告诉她温齐殊与父亲出门散步去了,要稍等些时候才能回来,随后邀请她进门喝碗自己正煲着的热汤。
“这是给齐殊准备的,你先偿偿味道。”
周星芒喝着汤,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温太太似是看出了她的局促便告诉她不用紧张慢慢喝。
“这几年我们总不在他身边,如果不是有你们这些朋友,他都不应该如何是好吧。病了,都不会自己照顾自己喝碗汤,还要你送过来。”
“客气了。”周星芒低着头,不确定这话说的是自己还是柳飞飞,只得含糊应对。
“这次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家商议后决定还是催他去加拿大吧,不论怎么说一家人待在一起相互才有照应,你觉得呢。”
周星芒手中的勺子应声落下,与碗沿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却始终没敢抬起头来。
恰逢温齐殊与温老先生回家,在寒暄介绍中周星芒努力保持自然笑意作别,温齐殊送她出门,在整洁的道中上走出数米后周星芒回头问温齐殊真的打算搬走吗。
温齐殊想了想,点点头说有在考虑这件事。
“那我喜欢你的事情怎么办?”
“抱歉。让你失望。我不能给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不合适。”
“所以这是拒绝。因为你还爱着阿琳吗?因为舍不得她,所以不愿意新的开始吗。”
温齐殊似是没料到周星芒也会如此犀利直白的咄咄逼人,一时竟也无话。
“抱歉。是过分了。”周星芒在温齐殊的沉默中最后低头,转身离开。
翌日,周星芒与柳飞飞相约见面做美肤,柳飞飞谢过她找人帮自己拿到节目预备题库,周星芒则表示都是小事情,用得不过也是“柳飞飞”的关系,并非自己的。
“在我家里一切都还习惯吗?”柳飞飞询问。
“其实还不太习惯,都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一切,太多关心,每天像梦。”
“觉得喜欢就好好享受,想那么多干什么。”
“温齐殊要搬走了。”周星芒喃喃说到。
柳飞飞侧过头看她,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大概还是明白了事情的局面,说不出是庆幸周星芒会就此安全的远离,还是为她的失落而不忍。
“你写邮件让家人把我带走,也是希望他和我隔远些,早早不再往来吧,现在好像要成真了。”
“阿琳是道无法逾越的坎儿,你没办法去与一个逝去的人争夺,永远不会胜利,所以这也是为了你好。”柳飞飞轻握周星芒的手背安慰她。
剧本第三世大结局开拍,在剧中清帝在多方筹谋后发动政变。于一场欢乐的宫宴乐鼓声中,太后被逼宫至殿下由蕊妃亲自灌下毒酒毙命,琉璃皇后作为人质被挟持在宫中为饵,权倾朝野的丞相因救女心而带军冲入宫中,但又因忌惮女儿安危而始终不敢强攻,最终错失先机被乱箭射杀在殿前。琉璃皇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兄亲眷一一赴死,隔着殿门大声呼喊哀求,但清帝只是冷冷看着,下达了满门抄斩,一个活口不留的命令。
清帝终于亲政,蕊妃册立为后,琉璃皇后一族被杀尽后独活下来,甚至被下令好生圈养,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少。清帝说,为报答她她的家族对自己一直以来的眷顾和她对自己的长久痴心,特赐给她一世荣华,要她富贵齐天,长命百岁,唯独生死不由自己。
“我不过是钟情你一场,你何故对我绝情至此呢?我不过是喜欢你,又何错之有呢?”
这是琉璃皇后最后问男主角清帝的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清帝只是冷冷的看着她,冷冷的犹如一个陌生人。最后,就在初遇的花池边,琉璃皇后寻找到机会一跃而下,结束这一世的纠葛。
“卡!”导演喊话。
“没有浮上来,快下去找人,快叫救护车。”片场里发出混乱的
“有同学晕倒了,快叫救护车。”A大教室里,有同学尖叫出来。
柳飞飞与周星芒再次见到狐媚儿时已经不再大惊小怪,甚至不经邀请,柳飞飞便自顾坐下泡茶,看桌上那枝杏花已经全然开放,柳飞飞捻起一片落下的花瓣嗅了嗅,觉得与普通杏花的香气要浓郁些。
周星芒坐在那儿似是被人推然推了一把,她踉跄着朝桌上撞动,柳飞飞皱眉问她怎么了,随后自己也不受控制般的似被无形的力量从胸口处牵引,凑点撞翻桌上的茶水。
“这是在你们世界里,那些大夫正在给你们做复苏,用两个东西方在胸口的那种。”狐媚儿在旁边比划出电击起搏的姿势。
“又是你搞的鬼?”柳飞飞立即拍桌。
“我告诉过你们,我已经把我们三人的命运绑在一起,我每死一次力量就会消失一部分,你们的身体也会越来越虚弱,真到按着原来的结局我灰飞烟灭,你们的结局可想而知。”
“你这是要死还要拉个垫背的。”柳飞飞急了,隔着桌子就要伸手,好在周星芒赶紧拉住她,劝她冷静。
“这时候急了,早干嘛去了,上次可是你自己要嚣张的。”狐媚儿喝着茶,满意于夺回事件主导权。
“所以,只要改掉剧本我们就会安全,对吗?”周星芒一边拉着柳飞飞,一边问出实际有用的问题。
“对,改变我的结局命运,我们大家一起幸福。”狐媚儿妩媚地抬袖回答。
“你个妖怪,你这是威胁,你单方面的胁迫,你就是个恶势力。”柳飞飞挥着手臂,依旧表示不满。
“我也没有亏待过你们。不觉得最近演戏起来特别顺畅,真情实感?”狐媚儿托着腮询问周星芒。
“你什么意思……”
“我偶尔也上上你的身,体验生活。”狐媚儿摆看着纤纤玉指回答。
“好变态。”周星芒立即抬手捂胸。
“好啦,我之前也不知道还有这个技能,才发现的。考虑到把你们调换是真的造成了很多麻烦,我才不辞辛劳来帮助你们的。”
“你这是打个巴掌再给个枣,就是个坏人,不,坏妖。”
“说点实际有用的,那你要怎么样?时间不多了,再不让你们回去可就真回不去。”狐媚儿掐指算着时辰,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
柳飞飞看眼前这结果是改变不了,迅速意识到只能争取更多利益,便拉着周星芒转过身小声说了几句话,再转过身时统一口径提出一个要求,要狐媚儿在她们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比如,每次开拍的时候上身实演,解放周星芒为演技为难的麻烦。
“体验生活变成打工,这区别很大唉。”狐媚儿报怨。
“没得商量。”
“好吧,成交。”
又一次,巨大的黑猫嘴脸出现在头顶,然后洪水滔天倾下,柳飞飞翻过一个白眼拉上周星芒,这次不由洪水拍下而是自己主动跳进水中。
“下次能不能换个转场,我很讨厌下水唉。”狐媚儿一翻白眼,挥袖离开。
山中住宅里,宋书寅拿着刚收好的衣服进屋,见到猫咪又把水杯打翻到画册上立立即又气又怒。丢下衣服抢救画册无果,宋书寅转手抓起了猫咪抱到面前,指着它开始责怪。
“我原本今天就能画完,你怎么又把水杯打翻在上面,这种事情已经太多次,再不忍你了,去笼子呆着吧。”说着话间,宋书寅抱着猫咪走到墙边,将它放进笼中关好,这下完全杜绝猫咪再毁掉画册的机会。
不时,屋内电话响起,宋书寅接起电话听到那头的人询问画册的进展,宋书寅推动黑框眼镜,不好意思是向对方抱歉,原本已经画完的一切因为被水弄湿,又要重新画过。
周星芒醒过来时,第一看眼到的是床边的柳书远,撑着脑袋耷拉着头因为太累而睡过去,旁边值班的护士也在打盹儿,她摸过手机打开网络发现关于“柳飞飞”拍戏意外落水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
温齐殊有发数条信息给她,按照时间顺序今依是从刚刚得知事件,到后来经历抢救,再到等待她苏醒的过程,语气与句式从最初的礼貌,到后来的焦急追问,再到最后妥协般的退让。
“只要你平安醒,我可以告诉你一切。请你务必平安,务必!”
周星芒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到无人的阳台处给温齐殊打去电话,电话仅响过一声便被接起,那头的温齐殊却有数秒没敢主动说话,只等周星芒先出声报了平安他才出声。
“不是做梦,很好。”
“你梦到过我?”
“梦到你无事,醒过来才发现是梦。又梦到过你被医生宣布再不会醒,醒来庆幸是场梦。如此反复了几次,就再不敢睡。”
“你很担心我吗。”
“嗯。”
“可是……你才拒绝了我,不是吗?”
温齐殊有片刻沉默似乎是在整理思绪话术,但最后却没有说什么,只道了晚安催促周星芒先去休息,以后有机会再说。
天下起细雨,亦或是初雪,一层细密的物质纷纷扬扬着从天际落下,周星芒站在那儿立了很久,任凭覆了满身潮湿,身体都要被冻僵。忽然,她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转身进屋拿上外套,独自一人走出医院来到街头,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温宅。
当周星芒站到温宅门外时地上已经有薄薄白色累积,她这才确定原来是下雪了。哆嗦着站在大门外按响门铃,温家的人被吵醒后发现她时都满目惊讶,温齐殊出来穿过花园上前,略有责备地询问怎么会在这时候忽然出现,她此时应该在医院才对。
“我来要一个说法,你当我是什么?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随便哄一哄就好吗?从头到尾你没有给过我任何一个像样的理由,就算你要拒绝也需要给我一个答案。你说只要我平安醒来什么都告诉我,可我醒了你换上那副风轻云淡无欲无求的样子,好像什么都过去了。我不过是喜欢你,又不是一个变态缠着你不放手,何必如此呢。”
温家父母原本站在廊阶上不明白发生何事,听到话至此处,两个相互对看一眼后回屋上楼,将空间留给年轻人。
“我来,就是要你今天、现在、此时此地给我一个理由,拒绝我的理由。我不过是喜欢你,不曾犯过任何错,不曾有过任何出格,即便是告诉我因为我不如阿琳优秀,没有任何吸引你的地方我都可以接受,只是无法再忍受无视与沉默。”
“先进屋吧,这里冷,你会生病。”
“不,就在这里,在现在,我不想再听借口。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既然不喜欢,为什么又那么的对我好?当然,你也可以说那都是为了你的朋友,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误会过头,我也可以接受,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会坦然作罢,再不强求。只是,我要你亲口跟我说,而不是这样什么都没有的态度。”
周星芒向来是有些怯懦小心的,她从不会以尖锐的态度对待任何人,更多的时候习惯委屈自己换得大众的平和。但这一次,或许是生死后后的神经紧张式的勇敢莽撞,她一股脑儿地将自己所有的不喜欢全部说出,目光毫无闪避地盯着面前的人,任由雪落满肩而不为所动,半点不肯妥协。
她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之前没有勇气,之后也再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所以她必须坚守立场不后退。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到底还是生性柔软的她先红起眼圈,极力维持起来的坚强壁垒和趁着情绪而讲出的责问,在他的面前不过几分钟内就又全线崩溃,不知是太懦弱,还是她根本无法对这个人立起坚固防线。
“真是丢人,我明明想好了要像柳飞飞一样的咄咄相逼,可却连这些都做不好。”周星芒垂下头,为自己那无疾而终的一切自责,也为自己不能如柳飞飞那样坚韧而丧气失望。
“没事的。不丢人,一点都不丢人,没关系,我都理解。”温齐殊伸出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手臂,轻揽住她的肩,拍拂她背后的长发安抚。
“先进屋吧,别冻着。”
几分钟后,温齐殊在室内结束与柳家人的通话,让他们知道“柳飞飞”在自己这里,而不是失踪或绑架,以免闹出更大新闻。温齐殊给两人做了热茶放到桌上,又准备了些甜点,周星芒摇头表示不想吃也不想喝。
看出周星芒是固执的要他信守承诺,告诉她一切,温齐殊便多拿了条毯子给她,示意她随自己一起上楼。到那间楼道尽头的房门外,温齐殊握着门把手有片刻迟疑,侧过头给出提醒。
“接下来你看到的如果让你感觉到害怕或不适,就告诉我,我们马上离开。”
周星芒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温齐殊似有话想说,但却最终又没有说出来,只暗自不知对谁说了句抱歉后推开门。
如博物馆般的一间房子,架子上陈列着许多零碎的物品,有一些皮革,有一些金属片,一些泥土,甚至还有一些残存的布片,周星芒疑惑地看着理不出任何头绪,直到有一罐子透明的瓶子里密封着一瓶水,上面写着一个纬度在标签。她在简单的思考之后,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迅速后退离开那些架子,匆忙中险些跌倒在地上,好在温齐殊及时搀扶住了他。
“这……这些……”
“这些是残片,飞机残片,我收集了十年多所有可能与阿琳相关的残片,但是……最终没有一片能够确认是与她相符的。”
温齐殊说着走么墙边一侧,拉开遮罩着的宽厚帷幕,墙壁上一张大到夸张的地图展露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地用各种钉与线红串连标记着各种地点与时间及相关的标记,走近之后可以看到上面全是一个个确认与待确认的故事遗址,旁边的桌上有一册厚厚的本子,随意翻看几页可以看到上面是手写记录,各种如日记般的事故搜集调查整理记录。
周星芒这才知道,原来这些年来他不曾放过任何一个夜晚,不曾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搜寻着阿琳的下落。即使这一切,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温齐殊打开录像,周星芒回过头向屏幕,终于完整的看到了这段影象。一段十几分钟的生日录影,没有剪辑手法,没有镜头运用,只是一个年轻人得到一台新DV后并不太娴熟的用他的视角,拍下那场成人礼生日活动上的所有见闻。
“这台DV是飞飞送给阿琳的生日礼物,希望以后用它可以录下我们的生活点滴。她收到后非常高兴,于是将拍摄记录的任务交给了我。这个片子是我第一次开始执行这份任务,也是最后一次。就在拍完这段影像后没多久,她就昏倒被送进医院,随后查出肌肉骨化病变。
当时我们都觉得一定是错了,她还那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病,可最后不论复检多少次还是一样的结果,我们才不得不接受这种小概率事件真的发生在身边。阿琳很聪明,知道这样的病意味着什么,无尽的化疗、消瘦、脱发,更可怕的是逼近死亡,还没有享受过的青春或许就要这样消逝,她用一些时间考虑后决定拒绝化疗方案,希望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的梦想是当个闪耀光芒的人物,所以当即报名当时最火热的选秀节目,她说即使不能拥有最长的生命限度,也想把有限的时间活出最多的精彩,希望全世界能记住她最美好闪亮的样子。证明,她来过,曾经如此光彩夺目。
可是,你知道所有的故事里都有些愚蠢、自以为是、以为是对了对方好而一意孤行的人。比如,在阿琳的故事里,我就充当了那么一个人。为了阻止她参加选秀而尽早去治疗,我骗了她,拿着假的检测报告告诉她国外的医院报告显示是误诊,只要她去接受一个小小的复查就可以很快回来。甚至为了让她相信,我还说服了飞飞和我一起撒谎,让她相信只有把阿琳骗去安排好的医院接受治疗,我们才能守护她,将她更久的留在这个世界上。
我为了等证件而稍晚一天出发,可是当我到达时阿琳却没有抵达,也永远不会再抵达。她的航班在途中失去联系,不论多少国家耗费了多少力量,都始终没有任何结果,她永远的留在了途中。
我与飞飞合力将她送上飞机,那成为我们这些噩梦的源头。飞飞后来参加了那个阿琳想参加的选秀,走上阿琳没走完的道路,实现她没能完成的梦想。而我就是现在这样的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只是活着,记得自己做过的事,大约是对我最大的奖励与惩罚。”
一番话讲完,温齐殊于光影中转身看向周星芒,带着平常的微笑,亦有着小心冀冀的探询,周星芒立在那说不出话来,她数次想从咽喉间挤些什么话,可却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怎么也吐不出字。
“知道了这些,还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我……我……”
最终,她做了自认为最无能懦弱,又却似乎是她在那时唯一能做的选择,逃离!
周星芒甚至没能记得应该换双鞋,就那么匆匆地说了抱歉与再见,穿着棉质的拖鞋,身上披着的毯子滑落都没有顾得去揽起,便跑出温家走进正呼啸翻腾搅弄着的风雪夜中。站到大门外,仰望不知那雪众何来的幽暗黑夜,她大口大口地吸着冷气,大团大团地呼出白气,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稍为冷静些,不被那些胸口的情绪挤得崩溃爆炸。
温齐殊不久后追出来,手上拿着她落下的毯子,周星芒却抬手示意他暂时不要靠近,她想自己待一会儿,想静一静,消化今天接收到的信息。停滞了几秒后,她挪动步子向着柳家的方向走去,午夜洁白的路面上空无一人,路灯下唯有她踩下的脚印一步步单行向前。
待走到柳家的门口处,抬头望去,屋内一直焦急等待着她归来的柳家人赶紧出门迎上,柳书远脱下自己身上的睡衣外袍给她披上,焦急地问着她这是怎么了,一声不响的从医院跑出来去温家,又大半夜的走回来。
“是不是温齐殊欺你了?哥去找他说清楚,真要欺负你,我就揍他。”
柳书远说着就要出去,周星芒忙拉住他示意不用,但也不进门,就在门口处游离走神,站在门外的大雪中不动。半晌后她忽地抬头,取下身上的睡衣外袍交还给柳书远,称自己有些事情忘记了,要回去一趟,很快会再回来。
“请不要跟来。”周星芒挥挥手留下一句话,阻止了柳家人要跟上的脚步。
柳家人不明就里的注视着周星芒转身跑过雪地,沿着来时的脚印路线再跑回到温宅门口,温齐殊还拿着毯子站在那没有动过,发上、肩上、甚至是手腕间都落上一层白雪,像是变成一尊雕塑,微仰着目光看着夜空,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温齐殊的眼镜已经被雪花与水渍浸染得模糊不清,但还是仅凭着一个轮廓就知道那来人是谁。他收回目光,隔着数米距离,看灯下于纷纷落雪中喘息着白雾的人,她站了数秒才又走向前几步,紧张地攒紧双手在身前,一字一句认真地开了口。
“我知道我没有她好,没那么阳光活泼,没那么洒脱自信,甚至不像她那么美丽耀眼。但是请你相信我会努力,我会努力变得更优秀些,让你为我骄傲。我很抱歉她只能留在过往的遗憾里,你曾经过那么多的痛苦,但如果可以,我依旧想参入你的未来。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知道了这一切后,我依旧喜欢你,没有任何改变。”
“为什么这么执着呢,这个世界有那么多人。”温齐殊微垂眼睑,轻声慨叹。
“可是只有你会为我准备一日三餐,会担心我冷暖足否,会在任何我需要的时候赶来帮助我,在我胆小怯懦时始终支持我。我执着,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是只有你一个温医生,会生像一束光始终照着我。”
周星芒边说着边自雪地向前,最终来到温齐殊的面前看向他,见那镜片上雪花太多,便伸手取下他的眼镜,低头用自己干净的内侧袖口将其试干净,再小心细致地放回到他的鼻梁上。
“因为,我害怕如果错过了,就再不会有第二束光出现。”周星芒低下头给出最后的解释。
沉默,雪夜下有长久的沉默,落雪无声,纷纷不停,地上的脚印痕迹一点点在抹净消失,周星芒鼓足的勇气与期待也在一点点泄去,以为这大概就是最终的结局,又一次的沉默婉拒,一切都在这沉默中消逝散去。
眼泪又不争气地从眼眶滚落,她赶紧别过头去,小声说了抱歉后转身离开。才走出一步手臂却被拉住,回过头看去,看到温齐殊那才被她擦干净的镜片上又沾了些许雪花,不过那都不重要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过多的打量审视,以判断当下情况,齐温殊已上前用毯子揽住她,再顺势用一个拥抱给出所有答案。
“抱歉,让你怀疑自己不够好。”
“抱歉,没有早一点告诉你,其实你一直值得骄傲。”
“抱歉,因为我缺少勇气,而让你一个人坚持这么久。”
周星芒被温齐殊抱在怀中,那种心情她瞬间不知如何形容,想笑又想哭,如盛大的冰花绽放于炙热岩浆之中,如无数鲜花飞越过满地沟壑的沼泽,她不知道一切将如何发展,会以何种局面终结,却清楚的知道这一刻她不会有第二个选择。
任是再重来无数遍,她依旧会跑回来到他面前对他说出这番话,任是怪她自私也好,狭隘也罢,任是那位阿琳明天就会忽然出现结束这一切,她都不会在此刻犹豫。
温齐殊的关爱之于她,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渴望,如何肯松手呢。
与此同时,相拥而于雪间的还有构飞飞和唐泽,只不过她没有奢侈的毯子,有的只是唐泽的大衣解开后将她包纳在其中,柳飞飞一再告诉唐泽自己真的没事,唐泽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望纷纷扬扬的雪花,柳飞飞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告诉唐泽吃到了霜糖的味道,再舔一下说是香草的味道,还有苞米花,烤红薯的味道等等。
唐泽将外套脱给柳飞飞让她稍等,等再回来时手中多了爆米花与烤红薯,但告诉她现在是病人不能吃冰激凌,要确认恢复后才可以。
“我只是说说,不是真的要吃。”柳飞飞笑了,捧着热乎乎的食物埋怨。
“不知道怎么主动哄你开心,但只要你能说出来的我就要做到,这样至少不会错。”唐泽低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
“刚认识那会儿可高冷了,现在这么主动乖巧的就知道哄我,我都不习惯了。”
“你那么好,以前是我不知道,。”
“内麻死了,不过……我喜欢。”
柳飞飞笑眯眯柳飞飞挑眉眨眼,又显露出平时的古灵精怪,唐泽被她调侃得多了已经不再惊慌只是微垂眼睑微笑,帮她拢紧身上的外套,替她拂掉发丝上的落雪。
看唐泽这样对自己细心关爱,与初见时那个生人勿近,冷言冷语的形象判若两人,她即觉得心头暖暖的,又觉得满心忧虑与难过,不知道将来如何收场。
“唉……真是讨厌的荷尔蒙作祟,让人欲罢不能呢,将来可该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分给你一半,一起吃。”
唐泽没有听明白,但看柳飞飞的样子是在笑的就没多想,接过她递过的东西。看柳飞飞沉默下来,唐泽问她在想什么这么严肃,柳飞飞便又挂上俏皮笑意随口寻了个理由敷衍过去。
“我在想,如果我有魔法,现在就挥一挥仙女棒把时间定格在这里,你看这有雪有树有我们坐在这儿,多像个水晶雪花球。如果真的能定格,多好呀……”
本来是一百零八的串珠,那日拉扯断裂后任是他翻遍了整个房子也只找回一百零七,找不齐最后一粒。事后他几乎要跪下来恳求吕雪燕的原谅,可她却只是捻了一枚珠子握入掌中,告诉他破镜不可圆,珠散不可还,夫妻缘分已尽就不能再强求。
望着纷纷扬扬的落雪好一阵儿,他走到桌边抽出一只盒子,拿起其中一枚胸针,依稀还记得初次见吕雪燕时也是个雪夜,她穿的绒质旗袍的上面就别着它,在冬日的雪夜里走来时即俏丽又高贵,他只一眼就爱上,并知道这个世界再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能让他那么怦然心动……
有人敲门,他打开台灯并应声让其进来。灯亮之后才看清这处房子是一处摆满旧式物件,用着旧式装修的屋子,陈瑶穿着绒质旗袍,梳着上世纪流行的发式走进来,龚琪瑞上前为她别上胸针,指腹自她的脸颊下颌缓缓滑过,再落到肩膀,像是打量一件满意的作品后收回手退后到窗边,挥手示意陈瑶出去做她该做的事。
陈瑶心中不愿意,但却不敢露出抗拒,转身出屋后走到院子内在漫天大雪下缓缓踱步,来回走动,每次回头看向玻璃窗后的人时都要装作初次见面一样微笑挥手。而窗后的龚琪瑞则站在那儿,像看一场即时话剧般不断重复旧时的景子,捻动指间的一百零六枚串珠。
“我会让你回来的,再等一等,什么方法我都会试……”